19、梦里梦外之一切皆幻
《礼记?月令》:季夏之月,日在柳,昏火中,旦奎中。……温风始至,蟋蟀居壁,鹰乃学习,腐草为萤。
早晨,空气里带点湿,不知是昨晚下过的牛毛雨还是重露。
有几只毛色灿烂的小雀鸟栖于高高的树枝头,甚为从容自得。
庭院里,花笑尘背手而立,头微仰,嘴角带着笑。
上面高高的蓝天,蓝得透彻。
正面一堵山墙上,爬满了青藤,许是这几日雨水充沛,这些青藤发了疯的往外长,旺盛极了。
浓郁的绿叶中,殷红的,妖娆的绽放着许多红花,热闹又很凄清的样子。
这是最常见的一种野紫薇,不曾修剪,任由开落,也是有许多年岁了。
四下里很静,草丛里偶有虫鸣。
浓绿晕染的叶子,纷乱悱恻的红花里,有一个身影正忙碌。
她动作轻柔,以指慢弹花瓣,坠下一滴蕊中之露,正好流进下方接引的琉璃瓶中。
“花奴,过来呀。”花笑尘开口,声音懒懒的。
花奴低应一声“哦”,手快速掠过几朵花,又多几滴花露。
她轻轻笑,对着花,似有似无的说声得罪,而后转身轻盈的走了过来。
“公子,怎么了?”她望向眼前的人,问。
“走吧,收拾一下,我们去逛市集。”花笑尘说,眸子里温柔的光,像水一样溢了出来。
花奴呆了呆,逛市集?公子生性清净,最不喜在人来人往处走动,今日这是为何?
“公子身体初愈,还是在家静养,有什么事情,吩咐花奴去办即可。”
花笑尘抿嘴一笑,很欢快的样子,“这几日,小阆偶染风寒,不断的打喷嚏,这不,满地的金子,闪得我眼疼,我们拿些出去买买东西吧。”
他这一笑,好比春风拂落花,缱绻又柔和,就连白净的皮肤上,还未曾全部褪去的癍,也不显得那么扎眼了。
花奴张了张嘴,说得却是,“公子今日的花露可是喝过了?”
“唔。喝过了。”花笑尘舔了舔唇,似乎在回味,“花奴酿的花露比花前酒还要好喝。”
“哦。”花奴低头,看着他舔唇,不由有些心怯,“公……公子记得多喝,这样才能润于肺腑,去尸腐之气。加之龙气补愈,你脸上那些癍自然也就会逐渐淡去。”
花笑尘嘴角微勾,凑到她面前,缓慢道:“花奴很是在乎这张脸嗬?”
“啊?”花奴看他突然逼近,不由往后退两步。
“花奴,真正的花笑尘早就没了,剩下的只有这个壳子。现下住于里面的,叫……碎兮。”花笑尘脸色淡淡,他伸手拽住她,一字一句,“你的公子,叫碎兮,不叫花笑尘,可是记得了。”
“唔。”花奴蓦然垂头,嘴里喃喃念,“碎兮……”。
花笑尘抚了抚她的头,长叹一口气。
原来那夜,银龙因仙根花的灵气而苏醒,然而却怎生都没法附入花笑尘的体内。
花奴抱着花笑尘哭得悲绝,像丢了何等宝物一般,失魂落魄的声声唤公子。
银龙说,花奴我在这里,你不要哭了。
花奴拿眼看它,只是摇头。
她说,你是公子,公子也是公子呀。
思及此,花笑尘眉头轻蹙,眼波幽深清冷。
枝头上的雀鸟,忽的飞了,它们扇动的翅膀,匀净,调和,精致。
花奴收拾妥当出门时,里屋传来两声喷嚏。
然后是小阆有气无力的嚷嚷,“碎兮,本君要吃芙蓉糕,要吃玉手娘做的芙蓉糕……”
说罢,砸吧两下嘴,继而传来呼噜呼噜的声音,好像是睡中的梦呓。
花笑尘显然听到了,眉一垂,眼中是一片说不清的阴霾。
青城集市,店铺林立,繁华一片。
空气里,糅杂了许多气味。
往来人流的汗味。
不经意擦肩而过的脂粉味。
肉铺的卤酱香。
鱼肆的腥臭。
道旁夏日草木散发的青涩味。
……
然,许多气味里,最诱人,最穿透的则是糖肆里炒麦芽的甜香。
它一缕一缕,无形无状,潜入每个人的鼻腔,渗透五脏六腑,勾人驻足,多嗅两下。
花奴不由喜欢上这凡尘烟火的味道。
花笑尘带着花奴到了一家衣铺,门牌上写“流云馆”三字。此处门庭清冷,却布置的极为雅洁,室庐清靓。
走进去,只有一个眉清目秀的少年立在柜面上,正托着下巴发呆。
屋里焚了香,用来熏染衣娟之物的。
花笑尘轻咳一声,那少年回了神,连忙热情招呼起来。“两位客官,怠慢,怠慢。不知是挑选布匹毡毯、量体裁衣、还是现买成衣。”
“量体裁衣”,花笑尘淡淡含笑,说。
“好嘞。”少年拿了工具,走出柜面,“请问与哪位量剪。”
花笑尘摆了摆手,“去叫七翁来吧。”
少年脚步一顿,僵了僵,而后眉眸一转,推脱道:“七掌柜……这两日不在店里。”
花笑尘嘴角轻勾,悠悠道:“难道近日七翁出门,连衣服都不穿吗?”
说罢,眼睛瞟向了窗边一人高,几许宽的上等楠木衣架上。
上面正挂着一件芙蓉满坠,颜色灿烂的曳地长袍。
滴答,滴答。
袍子正滴着水,怕是刚洗过,放在窗边晾着呢。
花奴原本正探目四望,店内挂满绫罗绸缎,轻纱薄衣,样样精美。听自家公子说衣架,不由也看过去。
“呃。好艳……的袍子啊。”花奴轻叹。
“哼。”少年眉一挑,露出鄙夷神情,“你这小丫头知道什么,七掌柜的衣服,当然要艳压四方。”
“噗嗤”,花笑尘欢悦的笑了,“七翁对此袍,爱惜如命,向来都是袍不离身,身不离袍。今日能脱下一洗,想必已是不易。”
少年见妄言将要被点破,心中羞恼,“今日七掌柜心情不善,说了,不见客。”
花笑尘沉吟片刻,“哦,既然不见客,那我改日再来。”
说罢,唤上花奴便朝门外走。
屋外,出了阳光,门边的修竹被耀的翠色生烟。
突然,有人唤,“尘公子,留步。”
唔,是个不错的嗓音。
花奴循声转头望去,不由一怔。
“好……好漂亮的一只鸟。”她喃喃自语。
从内屋走进店堂的可不正是一只鸟。
鸟羽洁白胜雪,身形高挑,脖子优雅修长,黑喙丹朱,头顶的毛羽像一簇翡翠花。
它款款走来,清雅悠然,长长的羽尾迤逦在地,一如女子的裙摆。
“七掌柜,你怎生这般就出来了。”少年惊诧,连忙俯身将那鸟的尾巴用手抬起,顺手抚了抚上面沾染的灰尘。
神情极为爱惜。
花笑尘眉一挑,嘴角含笑,“七翁的神色,看起来的确不佳啊。”
咦?原来七翁是一只鸟。
花奴盯着鸟儿看,怎么也瞧不出它的脸上有何神色。
只有那一双红玛瑙似的眼,高冷又骄傲。
鸟径直走到门边,头微垂,“尘公子难得来敝馆,小元不识得你,还请见谅。”
那叫小元的少年灵活,连忙垂首,与花笑尘道声“怠慢”。
几声寒暄之后,鸟将花笑尘及花奴引到了后院。
后院,假山水榭,水塘荷花,极为清幽。
亭台斋阁,曲廊相连,四下遍种佳木奇竹。
高树茂叶深处,鸟鸣如乐。
七翁带着一众进了四面敞开的轩阁。
落座时,七翁先将尾巴搁于软毯上,而后才缓缓坐下。
其实也算不得坐,顶多是一种放松。
“脱了芙蓉裳,七翁无法幻做人形,以如此面貌见客,还请尘公子勿要见笑。”七翁说。
“本色本相才是真自我。七翁不必介怀。”花笑尘答。
说话间,小元已麻利的泡了茶,而后告声歉,回前店看铺子去了。
茶,甚香。
花奴第一次这般认真的喝茶,缀一口,先是涩,而后香,后回甘,是一种奇怪的味觉享受。
一株绿色的茶心乘机入了嘴,不急着吐出,放在唇齿间慢慢咀嚼,苦涩却别有一番清芬。
回过神时,公子正从袖中拿出一张画纸递给了七翁。
“衣服的样式我画下来了,材质还请七翁定夺。”
七翁以爪摊开画纸,嘴里轻叹,“此款样式,真是妙!妙啊!”
花奴轻瞟一眼,心陡然荡了一下。
画里,罗衫轻纱,不正是前段日子,幻影虫在眼中作怪,幻镜中公子与自己送的那件衣衫吗?
“一颗玲珑心,想了一件裳,怎不独一无二。”花笑尘眉微垂,悠然喝一口茶,而后又道:“七翁,人就在你的面前,请务必做的合体些。”
花笑尘的话,像在花奴的心头点了一把火,蹿烧的她手足无措,坐立不安。
连面皮都灼热难当。
而那点火的人,却无辜的看她,“花奴似乎很热啊,是茶烫了吗?连鼻尖都在冒汗啊。”
“啊?哈哈。好像是有些热,我去……去吹会儿风。”花奴尴尬的笑,对着七翁施个礼,逃也似的跑到了外廊。
轩阁外是一株高大的梧桐树,茂盛且苍莽,树叶重叠阴影筛下了许多细碎的阳光。
落在地上,斑斑斓斓。
花奴呆呆望着这些点,心思随着它们不断的游动、变幻。
公子怎么会知道她幻境里的事儿?公子这是要给她做衣裳吗?
轩内。
七翁爽快的笑,“啊呀,尘公子,你家这小丫头可是害羞了呢?”
花笑尘不置可否,嘴角轻扬。
彼此静默,一人一鸟相对慢慢品茶。
“碎兮大人。”七翁突然唤。
花笑尘一顿,抬眸。
“碎兮大人心里,可是放下那个人了。”七翁问。
花笑尘眉轻轻一动,左手端茶盏,右手拿茶盖,缓缓剥开浮在茶上的茶叶,笑,“碎兮的心里从没放过人,又谈何放下。”
七翁怔怔,许久,才答:“如此最好。昨夜……”
话至一半,七翁猛然收了嘴。
“昨夜如何?”
七翁朱红的眼睛看着花笑尘,带着几分犹豫,沉默了片刻才道:“我也不知有没有看真切,我……我昨夜好像看到那个人了”
“看到的谁?”花笑尘问。
“玉国师。”七翁小心翼翼的说。
花笑尘微不可见的蹙眉,依然淡淡的喝茶。
但他的眸光渐冷,冷得像覆上了一层霜。
这种冷,蔓延开来,令七翁在这夏日里有些瑟瑟起来。“咳咳,也许是我……眼……眼花。”
“哈。”花笑尘放下手中茶盏,兀自笑了起来,轻柔道:“最好是七翁看错了。”
今晚到此时看到大家一直坚持在给我顶,很感激。今天已考完,孩子们也回家,明天就恢复更新。不好意思各位。
茶喝过三巡,花笑尘起身拜别。
临走时,他说:“日子弥久,过着过着,就寡淡了。七翁若是心情不好,可来别院找我喝酒。”
七翁垂首,道声“好”。
出了云流馆,太阳正兴。
路边带绿的浅草,茸茸郁郁,被昨夜的雨或是甘露,涤洗得很干净。
草里有一些白色的小花开了。
有淡淡的清香。
花奴跟在花笑尘身后,疑惑的问:“公子,七翁那只鸟,到底是凤凰还是孔雀呢?”
“哈,至于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花笑尘笑答。
“哦。”花奴纳纳,回头看流云馆,门阶之上,几只小花雀正嬉闹跳跃,“流云馆的生意似乎很冷清啊。”
“流云馆的生意只有晚上才会热闹哦。”花笑尘诡笑,抬手蒙花奴的眼。
他的指尖凉凉的,像寒玉。
花奴不由呆了呆。
“花奴,你再看。”移开手,他说。
花奴微微眯眼,望去的是一条幽深的长巷。
刚刚还在的流云馆似乎人间蒸发了。
“啊,没了。”
“流云馆就像天上的流云,飘忽不定的。”
花笑尘望天,如此的说。
“好玄妙。”花奴学他的样子,也望天。
天蓝,有白云。
一只蹁跹而来的蝴蝶,轻扇翅膀,落在了她的鼻尖。
花笑尘侧头看一眼蝴蝶,轻轻的笑了。
他似自言自语般的道:“看来是时候该去探望法惠师太了。”
出了市集,花笑尘并没有直接赶往法惠的寺院。
而是不疾不徐,先到木香巷看了花夫人吴意。并与她送去一些上等的熏香,有安神明目之效。
临别时,花夫人似有意似无意的提起了与他定了亲的凤家。
今天正巧是那凤卿姑娘的断七日。
花笑尘好看的眉轻蹙,只是怅然叹口气。
花奴默然,低头不知在想什么。
花夫人见气氛冷了去,自觉多嘴,连忙道:“再过几日便是七夕,尘儿不如带着花奴来府中吃个家宴,别院终归清冷,不如这里热闹。”
花笑尘沉眉,没有立即应答。
“你爹爹时常唠叨,说跟你几许都不曾说过话了,怎生大了,就变得有些疏远起来。你一直深居简出,不爱读书考功名,也不喜商贾蓄资材,你爹爹担心他百年之后,你……你无以维持生计呀。”
说着,花夫人倒是有些哽咽,撇过头,举袖抹泪。
父母于子女终究是情深,万物之中,又以人最甚。
花笑尘怔了怔,望着眼前慈善的妇人,不禁生出几分不忍来,“娘,无须多虑,我自是会照看好自己的。放心。”
“尘儿。”花夫人望他,伸手抚了抚他的脸,自语喃喃,“娘在前几夜都梦到你跟我哭呢,说你对不住娘……身子要坏了。”
花奴在一旁听得浑身一凛,有些惴惴。
“娘,我这不是好好的么!”花笑尘抚慰的笑。
“是啊。”花夫人清素的手指,滑过他脸颊上淡淡的癍痕,莞尔一笑,“只要看到你,娘便放心了。”
又絮叨几句,花笑尘带着花奴离开了木香巷。
吴意立在门边,看着他们拐过巷子,消失而去。
她抚过花笑尘的手指上有凉凉的感觉。
这种凉,让她双目潸然。
血浓于水,心脉相连,这便是人心世情之微妙。
花笑尘带着花奴,慢悠悠的走着,似乎没有目的,信步而行。
头顶的阳光虽烈,但两边树荫匝地,倒是一片阴凉。
树上的蝉鸣,不急不躁,一声一声若君喉婉转,有种淡淡孤寂的悲戚。
“公子”花奴走在他的旁边,叹道:“有娘亲的感觉真好。”
花笑尘侧头望她,看她鼻尖渗出一层薄汗。
许久,笑答,“是啊。”
“唉。若是我也有花夫人这样一个娘就好了。”花奴心下羡慕不已。
花笑尘脚步微顿,只道:“花奴,人命仓促只有匆匆几十年,在有限的岁月里,他们不掩七情六欲,将生活过得快意恩仇。然后入黄泉,走奈何,喝了孟婆汤,可以忘记一切,重新轮回。而我们,日子很长很长,假如不管好自己的心,贪了人世的诸般情愫,可能一时之享,换来的却是永生煎熬。”
他的话淡淡的,可眼眸里翻涌起的东西,让花奴看着心惊。
“花奴,可要管好自己的心,不可贪妄。”
管好自己的心?
花奴怔怔,伸手放在心口,感受那里突突的跳动。
远处的树荫下,有三五孩童,正围着树嬉闹玩耍。
他们的笑声,快乐而无忧。
生命的灿烂,不就在于心有祈盼吗?
花奴有些不懂公子的意思。
傍晚,将暝的夕阳,染尽层林。
一行说不出名字的青鸟从头顶飞过,没入远处的芦苇丛中。
花笑尘停下脚,坐在清澈细流边的大石上。
树叶萍花在清冽的水里摇荡。
他弯下腰,掬一捧水,洗脸。
水顺着他的脸颊,落入脖颈,湿漉漉眼睫,在夕照里,像蒙了一层纱。
花奴看着,只觉得心间一动,有种说不明道不清的情愫弥漫开来。
花笑尘拍了拍大石,唤:“花奴,来坐。”
“公子不是说要去看望法惠师太吗?”
“唔。现在还不是时候。再等等。”花笑尘嘴角轻扬,笑的澄澈。
花奴走过去,坐在他的身边。
远处有懒懒的钟声响起,声音像水纹一般,幽幽传荡至很远很远。
天地悠然,花奴突生寂寥,不过,她的身边有公子。
有他,似乎一切都不可畏。
一只蝴蝶蹁跹而来,花笑尘抬起手,指头一勾,那蝴蝶便落在了他的指上,薄薄的粉翅,微微颤抖。
“都跟着我们一天了啊。”他叹。
“谁跟了一天?”花奴看向蝴蝶,疑惑的问。
花笑尘蜜色的唇,笑得诡异,“有心人。”
“是被谁盯上了吗?”花奴神经一紧,问。
“也许吧。”花笑尘动了动指头,那蝴蝶翩然而去。
暮霭从烟水,丛林中合起,天快要黑了。
与夜同时而起的薰风,吹拂他们疏散的长发。
花奴莫名的有些不安起来。
直到天全黑,月亮在澄净的水里放出冷色的银光。花笑尘才带着花奴,穿过树林,到了沧桑落魄的寺庙。
庙前的银杏树,粗壮高大,遮盖了半面寺庙。
花笑尘立于树下的台阶,仰头往上看。
“夏未走,秋未到,而这树叶却已黄。”
月下,风来。
黄叶簌簌落了满阶。
花奴肃然,拈起落在肩上的扇形黄叶,眸色沉沉。
真是奇怪,树叶怎么就黄了呢。
莫不是真如坊间所传,此树灵气来自庙中尼姑。法惠现下染了怪疾,树也跟着受损伤了吗?
正胡思乱想,庙门边,有声音传来,“阿弥陀佛。”
花奴一顿,冷然望去,月光里站着的是小尼姑妙贤。
妙贤的脸色有些苍白,眉眼带了濡湿的泪痕。一身青色袍子罩在清瘦的身上,有些……楚楚可怜。
花奴不禁想到了这个词。
虽然她们交过手,妙贤只是目色淡淡的扫过花奴,转而看向了花笑尘。
“尘公子,师父快不行了。”她的声音微微瑟抖。
花笑尘双手一合,回了礼,道:“烦请前面带路。”
进了庙门,穿过庭院,走过大殿,他们到了佛堂。
堂正中是一尊地藏王菩萨,菩萨跏跌而坐,低眉慈目,神色安详。
菩萨前面点了一盏油灯,灯光微明。
菩萨的近前有一座极大的木鱼。
法惠佝偻的身子,蜷缩着盘坐在木鱼前,她垂着头,似乎睡着了一般。
“法惠师太。”花笑尘唤。
鼻腔里是堂内弥漫的臭腐味道,这让他不禁有些眩晕。
“尘公子,师父从下午就……就昏坐在这里了。”妙贤苦着脸,说。
走上前,花笑尘俯身查看,面色不由微凝。
花奴也探头看去,只一眼,便忍不住泛起恶心来。
法惠下巴上的瘤,破了。
血肉模糊里像是有一张脸,要挣脱而出。
而法惠自己的脸,双目紧闭,面容扭曲,似乎很痛苦。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上滑下,她毫无血色的唇,不断的嗫嚅,喋喋不休。
咕,咕,不知是法惠的嘴里,还是肚子里,发出了奇怪的声音。
“法惠被困住了。”花笑尘脸色清冷,眉深蹙。
看起来,这件事真是棘手啊。
“师父被谁困住了?可是有什么鬼祟在近旁作怪。”妙贤目光一寒,在佛堂内穿巡。
“不是。”花笑尘摇头,叹口气道:“法惠是被自己的心魔困住了。这个瘤,到现在我才看出来,是一个人面疮。只不过比我以前见过的,更加凶险。”
恐怕真的如法惠自己所说,是有人给她下了咒,刺激了她隐藏在心中的怨恨了吧。
这些怨恨不属于佛门法惠,而是深宫骓蓉的。
骓蓉娘娘能放下屠刀,在佛门清净几十年。
可记忆这个东西,却潜伏在她的心底,经岁月洗礼,虽有淡化但刻骨,直到不经意的时候,就带着杀气翻卷而回,叫人措手不及。
“尘公子,那怎么办?”妙贤甚急,目中泪光闪闪。
花笑尘背手而立,看向头顶的地藏王菩萨,嘴角轻笑,“怎么办?只有去找骓蓉。”
“哪里去找骓蓉?”花奴惊诧。
法惠即骓蓉,骓蓉即法惠,这人明明就在眼前啊。
公子莫不是糊涂了。
花笑尘诡笑,“花奴,是去法惠的心里找。”
花奴惊得倒吸一口气,怎么去人的心里啊。
“花奴,事不宜迟,你在这里等我,我去去就回。” 说罢,他手上结起一股气,罩向法惠。
这蓦然而起的龙气,让妙贤目色发亮,露出一丝垂涎之意。
该死。
花奴侧身向她,以防她偷袭于花笑尘。
一声龙啸,银龙蜿蜒而出。
同时,妙贤背后的触嘴,本能的腾然而起。
啊!
就在花奴要出手的时候,妙贤一声尖叫,夺门而出。
“尘公子,对不起。”
妙贤的声音幽幽传来。
随即“嘭”一声,那傻尼姑一头撞在山墙上,晕了过去。
花奴立在门边,讶然无语。
为了遏制欲望,这……也太过去惨烈了吧。
月色窥窗。
墙角的虫鸣让夜显得幽深。
花奴望着银龙随着那股气渐渐消失,心中惴然若失。
门外有风一卷,她便被裹进了一个怀里。
“小野猫,我们一起去。”耳边是温和的声音。
花奴惊愕,抬头看到的是一张飞扬艳肆的脸。
木青栾,他怎么会来这里?
他抱着她,她揪着他的衣领,在龙气消散之际,一同坠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