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华似水,渥龙之浴。
错愕间,花奴近身向前,踮起脚朝池中看:
白气幻池,水波摇曳,点点闪亮,像是无数击碎的白玉翡翠。
银龙微眯双目,懒懒抻出一爪,道:“嗨,给吾搓搓爪。”
话落,月光水自觉分出一股朝那只龙爪上涌去。
花奴揉了揉眼,仔细看那些月光水,然后“啊”的惊叫起来。
那些月光水……她见过,正是在花府别院里扎她手心的唱月亮小曲的白色小绒球。
它们一个一个,数也数不清的聚拢在一起,龇然炸毛的刷着龙身鳞甲。
只要它们淌过的地方,龙的银甲发出了异常锃亮的光泽。
“啧啧,原来它们是龙的——洗澡水呀。”花奴咂咂嘴,惊奇的意外。
话说回来,她家公子精心等了这么多年的竟然是——洗澡水呀。
如此小事,煞有介事了这么多年,一时间让花奴倒是无以接受。
许是呆怔的时间长了,银龙碎兮龇牙似笑非笑道:“喂,花奴可是在偷窥吾沐浴?”
花奴面上大窘,连忙摆手:“没……没有的事。”
“哈。吾的爪亮吗?”碎兮的心情似乎不错,忽的将刚搓洗过的龙爪凑到花奴眼前,问。
月照着尖锐的龙爪甲,闪出宝剑一般的寒光。
“亮,像寒刃出鞘。”花奴咽口吐沫,答。
龙蜷起爪,又松开爪,语气淡淡,“是啊。真亮。”
花奴本想再说些奉承之言,不料,锋利的龙爪尖甲已抵在了她的鼻尖。
鼻尖似豆,以此为点,凉凉的龙爪尖甲,缓缓沿着鼻梁向上到了眉心。
花奴不禁寒颤。
“人之躯,皮肉相垒,真是吹弹可破。”碎兮双目幽沉的说。
他的口气,变得陌生起来。
花奴惊然,心跳如悸,又紧张畏惧。
“少能长,老即衰。”龙爪尖甲又从眉心沿着鼻梁滑至鼻尖,落下鼻尖,停在了花奴的唇上,“区区几十年,最终枯骨如尘。这便是人之本相。”
唇上一痛,龙爪果然扎破了她的唇。
花奴打了个激灵,第一次萌生了想从他身边逃离的念头,却双腿终是没法动弹。
“花奴,好好看看吾的本相。”龙说,“吾才是你的公子哦,从你走进花府的第一天开始,一直与你相伴的就是吾哦。”
龙爪尖甲在花奴唇畔沾染了她的黑血,嗞嗞的被灼出了一股黑烟。
“花奴,我们都太像人了,换言之,是在某些方面沾染了人太多的习气。”龙目垂视她,“人啊,有时候对一样东西太执着了,便会生出戾气来。不论是你还是吾,都要小心哦。”
花奴默然而立,他说的她全懂。
他在告诉她,她的公子是他,不是那个人皮骨肉的花笑尘。
还有……他告诉她,不要执迷……
即便执迷于公子也不可以吗?
花奴真的好想这样问。
四野的风吹起了,带着秋的粗野莽撞。
银龙碎兮收回了自己的龙爪,眼微阖,气敛沉。似乎刚才的所行所语只不过是花奴自个的一个恍惚。
花奴怀抱着他脱下的衣物和蜕下的皮囊画裳,咬了咬自己的被划伤的唇。
一霎,痛的双眼泫然啊。
“花奴可要一起洗?”龙噶着眼,突然一本正经的开口。
“啊!?”花奴怔了怔,不禁想起了自己被白绒球刺扎的手心之痛。
“月魄乃月之精华,赛似醍醐琼浆。吾等龙辈浴之可使龙气充裕清明。”银龙的瞳仁里闪着金色的光,“不过,月魄生绒刺,扎人却易至昏幻。假如花奴想入梦幻迷妄境地,好好放纵自己一回,不如进来,与吾一起。到时,你在幻中,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呢。”
“昏幻之境?”花奴嘟囔,不由想到那日自己被扎过后,竟是莫名其妙的出现在青栾的身边,其中具体如何昏幻倒是一点也想不起来了。
“花奴,来不来?” 龙的语气里带些调侃还有莫名的蛊惑。
那双含笑龙眼,有着花奴熟悉着不能再熟悉的澄澈清远又幽影重叠。她对视片刻,不由面皮发烫,慌忙大叫,“公子真是说玩笑。”
说罢,返身逃遁。
秋夜的风,像匆匆行人,与她擦肩而过时,撞了一下她的腰。
花奴腰肢一软,倒在了树下的荒草里。
她的脸匍匐在他的衣衫里,泪眼涟涟。
庆幸,皮囊骨肉虽殁,眸眼依然,神采依旧。不论是画裳聚形的花笑尘,还是龙身本相的碎兮。公子一直都在她的身边,不是吗?
过了月夕,秋色渐浓。
几日里,一是公子带着花奴从听雨阁搬回了栀树院,二是山里的妖怪送来一张请柬,说是九月初请公子及花奴去喝女夜叉与青栾的喜酒。
花奴捧着那烫金裹香的大红请柬,愣了半天。只纳闷的嘀咕一句,青栾这般快便屈从了。
刚回到翻修一新的栀树院当夜,栀树上的女妖精夜南便提酒蹁跹而来,名曰庆贺。
其实花奴知道,这女妖精怕是许久不曾与人语,落寞孤单了吧。这不,眼下她正与公子酌酒闲聊。
“尘公子去了听雨阁,多日不见,变化了许多啊。”夜南说。
“哪里?”花笑尘的心情似乎也不错。
夜南顿了顿,而后带着蜜意的笑,“脸啊,更俊俏了呢。”
死性不改。花奴坐一边,心里如是啐。
花笑尘温缓的笑,倒没甚介意。
“尘公子,秋夜正是琴瑟好时,我们木魅花精很是适合你的啊。”夜南虽端坐身子喝着酒,可言语神态实足的撩拨,“你我今夜无聊,要不要试一试啊?”
花笑尘微微侧首,淡笑,“看来,夜南的修为终是敌不过南夜啊。”
夜南蛾眉轻蹙,头顶的灯火映着她半侧容颜,明媚娇艳里闪过几许复杂的情绪,“啊,讨厌,真是什么都逃不过尘公子眼睛啊。”
花奴静坐一旁,不时提起酒壶为他们的酒杯斟满。
远处,有树叶落下的声音。
“夜南喜欢这样的岁月吗?”花笑尘呷一口酒,问。
夜南也举杯抿一口,眼神飘远,似乎在思索。做为一株同生的花树妖,女子夜南的修为从来都不如男子南夜。
男子南夜早在多年前便可以破除树身束缚,远游四方,随心而往。
女子夜南当初因行为忤逆,被花神封印,修为自是没有长进。眼下虽然乘机巧夺了身体的主动权,但并无法获得自由。因为要依赖树身所养,她只能被困在这方庭院里。
“其实,这样的岁月谈不上喜欢与否,肉身囚笼而已。”夜南面上终露出一丝戚戚然,不过只是刹那如烟,转即便又换得一副风情无边的模样,道,“啊呀,好的是,这里有你这样有趣的人相伴呢。”
对于夜南,花奴自是打心里欢喜不起来。在夜色迷离,灯影恍惚里,花奴总想去撩她的发,看看附着在她身后的那张脸,属于她熟悉的,男子南夜的脸。
“肉体对于灵魂和神性,从来都是破坏。看透了,就能从囚笼里出来了。”花笑尘轻烟般的长叹。
“小妖悟性差,可听不懂尘公子的话。”夜南嘟了嘟嘴,而后轻移身子,凑到花笑尘身边,娇媚道:“尘公子,你我没有琴瑟之缘,不知今夜能否给小妖一抱?”
花笑尘嘴角挂一抹笑,放下手中酒杯,“有何不可呢。”随即展臂轻轻揽过了夜南的肩。
夜南将头斜靠在公子的肩上,垂眸低喃,“真好,谢谢尘公子。”
“世道不易,夜南不必谢。”花笑尘如是答。
花奴默然,只是静静的望着眼前相互依偎的二人。
他们的背后,是廊外无边的朦胧夜色。
夜风微起,卷着他们的发丝,带着淡淡的秋夜特有的湿冷。
片刻,夜南坐回了端正的身姿。她将杯中残酒喝尽,又是笑语盈盈,“为了答谢尘公子的温柔,夜南便告知你一个秘密吧。”
“哦?”
“有双眼睛一直在窥视这里哦。”夜南朱色的唇轻轻吐出几个字。
花笑尘:……
“很久之前就开始了,也许尘公子早有所觉。”夜南收了收肩膀,“其实,那双眼睛的主人已来过,来过这里哦。所以尘公子小心为妙啊。”
夜南的语气让花奴没来由的冷了手脚。而夜南似乎感觉到了她的冷,竟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花奴。”
“嗯。”花奴呆呆看她。
夜南的媚眼里含着轻柔笑意,“我把南夜还给你。”
“你……你说什么?”
“对。南夜要醒了。他天天在我脑子里上蹿下跳,说是要见你。记住哦,不是我斗不过他,我只是可怜他,所以我把他还给你,你可不许辜负他的情意。”说罢,夜南咯咯的笑起来,笑得简直是花枝乱颤。
夜深,带着醉意的夜南潜回了栀树。
花奴跪坐在廊下的灯影里,懵懵怔怔。
花笑尘无奈摇头,淡淡道:“别想了,夜南只是对这样的日子感到无聊了而已。”
“哦。”花奴定定点头。
奇怪啊,妖怪怎么和人一样呢。没有时拼着命的要得到,一旦得到了,又觉得无聊起来。
唉。想不明白呀。
住在栀树院,日子像是一下子又回到了从前。
男子南夜披着发,着一身洗得发白的布衫从树上翩然而下的时候,花奴更是感觉到了久违的安然。
南夜带着晨露,闪着琉璃般的眼,没有说话,只是抬手在花奴的头上拍了拍。
花奴拽着他的袖,笑得开心。
熟悉了的人,隔了再久,也会瞬间找回曾经的记忆和感觉。
又比如,在这样一个秋阳热烈的下午,花府别院走进的另一位朋友。
他只是在栀树院门外,唱一声,“南无阿弥陀佛。”花奴便惊得将手上的瓷瓶摔了粉碎。
游方僧人走过庭院,踏进廊来时,花奴只觉得秋天的太阳,饱满,温暖,却摇曳不定起来。
“阿弥陀佛,久违了。”他走进廊下的阴影,抖落了一身的秋光。
花奴眯了眯眼,又眯了眯眼,方看清了他的容貌,也看清了岁月和风霜在他脸上的痕迹。
“和尚哥哥”嗫嚅许久,她才从喉咙口挤出了几个字。
相离太久,再见面,似有万语,又似无言。
剩下的时间里,他们只是相对静默,彼此绝口不提花奴暴走的那夜。
“了悟大师,来了。”花笑尘打着呵欠,从屋内走出来。
了悟侧转身,朝着走近的花笑尘双手合十,道:“尘公子,别来无恙。”
“劳大师挂念,一切无恙”花笑尘先是吩咐花奴备酒待客,而后带着了悟在廊里的草席上盘腿而坐。
“去了饕餮街,大师的事情可是解决了?”
“唔,算是有了结果吧。”了悟垂眉,“贫僧今日不请自来,正是要践行先前之约。”
“啊,那个老人精?”
“对。”了悟点头,随即从袖中掏出一物,形状似稻谷,大小若枣,其上有芒,亦长分许。“黄粱阁的洛先生可怜她,便让她入了黄粱谷中。”
“洛先生真是慈悲人。”花笑尘挑了挑好看的眼角,唇边勾一缕笑。
“可恨之人必有可怜之处。洛先生说,只需尘公子夜晚于灯光下往谷中一觊,便知原由。”了悟把谷子放到花笑尘的手上,“洛先生还说,她并非源自东海彭方血脉,只是使用了一种秘术才将凡胎肉体延续至今的区区凡人,可能她还是尘公子的一位旧相识。谷子带过来,如何处置全凭公子做主。”
“旧相识?”花笑尘敛了敛眉峰。
“最早贫僧知晓此妇人,是在京城皇陵。她盗了皇族不少的尸身,坊间传闻,她佝形无腹,豢猫为祸,为追查此事,贫僧受人之托,才寻迹追到了江南。洛先生说,其实她正是依赖这些尸身皮肉辅以秘术才能延寿续命的,奈何活得时间太久,早年往事,可能她自己都记不清了。阿弥陀佛,也是一个迷途可怜人。”
这时花奴端着酒水走来,摆置妥当了,便静静伺候一侧。
花笑尘与了悟自然而然的结束了刚才的话题,浅酌起来。
午后,四下静谧。空气里浮着秋日干燥的气息。
花奴望着对面的了悟,不禁想起了回头庙中的相伴岁月。
也许在这一刹,花奴才明白,只有经历了分离,才知没有永不分离。
喝过几巡,花笑尘问起:“了悟大师这回可要留在青城?”
了悟放下酒杯,笑:“拖钵僧人需远行,居无定所。谈不上留还是不留。”
“哦。也好。”花笑尘点头。
人,留下来,总是要个因由吧。
僧人修行,断的就是这些因由。
太阳落山时,花奴将了悟送出别院,和当初一样。
她立在朱门边,僧人踽踽独行在陌上。
僧人说着和以前一样的话,有缘再见。
秋的残阳,将远山近林,披上一层金色霞光。
转瞬已到八月末。
因为连续下了几场秋雨,寒气慢慢冒了出来。
凄雨淅沥的晚上,不能廊上赏月邀酒,花笑尘便叫了南夜和花奴一起在屋中喝茶。
桌上摆一座红泥小火炉,炉上的铜壶里装着南夜特地于深山提来的泉水。
而茶叶反倒是一般品种,集市上随意买的。
花笑尘吃茶没有吃酒那般挑剔,于他而言,水清茶暖即可。
“啊,真希望明天是个大晴天”,花奴捧着热气袅袅的茶盏,感叹起来。
“唔,冬天就要来了。”花笑尘微微出神的望着窗外,语气带点秋天般的萧瑟。
南夜也抬头望向窗外,眉头轻蹙,“湿漉漉的秋雨真是让人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啊,我可不希望在这样的天气里到山中去参加喜宴。”
喜宴?
啊,明天就是夜叉和青栾的大婚之日了呢。
花奴低头悟了悟,发觉时间过得真快。
“哦?南夜竟也收到请柬了。”花笑尘回转头来。
“嗨,莫说我,全青城大大小小的妖魔鬼怪可都收到了呢。举城相邀。”南夜说的诚实。
花奴惊疑,“几只区区山头小妖,搞这般大阵仗。”
不想,花笑尘噗嗤一笑,“青栾是个喜欢热闹的人,这倒像是他的做派。”
花奴乍了乍舌,闷头不语。心道,看来青栾虽是被山妖掳抢而去,却并未屈打成招,而是心甘情愿的?!
“山头的夜叉真的好运气”,南夜稍微顿了顿,而后悠悠一叹,“青栾世子可是个妙人儿”。
花笑尘点点头,意味不明的说一句,“的确挺好。”
哼,有什好,青栾只得一副好皮囊而已,性子坏得很。花奴暗自忿怼,猛喝一口热茶直烫得她倒吸凉气。
花笑尘展眉抬眸望了望她,而后抿唇轻笑,那双澄澈的眼像是能把人看透。
花奴不敢与他对视,连忙撇开视线去看窗边的那盆芍丝。鲜红如血,长势旺盛,将凄寒秋雨之夜映衬的幽诡却又生机无比。
夜长,茶暖。
为了消磨时光,南夜领头讲了几则异闻来佐茶。
花奴听得入了迷,不由赞道:“想不到南夜竟有这般能力,好听,好听。”
“哪里,哪里”南夜摆摆手,面上和煦如阳,“若是花奴欢喜,南夜自愿日日讲与你听。”
“嗳,如此便说定了。等天不落雨了,我去你树下听。”花奴喜上眉梢。
“好。”南夜爽快的应承,抬手揉了揉她凑过来的脑袋。
花笑尘在一侧悠悠然喝茶,神态静谧到有些冷漠。
南夜是个敏感的妖怪,隔着桌子也能感觉到对面而来的飕飕冷寒,遂福至心灵的默默收回手,笑了笑,“啊,小妖活的年岁比尘公子少,所听所闻所见自是不及公子分毫的。”
花笑尘啜口茶水,洒然一笑,“南夜过誉了”。随即,话锋一转,补道:“不过,吾今日还真想讲则故事”。
嗳!公子也要讲故事!
花奴惊喜望外,一双眼眸明晃晃的盯着花笑尘,似乎这公子不是往日的那个人了。
泥炉上的铜壶里有袅袅水汽泛起,花笑尘背灯而坐,眸微垂,像是在寻思如何开口,又像什么都没想,只是微微岔了个神。
南夜一手支头,一手为自己喝尽的茶盏里添水,气定神闲。
花奴自然也就急不得了。
静默许久,茶过三回,花笑尘才开口讲了故事。
故事本身很普通,普通到一如凡间大多男女之间会发生的那样,相遇,相知,相伴,又相离。
然,这则故事又是与众不同的,因为它的主角,一个是半身神血的皇子,一个是能肉白骨,妙手回春的女医官。
炉上水沸,雾气弥漫。
花奴溺在故事中,周身似乎都为雾气所裹,想要抓住什么,却又无以辨别。她在困顿与呼之欲出的某种东西或某种情绪里无法自拔,心脏随之一阵团缩,一阵拉抻,再也无以畅快生息。
“啊,真是想不明白啊?”开口的是一脸迷惑的南夜。
“如何?” 花笑尘问。
“那位女医官医术高超,为何明知胎石不利于她身上的芍丝,却还要吞下呢。”
花笑尘低了低眉,笑意凉凉,“因为有人告诉她,芍丝落根会开花,花心可入药,服了此药,物其物,化其化。”
“何谓物其物,化其化?”花奴眉心中团一圈墨色黯淡。
南夜瞧她面色不对,心头一涩,情不自禁的执起她的手,颇有耐性的解释道:“物其物,化其化的意思就是此药能使草变成木,或是木变成草。换句话说,神仙妖怪吃了此药便会成为一个凡人,而凡人服了此药就能羽化升仙。传闻,嫦娥仙子之所以能飞天成仙,就是因为此药。”
“啊,她想成仙?”花奴惊然。
花笑尘的眼神微转,瞟在了南夜与花奴相握的手上,稍长的眼尾孤傲的一挑,而后撇眼望了别处。
南夜用手指安抚般的刮了刮花奴的手心,“不见得,也许她想让那皇子变回一个真正的凡人呢。如此他便不要受拔鳞之苦,也不必受宫人忌惮了。”
花奴怔了怔,不禁想起芍丝于肉中生根疯长时的险状,“那她岂不是牺牲自己,成全了别人。”
“人啊,一旦坠了情网,自甘奉献。”南夜与花奴暖洋洋一笑,琉璃般的眼里隐了曾经的清亮,而像是无数的碎裂星星倒映在溪流里。
这样的眼神太过于绚烂,花奴忍不住抖了抖,恍惚还以为看到的是女妖精夜南。
嗳?花奴诧异,仰头拉开些距离将南夜端详一番,猛的发现他的确和以前不大相像了,但具体哪里不像又说不上来。
花笑尘眼睫半垂,唇角勾了勾,幽幽道:“窗外的风太大了。风雨搅合,吹进这屋里的都不知道是风还是雨了呢。”
南夜不着痕迹的收回手,淡淡掩了笑意,“风雨本就一体。风携了雨,雨乘着风,才能吹进这窗来不是么?”
“啊呀,那真是件好事。”花笑尘水波不兴,“可惜不要乱吹乱拂的比较好。”
花奴懵着一双眼,看看自家公子,又看看南夜,愣是没弄明白他们在说什么。
他们不是在说女医官么,怎么就风啊雨啊了?
夜风一吹,屋里飕飕冷得人发颤。
“咦?好冷的风。花奴还是往里面坐坐吧,莫要对着风口。”的确,南夜是个体贴细心又善解人意的好妖怪。
花奴自觉避开对窗的风口,朝里挪了挪,正巧与公子坐了个碰肩。
花笑尘侧脸瞥了她一眼,端起茶盏,继续喝茶。
花奴扯着脸干笑两声,赶紧寻了个话题,“啊,女医官身为凡人,怎么会有芍丝这样的非凡之物呢?”
“这个说来话长,总之芍丝被当成一种盅,为她的家族豢养,自然从小便施种在身。
当年她敢吞胎石,可能是在赌自己对芍丝的操纵能力,觉得自己会险中求胜吧。若胜了,他们从此便可能比翼双飞,相守到老吧。可惜造化弄人。”花笑尘声音空荡,无波无仄,黑白分明的眼眸里也看不出喜悲。
“真是一个胆大之人呀。”南夜免不得慨叹,“凡人孤注一掷起来好生可惧。”
“生了爱念,不畏生死,这就是凡人最高的术法。”花笑尘将炉上的铜壶拎了下来。
滚热的水涌进茶壶的时候,激越而霸道,本已泡发的茶叶,瓣瓣舒张,随着水流上下翻了几翻,便又沉落下去。
放下铜壶,花笑尘又提起了茶壶,探身过来欲要为南夜和花奴添茶。
花奴惶恐,慌忙起身,“公子,我来。”
花笑尘隔着氤氲水汽与她一笑,朦朦胧胧,随后说了句奇怪的话,“吾和花奴不分彼此,何须你来,我来。”
一旁,南夜的面色几不可见的沉了沉。
续过热茶,三人相对默默喝了几口。
“啊,茶味有些淡了。”花笑尘放下茶盏,“不过正好解渴。”
南夜将手上的青瓷茶盏轻轻转了一圈,显然无心喝茶,话题又转回了故事,“有情人终难成全,可怜皇子苦心等待多年,也真是不知道那女医官是否还活在世上。毕竟凡人寿命有限呐。当然,区区凡胎肉体受拔除芍丝苦痛,又损了肚腹,想活也实则难的。”
“错也,她还活着。”花笑尘慢悠悠的吐出这句话,简单的像是水里的鱼儿吐了口水泡泡。
花奴猛的脊背一僵,抱着茶盏,定在桌前。满满的惊愕里,倒是生了几许庆幸。
“哈。竟然还活着,真是个出乎意料的有趣故事。”南夜似真似假的说笑。
“可惜,活得面目全非,苦厄难脱。” 半晌后,花笑尘轻轻叹了一口气。
“她……她在哪里?”花奴听到了自己急切,略带艰涩的声音。
“在一粒谷子里。”花笑尘答。
“谷子?何样的谷子?”花奴追问。
花笑尘薄薄的唇瓣,若三月桃花瓣,一起一落说的是,“别人的故事,花奴不可太当真了。否则,掉进去便糟糕了。”
公子的话很清淡,而有那么一霎,花奴瞧见了他澄澈眸光里的一抹清冽。
花奴像被一桶冷水兜头浇了下来,人也冷静了。
对啊,公子本来讲的就是一个故事。
她何必如此在乎呢?
即便故事像极了某人的某事,可也只是个故事啊。
“啊,还真是一个执念深重的女子。”南夜喃喃叹道。
“往事皆忘,支撑她活到现在的就是一份执念,恐怕是她自己都忘却因由的执念吧。”花笑尘晃了晃手上的茶盏,突然道,“花奴,茶重泡吧。”
啊?!
花奴正纠结于故事,冷不丁倒是没反应过来。
时至今日,花奴才算明白,龙的思维是有坑的,得跳跃着来才能跟上。
故事已毕,剩下的时间便是喝茶。
新一壶茶,喝到子夜。
再一壶茶,喝到鸡鸣。
花奴几次跑毕恭房,发现另两只千年老妖不曾挪动半步,云淡风轻极了。
再再一壶茶,已到天明。
花奴酡红着两颊,趴在桌上天旋地转,手脚无力,满脑子里蝴蝶簌簌乱飞。
嘿……嘿嘿
两只千年老妖淡淡望着痴痴发笑的她,都忍不住摇了摇头。
茶喝多了,也会醉人。
而且过量者,会醉得不省人事。
花奴从醉中醒来的时候,已经是隔日。
隔日是个大晴日。
花奴蓬头垢面,看着远处的山头,欲哭无泪。
啊呀,啊呀呀——错过了。
她竟然错过了……错过了青栾的大婚呀。
深秋的白云轻若棉絮,在湛蓝的天空,聚了散,散了又聚。
栀树院里,尘公子早早起身到菩提殿听禅去了。
住在树上的南夜不知是睡过了头,还是去了别处,任由花奴在树下空唤许久也不曾现身。
眼下,花奴无力的仰躺在廊下的草席上,有种说不出的空虚寂寞加烦躁。
檐角挂着的铜铃在秋风里脆脆叮铃。
唉——花奴翻了个身,又覆了个身,觉得怎么着都不舒服,遂又爬了起来。
庭院不大,花奴来去纵横,踱了几百步,不想越发的郁结。
不远处,几只雀鸟栖落在廊柱上,彼此交头接耳,唧唧絮语,像是在谈论什么。
花奴随手捡几片落叶,捻了捻,转手便幻化了几只小虫。
鸟儿们见了,纷纷振翅来啄。啄进嘴,吞进去,又吐了出来。哪里是虫子,分明是叶碎。
可贪嘴的鸟儿不肯作罢,寻找其他的虫,再吞,再吐。
花奴便蹲在廊下,托着下巴,瞧着忙得不亦乐乎的雀鸟解闷子。
“啊,贪嘴的笨鸟儿。”
花奴说着,情不自禁抬手拍了拍自己的嘴,恍然觉得自己怪异,又把手放下了。
“真傻,被人戏弄,倒还惦记着不放了。”
花奴嘟囔,不知是在说鸟儿还是在说其他。
为了泄愤似的,她将手上的树叶捻了捻,又化作些许虫儿朝鸟扔了去。
如此这般,直到正午时分,花奴才远远瞧见一股白气自东南方咻咻而来。
南夜!
花奴喜得纵身奔去。
南夜刚敛了气势,便被花奴一把从树梢上给拽下来了。
“啊呀,花奴的醉茶,醒了。”南夜脚一落地,便对花奴盈盈一笑。
“嗯,醒了。”花奴龇了龇牙,算是回他一个笑脸。
“啊哈,花奴醉茶的样子甚是可爱。”
“嗯嗯,可爱,我一向可爱的。”花奴心不在焉的点头。
“那……花奴这般拽我,可是有事?”
“没……”花奴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呃,还是有点事。”
南夜一个失笑:“花奴有事请讲。”
花奴舔了舔唇,禅定片刻,才小心问道:“昨日的喜宴你可去了?”
“当然去了。”
“呃,青……青栾世子,他可好?”
“挺好。”
“他开心吗?”
“蛮开心。”
“喜宴场面大吗?”
“挺大。”
花奴拽着南夜的手紧了紧,“可有人去抢亲?”那青栾素来风流,想必处处留过情,总归会有几只妖精心中怨怼的吧。
“没有。”
没有?!花奴亮晶晶的眸子一暗,“那可有其他异常之事发生?”
“没有”,南夜微一顿,似乎想起了什么,“啊,若要说异常,倒是有一件。”
花奴神色一振,“说来听听。”
南夜心细,抬手将一只飘落她头上的枯叶拈取下来。清水般的声音说:“一个高头大马的鲤鱼精,晕在喜宴上了。唔,好像叫什么渊主来着。”
鲤鱼精,花奴脑筋飞转,想起曾经被青栾抓到蔓华小筑时,的确见过一尾痴心妄想的鲤鱼精。
不过,此刻,她不动声色,继续问:“晕了?为何?”
“不知道。总之,夜叉掀起盖头,与众妖回眸一笑时,那鱼精嗷叫了一声就晕了。”
花奴暗自吸凉气,“那鱼精没做……纠缠?”
“没有,直接被扔下山去了。”
花奴眉头一蹙,腹诽:啊呀,这般不顶事。可惜了。
“那……我家公子呢?”
“今日初三,他不是去菩提殿听禅去了吗?”
“不是,我是问,婚宴上公子的表现。”
“尘公子的表现?嗯,庄重,淡定,有魅力。”南夜点漆般的瞳仁一转,“呃,外加财大气粗了一点。”
嗳?花奴不得其解。
“亲舅舅就是不一样,尘公子一出手便是绫罗绸缎,珊瑚玛瑙,外加百颗鸡子大的夜明珠。可把那些个山妖闪得呀东西南北都不认识了。”
“公子真个阔绰啊。”花奴忍不住也赞叹一句。
“那是,尘公子说了,做为青栾的阿舅,他自然要给青栾撑足了场面,不可让山妖小瞧了去。”
听到此处,花奴不知为何失了浑身力道,喟叹:“好,好,挺不错。”
“花奴可还有想问的?”
花奴松开拽住南夜的手,“青栾可有……问起我?”
“问了。尘公子说你喝茶喝醉了,睡着呢。”
“然后呢。”花奴露出一脸的期翼。
风来树轻摆,一些黄叶纷纷落下,一叶从南夜脸上滑过,自是没让花奴瞧见他刹那暗沉的脸色。他答:“没然后了。”
花奴嗫嚅了一番,就再也没问。
南夜是个敏感的妖怪,心绪辗转,还是问:“看来花奴和青栾世子的交情很深?”
花奴先是一惊,而后连忙摇头:“不深,一点不深。我只是好奇罢了。”
南夜伸手抚了抚她的头,又戳了戳她的额,琉璃般眼里载了满满的碎星星。而后清凌凌的说:“花奴该去洗洗澡了,身上都出味儿了呢。”
啊?
花奴羞得从他半揽着的怀里跳开。
“山后有处山泉小溪,水略温。正适合这个季节洗浴放松。我刚去过,花奴不妨也去去。”南夜与花奴俏皮的眨了眨眼,而后捂嘴打个呵欠道,“我乏了,打盹去也。”
随即化作白气朝树顶飘逸而去。
花奴愣在原地,抬起手臂嗅了嗅,恨不得立马打个地洞钻下去。
一条深山小径,左右环山。
仰头可见白云悠悠,飞鸟成群。
秋日下的层层山峰并不显得高远,仿佛伸手便能触碰。
花奴气定神闲的拾阶而上,也许用个变身术,她瞬间便能寻到南夜所说的山泉之处。不过,那样一来,她可能会错过漫山的秋景。况且,天色尚早,走走也倒无妨。
走到半山腰,地势稍缓。侧面正是一深谷,俯瞰下去可见谷中一片郁郁松林。
这边花奴正看得起兴,那边山上一顶简易的软轿稳健而下。
说是轿,不如说是一把稍大些的肩舆,此舆有盖,盖四周垂一圈朦胧紫纱。
影影倬倬,花奴能见舆上斜靠一人。
“啊。是别院的花奴姑娘。”抬轿的人先开口说了话。
唉,其实四个抬轿的都不是人,即便他们做了人的模样,穿了人的衣服,花奴还是一眼就能认出它们。
无他,正是山顶的山妖。
花奴念着他们平素的作风和品行,本不想搭理,但人家率先开了口,自是不好装作没听见的,遂也客气道一句:“啊,几位道友下山去往何方?”
“我家世子想入青城听曲喝酒,我们正送他前往。”四妖驻足,一妖做答。
世子?
青栾吗?
怎么就变成妖怪家的世子了?
花奴抬头向那半步远的肩舆中窥了窥,紫纱随风掀起一角,只瞧见里面团团暗红的衣影。
隔一层紫纱,纱里的人未动,但花奴依然能感觉到里面望来的一道目光。
她真的好想开口唤一声“青栾”,可心里郁塞得慌,又不愿先开口。
她想,也许他会先开口吧。
花奴等了等。不想,却等来那人一声轻咳。
四只小妖浑身一震,还是先前的说话小妖,堆着笑脸道:“啊呀,时辰已不早。我们还需赶路,就不耽误花奴姑娘看风景了。”
花奴抑了抑,脸上浮起火辣辣的热,遂也装作云淡风轻道,“啊呀,我也赶着去山中浴澡呢。”
彼此点了点头,循着相反的方向各自去了。
走出些许远,花奴回头,发现那顶紫色小轿已隐入茫茫墨绿之中。
奇怪的家伙呀。花奴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
山中有巨树,树下有一泉眼。水汩汩而出,沿着山谷地势蜿蜒汇聚成潭。
潭水不深,清澈,花奴除去鞋袜先是伸出脚试了试水,温暖的水流渗进肌肤,感觉脚上的每条经络都轻松下来。而后舒缓的暖意沿着脚底传至百骸,连着刚才憋闷在胸口的那股郁气也随之消散。
啊,真是好水。
因为是白天,气侯又好。
秋阳穿过头顶的树叶,洒下一片细碎的光和影。光影交叠的水面如镜,清澈能见水里的乳白色鹅卵石。
花奴望着自己隐在水底的两条腿,不禁抿嘴一笑。
山中精怪多,此处大树枝蔓茂密,鸟语叽叽,为免去些麻烦,她穿着件亵衣下了水。暖暖水流迅速将她包裹,比春风柔畅,比絮棉轻逸,真个说不出的舒爽惬意。
抬头仰望远处山顶,又望向天空。白云飞鸟,随意自在。
许是太过放松,花奴不禁靠在水中的一块大石上昏昏而眠。
不知过了多久,花奴被扑棱棱的声响惊醒。睁眼,就见一只大鸟挥着翅膀从头顶滑过,隐入树中。
呀,天色渐暗,似乎太阳落山了,霜降已至,白天越来越短了。花奴暗暗责备自己的大意和耽溺。
然,正当她要起身时,感觉到了一些异样。
四下张望,就见不远处的水里也懒懒坐了个人,那人面若冠玉,青丝柔滑,胸肌……厚实,而微微眯起的狭长凤眼看似风情实则阴恻恻的正看着她。
呼——花奴长长舒出一口气,心想俗话说得不错,人吓人,吓死人。
转念一想,似乎有些不对,因为她和那人都不能称为严格意义上的人吧。
眼下,对方未动,花奴自然也未动。
彼此对视良久,花奴领会到了那双阴恻目光之后的刀光剑影,遂想着是不是化个身,走为上策。但是,这般一来,她大有落荒而逃的意味。况,熟人见面,她没有逃的必要啊。虽说此时此刻的见面多少有些不妥。
好歹她是穿了件亵衣,而对方却光着膀子呢。
花奴佯装淡定的咳嗽一声,目光往水中探了探,对方肚腹三寸往下也裹了一条白布类的物什。
尚好,对方把自己保护的也挺好,不曾见到怪东西。
对花奴这样少教化的孩子而言,有这样的觉悟,还要归功于年幼时与和尚哥哥在江边的一次对话。犹记得,那时好像是上巳节,无数美人相聚江头修禊祓除。
和尚哥哥郑重交待过,男儿肚腹三寸之下有凶器,特别是临水洗浴时,不可窥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当然为免男儿自动亮出凶器,女子也当裹好自己。然后和尚哥哥还讲了一通为何要穿衣服的因由。
于此种种,花奴虽是一知半解,但铭记于心。
在花府别院伺候公子洗浴也是多次,但是公子是个有修养的人儿,一般不要花奴贴身伺候。即便难得有一回,人家也是自觉裹好自己的。
唉!花奴长叹一口气又回到了当下。
此刻走还是不走呢?
走,显得她心虚胆小。
不走,后况很难预知。
这边正思前想后,那边花奴就听到了自己干巴巴的声音。
“嘿,嘿嘿。青栾世子,好啊。洗个澡都能遇到,真是太巧了。”
花奴惊了惊,有些懊恼,怎生就先开了口呢。
话一出去,对方静若磐石。
恍惚听到他那秀挺的鼻梁下传出了一声冷似冰霜的“哼”。
咦?这厮心情不太好。
花奴默了默,心里再次盘算着要不要早早遁走。
一番天人交战后,她觉得自己并不理亏,于是挺直腰,大声道:“啊,刚才山妖不是说要送世子下山喝酒去吗?”
扑棱棱。
花奴突兀的声音惊到高处停息的飞鸟。而青栾却像不曾听到,继续拿淬火眼刀飞她,似要将她生生凌迟肉剐了般。
唉,朋友相见,就不能和善一点吗?
花奴无语望苍天。
“哼,突然半道上瞧见某人,倒了胃口,不想喝了。”半天,那厮开口了,冷冰冰的口气和勾魂凤眼里闪烁的小火苗正好交融相接。
某人?我吗?
花奴吸口气,甚是和蔼可亲的说:“新婚燕尔,青栾世子瞧着消减不少啊。平素多多加补才是。”
呸,这都说的什么呀?怎的将话本里看到的台词给说出来了。
啧啧,有些酸气。
花奴狠狠鄙视自己。
“哼。补?”青栾眉头轻蹙,似乎心情更差了,“你倒也会关心我。”
咦,这话说的怨怼。
“哈,我与世子也算……朋友,自然要多多关心才是。”花奴鼓着腮帮子笑得圆满。
“朋友?你何时拿我当过朋友?”青栾眼中的两束火苗苗,看着像要成燎原之势,“若是朋友怎会至我于不顾。又怎会……看着我落了难而不理不睬,我那般唤你,不信你时时刻刻都在昏睡,不曾知晓过。”
哈,一连串的发问裹着骇人杀气让花奴半晌没反应过来。
隔一会,她才扯着嘴干笑道:“啊,嘿嘿。世子说的什么话,我怎的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青栾像匍匐许久的野兽,猛的从水中站起身,两条长腿前后一迈,人就到了花奴身前。
花奴默默望着杵在自己眼前的两条大长腿,目光溜了溜,没敢往上瞄。“啊,我看天色不早了。该…回去了。”嘴里说着,蹬腿就要往岸上去。
“听不明白。就让我好好与你说说。”青栾那厮长臂一挥,迅速且敏捷的拽住她的一条腿,腰身一转,将花奴压在了石壁上。
嗨哟,疼死了个背啊。
@桃之妖妖235 4444楼 2017-02-11 21:57:00
元宵节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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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元宵快乐,^o^^o^
花奴泪眼娑娑,想着此刻化形遁去还来得及。
谁想,青栾似乎瞧出了她的意图,好看的唇角浮一缕阴鸷邪肆的笑,“你此刻若是赶逃走,我定是追到花府别院也不会放过你。”
花奴被他突如其来的狠厉吓得脑中一片空白,愣愣看着那双藏着无数情绪的凤眼,不动了。
“你……你想如何……?”花奴心神不定,话语也不太顺畅起来。
“如何?!”青栾一手扼她两手,一手携着凉丝丝的水落在了她的脖颈上。花奴被他的凉惊得打个颤,莫不是这厮想杀她。然,青栾那厮却是魅惑一笑,既风情无边,又冷酷嗜血,“我就是想问你些问题。”
问问题?
花奴脑中绷紧的弦缓了缓,凄风苦雨的想,问问题,也不兴这番大动作呀,好好问不成吗?
山谷里的风荡了荡,出了水面的身子不由在风里鸡皮粒子直起。
青栾的手指在她脖上轻柔的游龙般的上下移动,口气却冷的像冰锥:“我被山妖掳走,你醒来后可有着急?”
花奴不假思索道:“有。”
“可曾有一刻想到过我?”
“有。”
“可曾想过我身上有伤,不敌山妖而被山妖虐待屈打?”
“呃,有。”
“既然有,为何不来看我,不来救我?”邪肆的容颜随着声声低缓的质问,渐渐逼近,近到花奴能清晰听到他皮肤下……血液涌动的声音,还有浑厚有力的心跳。
花奴心中一动,深藏在体内的渴望如一团火球般腾烧而起直窜天灵盖,其势凶猛险的让她失控。
“哈,你答不上来了。你素来薄凉,和那妖龙一般无二,你们把我往山妖洞里推,是怕我赖在花府别院不走吗?”青栾的声音平静的没有任何波浪,而修长五指却一把扼住她的脖颈,“还是说怕我打扰了你们的清静?”
没有,她没有这么想。
花奴想要否认,奈何该死的青栾力道之大,竟将她卡的半字都没办法吐出来。
“为了唤你来见我,为了好好问问你。二十一天,我整整割了二十一刀。我想用血诱你来,让你主动来找我。”青栾的眼里忿恨的像是烧着了,眼神烫的花奴不敢去直视,“我只想问你,你到底有没有闻到?”
脖颈上柔韧的指头在收紧,花奴挣扎两下,发现自己的手被束,两腿被这厮的两膝死死压着,徒留的只有短促的呼吸。
一道清明滑过脑际,花奴这才知道,他真的在怨怼她。
“你说有没有?”青栾寞然一笑,手上倒是微微松了些力道。
“有……”花奴从喉咙里生生挤出一个字来。
她想说,有,青栾的二十一刀除了她昏睡的那几晚,其余的每晚她都闻到了。
青栾的血,从她舔上第一口时,便被勾魂摄魄的让她沉迷。
公子说美丽的东西有毒,她也早就知道自己对青栾这样的毒是毫无抵抗能力。可是……可是她不是青栾的猎物啊!青栾冥冥知道她的瘾,却还来诱惑她。
所以,即便是想去山中看他,想去问问他的伤好了没,想去问问他是否真心想留在山上娶夜叉,可她实在不愿被诱惑而去。
为了戒掉自己的渴望,她不去问,不去见,也不去闻。甚至她都不让自己去多想。
“唉,怕是我放光全身的血,你也不为所动了吧。”青栾凄凄一笑,垂下了眼眸,长睫隐去了眸中的颜色。扼在花奴脖子上的手缓缓去了力道,变成轻柔不可察的摩挲。
“没有的……”花奴张大嘴先是猛吸两口气,而后实在委屈到气愤,语无伦次道:“你……你的伤好了,腿脚又不坏……为何不自己回来,想……想必……你是情愿留在山上娶夜叉吧。你这人本就是随意孟浪惯了的。”
说话时,花奴才意识到自己的獠牙已不由控制的龇了出来。
青栾苦笑着摇头,手离开她的脖子一把覆上她的嘴。他低垂着头到她耳侧说:“花奴,你真会欺负人啊。”
温热的掌心力道刚刚好,让花奴除了呜呜两声,根本无以启齿讲话,当然也无法撕开他的皮肉一品嫣然。
“真个坏啊。”青栾轻烟长叹,“以前我给你的,今天你便还给我吧。此后,我们就两不相欠,各自安好吧。”
之后,花奴便敏锐的察觉到了脖子上湿濡温热的柔软。
柔软所过之处,像光滑卵石溜过,凉到心悸。
花奴轻轻抖颤,脑中的弦无端一断,没有了思绪,没有了五官之感,徒留放大的触觉。
青栾从来都是心思歹坏之徒,花奴深刻领教到这一点的时候,锁骨上的锐痛已是痛得她恨不得一掌将眼前之人的天灵盖震碎。
他红口白牙的咬她,生生咬破了皮肉。
奈何,她什么都没做,甚至动也不敢动,任由那厮为所欲为。
仰头忍痛,瞧见一弯蛾眉月挂在远天,一如孤寂美人的愁眉。
好吧,该还的都还他吧。花奴如是想。
事后,青栾舔着嘴上的黑血,嗞嗞冒着满嘴的黑烟,囫囵的说:“你记住这痛……我也记着”。
说罢,满头满脑的扑到了水里。
花奴呆傻了许久,才想起自己的血对万物而言才是真正的岩浆剧毒。
哦,糟糕。
花奴怕青栾暴毙水中,免不得伸手戳戳他露在水面上的肩。
然而,水里却传来一声闷哼,“滚”。
唔,滚,当然赶紧滚。
花奴忙不迭的奔上岸抱着自己的衣物,头也不回的狂奔而去。
湿漉漉的模样好比刚才水渠里爬上来的水鬼。奔到半山腰,冷得筛糠,花奴才想起自己可是有灵力的,干嘛两条腿跑呢。遂转身化成一股黑雾速速而去。
惊惶如斯,惊惶如斯,一如丧家之犬。
还好,以后她与他便可陌路相待了吧。
@红颜1314 2017-02-12 10:1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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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o⊙ )哇^_^,谢谢红颜,今天楼主要因此美一天,哈哈,感谢打赏。。。。
世界之大无奇不有,人生多变世事难料。只不过才过一个晚上,次日早上花奴便又在花府别院与青栾遇上了。
日探出云层,洒下清辉万丈。
栀树院里脚步纷沓,来了不少膀大腰圆的山妖,场面甚是壮观。
穿赭袍的山妖肩上扛一只死花鹿;脚大如蒲扇的山妖手拎几只野鸡和几只叫不出名的水鸟;耳垂过肩,勾目鼻朝天的山妖抱一筐灵芝香草;还有三五奇形怪状的山妖抬一头髭毛如针,鬃毛纯黑的死野猪。
空气里弥漫着动物身上散发的腐坏血气,花奴第一次对血感到了一丝不适。
山妖们的前方,长身玉立的正是花奴躲都来不及的青栾世子。
花奴自门内偷偷瞄他两眼,发现今日的青鸾倒是极为低调的穿了一件玄色长衫,暗淡的流云花纹,将他显得挺拔又孤傲。平素随意揽着的头发,今日也被一顶白色玉冠拢得丝毫不乱。
不过奇怪的是自打进到别院来,这厮便展一把折扇遮挡了半边面容。鼻部以下隐在扇内,而一双露在外面的凤眼邪魅中带点说不出的静寂。
“啊,原是青栾和夜叉夫人来了。”花笑尘穿着青色长衫立在廊下笑的淡和。
夜叉也来了?花奴拿眼在山妖里面梭巡两遍,都不曾见到夜叉的身影。
这边正疑惑,那边就见众山妖自觉往两边退了退。
而后花奴便见一位容貌普通,身披华服,珠光宝气的陌生小妇人带着一脸娇羞,徐徐上前。
其身势之浑圆,胸前之汹汹,以及妆容之浮艳,让花奴感觉到了一种其所未有的震撼。
诚然,夜叉是个不善于化形的妖怪。
“阿嫦拜见阿舅。今日特随夫君来与您行回门礼”,夜叉站在青栾身边,与廊下的花笑尘微微一施礼,嗓音浑厚有力,粗旷堪比男人,而时时瞟向青栾的目光却饱含无限柔情蜜意。
“夜叉夫人不必多礼。”花笑尘笑的很是慈祥,“先请屋内入座。”说罢,率先转身往屋里去,怕也是一下子不太习惯那些死去动物身上的气味吧。
夜叉连忙垂首答谢。
回门礼?这是哪门子礼?
花奴的脑路十八弯,有些绕不过弯来。
屋外,又听夜叉夫人浑厚的声音命令道:“尔等且将礼物放下,而后速速滚蛋去吧……”说到一半,夜叉顿了顿,似乎意识到了不妥,连忙换得一副缓柔口气,“今日劳烦诸位兄弟了,等会我和夫君自行回去则是。”
花笑尘刚要跨进门的脚随之也是顿了一顿,抬头看到花奴藏在门后正惊奇的看外面,不由抿嘴一笑,似有意又似无意的说:“啊,花奴,是青栾来了哦。”
咦,来就来呗。花奴有些郁结。
秋风微拂,青栾与夜叉已并排跨进了门。与花奴擦肩之时,夜叉甚是友好的与她颌首浅笑,而青栾却瞧也不曾瞧她一眼。
“花奴,看茶。”花笑尘吩咐,随即请青栾与夜叉一一落座。
花奴自是不敢怠慢,不消片刻就泡来了茶。
花笑尘微一抬手,与夜叉和青栾请了请。
“谢谢阿舅的款待。”夜叉平素在山上虽是威风,但毕竟是山头小妖,此番受到尘公子这番礼遇,不禁感慨又感动,遂伸出手揭开茶盖,端起热气腾腾的茶盏以瞬雷不及掩耳之势,咕咚咕咚便是一口饮尽。
“夜叉夫人……”花笑尘刚要阻拦,却已见夜叉一个转身将茶盏狠狠摔在了地上,气势豪爽。
花奴连连躲开飞散的碎瓷片,有些傻眼了。
这是哪一出哩。
“好茶,不错。尘公子,阿嫦先干为敬了。”急急说完,夜叉连忙吐出被烫红的舌头,呼了呼,然后才嘀咕一句:“可惜有些烫。”
“咳。阿嫦,这是茶,不是酒。不兴猛喝,更不兴摔碗。以后可要记住。”静坐一边的青栾用他那隐在扇后的嘴慢条斯理的说出了一句话。
嗬,终于出声了,还以为被石化了呢。花奴的心里涌起一阵欢喜,拿眼看向青栾,而人家却头一撇,眼神端正的看向了自家的夜叉。
那夜叉僵硬了半天,而后敛着衣袖,羞赧垂首,歉然道:“让夫君和尘公子笑话了。”
“哈哈,夜叉夫人性情直率,挺好的。”花笑尘并不在意,而后望着青栾道:“不如请青栾与自家夫人做个示范吧。”
青栾“嘿嘿”两声低笑,道:“昨夜我这嘴被一只野猫咬坏了,不但破了相,吃喝也甚是不便,还请阿舅原谅。”
说罢,凤眼冷不丁的剐向花奴,里面包含着意味不明的怨。
嗬。怪我咯。花奴与他瞪回去,况,不是她咬他,而是他自食其果好不好。
花笑尘微不可见的敛了敛眉头,语气却是淡如白水,“哦,真是一只胆大的野猫,倒是敢欺负青栾来了。”话落,眼风也蜻蜓点水般的刮过了花奴,最后一压,看向了夜叉夫人,“夜叉夫人既是与青栾结了缘,入了鹣鲽谱。不论日后情况如何,眼下还是要多多关护着青栾才是。怎生叫他被你那山上的野猫把嘴咬坏了呢。”
夜叉一听,以为尘公子怪罪她没能护好自己的外甥,遂两腿一抬,噗通跪在了花笑尘脚下,“尘公子,夜叉无能,平时疏于盘查,不晓得山中还有如此厉害的野猫。今日回去,我就叫手下翻山,定要把那猫儿活捉剥皮。”
夜叉掷地有声,凛然霸气,花奴忍不住两股瑟瑟。
“啊呀,夜叉夫人严重了,快点起来。”花笑尘将夜叉扶起身,温温一笑,“青栾调皮,也许是自己去招惹人家猫儿的。夫人就不必计较了,只要以后好生保护着青栾就行。”
此话说出来,可把夜叉感动的呀。
“多谢阿舅的关爱。”夜叉对花笑尘作揖大拜,而后面色一红,竟开口祈求道:“如此还请尘公子不吝给吾与青栾的孩儿赐个名。”
“孩儿?”一旁的花奴惊得出了声。怎么就有孩儿了?花奴只觉天雷滚滚,炸得她晕头转向。
@桃之妖妖235 2017-02-12 22:3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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妖妖,你这是要让楼主今晚开心的睡不着吗(⊙_⊙)?哈哈,感谢,怪不好意思的
“嗯。我有孩子了。”夜叉喜滋滋的脸上有种说不出的幸福和美好,“花奴姑娘,可要看看我与青栾的孩儿。他……”
“阿嫦,不可乱来。”青栾连忙出声阻断夜叉。
夜叉娇羞的望了望青栾,虽面上流露一点遗憾,但也乖乖巧巧的把嘴闭上了。
然而,花奴听了他们的话,更是不解了。怎么短短几日,都有孩儿了……哈,难不成已经生下来了。老母鸡下蛋也要酝酿几日不是。花奴这般想着,眼亮如一对火炬,不断的在夜叉身上乱瞄。
“恭喜夜叉夫人如愿以偿。”花笑尘倒是不疾不徐,稳若泰山,“赐名一事还是留给青栾吧。夜叉族从来都没有外人赐名的例子。不过,孩子抱出来看看倒是尚可。”
夜叉一听,两眼登时晶晶亮,开心道:“嗯,阿嫦从命。”
青栾撇开眼,倒也不说什么了。
夜叉先是从凳上站起了身,然后离开桌子几许远站定。
花奴趋步向前,想仔细瞧瞧她周身是不是哪里真藏了娃娃。
“花奴姑娘,你这样可是看不到的哦。” 夜叉善解人意的与她嫣然一笑,“你且站远一些。”
花奴从善如流,连连退出几步远。
然后,只听咔咔几声响,夜叉夫人的肚皮开始慢慢胀大,像有人在她体内吹气一般,鼓鼓然,越变越大。而夜叉的脑袋和四肢卡在胀大的身子上,越变越小,直到完全缩进鼓起的身体里。自然那些衣物珠宝,早是迸裂碎了一地。
啊呀,夜叉这是要现形啊。
花奴连忙又往后退了几步。
嘭。人的皮炸开了,一个高大雄壮的身影现了出来。
她长发披肩,嘴咧到耳,赤目黑唇,肌肉结实,腿毛浓密,不过胸前……更是滔滔。虽然夜叉眼疾手快的给自己幻化了一件袍子披在身上,但是花奴委实还是惊呆了。
“啊呀,冒犯了,冒犯了。”现了原形的夜叉即便羞愧至极,即便忸怩娇柔,但粗野的脸上还是凶神恶煞的很呐。
坐在桌前的青栾凤目凄凉,微微将头侧到了一边。
花奴也是连忙眼观鼻,鼻观心,强压内心的翻涌。此时此刻,花奴才深刻体会到了那只鲤鱼精在喜宴上目睹夜叉芳容后晕死过去的惨烈。虽然,花奴早早就已见过夜叉真容,但今时今日,不知为何,她心里感觉特……特他娘的难受。
夜叉闪着眼望向青栾,目中润润,“又是吓到夫君了,不好意思哦。”
青栾的身子微微一颤,而后回眸夜叉,语气竟出乎意料的柔暖:“我早就说过,我会慢慢习惯。早上出门……”青栾稍稍一顿,而后才似叹似呓般,“本就不该多此一举的。”
“咯咯”夜叉以袖掩嘴,欢欢喜喜的笑起来,“从山上到别院来,我怕被沿途的妖怪看见我这摸样,要笑话我配不上夫君呢,所以才将自己硬是塞进了那般小的皮囊里。”
青栾捏着扇子,再也不语。
“皮相而已,以后夜叉夫人大可不必委屈自己。”花笑尘端着茶盏静静喝口茶,而后风马牛不相及的说一句:“青栾其实是个很贴心的孩子。”
花奴垂首看着地面,将那“贴心”二字好一番琢磨。
“多谢尘公子的成全。”夜叉喜上眉梢,朝上挥了挥自己有力的臂膀,兴奋的吼吼道:“其实老娘……啊,不,其实阿嫦也觉得这般自在。我这便将孩儿抱出来给您瞧瞧。”
吼吼完,夜叉身子一侧,探手入了自己袍内。
花奴连忙抬头,好奇的看。
咳咳……夜叉甚是不雅的在自己胸前的汹汹波涛里揉了揉,捏了捏。转即小心翼翼的从里面捧出了一个滚圆的……青皮瓜,胸前滔滔瞬间瘪了下去。
花奴倒吸一口凉气,恨不得将眼珠子瞪将出来。
怎么是一个瓜,怎么是一个瓜……怎么能从胸前掏出一个瓜呢?
“尘公子,您瞧这孩子长势可好?”夜叉一脸的骄傲,那种神情真是无以言表。
“青翠欲滴,的确是个顶顶好的孩子。”花笑尘赞叹不已,说着还抬手在瓜上抚了两抚。“接下来一段时日,夜叉夫人与青栾还得再加把劲才是啊。”
“嗯,一定的。”夜叉咧着大嘴笑得欢喜至极。
啧啧,原来夜叉和半龙半人生出来的,不是夜叉,也不是人,更不是龙,而是青皮瓜瓜啊。
花奴暗叫一声我的妈呀,活的时间长了,真是什么刺激都有啊。于此,她不得不满腔悲悯的瞟了两眼青栾,可怜他了,心情不好是正常的。
而青栾呢,淡定自若,长长的眼睫掩着双眸不知在想什么。
接下来,夜叉与花笑尘又对着青皮瓜瓜好一番鉴赏。
“阿嫦,时间差不多了。”突然,青栾出声说了一句。
“嗯,好”夜叉开心的点点头,而后对花笑尘说:“尘公子,今日叨扰了,我和青栾这便回山上去了。一点薄礼搁在门外,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说罢,身子一侧,将手中青皮瓜又送进了袍内。
花笑尘谅解的笑笑,道:“的确,白日出没,对夜叉夫人而言不是好事。你们且回去吧。”
“好,就此别过。”夜叉夫人又拜了拜,而后与已经起身的青栾一道往门外去。
这回,擦肩而过时,青栾的凤目幽潭般深深看了一眼花奴。
花奴一个不慎,落在那谜一样的凤目里,许久无以回过神。
庭院里,山上的夜叉夫人携着青栾一如秋风卷过般,早已没了踪影。
若不是廊下的鹿啊,野鸟啊啥的,花奴可能会以为他们只是自己的一个梦。
“啊,真好啊。”花笑尘立在廊下,望着远天长叹,“青栾终是有个温暖的去处。再也不需与那些纸人为伴了呢。”
花奴慢慢踱进廊下的阳光里,“公子,青栾似乎不是很喜欢夜叉啊。”
花奴从青栾最后的一眼里想到了很多,莫不是他真是被夜叉屈打成招?抑或夜叉霸王硬上弓,生米变熟饭,青栾不得不负责?还有,那时刻不离青栾左右的纸人轻水姑娘呢,莫不是被夜叉俘获,青栾为了救出轻水,不得不委身于夜叉了呢?
花奴默默将话本里看到的桥段都精彩演绎了一遍。
“哈。花奴真是想多了,喜欢一个人怎会那般容易。”花笑尘爽朗笑起来,“青栾只是心太软。一百多年了,他都没改掉这脾性。”
花奴望着花笑尘眼里的笑涡,悟了悟,“公子,心软不好吗?”
“有时好,有时不好。总之,一直心软就不好了。”
“公子,为何夜叉夫人与……与青栾的孩儿是个青皮瓜瓜?”花奴忍不住,还是将心底的好奇问了出来。
“青皮瓜瓜?”花笑尘失声大笑,而后抬手敲了敲花奴的头,“笨丫头,那可是西山椿萱树上结出来的修罗果。”
日落西山本无山,西山不远,也不近。
花奴想起几年前,公子带她去西山游玩过,见了和尚,见了昙花,还见了鬼火,当然还有西山里一墙之隔的美人和威猛奇丑的男修罗。
“修罗果?”花奴惊诧。
花笑尘倒是耐心,与她解说了一番。
原来,夜叉出自修罗殿,修罗殿中有修罗,男奇丑,女绝色,此乃修罗之道。其实严格来讲,夜叉本身就是修罗。只不过是修罗中的异类。
俗话说,良莠不齐,虽是同类,但是修罗中有一些女子打出生以来就是与众不同的。她们幼时可爱娇嫩,随着年龄推移并未像意料中的那样越长越绝色,而是越长越丑,越长越粗犷,声若洪钟,面目丑陋,体毛茂密倒是和男修罗一般无二了。
可是她明明就是女修罗啊。
这样的女修罗在修罗殿中被视为一种不详,即便其母或其父也是对她们厌恶至极,如此这样的女修罗在修罗殿上会活得比较惨,冷眼、排斥、咒骂……最后,她们受不了,不是自毁灵台而亡就是远离西山,藏到了人间。
这些隐匿人间的不幸女修罗常常被人唤作母夜叉。
诚然,阿嫦就是如此不幸的一位。
按理修罗殿出来的母夜叉基本是得不到修罗果的。主要还是因为她太丑,修罗殿怕这种坏运气会传给下一代修罗果。
修罗果顾名思义是一种果子,硕大如瓜,皮青色。生长在修罗殿的椿萱树上,成年的男修罗或女修罗只要寻得愿意与他们结缘的修罗,当然人,妖,鬼,仙,甚至神都可以。只要彼此能结缘并愿意在鹣鲽谱上以名缔约,便可去椿萱树下求修罗果了。
修罗果是一种神奇的果子,以灵气日孵四十九天,夜孵四十九天,如此在四十九日便能孵出一个小修罗来。修罗从来都不是胎生,而是树上长的,如此代代传承。
花奴觉得奇妙,不由感叹:“这也太神奇了。”
“其实孵化修罗果是极耗灵气的,一般由修罗夫妇双方日夜轮流孵化才行。所以在这样的情况下,很少有修罗到人间寻凡人结缘的。”花笑尘娓娓道来,而后转念又补充了一句:“当然,也不是所有的凡人都不会与修罗结缘,传闻曾经就有一个凡人自小便许给了修罗殿的殿君做新娘呢,后来也不知道为何就是没结成缘”。
花奴哪管什么修罗殿君,她脑子里想的就是青栾和她的夜叉夫人,所以连忙又问道:“啊,刚才公子说,像阿嫦这样的母夜叉本是极难获得修罗果的,那她怎么会有一只青皮瓜瓜?”
“哈哈。我忘了与你说,修罗殿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母夜叉只要能找到一个绝美的,灵气精纯的男子,并心甘情愿的与她结缘入鹣鲽谱便可去求一颗修罗果了。”花笑尘眉眼舒张,好像很是开心,“等到这颗修罗果孵化,若是男修罗自是最好,若是女修罗且能自然成长为绝色,那么只要母夜叉愿意,她便可凭借自己的儿女回到修罗殿,且不用再受白眼与排挤。即便不回去,夜叉也能有自己的孩子陪伴。”
“公子,若是没有这样一个绝美的男子愿意呢?”
“唔,那这母夜叉可就惨了,永远无法回去,永远孑然一生吧。”花笑尘脸上带了一丝怜惜。
“唉,原来长得丑真是一种罪啊。不过还好,阿嫦幸运,遇到了青栾这样绝美又……又心甘情愿的的男子。”花奴蓦的有些落落寡欢起来,“既然结成了夫妇,以后青栾总该要与夜叉和新出生的修罗一起生活吧,可能还会一起去到西山的修罗殿呢。”
终究说到底,青栾还是自愿与夜叉结缘,成为夫妇的。
花笑尘见花奴怔怔自语,不由蹙了蹙好看的眉,“花奴大可不必为青栾担忧,七七四十九日后,一旦小修罗孵化出来。他与夜叉的结缘便自动从鹣鲽谱消除,各得自由了呢。西山之西,修罗幻境,非修罗殿上人,想进去很难的。”
“真的?”花奴眸里的光闪耀起来。
花笑尘望着她,口气冷了冷,“当然,也有例外,即便结缘消除,修罗里面也有夫妇日久生情,一道生活下去的。”
“哦。”花奴垂眉。
“无论缘散还是缘消,只要青栾愿意,我相信夜叉阿嫦定会拿他当家人的,也会给他一个家的温暖的。”花笑尘望着秋阳下庭院里的一株兰草,还说“饱受冷眼相待的阿嫦比谁都懂得珍惜他”。
花奴抬头望着自家公子的侧脸,发现俊逸的面容上有着淡淡的孤寞,这样的人,似乎一下子陌生起来。
诚然,她从来就没能读懂过这条龙吧。
“花奴,一个安然静好的家,不是那个阿谣能给青栾的,也不是那些纸人和天下凡人女子能做到的,更不是你和我能给得起他的。”花笑尘淡淡执起花奴的手,“花奴日后还是不要惦念着他的为好。”
“公子……”花奴迷茫。
“我是龙,他是半龙,也许我的血会比他好喝一百倍。就用我来戒掉你对他的瘾吧。”花笑尘蓦然侧首,对着阳光与她灿烂一笑。
这一笑啊,让花奴突然好想哭。
原来,他知道的啊。真是一条耳聪目明,心思深沉到可怕的龙啊。
怪不得,昨夜她狼狈而归,他什么都没有问,只是与她说一句,花奴这澡泡的时辰可真长啊。
深秋了,山墙上的藤萝褐中带黄,风一过,簌簌直落。
墙头,一只滚圆的黄眼黑猫,拉着身子懒懒伸了个腰。而后纵身一跳,在山妖们送来的山兽野味面前,慢慢踱几步:“啊呀呀,尘公子的院里真是摆放了一顿丰盛的饕餮美食啊。”
花奴望过去,不由惊诧,心想,这说话的猫可不正是那许久不曾出现过的喵君吗。
花笑尘也望着猫,嘴角若有似无的滑过一丝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