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逸最后的一点自尊,让他没法再呆下去,他如孤兽般,带着内心不断汩汩冒血的伤口,黯然神伤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镜和眼泪倾巢而出,心疼像要把自己撕碎了一样。
可她是无法放下玉溟的。
多年前,他和她,相识于昆仑。
她学画,他来访友。
镜和一直喜欢他,不知从何开始的,她只知她对他的情愫像蚕吐出的丝,一圈一圈又一圈。等她明了的时候,已把自己束缚在了里面,怎生都出不来了。
奈何,玉溟想做清心的道者。
镜和不懂何为道,但她坚信人心是肉长的,只要她情深,玉溟终有感念之日。
她犹记得被拒绝的那日,她在昆仑上,对着玉溟说,“为你,我愿等这一生一世,至死不悔。”
那时,玉溟的眼睛像一潭永不见底的深水。
于是,她在江边,清风观的隔壁结庐为舍,痴痴等着。
后来为了小逸,她才不得不在青城买了一所宅子。
偶尔相思成灾时,她还会来这里坐坐。
原来,玉溟一直知道,她在那里等他的。
如今,镜和终于等到了峰回路转,却不经意的遇到了小逸的突然闯入。
小逸还是个孩子,和她当年一样,她知道被拒绝的滋味。
可是她不得不这样,她不想小逸明明错了,却还要纠缠不休。
隔日,小逸面色抑郁,站在屋里看着镜和描眉。
“你还是要去见那人了?”他问。
“嗯”她应。
“还会回来吗?”他又问。
镜和回头蓦然一笑,“也许。”
也许回,也许不回。
小逸眼里的忧伤像墨在水中洇晕开来。
“钱在原来的地方,要记得吃饭……”镜和絮絮叨叨的说着。
而小逸早已神魂分离。
最后,离去时,在门边,他拉住了镜和的衣服。
他说,“镜和,抱我一下吧。”
镜和不忍再伤他,伸手将他轻轻揽住。
“镜和,当年,你不该把我带回来的。”小逸在她的耳鬓这样说,“也许那样日子虽然艰苦,但我至少不会这般痛苦煎熬。”
说罢,他温热的唇,落在了她的耳畔。
那么轻,那么怕。
太阳渐渐落山,暑热渐渐退去。
晚上的江风吹在人身上,带着凉快的舒爽。
江边茅舍,灯火通明。
灯下,她作画,他弹曲,自是锦瑟和谐。
远远的,有人立在黑暗的角落里,痴痴的朝这边望着。
一日,一日又一日。
那人似乎早已化作黑夜的一部分。
周遭有他手上的酒瓶散发出的浓郁香气。
他就是小逸。
今夜,这茅屋,红烛摇曳。
没有烦扰吵杂,只有那二人,烛下相对,鲜衣锦被。
那人为她揭盖头。
那人为她解罗裳。
不远处,潜藏在黑暗里的小逸,一双幽亮的眸子,死死的看着这一切。
他就像一个输光了赌徒,在这里伤心欲绝,却又不肯离去。
当屋里的红烛熄灭时,他微微闭上了眼,攥紧的手心被指甲抠的骨肉模糊。
他沿着江边,奔跑者,咆哮着。
因为他的内心在燃烧,似乎要将他化作飞灰。
小逸像疯子一样跑回了家,他拔丝抽茧一般,将自己脱的精光。
他满脑子里都是嗡嗡的轰鸣,他在屋里翻箱倒柜,翻出了一件繁花点缀的绸缎袍子。
这袍子是镜和第一次见他时穿的。
他将它抱在怀里,蜷缩在床上,揉拧又撕扯。
他嘴里呜呜咽咽,唤的都是“镜和”。
不由自主的,他将那袍子摊在掌心,摸到了自己的隐秘。
嗬,这该死的东西,日夜折磨他,那里的每一根血管都蜿蜒在细薄的肌肤下,随着他的心,膨胀滚烫,雄壮威武。
他握着它,像惩罚,又像征服般,狠狠的肆掠蹂躏。
贱东西,呃……
小逸粗喘着,一股罪恶的舒快将他推到了山顶,又或荡进了谷底。
尘世繁复,灵肉至简。
他的身子在自己为自己享受,也在自己为自己造业。
一次又一次,小逸隐藏在身体深处,因爱而滋生的罪孽与丑恶若火山底的岩浆,喷薄而出,滚烫噬心。
他像要把自己耗干了般的疯狂,他在惩罚自己这身子无休止的欲望。
无上的欢愉里,他双目灼灼,似乎透过黑暗看到了自己的神魂,他为之怜惜而又厌恶。
再一次享受征服的时候,他涕泪满面,只撕心的怒吼着“镜和呀——”
殷红的汩汩鲜血,随着吼声,从他的嘴角奔涌而出。
坠落在他白玉般的胸膛上,一如荼蘼的落花。
离魂断,乃人间至毒啊。
他一心求死,未曾给自己留下丝毫余地。
镜和曾说,爱是一种惩罚,此刻,他真算是明白了。
夜静得让人害怕。
昏暗的角落里,簌簌有声。
片刻,从墙上走出两个穿白袍,带斗笠的矮人,斗笠之大,掩盖了他们的脸。
他们一前一后,走起路来,不见抬脚,轻轻飘飘。
“唉呦,唉呦,真的死了。”一个人说,声音尖尖细细。
“嗯呀,嗯呀,我们赶快将他带回去给主人吧。”另一个,吱吱磨着牙,透着诡异的开心。
“唉呦,唉呦,主人等了许久,才遇到这么个精妙的人身。”
“嗯呀,嗯呀,主人料事如神,早知这人心已伤死,才给了他离魂断。”
“唉呦,唉呦,可惜这么妙的人,死的这般惨烈。我们给他穿件衣服吧。”
“嗯呀,嗯呀,就给他穿一件吧。”
夏末,夜初凉。
两斗笠矮人,抬着小逸的尸身,走到墙边,而后隐没其中。
隔几日,正逢青城的花神祭。
木香巷。
镜和一早起来,便于门口摆弄花草。
因为玉溟说,门前花圃里的花草,长久疏于管理,里面养了些虫蚁,有污门庭。
这时,有人徐徐而来,青衫单薄。
“镜和先生。”那人这样打招呼。
“唔,尘公子来了。”镜和揽了揽耳鬓的碎发,似乎有些意外,又有些惊喜。
今早玉溟说,花笑尘今日要来,这人果真来了。
“一个多月前拜托先生的事,不知眼下如何?”花笑尘面色浅淡的说。
镜和微微眯眼,笑的婉转,“请公子先入内,玉溟为你备了茶。我洗罢手,便将画取来与你瞧瞧。”
花笑尘朝洞开的门内看几许,眉毛微蹙,默了很久,才答“好”。
走进院内,花草摆放的错落有致,早不见了之前的随意。
青藤架下,新添了石桌,石凳。
花笑尘立在桌前,看玉溟在泡茶。
随着水,茶在白瓷中,根根立起,犹获新生。它们浮在水中,上上下下,怡然舞蹈,那水慢慢变成淡绿,而后变成剔透的碧绿。
玉溟泡茶的动作,静且闲,看着不但养眼也很润心。
花笑尘轻轻嗅着空气里散淡开的屡屡茶香,突然道:“这味道不如那孩子煮得茶香。”
玉溟的动作顿了顿,嘴上带着云淡风轻的笑,“你喝过?”
“不曾。”花笑尘仰头看向头顶攀沿繁茂的青藤,目光悠远,“此处与隔壁花府仅一墙之隔。一月前某日,我在那边墙下看梨花,随着春风春雨,我便闻到了他煮的茶香。令人难忘。”
玉溟好看的眉扬了扬,不置可否。
二人坐下,喝几许。
玉溟才道:“你可是找到那孩子了?嗯,似乎叫小逸来着。”
“我去城隍处查了检簿,他服毒自戕,本是自做孽障,当入修罗道。可惜……”花笑尘目色一沉,面上含了些悲悯,“唉,可惜他服的是巫灵的离魂断,已然魂飞魄散了。”
“哦,惹上巫灵了啊。”玉溟放下茶盏,眉目微垂。
“巫灵百年一轮回,想不到这回竟然瞧上了他的身子。”花笑尘轻叹,“也活该是那孩子的命。谁让他偏偏到陌上亭买毒药呢。”
陌上亭,在陌上。传说主人唤巫灵,向来神龙见首不见尾。亭中有规矩,救一人便要杀一人,杀一人也得要救一人。
所以亭中既卖救命药,也卖夺命丹。
玉溟喝罢盏中茶,眼里静若幽潭,叹,“还好……镜和把他忘了。”
“唔”花笑尘抬眼瞧他,而后淡淡笑:“你呀,一沾惹红尘,就变了许多。竟然对镜和用了忘字诀。”
闻言,玉溟苦笑,“我现在清静不在,心有七情六欲,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凡夫俗子了。那孩子失踪的时候啊,我真的好怕……镜和会疯。所以才无奈为之。”
话未完,就见镜和走来,她道:“尘公子,我把画取来了。”
“哦,有劳先生。”花笑尘接过画,轻轻展开。只看一眼,不由嘴角轻扬,眸色明丽,“镜和先生果真好手艺。妙哉。”
一时间,青藤之下,笑意绵延。
过了午后。
镜和坐在窗前,懒懒的抽着烟管。
淡淡的烟雾,散在灿烂的细阳里,似曾相识的让人难受。
她抬手揉揉额角,不由的叹,她好像把什么重要的事给忘记了呢。
可是忘记了什么呢?
玉溟捧着书坐在廊上,看得认真。
突的,他放下书,道:“镜和,我们去街上看花神吧。”
镜和呆了呆。
耳边似乎有另外的声音恍恍然响起,镜和,我们去街上吃早点吧。
“好啊。”镜和放下手中烟管,眯着眼答。
街上,人很多。
跳花神的艺人,穿着花样繁复,颜色鲜艳的衣袍,带着白色彩绘的面具,沿路跳着各色傩戏。
镜和走着走着,便与玉溟失散开来。
匆匆间,她穿着木屐,被看戏的众人搡得险些要磕倒。
还好,身旁一人张臂,将她扶正。
“这位夫人,可要小心。”那人如是说。
镜和抬头一看,是位姿容既好,神情亦佳的美少年。
镜和怔怔发呆,嘴里嘟囔,“谢谢公子……”
“夫人,客气。”那少年眉眼淡然,礼貌的笑了笑,便扭头匆匆离去。
远远听少年抱怨一句,“这人又多又挤,可真耽误了本巫去喝茶。”
他的声音不大,而镜和却听得清楚。
她抽了抽鼻子,不知为何,突然有些想哭。
是夜。
花府别院,一片静谧。
幽幽烛光里,有仕女之画,挂于卧房。
公子花笑尘斜靠在软榻上,微微阖眼。
花奴将新满的酒送进屋,与他面前的空盏斟满。
一时,酒香四溢。
转身时,花奴细看那画,画中仕女,双手合掌,侧身而立。她头微扬,身着长袍,头束高髻。
仕女背后,祥云飘渺,有龙蜿曲,势若扶摇直上。
整个画面用色不算华丽但勾笔精致,线条流畅。散发着春云浮空,流水行地般的飘逸气息。
花奴看得入神,恍惚间,只觉画中之龙,双足曲伸,目张须动,似乎活了般要挣脱而出。
花奴“呀”一声,不禁往后退一步。但好奇心重,不由大着胆又趋身上前,抬手去触那龙。
谁想背后传来自家公子的声音,“花奴,你在干什么?还不出去。”
公子的声音,平素虽淡,但此刻,却多了几分冷。
花奴心中一紧,嗫嚅道:“我这就……走。”
花笑尘目色微沉,拿着桌上的酒,浅浅呷一口。
窗外,风来,画卷随风微震。
画中的仕女,眉目流转,淡淡浅浅的眨了眨眼眸。
随即,又回归原状,了无痕迹,一如晃眼。
啊呀呀,这个故事结束了。
╮(╯▽╰)╭
撒花,撒花* * * *
感谢朋友们的建议和鼓励。
作者的废话:
这个故事的结局有点绕脑子,我在啰嗦两句
这个结局就是小逸心灰意冷,服毒自尽。
毒买的是陌上亭的,刚好他的身子被陌上亭主巫灵看上了,所以卖给他的是离魂断(吃完魂飞魄散)。
巫灵后来借着小逸的身体进行了新的轮回。
而后在街上与镜和只是擦肩而过了。
巫灵在后面还会出现的。
然后花笑尘的画其实是为主角们的故事在埋线而已。
果然故事还是要养肥了看
写故事也要一气呵成,我这断断续续的写,果然会出错。
有不到之处,请各位见谅。
今晚去看李云迪的演奏会,那帅气,那姿态,简直仙到我心里去了。
今夜难眠。
无以表达,但又忍不住在这里表一表。
祝所有伙伴中秋快乐!!!
13、秋风瑟瑟之心无所归
夏末未满,立秋之初。
阳光收敛了往日的放肆,淡凉的秋风隐匿其中。
今日早晨,突然下一场飘然起舞的疏雨。
长长的街道上,粉衣俏丽的花奴撑一把伞,悠闲走着。
夹着微风的细雨,曼舞轻歌,落地如琼花飞溅。
花奴走着,突然在雨声里似乎听到浅浅人语,近在耳旁,又似在远方。
“唉”一个声音叹。
“唉”另一声音也叹。
“老天总在这个时候下雨。和往年一样。”
“日和娘娘又发病了。”
“是啊,所有的祭品又要被雨墨娘娘抢去了。”
“可怜,可怜。我等可又要吃不到祭品便消殆而去。”
……
这两个声音,一路随着花奴,繁复细碎。
花奴闻声知是非人,本不想去搭理,可惜这声音唠叨在耳边,让她有些不厌烦。
抬头循声几番寻找,才发现支撑着伞的木骨架上停着两只躲雨的小飞虫。
哦,原来是两只可怜的小东西。它们薄轻的羽翼被雨淋湿,沉重的耷拉着。
“唉”花奴心生怜惜,只好作罢,任由它们说去吧。
路边,未谢的晚花带着萧瑟的微颤。
不经意间,从一旁巷子里窜出两个衣衫华丽的人。
那二人没有做任何遮挡,散漫的于雨中追逐,带着蜜意的嬉笑。
跑在前的是个女子,轻纱罗衫,臂膀微露,雨打湿了衣物,隐隐可见婀娜身姿。
“小舞,我……可逮到你了。”身后追来的男子,一把抱起女子,脸上的笑带着几分魅惑。
他是个比女子还要漂亮的男子,柔媚若三月桃花的脸蛋,在这雨里缱绻着几许风情。
花奴脚步一顿,这男子她认识……可不正是那木青栾。
同时,原本歇在伞下的两只飞虫,有些大惊小怪的嘀咕起来。
“哎呀,是青栾世子。”
“嗯。我们快些走吧。若是让他知道,我等偷跑出来,没尽心照顾日和娘娘,可不得了。”
话落,两只飞虫“嗡嗡”震动翅膀,仓惶飞出伞外,消失在雨幕里。
花奴看着,不禁轻烟般的叹口气,心生千般情绪。
万物生灵,活在这红尘之世,俱是不容易啊。
不过她的这声叹,似乎传到了那方人的耳里。
木青栾狭长的双目微微眯起,眼神如猫一样深邃幽亮。
而他怀里的女子,受了惊吓般缩了缩身子,“木郎……她……她能看到我们。”
“唔。她当然能看见。我的幻术只对凡夫俗子有用。”木青栾目中含笑,定定看几许花奴,而后低头将薄唇贴在了怀中女子的红唇上。他的吻温润辗转且霸道。
花奴无语,就见身边路过的行人都匆匆而去,那方缠绵不休的二人似乎只是空气和雨的一部分。
“妖孽”花奴眉心一蹙,嘟囔。而后手上的伞一转,挡住了视线。
她抬脚沿着路,从他们身边擦肩而过。
她手上拎着的彩色花绘的木盒里有尘公子送给自家母亲的秋礼。
不贵重,但很郑重。她作为跑腿的小婢可不能耽搁了公子的这份孝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