采珠勿惊龙(日薪八千拿命换,记录我当珍珠潜水员的日子)

  Maggie在后面喊:“你要去哪儿?”
  “去哪儿都行,就是不想待在这里。”
  郭文娟大声吼道:“杨宣!”
  我终于有些不忍心,站住回头。她说:“就在这儿待一晚,明天一大早我们就走,行吗?”
  我说:“我们现在就走,一晚上都不待。”
  郭文娟急红了眼,说:“这好歹是我家里,我不可能刚回来,立马就跟你走吧?你让我怎么跟爸妈交待?”
  我驻足朝四周看了看,叹了口气,说:“那你就在这儿吧,我自己走。明天早上给你打电话,咱们去百慕大。”
  郭文娟眼神中透露出一种不可思议的表情,仿佛没想到我这人竟然这样,片刻后咬着牙说:“你要是走了,就再别联系我。”
  我心里的火气又上来了,忍了一会儿,什么也没说,扭头继续走了,留下郭文娟一人站在走廊里。
  讲到这儿,可能有些朋友要怪我,人家郭文娟什么错都没有,那么善解人意,我怎么能那样对她。话是没错,所谓当局者迷旁观者清,您没有置身于当时的场景,所以可能体会不到那一刻我心里的怒火,简直感觉是受了奇耻大辱。在那种怒火中烧的情况下,人确实是会做出一些事情,伤害到无辜善良的人儿,比如郭文娟。如果我可以回过去,重来一次的话,我会留下来,不去跟她爸妈哥哥吃饭就是,在房间跟Maggie待一晚上又没什么。
  但事实是,当时我真走了,一个人提着行李箱,走出了她家的大宅子。
  那是我第一次去美国,一个人站在外面的路上,等了半天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掏出烟,站在路灯下点上,嘴里骂道:“他奶奶的住什么地方不好,住郊区,连个出租车都看不到。”
  又等了片刻,还是没车,我正有些着急的时候,突然想到,白天从波士顿市区打车来这里,那司机帮着将行李提下车后,还给了一张名片。我急忙翻口袋,找出来,照着上面电话打过去,别看我那时英语蹩脚,但叽里呱啦半天,好歹人家也听懂了。这倒是得归功于杜志发,他平时可没少教我说英语。
  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车到了,问我去哪儿,我想了想说:“China Town。”其实我的真实意思是想去找个翻译,能不能找到不知道,先去了再说吧。至少那里都是华人,我可以方便交流。
  一坐上出租车,我心里就有些懊悔了,倒不是懊悔跟郭家翻脸,而是觉得有点对不住郭文娟,我甚至猜,她会不会一个人跑进房间在掉眼泪。越想越觉得心里愧疚,掏出手机想给她打电话,但最终还是放下了。
  波士顿的唐人街虽然在全美唐人街中排第三,但比纽约唐人街小多了,不过倒是挺干净,标志性的牌坊上,正面写着“天下为公”,反面写着“礼义廉耻”。我走进去,一共三条街,店铺不少,从酒楼,到火锅,到小吃店,再到服装店等,应有尽有,还看到一家麦当劳,没错,开在唐人街的麦当劳。
  我在街上来回转了一圈,最后走进一家稍微显得有些陈旧的杂货铺,但店里没人。我正在奇怪,这时从里面走出来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用粤语问我:“要什么?”
  我本来打算直接说想找个翻译的,但想想有点唐突,就看了看店里,问:“有云南白药吗?”
  那人说:“你找对地方了,有。”说着,弯下腰,取出一盒云南白药气雾剂。我拿在手里,看着那熟悉的包装,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似乎此时正置身于国内的某个小镇。
  “还要点别的吗?”
  我想找点话题,于是故意掏出烟,递给他一根,他还真接过去了,点上,看到我一旁的行李箱,问:“怎么?你一个人刚到这儿?”
  “是啊。想来找朋友的,谁知不巧,他去加拿大了,没辙。我英语又不好,一个人在美国有点困难,正愁着呢。”
  那人高高瘦瘦,头上是一种没有发型的发型,看起来精神不佳,有点萎靡,不过论相貌,如果打扮好了,应该还算英俊,气质上像个乡村中学教书的。
  他说:“你那什么朋友,怎么这么不靠谱。”说到这里摇摇头,叹了一口气,说:“咳,这年头,哪有什么靠谱的朋友。”
  我看他似乎也是沦落他乡,无人话凄凉,便乐得索性跟他聊聊,问到:“怎么?老哥你似乎心情不太好嘛。”本想套出点话来,谁知他摇头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语人无二三。还要点别的吗?凡是你在中国用的,我这店里基本都有,从老干妈,到风油精,连健力宝都有。”
  我说:“不要了。不过老哥你能帮个忙吗?我想找个翻译。”
  “翻译?”
  “是啊,因为我还得办点事,没个翻译干不了。你能帮我联系一个吗?”
  那人说:“这儿哪有人专门等着做翻译的啊?而且请个翻译跟着,可不便宜。这里不同国内,劳动力贵着呢。”
  “钱好商量,关键我得办事。”其实说实话,要在百慕大注册公司,我没必要自己去的,在国内有人代理。只不过好歹来了一趟,什么事都没做成,就灰溜溜回去,我自己心理接受不了,所以想着自己去把它给办了。
  那人似乎在考虑,但一时没有说话。我试探着问:“要不老哥你做我翻译吧?咱俩遇到也是缘分。”
  “可以是可以,但价钱得先谈好,而且你得先付钱。”
  我把万事达卡往柜台上一放,说:“现在就刷,你说多少,就多少。”其实我也不是那种挥金如土的人,只不过那次真是被郭家人气着了,刺激成这样的。人嘛,如果心情不好的话,可不有时候就喜欢放纵吗?
  那哥们有点被震住了,搞不清我来头,最后确认我不是虚张声势,而且在我催促了几次后,才颤乎乎把卡刷了。一共跟着我当七天翻译,7000美元,而且我包吃包住。
  他开始收拾铺子,身上似乎有了些活力,我一边等着一边问他叫什么名字,什么时候来美国的。他说他叫周喆,在国内时是一个厂子里的推销员,来美国五年了。
  我有些奇怪,问:“那你是为什么来美国的呢?”
  他有些支支吾吾起来,似乎不愿多谈,我也就没有追着再问,心想以后慢慢再聊吧。收拾好铺子后,他问:“咱们现在去哪儿?”
  我说:“去纽约市。”
  “夜里去纽约?”
  “是啊。”
  “住哪儿定好了吗?”
  我对纽约住的地方只知道一个,不过挺高档,但那天就想放纵一把,于是说:“咱们住华尔道夫饭店。”
  周喆愣了一下,说:“不是吧?”
  我说:“是啊!住一住又怎么了?”然后想到Andy那副嘴脸,恨恨地说:“我不但要住,老子以后还要把它给买下来呢。”
  周喆把卷帘门往下一拉,说:“你说去,咱就去。我也跟着潇洒走一回。以后买下来时,如果能给我留个大堂经理的位子就好了,哈哈。”这是我第一次见他露出笑容。
  可惜,去年的时候,中国的安邦保险集团,以19.5亿美元的价格,把华尔道夫给买下来了,真是的,一点机会也不给我留。
  @牡丹锦绣2000 时间:2015-11-17 23:36:00
  为什么没更新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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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今天可能要晚一点,还在写。大家可以明早来看。
  第56章 意外

  最后,我和周喆真在华尔道夫住了,但是没在塔楼(这酒店28层以上称为塔楼,各国政要出访美国时,经常会下榻于塔楼),之后便登上了从纽约港开往百慕大的邮轮。
  在关系逐渐融洽,消除戒备心之后,于甲板上的一次聊天中,周喆告诉了我,他原先是广东一厂子里的推销员,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老婆总跟他说想移民来美国,可两人不论是技术移民,还是投资移民,都没有可能。所以她老婆在平时生活中,时不时就为这事发愁,唉声叹气,总说别的谁谁谁多厉害,自己移民后,全家都跟着申请过去了,似乎有意无意在埋怨自己丈夫没本事。
  后来有一次,他老婆神神秘秘地讲,打听到个路子,说是福建那边很多人都先偷渡到美国,在那里打黑工,如果运气好,等到政府大赦,或者想点别的门路,慢慢就能拿到绿卡。虽然他老婆没有明说让周喆这么做,但从那表情和眼神中,似乎很期待。
  周喆非常疼爱妻子,他也不愿被妻子瞧不起,况且既然老婆都已经打听到这条路了,自己不试试似乎说不过去。于是就找人打听偷渡的事,不问不知道,一问吓一跳,偷渡客很危险,死人那是常有的,很多人没到美国,在途中就丧命了,有的是被蛇头合伙土匪坑杀劫财的,有的是被活活闷死在集装箱的,有的是为逃避警方追击,翻船,十几个人全淹死的。周喆吓得缩了回去,没敢走偷渡这条路。
  不久后,突然有个机会,厂子要派他去美国,但不是常驻那种,只是短期的考察市场和推销,办的是商务签证。她老婆立马说,这是个好机会,用商务签证入境后,直接就留在那里,不回来了,到时花钱跟美国人假结婚,或者等政府大赦,混到身份。
  周喆担心被捉到,遣返。她老婆说,美国一两千万非法移民,只要不犯法,猴年马月都捉不到,而且美国的警察无权查你的身份,所以才会有那么多黑户。周喆想了一夜,看着妻子熟睡的样子,狠下心,决定就这么干,谁让自己这么深爱她呢。
  到了美国,厂子里安排的事当然撂一边了,开始考察自己黑户后的落脚点,先是将两大华人聚集地——洛杉矶和纽约市都看了一遍,但都似乎不是很满意,这个时候无意中在报纸上看到波士顿一家太极武馆的广告,于是灵机一动,就到波士顿来看看。这一来,就留下来了。一般打黑工的华人很多都是在餐馆、美容院等,周喆也不例外,是在足浴店里帮人捏脚。
  那段日子,他有时想想觉得很可笑,难道老婆朝思暮想来美国,就是来刷盘子、送外卖、捏脚的?有这么勤力,在国内说不定能混的更好,挣得更多,自己原先虽然只是个推销员,但比在美国给人捏脚还是好多了。
  等稍微稳定下来后,就开始考虑身份的事儿。其实要从黑户混到身份,是很困难的,但人有时真的会时来运转,或者你命里该有此一遇。周喆在足浴店认识了一位女顾客,正儿八经的美国公民,白人姑娘。
  这美国妮子不知怎么搞的,就看上周喆了,其实我前面也说了,周喆高高瘦瘦,如果打扮一番,很英俊那种,但不修边幅的话那就像乡村教书匠了。那女的经常来足浴店,找周喆,两人关系非同一般,最后发展到可以结婚的程度,如果周喆愿意的话。
  要从黑户拿到绿卡,跟美国公民结婚是最为方便快捷的一种,也几乎是唯一的一种(有少量别的办法,但成功率很低)。但有个问题,他是已婚的,除非先跟老婆离婚。这下周喆犯难了,自己本就是为了老婆才出来,弄到最后变成离婚,那算什么?就算先跟老婆离婚,再跟美国这个结婚,最后再离婚,再跟老婆复婚,申请来美国,且不论这其中能否骗得过移民局,首先你对不起那白人姑娘啊。
  周喆纠结中打电话跟老婆讲了这事,谁知老婆斩钉截铁地说,先离婚确保他能取得美国身份再说。周喆跟她谈了好多次,每次老婆都是这个态度,似乎魔怔了,周喆被逼的没办法,只好同意先离婚,心想只能咬咬牙对不住那位好心的白人姑娘了。
  一两年拿到绿卡后,周喆便跟美国姑娘摊了牌,说自己只是为了得到身份才结的婚,不是真心的,得再离,想办法把国内的老婆弄到美国来,好不容易跟美国这位办了离婚手续后,满心欢喜地打电话回国时,却得到了一个晴天霹雳般的消息——他老婆在办理了周喆自以为的假离婚之后,就已经又跟别人重新结了婚,而且那个人竟然是自己原先厂子的老板。
  周喆简直不敢相信,一直到很久以后才慢慢查出,原来这一切就是个阴谋圈套,他从一开始就掉进了这个由他老婆和厂子老板一起精心编织的陷阱中。这两人以前经常在周喆出差推销产品时幽会,后来还嫌不够,但直接说离婚,周喆肯定不能同意,于是就有了他老婆开始装作对移民美国感兴趣,就有了后来厂里派他去美国,两人的目的就是彻底支走周喆,并且最终让他顺利同意办离婚,那样厂子老板和周喆老婆两人就可以合法结婚,名正言顺地在一起了。至于最开始暗中怂恿他去偷渡,是不是安了让周喆最好死在偷渡途中的心,就不得而知了。
  当听完这个故事时,我足足楞了有一分钟说不出话,惊得下巴都快要掉下来。最后我说,你这事儿都他妈快要赶上好莱坞的心理惊悚片了。
  到百慕大后,当地也有注册代理公司,而且当时好像还是必须要委任一个,所以我们找了一家。因为最初是准备和郭文娟一起来的,所以两人的护照复印件啊、身份证复印件啊、什么物业、水电费单复印件啊之类的材料,都放在我箱子里。虽说我生郭家人的气,而郭文娟又生我的气,但我心里毕竟还是念着她的,况且她什么错都没有,所以我将两人的材料都统统托付给代理公司,股东就是两个——我和郭文娟。没多久,手续就都麻利地办完了,公司名字叫做“四海异珠”(Four Seas Rare Pearl)。
  之后又跟周喆简单逛了下百慕大,几个感觉,一是似乎到处都是码头,二是到哪儿房子都五颜六色的,三是那儿的沙滩是粉色的,另外些旅游景点,什么博物馆、艺术馆之类的我都没心思去,毕竟想到郭文娟就觉得有些内疚,想到郭家的事儿又有点闹心,不知以后该怎么处理。另外呢,沙滩也好、大海也好,对我其实没什么吸引力,毕竟我从小在海边长大的。
  所以很快我便跟周喆说咱回美国吧,周喆虽然比我大十几岁,但毕竟是我花钱雇的陪同翻译,当然我说什么就是什么了。不过回去我不想再坐船,于是改坐飞机,直飞波士顿的航班,两个小时左右就到了。
  当再次来到波士顿,居然生出种熟悉的感觉,其实哪儿都不认识,但人只要重回上一个地点,可能多少都会有点这种感觉。唐人街就在市中心,我便先到周喆店里。他开始打扫卫生,拿个鸡毛掸子除灰,我一人抽着闷烟。
  周喆看我样子不对劲,问:“怎么了?怎么好像还有事情没办完似的。”我懒得把跟郭文娟的事情再讲一遍,于是敷衍道:“我在考虑要不要等我那个朋友从加拿大回来。”
  “男朋友、女朋友?”
  “女性朋友。”
  周喆停下鸡毛掸子,扭扭腰说:“那值得等一等。”
  “可我等的时候干嘛呢?人生地不熟的,也没啥地方可去。总不能帮你看店吧?”
  周喆噗嗤笑了出来,说:“你是大老板,我可请不起你看店。”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跟他闲聊起来:“那你这辈子是不打算回国了?”“回,哪儿能不回啊?我爸妈他们还在国内呢。只不过国籍是回不去了。”
  “为什么?”
  “我现在是美国公民,但中国是个非移民国,我即使退出美籍,也没法加入中国籍啊。”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过会儿又问:“你也不过才来美国五年,这英语怎么就说的这么溜呢?”
  周喆换了块抹布,开始擦柜台,说:“语言这东西属于天赋技能,有这方面天赋的学起来快得很,没天赋的怎么学都没用。不过这里嘛,全是英语环境,要学很容易的啦。我现在不光会英语,还会西班牙语和法语呢。原先做推销员的时候,我这嘴皮子可不是盖的,不过现在不做这行了。”说完叹了口气,片刻后说:“对了,杨宣,你不是做珍珠生意的吗?这附近有家珍本书店,我去过一次,里面有几本关于珍珠的书,反正你没事,要不去看看呗?”
  我皱着眉头问:“什么叫珍本书店?”
  “就是稀有的书,版本稀有啊、年代久远啊、古籍善本啊之类的。苏州有个过云楼,听说过吗?”
  我摇摇头。周喆继续说:“过云楼是道光年间顾文彬的私家藏书楼,里面藏有大量宋元明清的古籍善本,其中有一本叫做《锦绣万花谷》的书,是部头最大的完整宋版书,价值惊人啊!同样,欧美也有做这个的,就是珍本书店了。”
  我来了兴趣,说:“嘿,那好,去看看。买下来当个收藏也行。”于是按照周喆说的地址去了。
  那书店离得很近,隔不了几条街。门脸不大,一扇店门推进去,只有个白人老头,戴着老花镜,在柜台后面,翻着一本书在看。
  我反正知道珍珠的英文是pearl,书是book,然后凭着感觉问了问,那老头便带着我来到一面书架前,从中间掏出几本递给我。
  书是全英文的,精装版,看得出来有不少年头了,但是却很漂亮,很有西方古典气息的那种感觉。我顺手拉开旁边一张椅子,坐下去翻看了起来。
  大部分英文我看不懂,但看得懂图片,头两本没什么太大意思,都是关于珍珠的基本知识的。翻开第三本,我就有了兴趣,因为几幅插图都是异珠,虽然是黑白图,但那些珍珠的形状明摆着是异珠,况且有一些下面标注了颜色,表示颜色的一些单词我还是认识。
  然后我又翻到前面目录,想看看这本书有没有对于里面罗列的异珠归类,或者有个整体名录,看到下面时,却陡然认出了个词Map,地图。莫不是关于各种异珠产地的?我按照目录指示的页码,翻到后面,还真是,但连翻几张,都是些很常见的海域,我知道那些海域其实大部分出的都是普通珍珠,到那些地方采异珠,就真是大海捞针了。我估计这些图呢,只是为了配合说明前面某颗异珠的采集地,但具体位置什么的都不清楚,也就只有“大溪地”那张地图,我知道那里的盐湖在早年是确定出产黑珍珠的。
  走马观花一页页往后翻,眼看就快要翻完时,我却在其中一页上停住了,两眼越睁越大,几乎难以置信。那张地图的抬头写着四个汉字——十狱阎殿,而其中一处的标注则写着——鬼雨法螺乃十狱阎殿之钥。
  跟梁丕曾经对我们讲过的那张手绘地图一模一样,一个字都不差,只不过书里的这张是影印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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