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龙子霸下
三日之约已到，韩复拉着悟能悟空二人急匆匆赶回东海，刚近海面便见一座圆形小岛，方圆约三四十丈，岛上尽是巨大的黑色礁石，无树无草，只有几只海鸟暂落于此歇脚。
孙悟空满腹疑惑道：“俺记得清清楚楚，前几日便是由此处出海，那时可不曾看见有甚么荒岛。”
朱悟能思忖片刻，忽然大喜道；“我曾听闻东海之上有瀛洲、蓬莱、方丈三座仙山，漂游无定，惟有缘人可见之。今番莫不是咱们福缘已到，误打误撞间遇上了其中一处？”
韩复不由心中一动，但很快就冷静下来排除了这个可能，摇头说道：“三仙岛虽然漂无定所，却必然是同进同退，不会单独出现的。”又伸手一指岛上道，“再说海上仙岛多有奇花异草珍兽仙禽，怎么可能如此荒凉破败？”
悟能想了想，顿时失望垂首道：“韩师弟说得甚是，哪有这么多好事……罢了，还是早去龙宫，看看龙王他老人家会不会大方地送点宝贝来。”
三人边说着话边按下云头，各运避水法诀堪堪入海之时，那“荒岛”突然一阵剧烈晃动，前方猛然耸起一根粗大事物，搅得四周海水乱涌，一层层数丈高的浪头重重向三人拍来！
“不好，速速退开！”悟能一声暴喝，凌空跃开数丈，手掌一翻亮出真火葫芦，“有妖怪在此设伏，弟兄们小心了！”
韩复与悟空也是一提身法，轻巧地避开浪头，飞上半空，如临大敌地看着下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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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仙，且慢动手！”没等三人使出手段，下方突然传来一阵粗重的呼喊声，声如洪钟，滚滚而来，“上仙莫要误会，是自家人，自家人呐！”
韩复定睛一看，发现那后来冒出的粗大事物乃是从“荒岛”下方延伸而出。这时水雾渐渐消散，方才看清原来竟是一个巨大龙头，下面连着一截遍布鳞片的粗长蛇颈，龙口一张一合，声音便是由此而来。
“霸下？”韩复脱口而出。看这龙头龟身的样子的确跟书中所载极为吻合，不过体型也太大了吧？关键是，背上怎么没有石碑呢……
“正是正是，上仙果然博闻广识。”龙头一上一下地晃悠着，语气颇为恭敬，“在下东海敖寿，奉太子殿下钧旨，专在此迎候几位。”
“还真是龙子霸下啊？”朱悟能收了葫芦，凑过身来好奇地打量了一番，口中啧啧称奇，“东海之中竟有如此神物，实在让人大开眼界。”
“在下只是一介小卒，龙子之称实不敢当！”敖寿似乎有些惶恐，龙嘴一咧，大概是努力想挤出一个笑脸来。只是那张嘴实在太过巨大，牙齿缝里都能塞两个朱悟能了，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
既然确认了对方的龙子身份，又是专门来迎接自己的，自然不能再这么剑拔弩张。韩复朝下一拱手，客客气气地说道：“龙生九子，霸下赫然在列，敖兄又何必如此自谦。只是不知敖兄在宫中行几，我们也好据此称呼！”
“外家庶子，哪里论得上什么排行。”霸下龙头一阵乱摆，激起层层浪花，嘴里自言自语道，“真要说起来，敖广都得喊我一声六哥……哼，可到头来还不就是一个迎来送往的老家奴……”敖寿说着突然住了口，似乎自觉失言，抬头对韩复等人笑道，“真是越老越糊涂了，说这些作甚……贵客快请上来吧，龙王已在宫中等候多时了。”
原来这只霸下居然还是王叔之尊？可是又为何如此妄自菲薄，隐隐还胸怀怨怼？韩复满腹疑窦，有心想问个明白，又生恐霸下不喜，正当犹豫之时，孙悟空早已按捺不住，喜滋滋跳上怪石嶙峋的龟背，寻了个舒服位置大咧咧坐下，伸手冲韩复招呼道：“兄长快来，这‘乌龟’背上好生稳当。”
朱悟能听得心痒，紧跟着跨步而下，一屁股墩坐在龟背上，满脸新奇之色：“这地方看着直楞楞硬邦邦的，没想到坐着还挺舒服，有趣有趣……韩师弟还傻愣着作甚，快些下来！”韩复无奈，只得强压下心中疑问，身形一晃落到龟背上，寻了块干净地方坐下。
敖寿待他三人坐稳，低嘶一声，一个猛子便扎入了海中，身后溅起数丈高的水墙，声势惊人。三人急忙重新捏起避水诀，却见龙龟背上突然升起三道透明光罩，分别围在三人四周，将海水稳稳隔绝开，却是连使避水诀的力气都省了。
霸下看着体型硕大笨重，一入海中却是身形灵动，迅若游龙，一路劈波斩浪而去。速度虽快，几人坐在光罩之中却是稳如泰山，丝毫不觉颠簸，不由得连连点头称奇。
朱悟能是个自来熟，一路上跟敖寿天南海北有一搭没一搭地一通神侃，倒是很快熟络起来，敖寿甚至还主动问道：“朱道友刚才使的那尊法宝不知是什么来历？”旋即想到随便打听他人法宝颇犯忌讳，连忙又补充道，“若是不方便说就当老龟没问。”
难得遇到个卖弄法宝的机会，朱悟能岂肯错过，没心没肺地应道：“方便，方便得很。说起我这葫芦实是不凡，乃是上古遗宝，专以炼火为能，前日在猛虎山上，我驱使着葫中火龙，一个照面便焚了一整座山，烧化了几千只伥鬼哩！”听他说得添油加醋，乐不可支，孙悟空大为不忿，有心想掏出净瓶与他较个高下。只是这猴子贪新好动，祭炼法宝也没个长性，时至如今这净瓶上方才化出两朵浪花，比悟能的葫芦整整低了一阶，想想也只能憋屈地坐在一旁，佯作未闻。
“原来如此，倒是……倒是也厉害得紧。”没想到敖寿听完却只是颇为敷衍地恭维了一句，似乎隐有失望之意。
朱悟能见没了下文，满腹自吹自擂的话语顿时便接不下去，尴尬地张大了嘴，却引来猴子一阵嗤笑。韩复却听出了敖寿的话外之音，联想到祖师当初所说的封神遗宝、压制威力之言，心头灵光一闪，赶紧追问道：“敖兄乃东海耆老，见识广博，莫非见过这法宝的原身？”
悟能闻听此言，顿时醒悟，也是急切地盯着敖寿，期望从他口中探听出关于真火葫芦的更多秘密。敖寿稍一停顿，犹豫地说道：“老龟痴长了几千岁，对当年封神之战也多有目睹耳闻，要说对这件宝贝，的确是有似曾相识之感。”
“哦？可否细细说来？”朱悟能抢过话头，急不可耐地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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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寿努力回忆了一番，方才缓缓说道：“当年哪吒闹海，我三哥敖丙出海劝他离开，反被他使法宝偷袭打杀，又遭剥皮抽筋之苦，死状甚为凄惨。敖丙乃是当时的东海太子，极得父王宠爱，得知他的死讯，父王伤心之下便出海威胁哪吒之父李靖交出凶手，否则便要水淹钱塘关。见李靖态度动摇，那哪吒不甘引颈就戮，便跑去求了自家师傅太乙真人。太乙真人位列元始天尊门下十二金仙之一，性情更是与他徒儿一般跋扈，根本不将我东海水族放在眼里。来了之后也不多话，直接便抛出一件法宝悬在了海面之上，那法宝端的厉害，放出九条火龙旋转升腾，竟能将海水层层烤干。父王无奈，只得忍气吞声反向他们赔礼认错，这才求得东海平安。我见朱道友在海上亮出的法宝，与当年太乙真人所用之物气息极为相似，故而有此一问。”
韩复思索一阵，略带激动地问道：“难道是……九龙神火罩？”说完看向朱悟能的目光都多了几丝羡慕，九龙神火罩乃是封神之战中名号响当当的法宝，若果真如此，那悟能可算是捡到宝了。
敖寿道：“我不认得是什么法宝，但极有可能便是同一件。”
“管他是什么宝贝，还不都是那些神仙欺压弱小的帮凶！”孙悟空最为反感恃强凌弱，听到此处忍不住重重一拳砸在龟背上，满脸愤然之色。
“神仙，怎么都这样啊……”朱悟能也有些恍恍然，他本性惫懒，全靠着对得道成仙的那份执着方才坚持修炼至今，然而短短几天时间就接连数次听到神仙折辱弱小、滥开杀戒的故事，令他本不坚稳的道心更是动摇，心中的迷惘甚至盖过了得知法宝真身的喜悦。
韩复虽然也极为反感太乙等人的所作所为，但更怕悟能就此沉沦，只得强忍心中不快，反为他们寻找开解之词：“师兄且听我一言：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从神仙的角度看，他们所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对，就如同你永远不会去设身处地地考虑一只蚂蚁的感受。若是连这点堪不破，将来如何能证大道？”
“天地不仁……圣人不仁……刍狗……不仁……”朱悟能喃喃地反复念叨着这几句话，忽然话音一顿，目光瞬间重回清明，眼中更多了一丝不一样的神采，缓慢而坚定地说道，“天地不仁，我替而行之，圣人不仁，我取而代之！天地悠远，不可尽观，然凡我所见，必当以仁相待！多谢师弟，我……悟了！”
韩复满面含笑，真心替悟能感到高兴：“恭喜师兄，终于看清了自己心中的‘道’！”
第四十二章 承影出世
朱悟能向韩复感激地点点头，便闭上眼不再说话，慢慢体味适才的感悟。孙悟空虽然习惯于跟悟能斗嘴抬杠，却也是分得清轻重的，知道此时对悟能而言至关重要，也老老实实地闭紧了嘴，只是不时好奇地瞟他一眼。
敖寿侧过头对韩复说道：“前日听人说起几位乃是圣人门下，我还有些不信，如今可算是亲眼见识到了，若非圣人高足，如何有这般点化之能，又如何能有这份悟性？便是老龟我在一旁听着也是心有戚戚，自觉受益匪浅哩。”
韩复看了看悟能，见他全心入定并未受到打扰，这才回头对敖寿笑道：“敖兄言过了，韩某不过初入修行的门槛，自度尚且不能，如何敢称点化他人？朱师兄能自悟本心，实不过借着我这点契机全了他的福缘而已，敖兄若能以此心生感悟，自然也是福缘深厚之人呐！”
敖寿缓缓摇头，低声叹道：“龙宫家奴，哪来的甚么福缘之说，真人莫要取笑！”
韩复终于难抑心中疑惑，诚恳地问道：“敖兄明明是龙子之一，为何却屡屡以‘家奴’自贬？”
“此事人尽皆知，真人又何必明知故问！”敖寿语气渐带不善，两次以真人相称更是明显流露出疏远之意。
韩复怎能听不出敖寿话中之意，连忙解释道：“敖兄切莫多心，韩某甫出山门，对外界之事确实不甚了了，适才相问只因好奇，绝无嘲讽之意啊！”
敖寿听他言辞诚恳不似作伪，方知是自己误会了，顿得一顿，便将其中缘由坦然相告：
世人皆谓“龙生九子”，却不知这“九”并非实数，而是指龙子众多，不胜枚举。真龙性淫，而龙王更甚，个个皆有百子千孙，但真龙后嗣却只能有一位，当今东海之主敖广便是在前任太子敖丙殒命之后方才诞下。其余如霸下、睚眦、狴犴、囚牛之属，虽有龙子之名，但因出身不正，在宫中毫无地位可言，龙王也不会将他们视为子嗣，稍有本事的便自去海外谋生，反倒常有闯出名声来的，如霸下这般体型笨重无处可去的，便只能留在海中，领一份苦差度日，直与下等海族无异。
韩复听完一时无语，心中暗道，看来不管老子地位再高，子嗣一多也就分润不到多少恩泽了，空担一个“官二代”的名头，唉，还是计划生育好啊……
正思忖间，敖寿身形猛然一止，背上光罩消散，三人被惯性一下甩到龙首之前，匆忙各自捏起避水诀，一脸惊疑地看着敖寿。却听敖寿赧然说道：“刚才只顾说话，险些闯入禁地。惊扰了几位，万请担待！”
“禁地？”朱悟能回过神来，好奇地四周张望，只见水晶宫已在身后遥遥可见，“龙宫附近还有禁地，怎的早先没人跟我们提起？”
敖寿回道：“只因贱躯笨重，龙王曾下严令不准我接近水晶宫三十丈内，免得误生碰触，故我视此处为禁地……前面不远便有龙宫迎宾使巡游迎候，还劳三位自行一程，老龟先行告退，后会有期！”说完便调头往来路而去，显是不愿在此久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