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谪圣录》——重新演绎西游故事

  “好笑,当真好笑!”牛魔王忽然哈哈大笑,动作夸张,几乎直不起腰来,幸好只是一道虚影,不然恐怕已经连眼泪都笑出来了,“这些场面话要是当真,您老人家这几千劫的岁月岂不是白活了?”

  地藏王面色阴沉如水,右手不自觉地越攥越紧,捏得手中锡杖吱吱作响。牛魔王却恍若不觉,敛了笑容沉声道:“前辈?你若有压倒性的实力,那才是前辈。如果仅仅高过一线,甚或并驾齐驱,那就只是个……”说到此处,语气愈发低沉,“老不死的!”说完再度大笑出声,满脸都是气死人不偿命的戏谑之色。

  地藏王牙关紧咬,面色由青转白,自白泛红,胸口急剧起伏,整个人就像一座即将爆发的火山,眼睛死死地盯着牛魔王,几乎要喷出火来。

  牛魔王却是毫不退让地与他对视,再也不复刚才的谦恭模样,目光清冷高傲,更隐隐有一丝令人抓狂的轻蔑。

  周遭阴魂无不为二人威压所摄,感觉沉重得抬不起头来,一个个几乎是趴在了地上。其中苦楚尤以庞、包二殿阎王为甚,那牛魔王交游广阔,虽不曾亲入地府,与十殿阎王之间却也多有书信往来,四时礼节更是未曾短缺。此刻一想起来往信件中的互相恭维之言,二位阎王就如同趴在雪山冰刃之上,每个毛孔都倒吸着冷气:我滴个乖乖,这牛魔王惯有仗义疏财的豪侠之名,听说跟谁都是哥俩好一家亲,从来没有顶真的时候,今天怎么犯起这般浑来?地藏王菩萨何等威势,若是动了真火,挥手之间便能让此间人物尽数化为齑粉。老牛自己倒是没事,一道用残了的法身而已,便是折了也不伤根本,只是可怜了他们这些无辜阴神。当下心中不断赌咒发誓,只要今天能保得性命,回到府中第一件事就是烧光来往信件,今生再也不跟这些亡命之徒扯上关系……

  韩复三人此时也是叫苦不迭,两尊大神互拼气势,却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他们弟兄夹在中间,又被阴气凝住动弹不得,活生生便是三张肉夹馍,一个个在心中恨道:你老牛到底是来救人的还是来害人的?

  “哈哈哈!”正当众人各怀心事胡思乱想之时,地藏王忽的收了怒容,仰天大笑道,“罗刹国主身在局外,却对西天之事了然于胸,果然是旁观者清!”

  牛魔王也将气势一散,微笑说道:“无他,只从如来逼走接引、准提二圣,便知此人心胸狭隘,不可共事。前辈世事洞明,想必早有决断,却非要逼着小王发此谤佛之言。”

  “老夫绝无此意,国主多心了。”地藏王哈哈一笑,将此事避过,旋又正色道,“你既来此,可有实言相告?”

  牛魔王环顾左右道:“人多耳杂,恐为不便。”

  “此事容易,你且在心中默诵‘谛听’之名,再将话语道来,我便知之。”

  “竟有如此妙法!”牛魔王赞叹一声,心中依法默念,然后指着韩复等人道,“那小王的这几位兄弟?”

  地藏王一挥手,解去了三人周遭禁制,莲花一开,孔宣的本命元珠倏然飞回韩复怀中,口中说道:“去休去休,得国主一言相赠,却不强似万千功德!”

  “谢过前辈!”牛魔王坦然一拱手,白牛法相轰然崩塌,散入虚无。

  “送他们还阳。”地藏王扔下这句话,再也不看跪着的阴司众人,带着谛听一步步隐入了雾中,脑中却还盘旋着牛魔王传来的那句话。话不长,短短六个字,却让地藏王血脉沸腾:

  彼可取而代之!

  “好个野心勃勃的牛魔王!如来小儿,你的仇家也委实太多了些!”地藏王自语一阵,忽然放声大笑起来,声彻地府,万鬼惊服。
  第五十四章 五斗米教
  随着两大煞神先后离去,场上压力顿时一减,韩复三人跌坐在地,大口喘息着,脸上尽是后怕之色。
  第一殿人马勉力站起身来,一个个满眼怨毒地盯着孙悟空,竟是将猴子视作了罪魁祸首。秦广王内心挣扎良久,终究是不敢违逆地藏王之命,一跺脚翻身上马,领着余下兵卒含怒而去。韩复一声叹息,心知将来挑唆天庭征讨花果山的人群中必有秦广王的身影,只是事情到了这一步,显然已是无法和解,也只能随他去了。
  阎罗王在公孙判官的搀扶下缓缓站起,黑魆魆的面孔上看不出喜怒神情,一开口却发觉声音都有些嘶哑了:“牛头马面,还是你二人再辛苦一趟吧。”说完便向殿内走去,刚跨过门槛,看到里面那一地狼藉,叹了口气,回头又对韩复等人道,“这事委实做得过火,天庭必有责问,到时十殿阎王联名会书,本王职责所系自也不能置身事外,你们……早作打算吧!”
  “多谢阎君坦诚相告,小子理会的!”韩复向阎罗王一拱手,谢过了他善意的提醒。
  孙悟空却还嫌他多事,兀自嘟嘟囔囔:“不就几本破簿子么,至于这么来回来去地念叨……”
  “闭嘴,你个不知好歹的泼猴,还嫌麻烦不够多么!”朱悟能恨恨地一拍他脑袋,阻止了他继续发牢骚。悟空其实也自知理亏,摸摸脑袋撇着嘴没再说话。
  经历了这些事后,牛头马面也是噤若寒蝉,一路上都沉默不语,一行人在雾中穿街走巷,眼见着过了望乡台,走到一口深井前方才止步。
  马面一指这口井道:“此处便是‘还阳井’,猴王魂魄穿过此井便能回到肉身了,您二位却要再走上一段,仍从酆都回返人界。”
  牛头马面这会儿也算得上半个自己人,自是不担心他们欺瞒使诈,孙悟空大咧咧笑道:“俺就先回一步,在山中等着哥哥回来!”窜身跳入井中,当即不见了踪影。
  韩复悟能则继续跟着走了一程,方才来到“阴阳镜”前,拱手作别了牛头马面,急不可耐地跨过了镜面。
  穿过镜来才发现外面已是天光大亮,还没等眼睛适应过来,就听到一声尖叫,紧接着娇斥声、呼救声响成一片。朱悟能强自睁眼看来,不由大吃一惊道:“城隍庙中几时多了这些女菩萨?”
  韩复也被唬得一愣,只见面前竟有大大小小十数个女子,或作妇人打扮,或着丫鬟服饰,俱是轻衣薄衫,春光微泄,看得朱悟能两眼发直。平地冒出两个大男人,那些妇人也是吓得不轻,胆子大些的一边呼救一边往外跑去,胆子小的正躲在帘子后面学鸵鸟,最早开始尖叫的中年妇人到现在都还没换过气,肺活量颇为惊人。
  韩复惊疑之下略一思忖,便已想明缘由,这酆都城日为阳夜为阴,如今已过巳时,自然是属于人界,这会儿呆的地方想必就是郡守大人的后宅了,怪不得这么多女眷!
  私闯后宅放在哪朝哪代都是有伤风化的丑事,韩复顾不上解释,一手掩面,一手扯过悟能,冲破房顶便要高飞而去。不想刚一露头,迎面便是一嘭羽箭飞来,箭身黑云缭绕,隐现虎豹之形,一见便知不是寻常之物。韩复为人谨慎,不敢硬接,当即侧身避过,脚尖在屋檐上一点,稳稳站住,反手抓了一根箭矢拿到眼前端详,只见箭头上阴刻有“天王破军符”,杆身符箓显现,似是在某种符水中浸泡过。
  什么人有这般大手笔?韩复与悟能并排而立,半是不解半是警惕地看着殿下剑拔弩张的弓手。那些弓手看着非兵非民,一身布衣短打,手臂之上都纹有符文,三石重弓开如满月,双手却铁打一般纹丝不动。持弓众人面容肃然,只是开弓满弦,却并没有接着攻击,似乎只想将他们留在此处。军阵之后还站着几名似道似巫的老者,手持法器,面色冥然。
  韩复正要开口询问,却见下方一阵骚动,一名身着玄黑道服的青年男子正从府外大步赶来,后面紧跟着两排黑衣随侍,皆是头戴面具,被发跣足。
  那男子显然也是修道之人,步法奇特,行进间足踏七星,一步竟能迈出三丈开外,后面随侍发力狂奔方才勉强跟上。虽然火候犹嫌不足,却也有了几分缩地成寸的气势,在普通人眼里已近乎陆地神仙一般的人物。
  见到那青年男子,一众道兵纷纷收了兵刃,单膝跪下,道人们则是长揖到底,齐齐口称“天师”。男子却无暇旁顾,直冲到檐下,满脸喜色地作揖道:“二位仙人果真如约而来,可否下来一叙?”
  韩复悟能对望一眼,都是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朱悟能开口问道:“诶,你个娃娃,说话怎么没头没脑的?既知我等是神仙,为何还以符矢相加?速速道明缘由,否则你朱爷爷必不与你干休!”好不容易顺势装回仙人,说到最后却是不小心又露了草莽气息。
  那男子却未作他想,只歉然赔笑道:“在下张陵,乃是留侯八世孙,五斗米教教主,五日前忽得太上老君入梦相告,说道今日有二位仙人出于酆都,可为我指点迷途。在下便带了教中亲随,星夜自鹤鸣山赶来,占了这太守府以待仙人。刚刚却又闻说城中有古迹曰‘通仙桥’,便去了那处迎候,没曾想仙人竟是……竟是从后宅而出,教众愚昧,惊扰真仙,还望恕罪!”
  听到“后宅”二字,朱悟能方才醒悟,顿时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悄悄拿手捅了捅韩复道:“师弟你来说吧,丢死人了……”
  韩复却是一副脑袋发蒙的样子,倒不是因为闯了人家后宅,作为前世逢“胸展”必到的优秀屌丝青年,这点羞耻心早就喂了狗了,真正让他震惊的是眼前这个满脸恭敬之色的年轻人。
  张陵,可不就是后来的张道陵,张天师?堂堂的天庭四大天师之首,如今就站在下边等我训话诶!要是换作以前的韩复,恐怕早就虚荣心爆表分不清东西南北,好在如今道心日坚,倒是很快冷静了下来,和颜说道:“此事不必再提。你且说说,为何阻我行程?”
  张陵赶紧回道:“在下素志于黄老之学,曾遍访名山大川,只为有朝一日得证大道。数年前创立五斗米教,广惠教民,以积功德。只是如今教中日兴,自身修为却难有寸进,常自心中惶惶。今幸蒙太上老君指点,特来向二位上仙求疑解惑!”
  原来张陵这么年轻就创立天师道了,比韩复记忆中的提前了许多。可是传说中张天师明明是太上老君亲自点化的,怎么还让他来找我呢?韩复心下暗忖,莫不是事涉天机,老君不愿明言,却要借我之口引导于他?以太上老君之能,洞察自己的行踪自是轻易,只是他怎么知道我有能力引导张陵?
  罢了,想这么多作甚,太上老君的心思哪里是咱们能揣度的?韩复自嘲地笑笑,老君能选中你那是天大的造化,堂堂三清还能憋着劲算计你个散仙不成……左右是段善缘,伸手接来便是了。孙猴子四处树敌,以后日子可不好过,而张天师在天庭也是说得上话的人物,趁早交好将来也能留份情面不是?
  张陵仰面看着韩复时而皱眉不语,时而摇头发笑,心中愈发惴惴,这真仙有几分本领尚不可知,脾气可真是怪异啊……
  韩复定下神来,撑足气势正色说道:“既是老君之命,本仙便拼着泄露天机,送你几句话罢!”
  张陵大喜过望。朱悟能却是一脸古怪,压低声音劝道:“都是一个坑里刨出来的弟兄,我还不知你那斤两,虽说有些见识,却哪懂什么天机?莫要胡诌乱语,误了人家修行,那罪过可就大哩!”
  韩复没好气地白他一眼,小瞧人不是?转向张陵道:“我观汝乃是有大气运之人,只是缘法不在此处,可择吉日往云锦山一行。”
  云锦山便是后来的龙虎山,因张陵在山中炼九天神丹,三年丹成而龙虎见,故此更名。如果韩复没记错的话,太上老君这会儿正揣着正一盟威符录、斩邪雌雄剑、阳平治都功印、八封衣等一大堆宝贝,眼巴巴等着张陵找上门来呢。
  张陵听完,顿时喜上眉梢,但旋即又犹豫道:“云锦山距此足有数千里之遥,我教中根基尽在巴蜀一地,此时离开怕是……”
  “你糊涂啊!”韩复急得一纵身跳下屋檐,剑指戳着张陵的脑门喝道,“如此机缘当前,居然还心存犹疑。本仙看你是过惯了前呼后拥的日子,求道之心早已蒙尘了!”
  张陵悚然一惊,眼神数度变换,最终化为一片清明,朝着韩复深深一揖道:“陵自创教以来,常居红尘,日久竟为俗务所羁,几失本心,幸得上仙当头棒喝,否则恐已沉沦!”起身长吸一口气,目光炯炯,扬声说道,“自今日起,吾即改名为张道陵,以时时自醒,不敢再污道心!”
  众人俯首称喏,张陵——哦,如今该唤作张道陵——又嘱咐道:“吾即日便往云锦山求道,尔等自回蜀中,王长、赵升为祭酒,辅佐主母处理教中事宜。衡儿年幼,你二人务必全力助他筑基,道基稳固之前不得沾染俗务!”
  此言一出,教众顿时大哗,五斗米教乃是张道陵一手创下的基业,现今正是如日中天之势,教主却要孤身远行,此事岂是轻易?只是张道陵积威已久,教众迟疑片刻,最终只得轰然应命。
  看到大家的留言,颇多感触,在此闲扯几句算是统一回复吧:今年因为单位职务的变动,工作量大了很多,白天忙于协调事务性工作,晚上时不时还要开开会、讨论下材料什么的,即便空闲下来由于惰性也写不了几行,进度之慢令人发指,自己也觉得很对不起大家,只能请多多见谅吧!
  另外一直以来都有朋友质疑,说楼主在诋毁佛教,其实本人从来没有此意,相反一直认为如果人人都有真正的信仰,不管是佛是道还是某某主义,世道人心都绝不至于崩坏如斯。恰是因为抛弃了宗教,不再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做事才能如此肆无忌惮,不留下限。楼主自问并非愤青,但确实也有很多看不惯的人和事,只能借小说影射一二,孰真孰假,何乃太区区。
  善哉善哉!
  第五十五章 功德难求
  朱悟能飘然落到韩复身边,凑着耳朵问道:“师弟给他灌了什么迷魂汤,竟然两句话就说动了?可看他这副架势,又不像是断了凡根的样子啊。”
  韩复无语地挠挠头,不知道怎么解释。人家这天师道可是要绵延几千年的,怎么能断了凡根,反正善缘已经结下,后面就是太上老君的事情了,与咱们无关。
  不过被悟能这么一说,韩复倒是想起了另一桩事来。眼前的五斗米教等级森严,俨然已有政教合一的雏形,教众视“天师”如神祗,忠心不二,道兵精锐战力惊人,堂堂酆都太守府被这几百号人说占就给占了,太守还不知是死是活。照这样下去,五斗米教发展到张鲁手上会变成一股何等恐怖的力量?到时中原逐鹿又多一人,不仅百姓要多受兵乱流离之苦,甚至历史都有可能被改写……
  想到此处,心中一动,正色向张道陵说道:“还有一事,汝须谨记,若欲证道成仙,便不可再贪恋人间富贵,更不可起称王称霸之心,否则无异于缘木求鱼。”
  张道陵已将韩复奉若神明,哪有不依之理,何况此时汉廷余威仍在,五斗米教又未成气候,根本就没想到那么远。为表明心迹,张道陵当即脱下外袍,取来符笔在白底内衬上一通龙飞凤舞,唤过从人道:“我已将仙人教诲尽书其上,你将它带回蜀中,悬于宗堂,后世子孙若有违此意,阖教共击之!”
  看到五斗米教这头怪物终于被绑上了锁链,韩复总算松了一口气,心中暗自念道:“曹丞相啊曹丞相,你该怎么谢我哟……”正想着,忽然眼前一亮,一道浩然金光从天而落,如闪电般直透韩复泥丸宫而入。神凰真火受到惊扰,本能地展开抵御,待看清那金光之后却又懒懒地撤去了屏障,任由它没入丹田不见。
  韩复心中惊疑,一番内视之下却又没有发现什么变化,忙唤来悟能问道:“师兄可知刚才那道金光是何来历?”
  悟能跃下屋檐,看着韩复怔怔回道:“何来甚么金光,师弟莫不是如我一般饿得紧了,眼前冒了金星不成?”
  韩复顿时无语,再看周遭张道陵等人似乎也对金光视若无睹,心中更是惶惑,思之不得,终也只能自我安慰:既然体内真火未曾视之为敌,想来总没有坏处罢。
  那厢张道陵交代完了教中事宜,回身行礼道:“敢承二位厚恩,可否告知仙号,张某当传令全教,家家供奉。”
  韩复和悟能都没有做完好事写日记的习惯,自然也做不得无名英雄,当下将二人名号坦然告之,最后又不忘提醒道:“我二人今日实是为了师弟孙悟空而来,误打误撞之下方才与你结下这段缘法。供奉之事不必再提,然则饮水当思源,汝却不可忘了悟空!”
  张道陵郑重记下,这才如释重负地展颜笑道:“俗务已了,张某去心似箭,恨不能插上翅膀直飞云锦山。二位仙人若有差遣,直接吩咐下去便是,教中徒众绝不敢稍有怠慢,张某先行去了!”
  说罢,伸手扯下玉冠,甩了鞋袜,长歌大笑出门而去,步下如飞,须臾不见了踪影。
  韩复呆呆地看着张道陵忽然间如痴似癫、大步狂奔的样子,口中喃喃道:“悟便悟了,为何都喜欢用扯衣弃冠来表现自己的与众不同?典型的形式主义么。”眼睛瞥到地上四分五裂的玉冠,惋惜之余又在心中加了一句,“唔,还有奢靡之风!”
  随张道陵前来的鬼面徒众恭敬地目送他走远,这才有两个领头的道人战战兢兢问道:“不知上仙可有什么吩咐……或是先到内堂用些膳食斋饭?”王长赵升虽然跟着张道陵修行多年,见过的大人物也不少,却从来不曾招待过神仙,心中难免万分紧张。平时跟朝廷官吏打交道上来都是先请人吃饭,只是不知道神仙好不好这口?
  朱悟能听到这话顿时喜笑颜开,正要答应,韩复却是铁了心要演足神仙戏码,抢先开口道:“修道之人,餐风饮露,实是受不得人间浊气,此间事了,吾等这便去矣!”说完就拽起悟能在众人敬畏的目光中平地而起,飒飒直入云霄。
  悟能没好气地甩开韩复,一脸遗憾地看着下方道:“韩师弟你就这点不好,打肿脸充胖子!那劳什子五斗米教,一听就是吃食不缺,咱们兄弟风里来雨里去地忙活整夜,先下去吃顿饱饭也好哇!”
  还不是为了在张家人面前给猴子撑撑脸面,省得被人小看了嘛!韩复无奈地摇摇头,嘴上说道:“那地方鬼气森森,居之不益。等回了花果山,让猴子带人给你整上一桌大席,如何?”
  朱悟能偷偷咽了口口水,强自辩解道:“师兄倒不是馋,实是盛情难却!他好言相请,你甩手便走,却让人吃了挂落!”
  韩复面带戏谑道:“人家教主都走了,谁陪你吃饭?除了两个戴鬼脸的,少不得还有那什么主母……怎么,还嫌刚才没看够?”
  朱悟能顿时面红语塞,闷着头赶路不提。
  三十三天,兜率宫。
  八卦紫金炉中丹火正旺,炉旁并排摆着两个蒲团,上坐着一老一少两位仙人。
  左首的老者须眉如雪,面似璞玉,身披紫气阴阳道袍,正是三清之首、离恨天之主,太清道德天尊,人间多称其为太上老君。
  右边陪坐一位年轻道者,白袍如玉,面容俊朗,惟颌下一缕短须,平添几分玩世不恭之色。看样貌不过人间三十许光景,细看双眼却如大海长河般深不见底,仿佛蕴藏了万年时光。他便是老君唯一的亲传弟子,人教副教主——玄都大法师。
  两人面前平置一面八角古镜,镜名“乾坤”,可摄物取景,烛照万里,如今镜中显现的便是韩复与悟能一行。旁边还有两名小道童,正有一下没一下地扇着炉子,不时偷眼看向镜中,显得颇为好奇。
  玄都怀里抱着一个葫芦,随手倒出几枚金光闪闪的仙丹,扔进嘴里嚼得咯吱咯吱作响,一边百无聊赖地陪师父盯着镜子,险些打起瞌睡来。直到那一抹金光出现,方才眼中异芒一闪,拍着大腿叫出声来:“哎呀,不过传一句话竟有百万功德加身,早知有这等好事我便亲自走一趟又如何,没得便宜了外人!”
  太上老君等的便是他这句话,正要借机敲打敲打这个惫懒的徒儿,回过头来还未开口,忽然看到玄都怀里的葫芦,不由面容一变失声叫道:“你这孽徒,几时又偷拿了我的丹葫?”急切间屈指一弹,将葫芦弹回丹架之上,又余怒未消地在玄都头上敲了个暴栗,心疼地说道,“这‘九转紫金丹’五百年才炼得一炉,你当是嚼豆子呐?”
  玄都与老君师徒万载,情逾父子,偷丹挨训也是家常便饭,丝毫不觉得难堪,只是没好气地瞪了那捂嘴偷笑的童子一眼,嘴里嘟囔道:“师父越来越不向着徒儿,白拿功德的好事拱手让与别人,现在更是连几颗仙丹都舍不得了!”
  “此丹我另有大用,就你多话!”老君没好气地训斥一声,旋即肃容道,“前些时日准提老友突然来访,托我暗中照拂他几位弟子,言语间更是数度提及此子大异常人。初时我还不信,今日一见,方知忠厚长者诚不我欺。”
  玄都也收了嬉笑之态,点头说道:“观此子全无命格命火,更推不出过去未来,浑然不似住世之人,着实诡异。”
  太上老君不由叹息道:“原本此方世界与我师兄弟三人系出同根,观天下如观自身,无丝毫秘密可言。无奈封神之时我等俱怀私心,违了师尊本意,小师弟更是妄言毁天灭地,再造水火土风,险些酿成人间巨祸。师尊震怒之下收了我三人本命神通,与此方世界断了血脉联系,不然何至于困扰如斯。如今三教看似兴盛,实则根基不固,道统动摇,天庭鱼龙混杂,又有域外天魔、西方释迦在旁窥伺,时刻有倾覆之忧啊。”
  玄都劝慰道:“师父也不必过于忧心,当年师祖不是传下法谕,只待三教机缘到时,禁制自会解除。彼时三教勠力同心,大兴指日可待!”
  太上老君稍稍展颜道:“正是因为道祖此言,为师才会对这韩复如此关注。冥冥之中似有所感,此子与我三教复兴必有一番因果。今日借张陵之事以作试探,他竟能一语道破天机,直接引张陵去了云锦山。为师到现在都想不明白,他怎么知道我将人间道统留在了那里?”
  玄都亦是不得其解,转而又问道:“那他所受功德又是从何而来?”
  “此事蹊跷,其中必有缘由,待为师算来。”老君说着,掐指运起六壬神课,半晌方长出一口气道,“原来如此!单凭一句‘不可起争霸之心’,便使千里之地、百万黎民免遭兵革之祸,有此功德确属应当!”
  却说百年之后枭雄曹操遣军入汉中,张道陵之孙、天师道“系师”张鲁秉承祖命,未作抵抗便封存府库,自率十万精锐教众避居南方,使巴、汉之地免遭兵火。后观北方大势已定,乃举教北归,在中原腹地广播教义。后张鲁官拜镇南将军,封阆中侯,食邑万户,寿百岁而善终,子嗣绵延不绝。此间种种,实赖韩复一言之善矣。
  太上老君所窥天机虽然没有这般详尽,却也能知之大概,当下喟叹不已。玄都更是奇道:“此人莫非真有未卜先知之能?适才在镜中,我看他似是福至心灵突然开口说出那句话,若真如此,岂不近乎‘天算’一流?”
  太上老君摇头叹道:“看不透,看不透!观此子不过中人之资,却遍身奇诡之处,如此异才却不能入我门下,实是可惜!”
  玄都揉了揉鼻子附和道:“准提圣人下手倒快!”
  “这倒是冤枉了他。”老君不由笑道,“准提道友倒是早有此心,只是从先天神算测得那韩复另有师徒之缘,况且他又是自身难保,这才忍痛放过。”
  玄都不由问道:“不知是何方高人与他有缘?”
  老君捻须沉吟道:“只说是东海之上,碧波之间……以为师想来,十有八九便是你那自贬孤岛的小师叔了!”
  “通天师叔又要开门收徒了?”玄都一怔,旋即幸灾乐祸地笑道,“落到师叔手里,可有那小子受的!”
  “玉不琢不成器,你道人人皆如你一般惫懒!”老君被他气得无名火起,摸出袖中玉如意给了玄都一串脑锛儿,口中大声责道,“空有一身修为,却整日只知东游西荡,到如今连大罗金仙的门槛都没迈过!一不广收门徒,光我人教,二不转世历劫,积攒功德。连传接人间道统都要为师亲力亲为,你说该不该打!”
  “该打该打!”玄都苦着脸连声应了,眼睛瞟到镜中,忽然灵光一闪,急急说道,“我看韩复身边那胖大汉子倒是块良才美质,不如便收他如何?还有那云锦山之事,自然也该是弟子代劳才是!”
  “为师早已分身下界,何用你在此惺惺作态!”老君气呼呼地收了手,面色稍霁,“这朱悟能虽是准提的亲传弟子,却又与我人教有缘,实在让人为难。这样罢,你先暗中照看好他,等时机到了,便代为师与他结一段香火之情也就是了。”
  玄都无端端摊上这一堆麻烦事,摸着脑袋满心不愿道:“师父收恁多不记名的弟子作甚,何不干脆收入门墙,省得有火全冲我一人撒……”
  “一群惹祸精,收入门来没的坏我清净!”老君一拂长袖站起身来,还不忘鼻中轻嗤一声,“黄口小儿,却懂的甚么!”
  玄都修行万载,却被当着道童的面贬为黄口小儿,不由气结,当即指着老君腰带反唇相讥:“师父,您这腰上不着丝不着锦的,却从哪里找了根上吊的麻绳来?”
  “你!”老君气得胡须乱颤,伸指连点着玄都脑门骂道,“有眼无珠!这分明是为师新得的捆仙绳!”
  “啊?”玄都脑袋一阵乱晃,晕晕乎乎问道,“惧留孙的捆仙绳?此物为何会在师父手上?”
  老君停了手,脸露得意之色:“是准提托为师转交给你二师叔的。只是我自封神之后便再未与他相见,如何能为了区区一根绳索特意寻上门去?”摇摇头转过身,背起双手似是自言自语道,“反正只是答应转交,又不曾限定时日……”
  玄都看着老君的背影,终于心悦诚服道:“转手之间便昧下一件宝贝,姜果真是老的辣。”
  “……小子又来讨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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