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网近一个小时,我发现,我白忙活了。因为网上那些所谓的最为灵验的驱鬼方法,都无法证实其实用性。我沮丧地算了钱出来,跨上自己的摩托,刚要发动,便听有人叫道:“小郭。”我看时,呵,是红梅的何老板。
“哟,校长大人好啊!”我叫着,虽然他只是红梅的副校长兼教导,但我曾听别人说过,如果领导头衔之前有个“副”字,叫的时候请千万记得把那个“副”字去掉。果然,何副,不,何校长非常开心地说道:“哎呀,别这样叫啦,不大好啦!怎么样?伤好了吧?到家里泡茶嘛。来,走。”看得出,何校长心情非常好,那就去吧。
何校长的摄影店离旧饭店不远,有两层。虽然房子有些陈旧,但里头的设备倒挺先进,居然还有一台制作大头贴的机器。摄影店里摆满了、挂满了他认为挺得意的作品,以此招徕顾客。我能看到主墙上有一幅挺漂亮的姑娘的照片,约有三四寸,不大,虽然只是黑白的,但那姑娘的眉眼唇齿,都很动人,尤其她那一双绞着辫子的手,修长白皙,为整张照片增色不少。
“漂亮吧?”何校长边烧水边洗茶杯边问。我点了点头,说道:“确实漂亮。”何校长说道:“多年前的作品了,一直翻新着,不舍得丢掉。唉,拍了她之后,再也拍不出那么好的东西来了。不然,于情于理,都是应该换起来的。唉,唉……”他很是无奈且惋惜地摇着头,半晌对我说,“对了,你知不知道她是谁?”
我摇了摇头,何校长说道:“你们张校长的小姨子。”我大惊,继而只觉浑身冷汗涔涔而下。不为别的,就为那一双十分熟悉的手!
下午摄影店没什么客人,所以何老板和我闲聊了很久,不知不觉日已西沉,窗外的风吹进来,已有些许寒意了。我想起身告辞,何老板却说要请我吃晚饭,他说道:“我女儿和她妈都回老家去了。我一个人也懒得开伙。反正你回去也得做饭不是?上回麻将就没玩开心,我很过意不去,晚上就让我做个东,我们去小酌几杯。”我客气了几句,然而何老板盛意拳拳,却之不恭,于是便把摩托寄在他家,两人步行同往那新开的饭店。
饭店的客人自然还是不少,我们在东边一张桌子边坐下来不久,何老板便抬头朝门口招呼:“呵,老柳也来了。这边坐。”我看去时,见到一个穿褐色衬衫的中年人,身形略略发福。他也笑着过来坐下,很是仔细地看了看我,说道:“小郭?红山桃的小郭,是吧?”我有些尴尬地点了点头,正纳闷他怎么认得我呢。何老板说,他是卫生所的柳所长。卫生所不大,来个病人伤员的,基本就都知道了。所以……我很有些不好意思,毕竟因为打麻将而出车祸绝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柳所长看上去很是爽朗,于是便就一起吃饭。看得出,他和何老板挺熟。但何老板要给他倒酒时,他很斯文地拒绝了,说道:“还喝什么酒啊?吃个饭就得了。晚上还得连夜学习电脑哩。”
学习电脑?柳所长很是苦恼地对我们说,上头给他们配了几台电脑,还要求他们卫生所必须全部会使用电脑,以后开处方啦,收费啦等等一大堆破事儿,非得用电脑不可。柳所长也头疼哩。他说:“以前没电脑,还不是一样看病?不是我吹,我只要手一搭上脉,就知道那女人肚子里头是男是女。现在倒好,病人来了还得电脑先建档。这不耽误事吗?他们年轻的还好说,容易学。可我都五十好几了,还让我学这个。唉!”
我突然心中一动,故作很没话找话地问了一句:“晚上,每个人都得学习吗?”
“当然了。”柳所长说道,“上头说了,派专人下来教,现已经在路上哩,谁也不能请假。呵,看我这小头目当的,当初我就说了我不当,我当个赤脚医生多自在……”说着还是拿起酒瓶子给自己倒了半碗,而后一饮而尽。我觉得奇怪,学个电脑用得着这么生气吗?
接下来听他和何老板闲聊,才知道原来今天是柳所长老婆生日,柳所长已经答应了在家陪她的。现在突然得上班学电脑,自己老婆那边不好交待。于是我便笑了。我想,晚上的约会,是不是也可以改期?
于是,利用喝酒聊天的当儿,我给何护士发了个短信,问问她,卫生所晚上不是得上班学习电脑吗?结果短信很快便来了,她说她会请假,问我到底敢不敢去。我愣住了。望着屏幕上短信的内容只是发呆。连所长都不能请假,她一个小护士,凭什么请假?我能感觉得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脑海中浮现的尽是何护士给我换吊瓶时那双熟悉的手,与张校长小姨子的手是何其相似!
正喝着酒,柳所长电话响了,原来是所里打来的,说一台电脑被护士们玩游戏玩坏了,让他赶紧回去一下。柳所长骂着:“人坏了我会修。电脑坏了我怎么会修?留着晚上那专家来了再修吧。”他气呼呼地放下电话,喝着酒,突然问了一句:“小郭,你会修电脑吗?”我一愣,说道:“简单的……会一些吧。也没正经学过。”于是柳所长便很是高兴,说道:“那一会儿陪我去看看。不然晚上会被骂的,说新东西没两天就坏掉。”我忙又说道:“我也不算会,就是有时玩一玩……”
“唉呀去看看,死马当活马医呗。”柳所长说着。
于是三个人吃过饭便一同前往卫生所。当时已是晚上六点多一些了吧。其实电脑这种东西吧,我就会开机玩个游戏,一遇到问题,就是重启。也就是说,我所会的所谓的修理电脑的方法,就是重新启动机器!
而我之所以厚着脸皮答应一同前往卫生所,就是想看看何护士。我惴惴不安地跟着他们。
到了所里,我果然见到了何护士,我偷偷地注意到,她其实也挺苗条的,此时正和另一个护士在一台电脑前谈论着什么,看到柳所长,便打了招呼。何护士也看到了我,显得有些意外,她红着脸低着头拉着那同伴退到了一边。
“这台电脑吗?”柳所长问着。何护士点了点头,有些委屈地说道:“玩坏了。动不了。”柳所长看了看我,说道:“小郭是专家,让他来看看。”专家?我不禁苦笑,不过,我看得出来,那电脑只是死机了而已,停在“扫雷”的游戏画面上一动不动,鼠标当然也没反应。呵!玩个扫雷都能把电脑给玩死机了,这得挖多少雷啊!我故作从容地把那电脑重新启动了。果然,便就恢复了正常。我心中暗叫侥幸。
“哇,好厉害。”何护士的同伴惊呼了起来,一脸崇拜地望着我。何护士也朝我羞涩地笑了笑。看来,我这个所谓的“电脑专家”也把她唬住了。她笑起来很美,让我怦然心动。我想,晚上的约会,还有什么好疑虑的呢?至于她的手嘛,女人要是苗条点儿,瘦点儿,手本来就都是很修长的嘛!又何必大惊小怪?我不禁暗暗自责自己疑神疑鬼,也因此安下了心。
柳所长很是开心,他对我竟十分佩服,连连说道:“啊呀,小郭啊,真想不到,你对电脑还真有研究呢。这样吧,以后所里电脑要是遇上了问题,你可得来帮忙啊!”便要了我的电话。我的天啊!我就会重启电脑啊!不过,我还真得感谢柳所长,正因为他的话,所以我才会因此对电脑维修和办公软件甚至FLASH制作大加学习,在2008年教师考入城时一路过关斩将,包括后来去县里、市里的几场比赛,电脑技术因此发挥了巨大作用。这都是后话。唉,我的毛病又犯了,总是把后面的事情提前讲。抱歉。
我和何老板告辞出了卫生所,因为天晚了,所以从何老板家拉了摩托,我便出来了。当然还没有马上回校。我在路口停了摩托,给何护士发了条短信,问她我的电脑厉不厉害。她回说还行。我又问,既然都在圩里,那么见面又为什么得回红山桃的柏东亭呢?我可以等她晚上学完电脑再带她回红山桃的。——我想,我的话应该算是合情合理的了。但她竟不依不饶,回信说道:“你可以不去。”我突然想起了一篇鸡汤文写的一个故事,大约是这么讲的,有个女孩,和一个男的网恋,两人初次见面,就在悬崖边。女孩让男的闭上眼,然后转了他几圈,让他朝前走一步。男的不敢,最终选择睁开了眼。他看到女孩就在他面前。女孩很失望地对他说,如果他朝前一步,她就会从此死心踏地跟着他。但是现在看来,他对她并不信任。
我想,可能何护士看过类似的文章,而她,也许正想用这种办法看看,我对她是不是信任。我点了点头,一定是这样的。好,去!我马上回信:不见不散。
我再无疑虑,回到学校后,便就洗澡,把自己好好打扮了一番,准备了手电,当然,也没忘了在口袋里装上一把艾草,而且我还多准备了一些,以便万一需要时可以拿些给何护士。看看手机,快七点半了。我想,我应该出发了,半个小时走路,应该也够。既然何护士说她会请假出来,那么,也一定不会食言。我没有关办公厅的灯,锁上门,在嘴里含了片艾草便就出发。
天上一块挺大的乌云遮住了大半个月亮。我独自朝后山小路往上而去。这条路并不是第一次走,但上次并没有走太远。而这一次,上山之前我特意深深地做了几个深呼吸,依然还是清冷而略带凄凉的荒山之气,不过还好,没有臭味。我想,身上的艾草正在发挥着作用吧。
山路很长,很弯,而且越来越不好走,我就盯着手电的光所在的那一小块,一路向上,林密,草盛,回头看时,已经看不到学校办公厅的灯光了。我能感觉得到裤腿不时被小刺杂草扎着挂着,有时还直扎到皮上,挺疼。我很后悔没穿高筒水鞋,不过,要约会穿水鞋?好像也不大着调。此时夜风更劲,吹得林间沙沙作响,手电的光偶尔扫过枝丫怒张的树木,仿佛那就是一个个静默着的……人?我竟然听到了“哎嘿——哎嘿——”的声音,歇斯底里,沙哑之中又带着尖锐。我心头一紧。毕竟在山中多年了,我知道,这是猫头鹰的笑声。俗话说,不怕猫头鹰叫,就怕猫头鹰笑。这败家玩意儿一出现,必有大不祥之事。
我抬起头来,发现自己已被夜的暗影重重包围,天上的乌云更浓,我完全失去了月亮的支援。唯一的光源,就是手中这一支两节电池的手电。假如关上手电,我一定不会知道自己置身何地,也许是悬崖边,也许是山谷中,更也许是墓地里。
我得记着,当山路向下的时候,会出现两条岔道,到时得朝左走。拿起手机一看,竟然快八点了。糟糕。要迟到了!我急忙加快步伐。此时电话“滴……”响起,吓了我一跳,我定了定神,忙接起来,是张校长。
“喂,小郭,在哪儿?”听得出,他似乎有些生气。我忙说道:“在……外头呢。”
“什么?外头?哪个外头?”
“就是……我们学校后面……”
“你……”张校长显得十分愤怒,“你小子,还学校后面呢!你还记得我给你介绍的何护士吧?”
“怎……怎么了?”我怀着个小心问道,隐隐约约觉得事情有些不妙。
“怎么了?你还好意思问?”电话里张校长气得几乎要结巴了,“你知道她是谁吗?告诉你,是我一个亲戚家的,我觉得你老实,才把她介绍给你。可你倒好,和她约了八点在新饭店见面,却放她鸽子!你看看你看看,都十点多了,快十一点了。你真混蛋。”嘟一声,手机挂了。
什么?我这一惊非同小可,我手机的时间可明明白白只有八点的。而且,而且……是新饭店?不是柏东亭?
我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往上直涌,我忙翻动着手机,查短信。没错,短信中明明白白写着柏东亭的。我只觉自己的嘴唇开始在打哆嗦,我努力让自己镇静一些,我知道,现在孤身一人,置身荒郊,连月亮都躲进云层里头,此时谁也帮不了我,谁也救不了我。我应该打个电话给何护士,不,给这个号码的主人。我想看看,到底你是人是鬼!
电话拨通了,我颤抖着放在耳边,然而并没有接。但很快,短信来了:“不想来可以走。”我又惊又怒。他妈的,现在离山下有半个小时的路程,我走得了吗?如果你真是那种东西,不用等我到山下,现在就能把我做了。与其被从后面不明不白戏弄着杀死,不如正面看看到底是怎么动的手!
我一咬牙,回了短信:“你等着。”又从口袋里取了片艾草紧紧咬着,拽开大步,奋力朝上。我受够了,受惊吓了好几年,现在又在半夜三更莫名其妙地被诱进深山。我倒要看看,你到底想干吗?
山路开始朝下了,果然有两个岔道。一条往右不知通往何处,一条往左,略略宽了些。我鼓着气,往左边便走。那路果然是斜斜朝上。我知道,这一去可能凶多吉少。可是,若是那东西真的盯住了我,我就算不去,也无法逃脱。如果进退都只能是一个结果,那我选择尊严。
左边的路虽然斜斜朝上,其实并不陡,有时还拐弯。手电照出前面一片柏林,不知多大。但我确实看到了一座凉亭。我深深吸了口气,没有臭味。哼!艾草果然有用。
来到凉亭外。“我来了。你在哪儿?”我很大声,我觉得我的声音在颤抖。我想,这也许会是我的最后一句话。
凉亭的柱子后现出一个人影儿。我打一激灵,没错,是何护士,她亮着手机。我悄悄做了个深呼吸,依然没有臭味,我心下稍安。我发现,她的手机很不错,连手电功能都很强大。她穿着朴素的T恤和牛仔裤,在略带浅黄的亮光之中,玲珑的身材更显凹凸有致。我强迫自己定下神来,说道:“现在几点了?”
她笑了,显得很美,古人说,灯光下看美人,比平日更胜十倍,真不是白说的。她说道:“你胆儿真大。现在快八点半了,再晚些来我就走了。”
我很平静地说道:“不是快十一点了吗?你不是应该在圩里的新饭店吗?”
她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说道:“这你也不能怪我。为了能来这里,我晚上都和我们所长吵架了。可是,刚才快八点的时候你就还没来,山路上怎么看都没有人影,算迟到了。第一次约会就迟到呢!还是男孩子。所以,我让我舅舅给你打了那个电话,吓吓你。想不到,你还真敢来。”
“你舅舅?校长吗?”我问。
“是啊。”她回答得很轻描淡写,仿佛这样的恶作剧并不算什么。我点了点头,万幸!偷偷摸一摸自己的后背,全湿了。吓的啊!可是我伟大的校长啊!你平时那么正经的一个人,怎么可以和这小丫头一起来欺骗我这个清纯无知的少男呢?真是海水不可斗量,校长不可貌相啊!
心情平复下来之后,看着她可人的容貌与窈窕的身材,我想,这回轮到我使坏了。我嘿嘿笑着,说道:“不是我胆大,是你胆大。这个地方,空无一人,我们又是第一次……不,第二,也不对,是第三次见面。你不怕我对你怎么样吗?”
“空无一人?”她笑了,说道,“你过来。”她走在前面,我问道:“去哪儿?”
她回过头说道:“你不是说空无一人吗?让你看看这里有没有人。”我随她走进柏林,我发现,柏林并不大,没走几步,便能望见斜下方灯火明亮,分明就是山里人家,还隐隐能听到人家的电视里的声音。我的手电也还能照到不远处的路边停着辆挺小巧的摩托。
“这是哪儿?”我问。
“红梅啊!”她说道,“你应该不是路痴吧?”我点了点头,有些明白了。从圩里进来,先路过红梅,六七公里后便是红山桃,我们学校就与红梅在同左侧的山脚。而我,是从学校后山而上的,且是向左。其实说白了,我就是在山中往红梅的方向前进的。
“可是……”我又好气又好笑,“你为什么不告诉我在红梅可以直接来到这个凉亭,而是和我说得从红山桃后山……这么远……”
她侧过脸看了看我,幽幽说道:“但你还是来了。不是吗?”我一愣。她用手掠了下头发,我的眼前又现出校长他小姨子的手来了。白得没有一点儿血色,真的很像。但,不是她。我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