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级跳》演绎草根文秘县市省三级跳,呈现官商情场生态图,为官出仕必看

  三位副书记之间那层扑朔迷离的关系,善于察言观色的文高远早就看在眼里。只是他谨记一条官训:宁可装傻,也不自作聪明。他知道,有一种明白叫糊涂。面对领导之间那耐人寻味的微妙关系,他坚守着“三不”原则:不说,不传,不掺和,常用“难得糊涂”的处事之道来明哲保身。
  然而,命运似乎在有意捉弄意气风发的文高远,因下乡而徒生的阴云居然还是笼罩到了他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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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刚上班那会儿,三位副书记几乎是按排位顺序依次带着文高远下乡的,文高远差不多各陪了三天。可事有蹊跷,郑得荣此后再也不带文高远下乡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文高远有点莫名奇妙。他只跟了郑得荣三天,难道不经意间招惹他不高兴了?不可能呀!在跟领导随行的日子里,甭管跟谁下去,文高远都小心翼翼来着,慎言谨行的他,从不多嘴多舌,尽可能地给上司留下好的印象。在文高远看来,一切好端端的,任他挠破老壳也想不出他那儿冒犯过郑得荣了。
  郑得荣这人似乎有点儿怪怪的,手下人常常看不懂他。文高远对这一突发异动大惑不解。相处三天,仅仅三天!文高远非但没能得到郑得荣的钟爱,反倒被郑得荣一脚踢开,那滋味儿真个是如鲠在喉,简直让他无法承受。
  后来,一则让人难以置信却又不得不信的传言,飞进了文高远的耳朵里。传言说,郑得荣曾酒后吐真言:“老子在部队当团长那会儿,噢----,身边就一名警卫员。到了地方,噢----,身边换成了整天摇着笔头作记录的大学生。你说我一个老大粗,搭配一个有学问的大学生,那对得上调门啊!噢----,害得老子有话不便讲,有屁不敢放,生怕讲漏了嘴,让他记在本本上,多憋屈呀!倒不如不带来得自由自在。噢----,你看老子一个人下来,好撇脱啊!”倘若郑得荣只是嘴上说说倒也罢了,怕只怕他记恨于心,那就麻烦大了。文高远早有耳闻,郑得荣暗地里整人可是个狠角色,据说他刚当上副书记那会,县委办前任副主任傅东流无意中得罪于他,就是他给撵走的。由此想来,文高远不免心寒。
  与郑得荣恰恰相反的是付有德。机关里的人早就留意到了,文高远跟随付有德开会或下乡的日子越发多了。照常规,副书记带人下乡得由县委办指派。可付有德这人常常不按常理出牌,凡事由着性子来,记起来就跟值班室的乐大姐说一声,记不起就直接带上文高远下去了。记不清有多少回了,付有德一大早就与小唐司机直接到招待所接文高远,而文高远事先并没接到办里的通知,弄得他不知所措,无所适从。一天,办里原本安排文高远随刘为民到大剧院参加一个会议,结果被付有德抢先拉着他下了乡,搞得办里领导脑壳疼的要命。文高远原本是三位副书记的随从,现在倒好,简直成了他付有德一个人的了。
  头头脑脑们一举一动稍有一丝一毫的异常,都难得逃过饶舌者挑剔的眼睛。这不,近来文高远与马上飞随付有德下乡多了,捕风捉影的议论就象漏水管在水池里渗出的水泡泡,咕咕地从水底往上冒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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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种说法,说刘为民很赏识文高远,将他视为“一块可雕琢的玉”,当作自个的亲信带在身边,加以言传身教,精心雕琢。而付有德同样看重文高远,他一个大老粗,身后跟随有学问的大学生,似乎有一种莫大的成就感(这一点倒是与郑得荣恰恰相反),虽然他一尚不喜欢文人身上的那股子书生气。由此两位副书记暗暗较上了劲,开会下乡都抢着带文高远。文高远始而不以为然,在他看来,这等飘忽传言不着边际,自已当下只不过是县委办小得不能再小的垫底之人,又不是什么香饽饽,有何资格犯得着两个大领导争来抢去的。然而官场上有些事却很难用常理来推断。自有闲言传出后,刘为民好象意识到了什么,对文高远不再象先前那么热乎了。平素下乡,他宁可带部门的人,任由付有德带着文高远在身边。是不想与付有德结怨太深,还是不愿文高远牵扯其中?文高远至今也闹不明白,只是隐隐感觉到,他与刘为民的关系似乎在渐行渐远。文高远由此苦不堪言,先前被郑得荣弃之,倘若再被刘为民所弃,那还有自个的立足之地吗。幸甚刘为民喜好书法,文高远自当懂得投其所好,常以求学者的身份向刘为民讨教书法之道,他与刘为民的交往倒也蛮频繁的。

  另有一种说法,说的是付有德带文高远、马上飞在身旁,为的是要在这两位被誉为“未来官场之星”的后生中,挑选一位作为他的乘龙快婿。其实,他女儿付铁梅早就谈过好几个男朋友了,这其中要数曾县长膝下的那位在县公安局工作的公子哥最为门当户对。这位曾公子长得一表人材,又在令人向往与羡慕的单位工作,无论哪方面的条件都足够好。可就是如此看来完美无缺的好事,却硬生生地被付有德给搅混了。这位自嘲捡狗屎出身的县委副书记,对所谓的城里人心存芥蒂。他曾多次毫无隐瞒而且是推心置腹地对人说,找女婿还是找农村出身的牢靠。这并非他对城里人有多大的偏见,而是发自一种本能的抵御。如此看来,这一传言或许不假,付有德说不定还真有此意。先前听说,马上飞追付有德之女追得发狂,可付家千金却压根儿瞧不上他。近来付有德亲自点卯带上了他,很会来事的马上飞是既喜又忧。喜的是自已的努力没有白费,终于入了付有德的法眼。忧的是二选一,竞争对手不弱,最要命的是付铁梅不领他的情,说得确切点是讨厌他,因而他自叹弗如,觉得没有多大胜算。但马上飞毕竞是马上飞,认准的事儿,明知要撞南墙,他也毫不胆怯地要去撞,他暗自下定了决心,非当付家姑爷不可。而文高远呢,对这一传言却嗤之以鼻。且不说付有德是否有意于他,那付家小姐长的啥样,他文高远都不晓得,咋就成了他付家女婿的后选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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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哎,我说高远啊,你耳背啦,付书记要你打开音箱,听听样榜戏哩。”马上飞提高嗓门叫唤道。
  或许是沉溺于刚才的思绪中,抑或是对背后两个人的交谈不感兴趣,文高远对付有德的使唤不是不理睬,而是根本没听见。他赶忙掩饰自己有些过头的失神,故意搪塞道:“哦,哦,对不起,昨晚睡得晚,歇息了一会。”他边说边迅速地从右备箱里取出那盒《红灯记》磁带插入车载播放机的盒座孔槽里。磁带一转动,那高吭激昂的京剧样榜戏唱腔便在车厢内震响。
  这是付有德特有的喜好。每当他与同车人聊得累了,他必听这于他而言千遍万遍也听不厌倦的样榜戏。付有德膝下有一儿一女,儿子取名为京生,而女儿铁梅就取自《红灯记》的女主角李铁梅,可见他对火红年代的样榜戏有多钟爱。车里那盒《红灯记》磁带不知重重复复放了多少遍,听得小唐司机厌烦得直在心里骂娘。一次,小唐使了个心眼,将那盒磁带偷偷地扔了。付有德问起,他慌称不知何时何地不见了。付有德急了,令他立刻去店上买了一盒新的。文高远则持平常心态,既不厌听,也不心烦。在他看来,萝卜白菜各有所爱。付有德本是那个时代的产物,爱听个样榜戏很正常更无可厚非。唯有马上飞总是陪着笑脸,装出一副津津有味地与付有德共同陶醉其中的样子。其实呢,他比小唐更厌弃那盒磁带。每每看到这一幕,文高远只能无语,装聋卖哑。
  吉普车驶进官桥区公所。
  文高远一下车,就直奔电话间而去。他己养成习惯,每到一个地方,都要与乐大姐通个电话,报告行程。韦主任为此还特地夸他行事周全哩。
  “喂,是小文吗,你们在哪?”文高远一听乐大姐那急促的声音,就觉得有些不对劲。
  “我们刚到官桥区公所。乐大姐,听你的口气,好象有什么要紧事吧。”
  “是咧,十万火急!”乐大姐告诉文高远,白江区南坪公社的上坝与下坝两村发生械斗,双方出动了几百号人呢。“好啦,不多说了,请你转告付书记,立刻赶往械斗现场,李书记、刘书记正往那儿赶咧。”
  “好的,乐大姐。”
  文高远撂下话筒,立马向付有德报告。付有德一听,二话没说,匆匆上了车。他双手抱胸端坐在后座上,眉头紧锁,阴沉着脸,一言不发,看上去比平日严肃多了。马上飞象闷葫芦似的,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出。
  文高远也没吱声,脑瓜子却没闲着。他曾看过大师兄写的一篇内参,对农村纠纷械斗的概况与成因有了大抵的了解。江宁乃南蛮之地,这里有不少乡村常因争山争水甚至争面子而大打出手,群体性纠纷械斗发生过上百起,曾被讥为江宁一大“土特产”。前年那场两大姓、两大村大规模的流血冲突事件,搭上了好几条人命哩,曾令县上领导头疼不已。文高远听二兄师说起过,那几千人持械武斗的场面,如同战争片一样壮观,双方各把持一个山头,山上人头攒动。一通锣声响起,那方人象听到冲锋号似的不要命的往前冲。另一通锣声响过,这方人象是杀红了眼返身杀个回马枪。那场景实在太可怕了。亲临其境的二师兄至今提起这事儿还心有余悸,他是跟随李凌峰书记前去调停的,期间险象环生,前去执法的县公安局长还被扣为人质呢。文高远坐在车上一路想来,心中不免焦虑与不安。
  官桥与白江两区相邻。小唐司机不停地摁响喇叭前行,车后荡起一溜尘土。约摸半个时辰,南坪公社到了。白江区委副书记梁正一干人在公社门口迎候。付有德一看这么多人在这这干等着,气得眉毛胡子直翘:“你们这是干嘛,举行欢迎仪式吗?都什么时候了,人命关天呐!不就是带个路嘛,留个把人不就得了。”梁正等人见付有德发这么大火,都不敢吭声。他们是奉书记之命留下的,板子打在他们身上未免有点儿冤。一行人谁也不说话,闷声闷气地沿着土路向出事地点进发。
  打头带路者将付有德一行引到一个小山头上,那里聚集
  了一大堆人,有县上的、区里的、公社的,各路人马混杂其中, 随时候命。李凌峰、刘为民及韦达早到一步,二师兄易达文象个贴身警卫似的,寸步不离地跟随在李凌峰身后。李凌峰见付有德一到,立马召集在场的头头脑脑们在一旁商量对策。
  隔河相望的大坝与小坝,原本是同宗共祖的一家子,
  都是胡氏子孙,供奉着一个祖公老子。新建成的连心大桥,如同一根脐带,连着一衣带水的两个村落。大坝是老院子,而小坝则是分枝出去的新院子。本是同根生,缘何隔河而居,个中缘由说法颇多,莫衷一是。老院子原先村子大人口多,这里的人便以老大自居,将河对岸的小坝人视为被赶出家门的狗,常常以强凌弱,以老压新,以大欺小。新院子自认风水好,人丁兴旺,人口渐渐赶上了老院子,吃皇粮的人员也比老院子要多,这就有了与老院子抗衡的底气,腰杆子也就强硬了起来,大坝人骂一句“小坝狗”,小坝人也敢回敬一句“大坝猪”了。两村山水相依,田地相连,共用一河水,共耕一方田。而两村争斗的一大焦点,就是争水排洪。每逢大旱年份,两村常因争水抗旱而斗得你死我活;而一遇特大汛期,又为泄洪淹田而吵得天翻地覆。政府曾主导过两村田土互换,河两岸的田土尽可能的由一方连片耕种,以免在田搭界、地连边的耕种中再生事端,终因积怨太深诉求不一而搁浅。两村的另一火药桶,是学堂共用而起的祸端。自老院子建立学堂以来,两村一直共用一所学校,小坝村的孩子们要跨过河去上学。老院子的小奶崽,常常合起伙来欺侮新院子的小奶崽小女仔,开口一个“小坝狗”,闭口一个“小坝狗”。调皮捣蛋者,在穿白衣服的小女仔后背放支纲笔,待小女仔往后一靠,白衣服上一团黑一团白。这样的事儿数不胜数。小坝村有不少学生打死都不愿上学了,这就导致两边的家长卷入其中,打打闹闹时有发生,学校无可奈何,政府也奈何不得。闹得最凶时,大坝村人甚至将桥毁掉,不让小坝学生来学堂上课,原先架的那木桥不知毁过多少回。现今的石拱桥是县里拨专款新建的,“连心桥”也是县政府命名的,这桥名的寓意谁都明白。只可惜这条连心桥并没将两村人的心真正连起来,反倒成了双方对峙之地,实在有负政府的一番美意。据说今日的冲突,就是因学生纷争而引发。
  文高远伫立于山头人群之中,拿眼往山下一望,乖乖,这不正是二师兄所口述的那场面吗!只见两个村子的男男女女如同白鹭般落在河的两岸,相互指指点点,骂骂咧咧,呐喊声,挑衅声,恐吓声,还有那时不时响起的铜锣声,响成一片,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火药味,让人心惊肉跳。连心桥的两头,各自有百十来个青皮后生,手持棍棒、砍刀、鸟铳把持着桥头,一方手系红布带,另一方绑着白毛巾。那场景,简直就跟书上所描叙的义和团似的。两边的人只是隔河对骂,象小孩骂架似的骂来骂去。河东那方人骂对岸“小坝狗”,而河西这方人则骂对岸“大坝猪”。骂的嘴巴干了喉咙疼了,渐渐地,骂声也就越来越微弱了。双方就这样一直对峙着。谁也不敢轻易冲过来。不知为何,桥东头的大坝人突然一阵骚动,从人群中冲出几个胆儿大的后生崽,向桥西头发起挑衅式的佯攻,只冲过来几步远,就立在那儿开口大骂,而后挥舞棍棒比划了几下又退了回去。小坝人骤然间紧张起来。“打过来了!打过来了!”只听得有人惊呼。“莫谎,大坝猪敢来,我们就敢打!”有人稳住阵脚。桥西头这方,几杆鸟铳正瞄准着对方。
  “是时候了!”大坝人的挑衅行为,立刻引起正在山头上密切注视事态发展的头头们高度警觉。县公安局长周卫民一声令下,只听得“呯!呯!”两声枪响, 早已潜伏在两岸斜坡上的两队公安干警,迅速冲向连心桥。干警们头戴钢盔手执防暴盾列队站立,象两堵铜墙似的,分别将两村人隔挡开来。山头上的人员分作两拨,一拨到河东,一拨到河西。两拨人分赶两方做劝解工作,电喇叭不停歇地大声喊话。
  直到晌午时分,对峙人群方才散去。
  虽说事态得以平息,但接下来的处置调解工作并非易事。县区社的头头们回到南坪公社开了个短会。身为公安局长的周卫民,从自身职责着想,建议立即收缴鸟铳、梭标、砍刀等械斗凶器,以绝后患。而刘为民则认为应标本兼治,留下两支工作队,分别进驻两个村落,解决好田土互换、学生入学等悬而未决的问题,通过联心联谊与联防联治,共同营造平安和谐的村际关系。李凌峰采纳了刘为民的提议,决定施行“四步走”的整治方案:第一步,安抚民心,稳定局势;第二步,收缴凶器,清除后患;第三步,根治顽疾,药到病徐;第四步,联心联谊,和睦相处。会后,刘为民、付有德主动请缨留下,刘为民去大坝村,而付有德则到小坝村。文高远与马上飞依旧跟随付有德。
  事事留心的文高远,对上午的处置心有疑问,便趁用餐之机,悄悄问区社干部:为何局势那么紧张,几乎到了剑拔弩张的地步,而干部与干警们却潜伏在一旁观望,待一方有异动方才出动?有人告诉他,这是经验性处置法,没这方面经历的决策者,断不会这么做。县里象李凌峰、付有德,还有公安局长周卫民,调处过多起纠纷械斗,算得上老江湖了。区社干部就勿庸说了,常在处置大小纷争中扮演裁判员的角色,经历得多了,也就见怪不怪了。象大坝与小坝这类自家人打自家人的纷争,看上去那架势挺吓人的,其实呢,只不过是骂骂娘斗斗嘴罢了,并非动真格的来一场你死我活的拚杀,头头们对此心中有数。若一开始就去干预,那双方可就来劲了,不但难劝和,反倒会推波助澜,甚至是火上加油,一场假把戏瞬间便会演变成真战场,那局势就越发不可收拾了。只有等到双方骂疲了,闹够了,觉得没啥意思了,方才是最佳介入时机。文高远又问,那么多人对峙在桥两头,倘使真冲过去打起来会出了人命的啊?有人回答道,甭管闹得有多凶,任何一方都不想打死人,更何况都是胡氏子孙呢。若真出了人命,那麻烦可大了,无论是领头闹事者,还是村上长老,还有村里的干部,谁都担当不起。怕只怕情绪失控,一旦双方情绪失控,那可就坏事了。文高远终于明白,决策者为何要在大坝人挑起事端升级那会才出手的道道了。这让刚刚出道的文高远,从中领悟到了不少的东西。
  文高远与马上飞随同付有德向小坝村进发,同行的还有梁正等人。小坝村出奇的静,没有人声,甚至没有狗吠,好象上午那场人声鼎沸的械斗不曾发生过。这显然有点异常,文高远心头一紧,预感到有事发生。
  果真,付有德一行刚进村口,险情出现了!不知从何处飞来一个冒着烟的瓶子,那瓶子被稻草绳绑得结结实实,正好落在付有德几步远的地方。“不好,是土炸弹!”梁正吆喝一声。文高远象军人似的大呼:“快趴下!”随即快步抢在付有德身前,顺势扑在付有德身上。而马上飞呢,说时迟,那时快,一个箭步冲上前去,迅速将燃烧着的引线抽出。这一刻,所有人都看傻了眼。
  留在村里做劝解工作的那拨人,从晒谷场那边飞快地赶了过来。领头的公安干警大声喊道:“是谁扔的炸弹,给我站出来!”这时,不知从哪个角落里钻出一个蓬头垢面的蠢子来,拍着巴掌傻笑道:“嘿嘿,炸死你个大坝猪,炸死你个大坝猪。”村子里随即涌出一大堆人来,走在前面的大都是青壮后生,一个个横眉瞪眼,怒气冲冲。梁正见势不妙,对付有德说:“付书记,赶紧走吧!”一行人护驾似的拥着付有德,逃也似的离开小坝村。只听得那个傻儿巴叽的蠢子还在一个劲的傻笑:“炸死你个大坝猪,炸死你个大坝猪。”
  一路上,颜面扫地的付有德气鼓鼓的默不作声,满脑子跳动着的就两个字:窝囊!窝囊! 窝囊!脸色比那《地道战》里屁股上挨一枪子的山田队长还难看。随行人员个个懂味,付有德正在气头上呢,谁还敢多嘴多舌的自讨没趣哟。
  返回南坪,付有德没进公社,而是叫上小唐司机直奔白江区公所。尽管怒气攻心,付有德晚上那餐酒却不得不喝。梁正自然心领神会,一下车就去了食堂,吩咐厨师准备一座好酒好菜,说要好好陪付书记喝几盅,给付书记压压惊。
  晚宴一开席,酒杯一端,付有德便与梁正你一杯、我一杯的干上了。酒过三巡,菜过五味,怒气未消的付有德将喝干后的酒杯重重地住桌上一搁:“窝囊!真他妈的窝囊!”众人鸦雀无声,梁正悄闷头闷脑地给付有德斟酒,酒是上好的米酒。只见付有德仰起脖子,独饮一杯,又将杯子重重往桌上一搁:“想我付有德,做官几十年,何时受过这般窝囊气!”他又独饮一杯,杯子一搁:“丢人!真他妈的丢人!堂堂县委副书记,竞被一个蠢子赶出村来,丢死人啦!”同桌人没人敢插嘴。梁正作为主人,总不能闭口不言呀。他想了想,说:“付书记,你福大命大呢,我们几个都是托你的福,才免遭一劫咧。”见付有德不说话,梁正便转身敬起马上飞来:“小马同志,搭帮你反应快,手脚麻溜,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啊。”马上飞嘴上说着“应该的,应该的”,眼睛却偷偷瞄了一眼付有德,他在乎的是付有德的意思,即便一个肯定的眼色,马上飞也准会兴奋得三天三夜睡不着觉呢。可付有德的反应令马上飞沮丧,他脸上依然冷冰冰的,好象胸膛里那团怒火仍在熊熊燃烧。他一杯一杯拚了命的喝闷酒,不知不觉间喝高了,舌头直打卷。梁正也有了六七成醉意,仍在尽主人之谊,一个劲地陪酒:“付书记,我再敬你三杯。”谁料付有德酒精发作,火冒三丈,一巴掌拍在饭桌上:“什么副书记副书记的,老子姓付,付出的付,干脆叫我付有德好啦。”吓得梁正双眼发直,瞬间酒也醒了三分。同席者个个低头不语,连大气都不敢出。
  唯有文高远心知肚明。他知道,付有德对称呼一直耿耿于怀。在随他下乡的日子里,文高远曾多次听他半开玩笑半认真的感叹道:“我付有德投胎没投好啊,害得老子一辈都是个副(付)的,回到家里也是个副(付)家长。”今日里,付有德一腔怒火正无处发泄。梁正倒好,劝酒也不挑个时候,明知付有德心情不佳,又喝得二五二五的了,还一口一句“付书记付书记”的叫,安能不触动付有德那心灵之痛,又岂能不令他心生反感?惹得他的酒性发作,不迁怒于你骂你一通那才叫怪呢。
  付有德在意称呼,曾令文高远一度犯难。后来他机灵一动学乖了,管付有德叫“书记”,既不带姓氏,也不加副字。没想到这点小聪明还挺管用,付有德听了笑眯眯的蛮舒坦。
  这一天的经历,文高远或许终身难忘。
  谢谢两位的点评!
  亲们!官场之中不少事,谁能说得清道得明呢?……请看连载之七
  《三级跳》连载之七

  马上飞舍命救主,文高远舍身护主,一场纠纷械斗捧出两位英雄式的热门人物来。一时间,这两位被冠以未来官场之星的年轻人声誉日隆,成了人们热议的对象,其倍受关注的程度堪比台上就座的头头脑脑们。
  这些日子,马上飞一出门便衣冠楚楚,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走起路来昂着头挺着胸,时不时还哼个小曲唱个小调,那精神头比起平常来简直是判若两人。这也难怪,如潮般的溢美之词向他涌来,他马上飞安能不陶醉其中。周围的同龄人,如同景仰英雄一般,纷纷向他投来赞许与惊慕的目光。就连机关中官袍在身的长辈见了他,也无不伸手过去拍拍他的肩膀,夸赞道:“小伙子挺机灵的,不错!不错!”
  偏偏有人不把马上飞那档英勇壮举当回事,言语中非但没有半句奉承之词,反倒饱含着调侃讥讽之意。这人便是县委办的机要员,人称敬大诗人的敬一飞。那天,敬一飞当着一帮年轻人的面,对马上飞说:“你小子咋就没挨炸呢?那土炸弹可没长眼哩,而你小子定当长眼啦!”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差点没把马上飞气个半死。有人听不明白,问敬一飞是啥意思,敬一飞乜乜眼晴,讥诮的一笑:“这背后的奥秘,恐怕唯有这小子自个心里清楚啦。”这话还真戳中了马上飞的隐秘,让他哭笑不得。马上飞面子上虽说有点儿挂不住,可他还是强作镇静,勉强答道:“或许是运气好吧。”
  @兴阳5886 恕兴阳插言,敬大诗人是小说里又一主要人物。
  偏偏有人不把马上飞那档英勇壮举当回事,言语中非但没有半句奉承之词,反倒饱含着调侃讥讽之意。这人便是县委办的机要员,人称敬大诗人的敬一飞。那天,敬一飞当着一帮年轻人的面,对马上飞说:“你小子咋就没挨炸呢?那土炸弹可没长眼哩,而你小子定当长眼啦!”这没头没脑的一番话,差点没把马上飞气个半死。有人听不明白,问敬一飞是啥意思,敬一飞乜乜眼晴,讥诮的一笑:“这背后的奥秘,恐怕唯有这小子自个心里清楚啦。”这话还真戳中了马上飞的隐秘,让他哭笑不得。马上飞面子上虽说有点儿挂不住,可他还是强作镇静,勉强答道:“或许是运气好吧。”
  果真是运气好吗?非也!马上飞可不敢拿自个的命来开玩笑,那可不是闹着玩的,倘使真炸了,即便没被炸死,也会炸个半死。精明过人的马上飞,不会不知道这一点。他之所以敢于扑过去撤除引线,是基于他对土炸弹的熟知。马上飞乡下亲戚多,他父亲身子欠佳,逢年过节走亲戚的事儿就全落他头上。年年穿梭似的在亲戚家走动,马上飞打小就亲眼目睹过各色各样土炸弹的制作过程。其做工说简单也简单,就是在瓶瓶罐罐里塞炸药,装引线,有的还填充铁钉小石子什么的,以加大其杀伤力。时常发生纠纷的村子,好多农民都会做。马上飞还晓得,土炸弹大抵有两种:一种是投到地上炸的,制作者常用稻草绳捆绑瓶子,以防玻璃瓶落地时破裂,引线足够长,投过去一时半不会炸不响。另一种是掷到空中炸的,引线短,短到一出手就炸开了。那天,马上飞一见飞来的是前一种土炸弹,他便毫不迟疑地扑了过去,将燃至一半的引线扯出,避免了一场灾难。
  马上飞用“运气好”来搪塞,实属无奈。而敬一飞仍不依不饶,眼角闪现冷蔑一笑:“你小子可千万别这么说,哪天报上记者找上门来采访你,你这么说,那可是屁眼里插拐棍----拐了大肠啦!”引得大伙一阵爆笑。有人问敬一飞:“依你看,该怎么说才好?”敬一飞忍俊不禁道:“当然往好的说罗。”“往好的说,怎么说呀?”“想想看,舍命救主那可是英雄壮举咧,英雄壮举自然得往大英雄身上靠,那才更有价值啰。”“往大英雄身上靠,怎么靠呀?”“好靠得很哩!”敬一飞凑到马上飞跟前:“记者采访你时准会问:当你见到那土炸弹飞来,心里是怎么想的呀?你得这么回答才是:当时我那心里头啊,真个是热血沸腾,心潮澎湃哩,脑海里顿时涌现出了许许多多革命英雄来。我想起了董存瑞炸碉堡,想起了黄继光堵枪眼,想起了……”
  “够了!”在场的文高远一声吆喝,为马上飞解了围。敬一飞一干人见文高远动怒,也就不再说什么了。文高远与敬一飞既为同事,也是文友。文高远撰文,敬一飞写诗,算是同道之人。正因为有此文学爱好,两人私交甚密,常在一块儿海阔天空地聊个不休。方才见敬一飞玩笑开得有点过头了,作为当事者之一的文高远不得不出面吆喝一声。在他看来,敬一飞那博人一笑的调侃,简直是对马上飞高尚行为的一种侮辱,令他无法忍受。撇开个人好恶因素不说,单单就奋不顾身拆炸弹这事儿,马上飞算得上真爷们。文高远打心眼里感激他,那天要不是他,那可就不好说了,指不定自己今儿个还在那病床上躺着呢。
  众目睽睽之下,不乏尴尬的马上飞,看上去倒显得挺大度的。面对不恭者的取笑,他并没以牙还牙,别人笑,他跟着笑,好象大伙取笑的对象并不是他似的。要知道,马上飞嘴上嘲弄人的功夫,并不比敬一飞差,甚至可以说要略胜一筹。平素这两个人你来我往地斗嘴取乐,得意者常常是马上飞。这回马上飞不反戈一击,任由敬一飞喋喋不休的调侃羞辱,显然不是为了面子,而是没把敬一飞的话当回事,确切的说,是没把敬一飞当回事。在马上飞心里头,敬一飞只不过是只燕雀而己,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他才不跟不懂他的人多费口舌呢,他马上飞自有他的盘算,脑子里翻来覆去寻思着许多事,期盼着许多事。
  然而, 再热门的话题热过一阵之后也终归要趋于平静。人就这样,就算天大的事儿,嘴上也就图个新鲜,新鲜劲儿一过,自然就消停了。随着时间的推移,那段名噪一时的救人佳话,渐渐地便无人问津了。这不奇怪。而耐人寻味的是,此番热议自始至终可以说是下头热上头冷,县上头面人物对此事并没有任何说法与回应,集体保持缄默。更为吊诡的是,就连被救之主付有德也闭口不谈,就好象那惊险的救人一幕不曾发生过。马上飞注意到,自打那晚从太和区公所回到县里,就没见付有德笑过,救命之恩更是只字不提。玄了!这事在上头那儿没了下文,就像一滴水珠掉进大海里,激不起半点儿水花。这让马上飞大惑不解,更令他失望之极。
  马上飞不由得焦虑不安起来。他最为在意的是上头的意思,别人说这说那的,权当可有可无的副属品。可没想到,完全没想到,他马上飞以身相搏,得到的仅仅是部里领导那几句可怜巴巴的口头表扬与鼓励,他所有的憧憬与企盼,全都落了空。好些天来,他心里头一直巴望着记者找上门来,企盼他的大名上头条登头版,可等呀等盼呀盼的,连个记者的影子也没见着。他更为渴望的是借此博得付有德的信赖,继而成为付家女婿,可付有德好象并没放在心上。这位自感颜面尽失的副书记,似乎还跳不出被蠢子戏耍受辱的阴影,成天板着个脸,好象别人欠他什么似的,谁也不爱搭理。上头出人意料的冷淡,让自信满满的马上飞突然没了谱,心里头那滋味吧,就跟吞下一只绿头苍蝇似的,别说有多难受了。
  同为热门人物的文高远,比起马上飞来可就淡定多了。他心里明白,所谓的舍身护主,只是一种外在标签罢了。作为付有德的随从,那天他只是尽属下之责而已。试想一下,倘若那天他不那么做,后果会怎样?莫说别的,那吐沫星子铺天盖地喷过来,他文高远不被活活淹死才怪呢。所以他没那么多奢望,也就谈不上有多大失望。身为领导身边的文秘人员,他更清楚上头为何那么冷淡。其实上头有上头的难处,毕竟堂堂县委副书记被一个蠢子撵出村来,并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这等事倘若宣扬出去,你让付有德的脸面往哪搁?县委的颜面又何在?这不明摆着嘛!亏他马上飞还痴痴地盼着见报呢,见了报岂不拔出萝卜带出泥,将上头最忌讳的家丑也亮出来,这怎么可能哟,家丑不可外扬哪!所以嘛,别说权威媒体没能上,就连江宁县报也只报道如何平息那场械斗,而对救人一幕只字未提。文高远见过二师兄起草的那份向上级的报告稿,同样也避而不说。这显然是有意压制而不外传的。文高远并非傻帽,这其中的奥妙他岂能不知。
  这个秋天可谓多事之秋,让李凌峰颜面尽失。作为县委一班之长,他身边的两大副职要员接连出糗。先前付有德被蠢子撵出村,那糗事儿尚在半遮半掩中,这倒好,郑得荣那老毛病又犯了,大众广庭之下出了个大糗,你说李凌峰闹心不闹心。
  那是个阴雨天的下午,在大礼堂。郑得荣临时受命顶替赴地区开会的付有德,主持全县农田水利建设大会。县长曾焕然作完报告,其时已近黄昏。作为会议主持人,郑得荣照例要作一番总结。这还真有些难为他了,他不分管农业,又是临时顶的差,会前来不及作准备。面对台下上千男女听众,郑得荣很卖力的“噢----噢----”了老半天,也没能“噢”出个所以然来。台下听众,有的打着呵欠,听得昏昏欲睡;有的心不在焉,故意跺脚,跺得那地板噔噔响。郑得荣见状心急如焚,想来个快刀斩乱麻,早点儿收场。会议小结他不知说啥好了,就此打住吧,干脆重点强调一下抓落实。于是他话锋一转,说:“无论干什么事,都是一成安排部暑,九成狠抓落实(这话倒是经典)。而抓落实,这个说的话呢,噢----” 老毛病犯了,话把随口而出。他刻意停顿了一下,端起杯子喝口茶。“抓落实,那个说的话呢,噢----” 下一句话把又随口而来了,他又停顿了一下,喝口茶,故作镇静,脸上却掩饰不住慌乱。“就是,就是要一竿子插到底!”话音很重,象铁锤重重地敲打在钢板上,昏昏欲睡的台下听众惊了一跳,吓醒了,个个眼睛睁得大大的。“一竿子插到底,那个说的话呢,噢----还不行,得插到位!”台下哄笑。“笑什么,笑个球!”骂人居然没带话把。可茶一进口,又有话把了:“如果不插到底,不插到位,这个说的话呢,噢----,大家别笑好不好,有什么好笑的。”他大抵讲上一两句就得喝口茶。“那么,那个说的话呢,噢----,就是,就是屌屌敲得凳板响,都是空的!”哗!台下一阵哄堂大笑。男人笑得弯了腰,女人笑得勾下头。
  有人说,郑得荣是胎里来的毛病。也有人说,他是习惯成了自然。还有人说,他是有意打官腔。文高远跟过郑得荣几天,他留意到,郑得荣随意跟人家谈白拉家常,“噢----噢----”之声倒是不多见,可一到正规场合,他那话把想不出口都难。
  这授人以柄的怪毛病让郑得荣懊恼不已。他曾下过狠心,要改掉这毛病。可这胎里来的毛病要改过来,谈何容易!曾有一位屙尿淘饭吃的好友问郑得荣:“你讲话常常带话把,这有损你在大众心目中的形象,难道你意识不到,控制不住?”郑得荣说:“你这不是废话吗,我要是能控制得住,哪能有话把啊。唉,我也不知是咋回事,那话把,就象是放屁,虽然知道臭,却没法不让放。”好友听了哈哈大笑:“你这不是没话把了嘛。”
  正所谓好事不出名,坏事传千里!郑得荣在上千人的场合闹了这么一出大笑话,几乎成了人们茶余饭后拿来消遣的笑谈。他那“噢噢”书记的雅号,怕是难以从人们老海里彻底删除掉啦。
  那天的会议文高远不在场,这笑话他只是听说而已。他可不是那种喜欢背地里揭人伤疤的人。在他看来,太在意甚至讥笑他人的短处,兴许会招致别人的反讥与仇视。
  这段时日,书记们会议多,应酬多。尤其是付有德,一反常态,不再象往前那样成天价往乡下跑了。个中缘故,文高远心里自然明白,只是不便道破罢了。这样一来,文高远留守机关里的时间也就多了。
  深秋渐渐远去,冬天的脚步声愈来愈近了。不知不觉间,文高远进机关好几个月了。期间,他大部分时间都在随领导下乡,陪领导开会,留在机关的日子屈指可数。同室办公的女同事方艳,每回见到他都跟生人似的惊呼道:“高材生,你死哪去了,十天半个月不见你的影子。”文高远嘿嘿一笑:“方姐,我去哪可由不得我哟,谁叫我是个任人差遣的小伙计呢。”
  话虽这么说,文高远其实挺乐意跑这跑那的。初入官场的他,到处走走看看,熟悉熟悉情况,是他求之不得的。在跟随书记们下乡的日子里,他怀着一颗求学求知之心,每到一个地方,便麻利地掏出笔记本,象个小学生似的,作古正经地听,正儿八经的记。尤其是副书记们在调研中的讲话,他几乎是一字一句的速记,生怕拉下一句话,漏掉一个词。几个月下来,他满满地记了十大本。随行中,他还细心的观察每位领导的言与行,渴望从中悟到点什么,学到点什么,给自个的仕途储备能量。平心而论,三位副书记之间确有诸多不同。文高远从旁观之,所长所短,心里自然跟明镜似的。他曾幻想过,幻想有朝一日,若能混上个“县太爷”当当,他定当取三人之长,以期做得更为出色。这便是文高远与别的随从不同的地方。
  留在机关的时候,文高远一有空闲就一头钻进资料堆里。毕竞,韦主任跟他说的明明白白,他是作为办里笔杆子选拔来的,所以得把功夫花在笔头上才是。自幼勤勉好学的他,心中铭记着这么一句信条:“常看胸中有本,常写笔下生花。”于是,他象一只不知疲倦的蜜蜂,看文件,阅报刊,及时捕捉闪现思想火花的新思路、新观点、新见解,在知识的花丛中寻找蜜源。晚上别人休息,他却一人猫在办公室,好似打了鸡血,精神抖擞地钻研起材料写作来,直到夜深人静才返回招待所住室。
  此时的文高远自信满满,自以为储备了足够的写作能量,一心想要施展一下拳脚,展示展示自个的文笔功夫。可不知为何,自打上班以来,他除了跑跑龙套,干干杂活,打打下手,执笔写作他没派上用场,至今没独自写过一份材料,即便是豆腐块大小的文稿也不曾让他写过。久而久之,文高远不由得心生疑窦,他搞不明白领导是何用意。
  这天,文高远照常坐在办公桌前翻阅文件。看着看着,脑子里突然浮现出电影里茶馆常见的情景:跑堂的小伙计,肩披白色毛巾,手托茶盘果点,一声长长的吆喝:“茶来啦----客官,请慢用。”文高远觉得自已当下与跑堂的小伙计很相象。想到这里,他禁不住噗的发出一声轻笑。
  “高材生,看你偷偷乐的,有何喜事?”对桌的方艳一脸疑惑的问。女人就是女人,心细得象根针,这么丁点儿心理动作都逃不过她的眼睛。“没什么。”文高远无奈的笑了笑。“没什么?明明看你对着文件暗笑,难道文件里写的是精彩小说?”面对方艳的追问,文高远无言以答,他感到自己刚才看材料时己走神失态,就赶紧打起圆场来:“真的没什么,我只是感概,别人的材料怎么写得这么好。”他讲得很真诚,不大象要掩盖什么,方艳也就不再说什么了。
  文高远有点儿心不在焉,他的思绪被打乱了,再怎么强制自已也无法再看下去。这当儿,方艳出去了,似乎去了领导办公室。她每天都这样,每隔一阵就得出去一趟,给正副主任倒茶添水。不一会,方艳又急急地回来了。“高材生,韦主住找你。”文高远问:“方姐,你知道是何事吗?”“韦主任没说,赶紧去他办公室吧。”
  文高远带了笔记本来到201室。上班时间,免了客套。文高远一落坐,韦达就说开了:“小文啊,你来办里有段时间了。前段安排你随领导下去,是让你熟悉熟悉情况,以便缩短适应期,尽早进入角色。不是有那么一句话么,‘欲善其事,先利其器。’尽可能多的了解县情,给自已储备点知识与能量,对你进入角色是有好处的。怎么样?跑了好几个月,收获不少吧?”文高远不便多言,只是简短地谈了自己的感受。话虽简短,却很有条理,显然他思考过,梳理过。“听说你随身带着笔记本,走到那记到那,光笔记就记了十大本啦。这很好啊!”韦达习贯性的呷了一口茶,脸上流露出肯定的笑容。“我看,你那十大本笔记,立马就可派上用场啦。是这样,地委不久将在我县召开座谈会,专题研讨农村‘双包’制,指定我县作典型发言,经验材料从现在起就要开始弄了。你不是搜集到不少素材吗,你先写个调研报告吧,作内参上报。考虑到你是初次写稿,时间嘛可以宽裕点,十天半个月都行。”
  文高远欣然接受了任务。他当然乐意啦,可又感到脸红,方才还在抱怨没材料写呢,这不,材料不就来了嘛。领导有领导的考虑啊!如此看来,自己岂不有点儿小心眼了。幸好方艳不在,要不然她又要追问脸红什么了。
  任务接了,可自信满满的文高远,不知为何心里却打起鼓来,手窝也在冒汗,他那点自信,几乎随风飘落得无踪无影了。他感到从未有过的压力,就象身后有台发出“突突”吼声的推土机,推逼他不得不前行。这对来说,毕竟是第一次领命作文哪,也可以说是自己将要献上的“见面礼”。这就好比新媳妇头一次见公婆,是俊是丑一瞧便见分晓。但不管怎样,这也是一次难得的表现机会。材料写得好,才华得到展示,就意味着自已在文秘圈里有立足之地。作为文秘人员,要想证明自已,得靠笔头说话。
  文高远静下心来,边重温调研笔记,边清理文稿思路,然后详细拟定写作提纲,精心提练标题观点。他带着有关资料和笔记,白天躲到204室写,晚上回到宿舍写,整天沉醉于材料之中,如醉如痴。吃饭在想,走路在想,做梦也在想。脑子里充满着思路呀,观点呀,词句呀,真个到了“恰似玩仙痴不醒,春风蝴蝶睡乡深”的境界。
  熬了四天四夜,费了九牛二虎之力,又三易其稿,一份长达五千字的调研报告终于出笼了。文高远如释重负,象卸下千斤重担那样畅快。心境好了,他又拿着初稿象在学校参加朗诵比赛那样认真朗读起来,自我感觉良好,便用方格稿纸工工正正抄了一份。然后上床美美地睡了一觉。
  上班后,他将“处女作”递给了黎副主任。黎浩接过稿子,粗略地浏览了一遍,面无表情地说:“你去忙你的吧。”文高远有点儿悻悻地回到自已办公室,一种难以名状的失落感涌上心头。他忐忑不安,那神情,就象一个小学差生交上考卷后等待挨批一样。
  难熬的一天终于捱了过去。
  翌日上午,文高远从大师兄那取回改好的文稿一看,顿时傻了眼。自己倾注了许多心血挥就而成的几十页稿纸上,被涂鸦似的涂得面目全非。字里行间那密密麻麻塞进去的字句,是那样的刺眼,剌得他脸红心跳,无地自容。他细心地数了数,五千字的原稿被删去了五分之四。从改过的笔迹看,有黑红两种:黑字俊秀,是大师兄阳文道改的,改动不多。红字潦草,一看便知是黎副主任改的,改得大刀阔虎。他近乎执拗地对文稿进行前后对比,他不得不折服,经过两位“高手”修改润色的文稿,比自个写的原稿的确高出一个档次。你看噢,讲经验,真个是条条是道;讲问题嘛,简直是一语中的;讲对策呢,那可是引路导向。看来,要写好官样文章,还真不是那么轻而易举的事。
  文高远铺开稿纸,将改好的调研报告重新誊抄一份,拿到文印室打印,然后将样稿呈送韦主任签发。韦达似乎看出了文高远的心思,就与他推心置腹地谈起心来,鼓励他不要恢心。韦达说:“你的原稿文路清晰,这一点值得肯定。尤其是你用排比句作小标题,用得妙,很新颖,说明你下了不少功夫提炼观点,修改稿予以保留了。小文啊,你要记住:好材料是改出来的,好文章是雕出来的。公文尚来就是‘三分写、七分改’。唐代诗人卢延让‘吟安一个字,捻断数茎须。’就道出了改的真谛。往后办里会给你多压点担子的,你要勤加练习,多看多写多改,功力自当会显现出来。这就好比照猫画虎,画得多了,‘猫’就像‘虎’了。”
  韦主任一席话,使文高远茅塞顿开。他暗下决心,一定要当一名出色的笔杆子。
  亲们!短短六七天,兴阳已上传了1----7节,约摸7万字的容量,差不多每天更新1万字。够尽心尽责了吧。
  亲们!有你们每天的陪伴,兴阳倍受鼓舞!
  亲们!上世纪八十年代影响深远的重大改革,想必大家还记忆犹新吧!下节,兴阳将从一个侧面勾勒那时的情景……
  《三级跳》连载之八

  时近岁阑。宗远地区农村“双包”责任制座谈会如期在江宁召开。县招待所临街大门前早早就拉起了“热烈欢迎各级领导来江宁指导工作”的大横幅,总台两旁立着两块欢迎标牌,数不清的大盆景树,小盆景花,把院内装扮得象节日似的,洋溢着一片热烈、祥和、喜庆的气氛。一看这架势,明白人都知道,将有大人物驾临。不错,来的都是有头有脸的掌权者,还请动了省委副书记肖鹰的大架,陪同他来的还有省直部门的政要。
  如此高规格上档次的会议放在江宁开,不失为很长脸面的事。而县委领导则是既喜又忧。喜嘛,众多高级别的主政者齐聚江宁,是近十年来所没有的事,这足以表明江宁在上级心目中的地位,也可借此契机展示江宁,宣传江宁,让领导在百闻不如一见中,留下更深的印象。忧呢,当然是最怕出垃差事了(注:垃差事,南蛮方言,意指出岔子)。虽然会议是以地委、行署名义开的,但会议地点在江宁,各项准备工作得由江宁负责,稍有不慎,哪怕是一个很细小的环节出了漏子,上司流露一丁儿不悦的表情,都会使县委领导十分难堪,甚至有可能断送前程。
  李凌峰当然深谙此道。一尚行事严谨的他,对此高度重视,专门开会布置筹备工作,要求参与筹备的同志,往最坏处着想,往最好处努力,既要有里子,也得有面子,绝对不能出任何纰漏。县委办作为筹备工作的“主力部队”,理所当然要全力以赴。韦达挂帅督战,参与筹备的人员分成资料、接待、后勤三个组,明确分工,各司其职,各负其责。整个
  筹备工作提前个把月就紧锣密鼓地展开了。
  资料组最当紧的是撰写好县委的典型发言材料,这是里子货。可这份差事不好弄,恰似烫手的山竽,弄不好还得担当政治风险。韦主任指定阳文道、文高远起草初稿。文高远随领导调研过,手中有货,掌握了不少素材。
  师兄弟花了两天时间,翻阅了所有与之相关的报刊文件资料。不看则已,一看两个人几乎惊出了一身冷汗。
  这“双包制”起源于安徽,始作俑者是小岗村那十八颗红手印,他们那儿直截了当地称之为大包干。这雨后春笋一破土,就遭遇强大的倒春寒。有人责问:“辛辛苦苦30年,一夜退到解放前”。就连军队高官也站出来责难大包干“扰我军心”、“毁我长城”。倘若只是争论倒也罢了,要命的是往往给你扣上令人后怕的各种政治帽子。也就在发源地安徽,一篇开列十二宗“罪行”的讨伐檄文见诸报端,说大包干后“集体干分掉了、人心干散掉了、干部干瘫掉了、耕牛干死掉了……”此文上达京城,舆论一片哗然,搞得人心惶惶。 大包干热情骤然变冷,有的急忙下禁令,有的强力限期收回。专管农民计划生育的官员坐不住了,抱怨道:“过去刀把子在我手里,谁不结扎我扣他粮,扣他钱。这下完了,刀把子在农民手里,他就是生出一个班一个排来,也拿他没辙了。”多位重要级官员考察安徽肥西时,有的点头,有的摇头,搞得肥西人摇摇摆摆不知怎么走才对头。安徽组织秘书精英起草了一个会议总结草稿,几乎毁誉参半。反对者认为,“总结草稿是复辟宣言书,要查查是几个什么人起草的”。好家伙!居然要把胀算到代笔起草者头上,你说那几个笔杆子冤不冤。
  令阳文道、文高远师兄弟揪心的是,时隔好几年了,这场争议仍在持续,并没有打住,更没有定论。尤其在宗远地区还在试探阶段,当权者求稳怕变,谨小慎微,在局势未曾明了之前,不敢贸然冒进。不少地方存在“下面盼,上面放,中间有个顶门杠”的现象。文高远前期随领导调研中了解到,区、社、队干部中仍有许多“顶门杠”,他们思想不通,消极抵制。而老百姓大都举双手赞同,并呼吁上面尽快放开,害怕再回到那“大隆”、“大锅饭”的老路上去。
  阳文道消化完各种资料信息后,忧心忡忡,深知手中这只笔的份量,一种无形的压力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知道,这篇材料写好了,观点对路,能得到上面的肯定,县委领导脸上就有光彩,他的仕途就会一片光明。他意识到,在这官悬一线的大是大非面前,绝不能草率行事,一定要洞悉一切,跟着上头的步调走。他决定到附近几个公社和大队去转一转,看一看,增加点感性认识,理一理写作思路,反正时间还来得及。
  县委办没有小车,只有六辆公用单车,三个正副主任和三个组各配一辆。韦达早就将他那辆单车的钥匙交给文高远了。师兄弟说下就立马下去,两辆单车的车轮一前一后不停地旋转,半个小时不到就到达了离县城二十多里地的禾仁公社。等候多时的公社副书记欧建树和肖宣委、陈秘书迎上前来,相互握手问好过后,就直奔主题。阳文道提出,到就近的大队去开个座谈会,听听社员群众的看法。
  于是,五辆单车呼啦啦的出发了,沿着时而宽敞时而狭窄的田埂路前行着。正在劳作的社员们远远望去,自行车队活象电影里的武工队。“你们快看,假武工队进村啦!”
  进入跃进大队,支书好不容易找来了七八个社员。话题一聊开,几乎是同一个鼻孔出气:还折腾什么?赶快定下来吧。山西农民有句话讲得好:大包干、大包干,直来直去不拐弯。还有一句:交够国家的、留足集体的、剩下全是自己的。这样多好呀,你们干部省事,我们自由快活。
  这些话,文高远听多了,几乎每到一地,群众都是这种呼声。
  在支书家用完午饭,五人骑车鱼贯似的打道回公社。
  冬日的田野一片苍凉。返回的路上,大家兴致勃勃地开着玩笑。突然不远处传来几个男女社员吃吃的偷笑声:“快看呀,有个假武工队员掉进田里啦。哈哈哈……”前面四人不约而同刹住车回头一看,只见跟在后头的文高远车身一歪连人带车倒在路边水田里,弄得全身都是泥水。几个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笑得前仰后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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