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市疤痕》--命运的黑手在左右你我

  第五章:黎明前的微笑
  黑夜里,瓮山似一只大鳖沉沉浮着,你能看见它的头在暗夜里不屈地撅着。龟脚底下就是汹涌澎湃的大海,海水的咸腥味随风转来,巨浪澎湃的声音就在眼前,月黑风大。

  山脚下的公司大院幽谧安静,呼一口气 ,数万人在听。灯光迷离,数不清的沙包像浪头一样涌向远方,这个院子大的吊诡,给人的感觉是在坟墓里穿行。而风声就是鬼魂的轻喘,不经意的响动都会让你的肌肤发紧,毛孔悚然!

  夜愈黑,狗狗们的眼睛愈亮。

  嗖地一下蹿过去了。

  荒草丛中,刺槐和败柳的缝隙里,它们会潜伏着一动不动。我寻它们,一声不吭,打口哨也没用,夜是它们的王国,鬼神也要让其三分,要不然二郎和三妹的大口会无情地撕碎它们。

  其实我在安慰我自己,自己不强大,狗狗来代替。吼吼吼!草丛里传来低吼声,因为急速的飞奔与捕杀,一小团黑影从沙包上腾空而起啊呀呀竟然冲我飞来,我闪避不及被硬生生撞倒在地。

  毛绒绒的东西,鬼魂养的宠物?

  小精灵有些晕,呆头呆脑的不辨方向。我伸出双手抓他,它也算机灵,在我的魔掌里逃生,我爬起来紧追不舍,挥舞着手电筒。

  强光之下,我倒抽一口凉气,什么东东?是狐狸?毛是白的;是黄鼠狼,尾巴又是黑的。莫非是传说中的万年黑或是千年白?

  身后一阵风至,慌里慌张的二郎办事总是莽撞或是嫌我挡路不由分说撞翻了我从我的肉躯上踩踏过去。钟情予我的永远是三妹,她刹住了脚步,牙齿咬住我的衣襟拖我起来,在三妹的帮助下我一跃而起沿着二郎飞奔的足迹狂追下去。

  三妹已顾不得我了,如闪电掠过。三妹是有头脑的,知道迂回拦截,与二郎形成犄角。再加上我这个不中用的生物,形成合围之势。大形势下,精灵被逼至墙角。精灵躲无可躲。三妹沉稳敏捷先一步冲过去,它张开了大嘴,尖牙在寒夜里闪闪发光。
  精灵要死了,血溅三尺。
  电光石火间,难以置信的事件发生了,扑地一阵白烟升腾,二郎和三妹急速后退,同时不断甩打鼻子,狗脸很痛苦!

  隔着很远,我闻见一股子浓烈的骚臭几乎让我昏厥过去。我知道这是什么玩意了。
  烟气消散,味道也淡了,我才敢靠前。二郎和三妹也聚拢过来。奇了怪了,眼前啥也没有,莫非我们追了一场风。狗狗不信邪,利爪刨地,很快,杂草掀起,露出一隐秘洞穴,黑乎乎的,深不见底。一缕白烟缓缓升起,三生物倏然后退,旁边再等,悠闲如老汉晒日。
  小精灵就躲在里面,无疑!

  强弩之末,精灵释放了功底,偃息旗鼓。铁锹上了阵,我有的是力气。狗狗终究是狗狗,狗不如人。关键时候,还得靠人类,只有人类才能主宰星球。铁锹飞舞,洞口越来越大,隐隐约约听得见精灵喘息的声音。二郎和三妹头颅靠在一起,伸着血红色的大舌头,喉咙深处发出狺狺嘶鸣,它们在示威。
  我说:小东西,你死定了,你祈祷吧!

  洞口开阔的刚好一个人下去。我扔掉了铁锹,把毛衣毛裤脱掉,准备跳进去放手一搏,我就不信治不了你这个小东西。在临门一刻,我有了主意。贸然下去,胜算十之一二,敌人躲在暗处,冷箭攻击,防不胜防,还是先观察一下敌情。

  强光手电筒握在手里。俯下身,我整个脑袋探进洞穴里。强光照射之下,啊呀呀,我差点倒栽葱坠落下去。我看见了让我万分恐怖的一幕,这辈子仅此为例!我看见了精灵,它的眼睛像钻石般放射着夺目的光彩,冷冷的钻,伤心,绝望,愤怒,以及与君决一死战的忧伤!

  它只露出头颅,其它隐形不见。它的位置很特殊,它躲在一个物件的后面,细看之下,竟是一颗光秃秃的人的头颅,白花花的刺眼。血肉浮屠早已不见,时间的久远与泥土为伴,只剩下眼洞,鼻洞,口洞仿若不见底的深渊。接连其下的一具瘦骨,那是只有虫蚁啃咬才能遗留的杰出佳作!

  在我赤目呆傻的当儿,小精灵狡黠的眼神一抖,旋即露出了前爪,毛茸茸的,极像人手。它托起头颅晃晃悠悠,怎么看怎么像扶他起来,他只是睡着了。



  小精灵的目光倏然消失,它躲在了头颅的后面。噗地一道烟瘴袭来,强光手电里的光此刻变得朦胧粉黛,无数个小眼睛闪闪发亮,幽幽飘来。光秃秃的头颅面皮重又附身,与真人毫无两样,还是中年人的模样,剑眉横错,口眼歪斜,死前痛苦的纠缠历历在现。好像哪里见过他,哪里?记忆的海怒涛猛卷,拍打我上岸。心里一沉,尖刺捅穿了心脏,啊呀,这不是赖……赖广胜吗!他怎么会在这里,短短一年,他怎么会瘦脱成这个模样。只因我与你有过交集,只因我曾经伤害过你,你千山万水地追,做鬼也不放过你。
  啪嗒,眼皮上翻,白眼球脱落如毛虫化蝶向我飞来。我头皮发紧,心脏严重萎缩,他的嘴里喷涌出鲜血,白毛虫沾满了血迹捎带着一种声音越飞越近,兄弟,救我,我冤呐!
  我还等什么,呼啦啦蹦起半米,发足狂奔,手电筒扔了,毛衣毛裤丢了,铁锹更是没了影。
  什么叫一路狂奔,那是在飞,嗖嗖的,什么也听不见了,只有风声护耳。
  我冲进了门卫室里,把门拴紧。有东西拍打门,哎呀呀,脑子都炸了,赖广胜追来了。门玻璃上毛绒绒的东西,我不敢看,我在祈祷关公耍大刀。吼吼吼!门外一阵吼叫,半颗心算是落下来,瞧我这点出息,把难兄难妹丢了。开了门俩家伙风一样闪进来。难道赖广胜也追你们?
  我瑟瑟发抖,狗狗们呆坐一旁,气定神闲,歪着脑袋看我发抖。这就是人和动物的区别,我的世界快塌了,它们还有心赏风景。在它们眼里人和鬼没什么不同,它们怕的不是鬼是人。我抖着手端起老九的大瓷缸子,灌了一口水,狗狗还在歪头看我,我有点苦笑,说:谢谢两位朋友,不是你们断后,今夜我的小命算是交代了。无以为报,喝口水吧。我把大茶缸伸过去,两条狗的大舌头伸了进去,啪嗒啪嗒来了几下,缸里的水就吸没了,这叫什么,三人共饮一缸水啊!
  刚喘息片刻,大门擂得山响,咣咣!这么晚了谁来?
  平复的心情又烦躁起来,我冲了出去,紧随其后依然是生死与共的二郎和三妹。
  我忘记了裸着的身体,还好,一条大裤衩傍身。
  门里,我抖着声问:谁?
  门外没反应,也不理这茬,奋勇踢门,我回头狞笑着看了一眼,招招手,示意二郎和三妹做好准备,今夜不管是人是鬼冲上去撕个粉碎。
  气死爷爷了!
  二郎、三妹不在状况,一点发怒的迹象也没有,摇头摆尾,摆出随时要与敌人亲密一回。我暗惊,不会是熟人吧。
  我哗地一下打开透视孔。
  大门边上的灯很亮,晃人眼睛,照着门外不是鬼魅胜似鬼魅的一张人脸。人脸探过来,不知羞耻吹了我一口气,浓浓的酒味。玛的,妖女来了,妖女鬼混完了找我消遣来了。第一时间我这样想。
  蔡亚芬妖魅似得一张脸,吐气如兰,“哥哥,开门呐!妹妹醉了,醉了好呀,可以忘忧。”她自己兴奋呢喃。
  我说:也可以尽兴,上下尽兴。
  声音小了些,没激起波澜。
  没意思,真没意思。呼呼隆隆一声响,灰飞烟灭人自凉。蔡亚芬文化水平很高,出口成章。
  朋友们不懂吧,反正我懂了。我就不在这儿解释了。
  我问她:这么晚了不回家睡觉跑这儿干嘛来了?
  她嘟嘟囔囔,“我倒是想啊,你以为我愿意看见你这张霉脸遭人烦。楼上的老太太又回来了,也不知是谁给她喂了迷魂药,坚决不让我在她那里住,说我身上有妖气,妨着她五谷生长,孙辈的健康,咚咚锵地砸楼,片刻不让我安宁。唉!懒得理她了,过几天放了年假,我就回老家了。”
  这一番话说得很有人情味,我心里笑,打死她也不会知道,老太太的迷魂药是我灌得。嘿嘿!
  我打开了门,狗扑。果真熟悉,人狗之恋。蔡亚芬摸摸这个摸摸那个,言语粗俗,她是这样叫的:公狗我想你,小母狗我喜欢你。
  我忍不住旁边提醒她:别乱叫,恶不恶心,人家有名字。
  蔡亚芬站起身瞪大眼睛看我,质疑的神态:有名字,谁起的?
  我呀!我拍着胸脯炫耀,诺!大一点的叫二郎,小一点的叫三妹。
  啊呀!蔡亚芬的眼睛分外圆,比天上的月儿都圆,柠檬色,“管用吗?”
  我说:“你试试看!”
  蔡亚芬果真试一试,清清嗓门,她喊:“二郎你退后,二郎立马站起倒退了几步。三妹你过来。三妹亲亲热热围上来舔她的手。蔡亚芬高兴地连连喊,“神奇啊!真有你的,让你站岗废物利用啊!”
  蔡亚芬总是这样,每一句好话后面都拖着尾巴,让你隐隐的痛。
  她的语调柔和了,“本本!时光如果能够倒流,我十四五岁,我非你不嫁,给你生一窝一窝的孩子,和你厮守终生,哪管风雨伤痛!”
  这番表白刚刚过去几个小时前也许我会感动。那一幕,那场景深深刺痛了我的神经。你竟然当着我的面儿与男人亲吻,假戏真做也不行,你伤了我自尊,因为穷,你若即若离,像雾像风。也因为穷,你百般羞辱我,人前人后肆意而为。你得到了满足,我伤了神经。你知不知道,就是因为我穷,我的底线才会很低很低,即使你宿醉后踉跄的脚步不用太用力也会跨过我的门槛。你要回家,午夜的大门始终为你而留。不是太温暖,让你有依靠,只因为你是我心里小小的那个不安分的人。
  我说:蔡监理,时光不能倒流,只能向前,你我从此是路人,你说呢?
  蔡亚芬凝重的口音:是!
  我叹了口气说:晚上的你比白天强百倍,起码不那么势力,让人敢靠前一步。
  蔡亚芬也叹了口气:我也知道对你不够好,我不敢靠你太近,我会丢份的,你知道吗?
  我知道,我们俩就像俩根铺展的铁轨永远没有交汇的那一天。蔡监理,我现在想开了,从我进天地公司的那一天,我已经不是人了。你啊!以后也不要喊我的名字了,你可以和他们一样喊我乡熊,土狗之类的诨名。也可以叫我一郎啊,我给二郎起名字的时候特意留了自己的位置。
  蔡亚芬诧异看我一眼,“你倒真能想得开,啊呀!你怎么又没穿衣服,真是裸性不改!”
  我说:你不来,我憋了一泡尿,刚想尿,你来了。
  蔡亚芬的脸色有些歪曲,“你呀你呀!撒泡尿还这么麻烦,比女人还麻烦,好了,不端误你撒尿了,我走了。”
  蔡亚芬向楼内走去。
  我还真有了尿意。我跑到墙根处撒尿,回头看了一眼蔡亚芬,她的身影刚刚隐入楼内,我无意中擦了一眼大楼的整体,却发现了惊恐的一幕……
  四楼餐厅的灯突然亮了,在这黑浸浸的夜里尤其显得突兀,这肯定不是蔡亚芬所为,你就是让她飞一时半会儿也飞不上去,她现在呀我估计正在爬一楼的楼梯口。
  不会是电线短路或是灯泡的问题?
  在我胡思乱想的时候,一个黑影子紧贴着玻璃疏忽闪过。如果刚才的那些都是问题,那么眼前突如其来发生的事又该做何解释。脑子里第一个念头是,赖广胜饿了他偷偷溜进餐厅里寻吃的。鬼需要灯吗?浓浓黑夜不都是他的眼睛?要不就是老九所说的山魈来了。哪一个真哪一个假啊,我迷糊了。
  我愣怔的空当不自觉大喊:蔡监理-——蔡监理————你过来看!
  喊得太投入我忘记了提起裤衩。
  蔡亚芬匆匆跑了出来,边跑边说:“一郎,怎么了怎么了?你喊啥呀喊?”
  我已经说不出话来了,木桩子似得死瞅着天。或许是院子里灯光太亮,或许是我的姿态很不雅观,一切被蔡亚芬尽收眼底。她蹬蹬跑过来,刷地一耳光,好脆哟,震得树梢晃呀晃。
  她忿忿地说:“不小心脱口喊了你一声一郎,懊悔万分,现在看来,是你侮辱了人家二郎,尼玛,瞅瞅你那样,看啥看,看你吊样,你得立马把名字改过来,屎壳郎!”
  蔡亚芬不分青红皂白喋喋不休,我根本没听进去,我在全神贯注扑捉影子。影子又返回来忽闪了一下。我恐惧的话都说不利索了。“蔡……亚亚……芬芬,你快看,你好好看看,你仔细看看……什么玩意啊!”
  蔡亚芬气得七窍生烟,她果真在看,不是看影子,她的目光死死盯在我的下面。我低头一看,惊呼,裤衩忘了提。
  蔡亚芬气的声音颤抖,“你太不要脸了,没见过你这么不要脸的。我还是个没出嫁的闺女,你让我看,就你这个破玩意还好意思拿出来炫耀,丑死了。”啪!蔡亚芬身手极快,巴掌打的利索,我痛苦地弯腰,吼吼吼地叫着,跟二郎相处久了,不会痛苦的呐喊、嘶叫,表达痛意只有一个字代替“吼”了。
  我知道一切都误会了,我慌忙提上裤衩,脸红似猴屁股。我得解释:“亚芬,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是让你看这个,我这个东西有什么好看的,连我自己都嫌弃,要不是留着它尿尿,我早就一刀削掉了,留着干嘛呀,早晚得惹事生非。”
  蔡亚芬不听我解释,气哼哼转身要走。在她眼里我就是一神经病外加精神错乱暂歇性功能紊乱型肺气肿患者;或是吃饱了撑得没事干无理纠缠坏得脚底流脓屁股生疮的人渣孬种,这样的人应该就地枪决一刻钟都不能停。
  我知道误会太深,拉也拉不住。干脆,我冲过去从后面拦腰抱起。蔡亚芬暴怒异常,在她眼里一切显而易见。我先是拿小东西引诱她,继而强行抱起准备从后面入宫。都是知识分子,知道这种酷刑。
  蔡亚芬凌厉异常,爪子锋利,在我手臂上使劲抓,喉咙里发出女人突遭凌辱时的恐怖尖叫,我觉得她就是脑子有毛病,这么刚烈守贞宁死不屈的奇女子应该到联合国申请标正。你说你一天到晚和有钱的男人出去鬼混从从容容,到了我这里,就像被人投放进油锅了百般抗拒百般不行。就因为我穷?钱就那么好使吗?你说,多少钱一晚,我付!今天,我可是有钱人,不多不少四千五。蓝冰夜总会最当红的做台小姐也不用这么多。你这只破鞋,顶多给你个零头也算是高抬了你。当然,这话我是心里说的,敢当面锣对面鼓,尚需时日。
  我怕吓跑了山魈或是引出了赖鬼赖广胜,伤及无辜,咬咬牙捂住了她的嘴。这是及其危险的动作,谁都知道,女人的牙齿最锋利,轻轻一磕,缝衣线就断两截,更何况她死死地咬你,她一下子咬住了我的大拇指。
  我已经麻木了,大拇指在她的魔牙下如鸡肋。
  痛的实在受不了,我趴在她的耳边低呼,再咬,我也咬你,马勒戈壁的,把你耳朵咬下来,太欺负人了。蔡亚芬不说话,怕一松口丢了嘴里的肉。她更加用力了。
  突然,影子再次浮上窗台,这次竟然不动了,手里挥舞着什么。
  我一阵战栗,不自觉摇晃数下。可恨的蔡亚芬以为咬的我快支撑不住了,越发下了大力气。我把她的头猛然抬起,连带着她死不松口的手指。不得不佩服,此女敬业精神天下第一,就这样了,她还在咬着不松口。
  我趴她耳边低呼:别咬了,快看四楼,什么东西?
  蔡亚芬不看都不行,我强逼着她看。一秒钟,啪嗒!松口了!二秒钟自己转过身来唰地一下死命抱住我,紧紧地,恨不能钻我肚子里。我小声问:这栋楼里还有其他人吗?蔡亚芬浑身颤嗦,蹦出的每一个字都是那么费劲,没……没……有……有……只……你……我……
  蔡亚芬抱我太紧了,勒的我喘不上气来。我推了推她,怎么也推不开,像黏胶黏上了。怀里的蔡亚芬样子就像落难的小考拉慵懒松懈眼睛也不敢睁开。
  前一秒和后一秒,你说,你是人还是神。
  我笑不出来。
  到底是个什么玩意!
  现在怎么办?
  暂时用胶带在下面粘一圈,明天我叫人来修理。
  厨房里就有宽胶带。我踩着叠罗汉寺的凳子摇摇晃晃爬了上去,蔡亚芬一旁紧张万分,连连喊,小心小心!她又扶错了位置。我内心哭笑,摇摇头叹息,屎妹!你真是念念不忘哪!
  蔡亚芬撅着个嘴,不高兴,就你事多,我好心还成了驴肝肺了,要不我不管了,摔你个残废!蔡亚芬说到做到,果真抽了手。叠罗汉的凳子立马摇晃,上面的我,呀呀呀地叫个不停,蔡亚芬鼻子哼一下把手重新探进去,自己还委屈,说:我还是黄花闺女呢,糟不糟践人。
  我妥协了。两个人的活,一个人干不了。我把胶带拉开开始粘胶,还得提醒着她,我的语气尽量柔和,怕惹毛了她撒手跑了。我说:咱东西捏在了手里就别再揉搓行不行,痒痒我受不了。蔡亚芬气得打了我一下,说:就你事多,快干活吧!
  活好干,三下五除二干完了。蔡亚芬扶着我慢慢下来,落地了,我轻呼一口气。低头看一眼,蔡亚芬握着那东西还不撒手,我打趣她:姐姐!警报已解除了,咱就别拉着了。
  我牵着蔡亚芬的手悄悄溜出去。她还问我,你这样封闭了,小东西会饿死在里面。我仰脸指指餐厅里的那一扇,说:我从这里爬进去,亲自逮它。
  蔡亚芬急得直摆手,不行不行,你进去会死的。再说,你这么大块头也进不去啊!
  我说:你个子小身子又瘦要不你进。蔡亚芬还是摆手,不行不行,万一我进去被挠花了脸,以后还怎么嫁人。我说这你放心,没人要,我会考虑的。
  去你的!
  那怎么办,我没了主意,自言自语说,二郎和三妹肯定不行,个头太大,脑袋能进去就不错了。再说,光进去个脑袋又张不开嘴,只有送死的份。谁能担此重任呢?啊呀!我猛拍一下屁股,只不过没拍自己,拍的是别人的。蔡亚芬霍地一下跳开,吃惊地问:你发啥神经!
  我冲她招招手,来呀,亲爱的,过来说,我有主意了。蔡亚芬半信半疑,一再警告我说:不准耍花招,不准犯坏!
  我说:都什么时候了,我有那心思吗?让你过来亲口说,小心别让妖怪听见。好不容易想个完美之策别让他给破解了。
  蔡亚芬觉得有道理,自己就把耳朵贴过来,一副恭谨样。再丑的女人长有一双好耳朵,也会加分不少,更何况是美女蔡亚芬。
  我在她优美的泛着轮弧的耳蜗处用舌尖舔了一口。她倐地一下闪避,愤愤骂:你不说话,舔我干嘛?
  我说:这不是在酝酿酝酿情绪。
  不由分说,我把她抓过来,附她耳边说:就你矫情,捍卫国土,寸土必争,边边角角也不让人染指。
  蔡亚芬还在据理力争,我的东西,凭什么让别人染指,让别人染指那能算是我的。
  好啦好啦,咱暂且不论此事,说说妖怪的事。我想到一好法子,绝对能把小妖从天花板里弄出来,好好洗洗,兴许,你还能搂着睡一觉呢。
  蔡亚芬惊得直撇嘴,还是你留着吧,我才不要呢,你倒是快说啊,啥好法子?
  这次,我的声音极低极低,声音轻的只有俺俩才听得见。蔡亚芬身子骨直晃,不喘气地问:能行吗?能行吗?
  我豪爽地拍一把胸脯,说:绝对行!讶异?感觉近一段时间长肉了,脂肪堆积!
  妈ma呀,又拍错了。
  蔡亚芬跳起来打我,我闪躲。眼神儿的余光发现,天花板不知何时开了一口子,探出一张冷冷的脸……
  蔡亚芬打我的手迟迟不能落下,她也看见了,立马傻了,呆了,哏屁了!厹的一下抽过去了。我赶忙接住她摇摇欲坠的身躯,软得像弹棉花,没有重量,怎么看怎么没意思,面部都扭曲了。掐人中吧,要不做人工呼吸,她又及时醒来。见我撅着嘴向她逼近,手欲举起,绵软无力,幸好还好能说话,求你了,咱能不能别趁人之危.
  我说:你想哪儿啦,我这是在救你,怕你就此不醒。
  她叹口气,眼睛死死盯住黑乎乎的洞口,说:感觉是个小孩子的脸,尤其是眼神透着恐惧。我说也是,就是脸上有毛,黑黪黪的吓人。其时,鬼脸早没了。
  喘息片刻,魂归故里。她有了精神,挣扎站起,推了我一把,一边儿整理着自己窘迫的心境,说:活回来了。
  我拉着她的手往外走,蹑手蹑脚,怕惊动了鬼孩子。二郎和三妹紧随其后。我回头喝住了它们,我指指天棚,指指楼下,说:守在这里,我去去就来。
  我把餐厅的门锁紧,搀扶着蔡亚芬下楼了。
  到了三楼,我说:要不你回去睡觉吧,我一个人去,我能行!蔡亚芬强烈反对,搂着我的腰再不撒手。整栋楼里只剩她一人我也不放心,万一鬼脸不知从哪个角落里溜出来,现在只剩半条命的她恐怕真要交代了。
  到了面包车跟前,她都上不去了。这次吓得不轻,三魂荡荡七魂悠悠,小脸惨白,我把她抱了上去,还是坐不住,直摇晃。
  我发动了面包车,我对她说捆好安全带吧!她听不见,眼神死死盯在前方,有种古怪的表情,吓得我也顺着那个方向看。惨白的灯光下,毛茸茸的一团白雾嗖的一下消散了。我咧嘴哭笑,今晚可真够热闹的,精灵的世界。为了打消蔡亚芬内心的恐惧,我尽量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感觉一切都轻飘飘,就像放了个屁,身轻如燕。我说:这大晚上,后院的兔子可真多啊!
  蔡亚芬嗤嗤冷笑,你以为我不知道是什么,在我们老家也有这东西,俗称丧门钉!谁碰上谁倒霉,我以后啊要跟着你倒霉了。
  啊呀!我小声惊叫,你起的名字够绝的啊,丧门钉,俺老家通通叫做万年白,
  人人顶礼膜拜的高级生灵,俗称白大仙。你听我说,我姥姥曾告诉我,这东西是专门用来治坏男人的,谁碰见他运气会很低的。不过这东西都是大半夜出来,好男人谁在半夜里出来逛呢。而且,我姥姥还说了,女人要是碰上他会富贵加倍的,一生子孙成群的。你想啊,那么晚了,一个女人孤孤单单在街上晃,她肯定有难处,神不帮她,谁帮?
  我姥姥还说了……
  行了,别你姥姥你姥姥的,都啥时候了,火起房梁了,还姥姥姥姥个不休,你是个三岁的孩子啊。
  嘿!蔡亚芬有精神了。黑暗里,我紧贴着她的身子探过去,去拽安全带,嘴巴不小心蹭着了她的嘴,她也没生气,还说,你要刮胡子了。拽过安全带,又不小心挤压着丰沛的胸,她也毫不在意,说,是不是我胖了。
  你说,一个女人如果整天跟你这些不咸不淡的话,你是享受呢?还是享受。
  面包车从后院里转了出来,我能感觉得到,白大仙一直在后面跟着,不远不近,白花花的影子。我出了门,他一扭身钻进了楼内。是不是找二郎、三妹报仇去了。嘿嘿,狗的世界你不懂,血盆大口等着你哩!
  夜色宁静,风也睡了,柳树梢子垂着手等待风起。瑞昌路出租屋楼下,我摇醒了睡着的蔡亚芬。我说,你等着,我去去就来。她不听非要挣扎着下来和我一起上楼。整栋楼黢黑,脚步声是鬼点,呼吸更不是人类的,像是来自地狱的喘息,幽怨空深,还有回响。人到了四楼,喘气声还没跟上来。
  邻居金大妈,此时应该睡了。
  我掏出钥匙打开门,哗啦哗啦,犹似夜半鬼敲门。蔡亚芬在我身后死死缠着我,怎么也不松开。如果你半夜领着个女人,碰上危险会很麻烦的,你跑都跑不了,身上坠着块大石头。我打开屋里的灯,灰尘落了一地,就像很多年没人住过了。我轻声说:自打你离开,这屋里就冷清了,鬼比人多。
  啊呀!蔡亚芬掐我的后背,哀求我,咱能不能别提这个字了?我说:能怨我吗,谁让你一声不吭离开。
  蔡亚芬温柔的声音让我差点落泪,她说:我错了,我今晚就搬回来,我要抱着你睡!
  我得了便宜卖乖,梗着脖子装倔,不行,走了就不能再回来。你以为这是旅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听得出,蔡亚芬在身后抹眼泪,怯怯地说:我错了还不行,人家毛主席还允许别人犯错,为什么就你这个笨蛋不行?
  嗬!我一转身抱住了她,她还在我怀着里扭捏,都这时候了,你还有心情骂我,是不是找打?
  蔡亚芬擦擦眼泪,期期艾艾地说:你要是生气,你就打俩下!
  我还真舍不得打。我敢么!女人的心啊厚实犹如鞋底子针扎不透,转脸就咬人。
  俩小东西早窜出来了,蔡亚芬俯身弯腰欢喜抱起。小黑还是那个德行,歪在蔡亚芬的怀里没出息,爪子四处拍打寻刺激,它和流氓兔有一比,只不过是猫而已。小白就是纯粹的依恋,毛茸茸的脑袋蹭来蹭去。
  蔡亚芬偶尔也有化妆的习惯,今夜被泪水冲的稀里哗啦斑斑墨迹。尤其是大眼睛下悬着仿若鎏金锤似得形意,幸亏她在喘气,她不说话看着你,长发散乱披肩,眼神黑黝黝地瞅着你,很像死尸乍起。如果她平伸双臂跳一跳,肩膀上站着黑猫和白猫,都是僵直的眼神儿,你会不会觉得一股阴风就地旋起!
  我后脑勺的一丛毛发此时悄然站立。
  你以为我怕了,好歹我是男人,骨头坚不可摧。可分明是我又看见了死去的小美,她的尸体横陈在房梁上。这次我觉得她死去很久了,脸皮皱了,黑了,眼睛没了,整个人缩成肉干,跟初生的婴儿差不多大。可是手却出奇的长,很像是一节伸缩的弹簧,皮色泛着荧光白,手指细长如青蛙连着蹼。她快速地伸过来揪住了我的毛发。她在用力,黑洞洞的眼窟里流出浓浓墨汁。我在脱离地面,身子凭空悬起。小美你在干什么,怎么还张开嘴了,一颗牙齿也没有,你是想吸我吗?我挥手斩断她的手,冲着呆愣着的蔡亚芬低吼:快走!
  我自己先跑了。
  蔡亚芬在后面追,低呼:犯病了,遇见鬼了,跑的跟兔子赛得!
  我很想把屋里的故事讲给她听,她已经很脆弱了,经不起半点涟漪。
  我跳上面包车,没等蔡亚芬坐稳,疯也似的窜出小区。
  回到公司院内,内心犹自单打独斗,澎湃不已。角落里荒草凄凄,好似鬼魂旗幡绵延无止,一片刀剑杀戮,箭簇如雨。真是风声鹤唳之夜啊!
  打开四楼餐厅的门,二郎和三妹摇着尾巴冲上来亲昵,神态疲倦,喉咙嘶哑!刚刚又大战了一场,桌椅板凳歪倒数只,鬼脸不战自败,缩回窝里。这一切,你从三妹的眼睛里可以看得出。狗的眼睛里也有记忆,只是你不曾发现而已。
  二郎和三妹猛地退后半步,它们发现了别的物种入侵,立马如临大敌,毛发竖起,血盆大嘴张开,吼吼吼!接着就扑!
  小黑和小白斗争经验丰富,它们的世界里每天上演着腥风血雨,比人类更残酷,强者生存,弱者安息,大自然不二法则,谁也不可能违背它去抗拒。生死飘零长太息,别人的眼里,你是点缀,饭后茶余的话题。
  小黑小白嗖地一下跳在了我的肩膀上,居高临下,毛发乍起,毫不胆怯。它们也在低吼。小黑是通灵物种,据说,小美死了三天三夜,它就抱着尸体不离不弃,或许吸纳了鬼魂的精髓,因此它格外能看见夜的黑。我指的是一切人所看不见的脏东西。
  小黑不惧二郎高大威猛的身躯,它的小眼睛里滴溜溜地乱转,寻找战机,准备一招制敌。小黑长胖了,比我见到的初始几乎增大了一倍,也或许是老婆照顾得好,衣食无忧,身体强壮虎虎有力。隔着厚实的衣服,小黑利爪伸出,我感觉到痛,再不制止,二郎要吃亏。小黑的凶猛我是见识过,这家伙总是游荡在楼顶风口,专门抢夺富贵人家养的大型猎犬的口粮。我就亲眼看见过它与藏獒之间的一场较量,为了一根骨头,这家伙大打出手。藏獒血盆大口张开的同时,它弯腰拧背骑上了藏獒的脖子,利爪对着藏獒的眼睛一抹,藏獒就瞎了,痛的翻滚在地死去活来。这是一狠招,四两拨千斤的功夫。
  我出手极快,在小黑纵深的一刹那,摁住了它,耳提面命。通灵的猫,交流起来方便,比三妹盛一节。有时候还知道抢人家大饼给我吃,这是什么概念。猫的世界里,一切都在猫眼里,它会觉得,雷哥有时候还不如它,不如跟着它混世界威风。
  后来的它越来越脾气渐长,目空一切。夜里我回来的晚,这家伙堂而皇之雀占鸠巢。我推推它,还跟我吹胡子瞪眼,我能惯着它,上去就是俩巴掌。在这个家里,我才是真正的主人,别他妈的不分大小。
  嘿!哥们!我柔情万种,都是朋友,认识一下。我絮絮叨叨把二郎对我的好处讲解了一遍,听得它一愣一愣,爪子收回去,按耐住骚动。来搭把手,大家从此是朋友。我捏住小黑不情愿的爪子和二郎简单一碰,两家伙谁也不服,鼻子哼哼,大有不决战一场,难分伯仲。我是和事佬,又是皇天后土至高无上的生灵,大家都得给个面子,俩家伙才算平息了一场战争。
  鬼脸观察了好久,冷不丁又探出了头,吱的尖叫一声。再威武雄壮的小黑差点栽了跟头,怒火万丈的它猛然抬起头,黑亮的眼睛与鬼脸正面交锋,电光石火的刹那,它身体突增一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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