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剑》:宝剑出匣,必传佳话【90后武侠扛鼎之作】百万字长篇连载

  简介:

  这是一本金戈铁马、快意恩仇的大宋武侠史,看天涯浪子如何历尽艰辛,成长为一代大侠,看爱恨情仇怎样上演,成就乱世神话!
  武侠未死,江湖永驻!仗剑天涯,你我都曾拥有的江湖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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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仗剑》章回目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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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初涉江湖
  灵波君子,初涉江湖凭陵志
  古道热肠,一剑封喉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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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卷:天机北斗
  幽山奇客,夜雨潇潇心难测
  天鸡北斗,昆仑莽莽意谁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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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卷:西湖竹隐
  迷香三叠,西湖竹隐话禅机
  倾心一顾,红颜侠少示心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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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卷:十魔乱正
  陈戈十载,九龙玄学出天日
  怒海雄涛,楼船蜃影幻虚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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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五卷:孤雄铁胆
  一夫当关,横山铁骑无归路
  孤雄铁胆,碧落七剑有残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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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卷:归来城下
  游子归心,春晖寸草难忠孝
  西川城外,金刚赤手震獠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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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七卷:将军铁令
  王霸雄图,竖子不识将军令
  英雄未老,空山求访故人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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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八卷:海外三岛
  八卦平川,千军万马来相见
  三关明月,四壁诸神涌波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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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九卷:寂寞高手
  虎穴龙潭,洞天绝壁书恩怨
  碧海长丘,寂寞高手忆尘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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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卷:刺秦剑冢
  年华易老,玉箫声重结比翼
  隐士高名,龙泉色古藏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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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卷:开山启剑
  歃血为盟,群魔乱舞何足道
  开山启剑,机关算尽有轩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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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卷:一笑藏刀
  水调歌头,乘风破浪归程晚
  一笑藏刀,剑气冲霄十字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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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卷:柳叶伏魔
  嗔痴成戒,梵夹不解名缰锁
  柳叶伏魔,好宴难逢他乡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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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卷:火中取栗
  真情如意,掌底芳华暗相许
  败兴中秋,剑走偏锋不争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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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卷:虎兕出柙
  沧海无名,孤身独手拒邪正
  庐山难见,老君一炁化三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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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书共分上中下三部:《风尘侠少》《沧海幽冥》《江湖倦客》,以上十五卷是第一部《风尘侠少》章回名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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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初涉江湖 

  灵波君子,初涉江湖凭凌志
  古道热肠,一剑封喉未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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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月夜飞骑


  水调歌头·仗剑

  清风琢玉剑,龙虎啸天山。幽燕自古名士,宝器铸千年。碧海沉浮谁主,剑气盛名龙渊,试问几时还?白鹤送孤胆,万马下云关。

  身逐电,步飞雪,意凌风。此身何惧?将养浩气贯长虹。好宴难逢佳期,君子萍水相聚,醉饮卧归程。酒后萍踪影,侠骨仗剑行!

  宋仁宗宝元二年,也是辽兴宗重熙八年,西平王赵元昊废黜宋室赐姓,改姓嵬名氏,取名曩宵,自号兀卒,称帝建立大夏国,至今已经历半年有余。西夏国拥兵自固,占据夏、银、甘、凉十余州,地接黄河、玉门,掌控大漠、萧关,与宋朝、契丹呈鼎足之势。
  大宋开国以来,疆域共分为十五路,到了仁宗年间,又将河北路分为高阳关、真定府、大名府、定州四路。这一日正处五月中旬,是夜月朗星稀,清华如瀑,洒在大名府向南奔走的林荫路上,两骑马儿蹄声清脆,衬托得周遭山水格外幽静。
  目光随着马蹄声折转,连夜飞奔早已驰出了大名府,又行出百余里路程便到了澶渊郡,二人摆渡过河,登岸后继续赶程。
  早在宋真宗年间,契丹大军南犯,真宗听宰相寇准的谏言,御驾亲征至此,守备宋军士气大振,恰逢辽国大将萧达凛中弩箭身亡,辽军则士气衰微;两国折中妥协,入冬时决意在此议和,结下了尽人皆知的澶渊之盟。
  自此之后,宋辽两国礼尚往来,刀枪入库,马放南山,是件利于天下的好事。然而美中不足,盟约中另有一则,规定宋朝须逐年向辽国供银纳绢,并以臣属相称。
  宋人怀旧,念及自古以来万国来朝,皆是四方夷狄向中华朝拜供奉,如今宋室儒弱,变自古之法,使堂堂中原大国威风扫地,当真颜面何存!因此宋人凡过此地者,多是悲凉感慨,羞于启齿。
  眼下这两匹马行得甚快,蹄声起落间,八只蹄子在潮湿的地面上踏出一洼洼浅痕。马背上各有一人,一路赶程,并不答话。却在这时,为首那人忽然勒住缰绳,坐下马翘起前蹄,雄赳赳嘶鸣一声,在原地打起了盘旋。
  后面那人不明就里,收缰提镫,也跟着停了下来。只听头马上那人气冲冲地说道:“商哥,这两匹马也值三十贯?还说什么日行五百,是递铺里的好脚程,我呸!咱们回去找那店家要回票子,我还要捎给他两鞭子,便宜了他!”说话的是个女子,平原深夜原本寂静,她话音又十分清脆,在幽林中传出甚远。
  这女子调转缰绳作势折返,身后那人却笑道:“铭焉,我早和你说过,你要是过不惯江湖漂泊的日子,便回大名府去做你的千金小姐,还愁没有好马骑么。”
  女子不怒反喜,柔声道:“我才不呢,有你陪着我,便是去戈壁大漠,我也心甘情愿!”
  男子并未领她这份殷情,道:“这话若是让柳师兄听到了,他对你那么好,不知要多伤心。切记,我是你表哥,你是我表妹。”
  女子一带马缰,道:“不说便不说,我才不理那个书呆子。他知道咱们要私出剑庄,非要告诉四叔,幸好本小姐武功卓绝,几招便制服了他......”
  她语气俏皮,越说越是得意,话未说完,却听男子急问道:“你把柳师兄怎么了?”
  女子喃声说道:“我能把他怎样,不过是打晕过去,塞到了后厨柴房里。”一扽缰绳,又道:“放心,我告诉徐伯,咱们出庄后两个时辰便把他放出来。”
  男子将信将疑,摇头说道:“不论如何,这一遭杭州之行罢了,我再也不会领你出来,没来由的还履令尊大人的虎尾,何苦!”
  女子急道:“你敢!你要这般绝情,我回去告诉姑父,说你不专心练剑,每日出庄打架生事,看你爹不打你!”
  男子置若罔闻,催马已走出了数步。女子心中懊恼,虽想骂,却又不敢,只好撕扯手中缰绳,冲马儿怒道:“还是你乖,我打你你也不还手,骂你你也不张口,不像有些人,摆什么臭架子!”话虽如此,却也只好打马跟了过去。
  夜莺啼声在这寂静深夜略显萧瑟,伴着鸾铃颠沛的鸣响,更平添几分凄楚;阴云游来,皎洁的月色时隐时现,气氛变得压抑之极。好在仲夏时节天亮得早,初阳还未打透林蔓,万物都已看得真着。
  马匹连夜奔波,早已疲乏,二人放慢脚程,并辔徐行,将近晌午时分,便来到了一条官道边上。男子驻马在道旁观望,只见这条路宽阔平整,路基用厚土累成,容得下五辆马车并驾齐驱,直通南北,甚是壮阔。
  路上不时有车马穿梭而过,溅起阵阵烟尘,他心中若有所思,遥想千余年前,秦皇嬴政横扫六合,统一宇内,下令以咸阳城为中枢,修筑四通八达的栈道驰道,那些驰道历经千载沧桑过后,虽已改建、消亡,却也成了这位“暴君”造福天下的功绩。
  女子心无旁骛,但觉前路漫漫,一眼看不见尽头,忍不住问道:“商哥,咱们奔这里南下,应该快到杭州了吧?”
  男子收敛遐思,笑道:“远着呢,按玉舟的指点,咱们先过淮河,再由江宁府渡江,少说还要走千余里路程。铭焉,昨晚奔波这么久,你累了吧?”
  女子心头掠过无限暖意,抬头看见表哥明眸灿灿,饱含关切之情,禁不住芳心一颤,娇嗔嗔地答应一声,笑靥绽放如春。
  正彳亍间,忽听远处传来一阵马蹄声响,紧凑有力,踏地绝尘,震荡四野。二人抬头望去,只见正北方的驰道上飞奔而来十几匹骏马,马上客从头到脚皆是一样打扮,足踏长筒马靴,身着绣金丝灰布大氅,背缚弯刀,腰悬长剑,一个个身形彪悍,目光炯炯,显然都是练家子;而坐下马都是灰鬃白蹄,虽是刻意粉刷过,却无伤大雅,端的如踏雪中,好生气派。
  兄妹二人勒马向后退了半步,再看时,那十数骑逐电追风,眨眼便到了近前。
  烟尘未散,头马上一个满脸胡渣的莽撞汉子扬声问道:“喂,可看见有许多人向南下去?”
  兄妹二人听他嗓音粗鲁,口中溅沫飞腥,话又问得唐突,着实不知如何回答。须臾过后,那女子心神甫定,甩手扑扇着马尘,蹙眉说道:“腌臜泼才!敢和本小姐满嘴荤腥!”
  这句话着实出乎那一行人的意料,为首之人陡然盛怒,他面相本就凶悍,两眼冒火,更显得狰狞,断喝道:“你找死么!”说时手摸背后,只听仓的一声,拔出一口弯刀;刀身明灿如镜,映在艳阳下泛起一抹腥红,犹如染血。
  这汉子身段虽猛,心底却并未动杀机,只想迫使这丫头示弱露怯,便欲草草了事。
  绿衫女子稳如泰山,冷冰冰地瞥向他的出刀手法,正所谓行家看门道,一见之下只觉稀松平常,笑道:“山野匹夫,无名小卒,你若是知道我的来路,不向本姑娘九叩十八拜,我便算你有种!”
  那汉子怒不可遏,举刀便要剁下去,可手臂却被身后同伴一把扯住,斥道:“主人尚在前面,误了大事,你我须提头去见!”他语气紧促,好似身上有十分要紧的事,片刻耽搁不得。
  为首那人恍然大悟,急忙收起兵刃,饮恨吞声,狠啐了一口,扬起臂膀砸在马背上,坐下马儿受惊,向前抢出数步,十几骑随之而去。
  眼见这些人渐行渐远,女子阴晴不定的脸色才稍显平和,她强忍心中悸动,道:“鼠辈,我还未报出大名,已吓得这般狼狈!”说到此处得意忘形,踏镫起身,向远处追声喝道:“下次遇到本姑娘,记得我是清明剑派女侠,真不知天高地厚!”
  男子心中颇感疑惑,不知这些人来去匆匆所为何事,可转念想到事不关己,何须徒劳心神,笑道:“铭焉,这些人身有要事,不然岂会怕你,到时当真动起手来,你非吃亏不可。”
  女子嫣然一笑,道:“我一个人孤掌难鸣,不过有商哥你在,我何惧之有!旁人若是欺负我,你还能袖手旁观?”
  男子催马上了官道,摇头笑道:“那可要看这水是深是浅,对头若是酒囊饭袋之辈,韩某定当助拳;倘若不是,你自己惹的祸当然自己担着。”
  女子明知他这是戏言,心中却也不痛快,急道:“骗人!记得小时候我和你,我哥,还有柳师兄,咱们去田里偷瓜吃,被人抓到后,爹非要打我,他们吓得没人敢开口,只有你替我出头。商哥,你记得当时你说过的话么?”
  男子忖思片刻,只道年长日久,早已忘却。女子神色失望,道:“你说无论何时,我韩商男子汉大丈夫,定会保护铭焉表妹周全!你说,这话是不是你亲口所说?”
  男子心头一颤,仿佛想起此事,却摇头说道:“我韩商天不怕地不怕,唯独就怕令尊,我的舅父大人!他要打你,我吃了熊心豹胆也不敢去阻拦!”
  女子却道:“那天我爹打你,你还和他顶撞,剑庄这么多弟子中,你可是第一个!”
  韩商淡然一笑,道:“岂敢岂敢,别说对付我一个毛头小子,便是八方六合的好汉,哪一个敢不敬畏墨雨张陵夏三侠,清明剑派掌门传人,我哪敢顶撞!”
  夏姓女子听出弦外之音,急道:“商哥!你怎么还是孩子脾气?我爹毕竟是你舅父,偶尔有些长辈的做派......再说大伯,二伯,四叔,还有你爹,他们五位长辈不是一般对待么!”
  韩商见她情形激动,只好劝道:“好好好,我不明事理,你别和我计较。”
  夏铭焉转悠为喜,道:“我爹是最疼我的人,而你是我......”她本想说出“喜欢”二字,斟酌片刻终未出口,道:“......我也说不清、道不明,总之你看在我爹是长辈的份儿上,以后别再和他为难了。”
  韩商苦笑一声,道:“舅父毕竟是舅父大人,我再和他顶撞,娘也不会饶了我。”
  夏铭焉笑逐颜开,道:“我爹曾说过,剑庄数千弟子中,最有天分的便是你了,其次才是裴师弟。”
  韩商漠然笑道:“韩商愚钝,怎值舅父金口一赞。小裴师弟天资过人,我是万万及不上的。”心中却道:“他岂会说我的好话!”
  二人边说边行,顺着官道又走出三十里路程。韩商初涉江湖,不敢大意,忽听前方熙熙攘攘,人声嘈杂,他急忙收缰驻马,静心观望,只见数十丈外有几十骑高头大马黑压压地停在道路正中,截住了自南向北的路径;而道旁下了坡有一家酒肆,店房不大,外置四五张长桌板凳,丈高的旗幌上用黑线绣了个“酒”字,只是个寻常去处。
  此时天气颇为炎热,驰道两旁的庄稼被暖风刮得簌簌生响,日影半高,热浪袭来着实烤得人无比煎熬。夏铭焉出身武林世家,自恃身份,道:“这些人似乎不是善辈,不管他,商哥,咱们去那边歇歇脚再走,喝碗茶水也好,人不累,马还累呢。”
  韩商暗中盘算,毕竟已连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人倦马乏,打尖歇息总是必要的,便嘱咐道:“也好,到那里少说话,打尖吃茶,歇息片刻便走。”说着催马踏镫,不紧不慢地赶了过去。
  去此尚有数十步,兄妹二人定睛打量,只见这拦路的几十匹马上各坐一人,装束或长或短,但背上皆悬挂宝剑,腰间也多半挎着镖囊、弯刀,一个个筋骨健硕,面容冷峻,纵马围成个半月形,裹住了当中这家酒肆。
  二、剑气波澜

  最前面的三匹马与众不同,比其他坐骑高出半头,红鬃红蹄,马头高昂,肌肉纹理嶙峋凸显,浑身颜色锃亮光鲜,一瞧便是不可多得的良驹。马背上端坐着三位锦衣长者,容光饱满,气色充盈,想必内家功夫的修为俱皆不俗。
  居中那人年岁较长,他手肘一沉捋髯说道:“不知几位和我桐城武家有何仇怨,竟会下此狠手?”话音强劲,声如击罄。
  韩商见局面越发不妥,只怪自己冒然行事,催马已下了缓坡,一时间势成骑虎,稍一迟疑的功夫,便已来到枊马桩前。眼见夏铭焉大咧咧地翻身下马,他不容多想,也跟着把缰绳拴在了酒幌之下,转头再看,才知那锦衣老者的话是对酒店门前的一桌客人所说。
  酒家生意冷清,只坐了这一桌客人。围桌坐定的是三个人,居中的紫衣少年尤为醒目,面如冠玉,唇如涂脂,目若点漆,横瞧竖看也丝毫不输给女儿家,而眉宇中又透着一股桀骜不羁的神韵;他自顾自的把玩手中茶盏,对马上老者的话置若罔闻。
  少年左边陪侍着一个中年道人,年岁四十上下,虽不是器宇轩昂,但神色也是傲慢得紧。和少年对座的是一位缁衣长者,颌下长须如瀑,重眉大耳,颇显老成持重,这时微微一笑,道:“桐城武家?几位莫不是桐城四秀?”
  他话音刚落,三骑马中下垂首那人应道:“杀兄之仇,誓不反刃!今日你们还想走脱吗?”说话间已从背上抽出了宝剑。
  韩商此时已走到酒家门口,不料这些人仇怨如此之深,竟到了刀剑相向的地步。他出门在外孤立无援,着实不愿与江湖仇杀染上瓜葛,逡巡片刻,当下转身欲走。却听夏铭焉道:“商哥,你做什么?他们打打杀杀是他们的事,我们歇脚与旁人何干!”转首冲店内喊道:“店家,快拿茶水!”她脾气风风火火,话音更是爽朗之极,说罢便坐到了店门另一侧的长桌旁。
  韩商只怪她不识江湖险恶,但见一个女儿家如此磊落,自己再若迁延不绝,岂不让人笑话,想到此处放下包裹、佩剑,也跟着坐了下来。
  夏铭焉话音落地,却迟迟不见店中有人答应,当即喝道:“店家,婆娘生孩子嘛!再不出来,本姑娘烧了你的店!”
  店家听了这声喊,再不敢怠慢,店门内吆喝一声,匆匆迎出一个瘦骨嶙峋的小二哥,他眉头紧锁,左瞧瞧夏铭焉的刁蛮霸道,右看看桐城武家的杀气凛凛,支吾半晌,不知说何是好。
  马上众人有大事未了,岂容旁人节外生枝,上垂手那人性子急躁,旋即怒道:“哪里来的鼠辈,放火烧店?你倒试试胆子!桐城武家的地界,岂容你胡作非为!”
  大名府清明剑庄中,日日来访者都是武林中的名门望族,夏铭焉自幼耳濡目染,眼界甚高,至于这“桐城四秀”的名号,大名府去此不远,却从未听过,只当是无名鼠辈。她生性傲慢,岂会将无名之辈放在眼中,转头看向邻座的三人,目光不禁落到那紫衣少年身上,霎时间心神一荡,暗自赞叹:“这少年如此标致俊秀,都快比得上商哥了!”
  她少女情怀作祟,顿时对这俊雅少年心生好感,虽不知事情原委,可审时度势,料定是那桐城武家以多欺少,为难这三个人。
  桐城武家为首的老者城府颇深,他忍下怒意,点手叫过店家,低声道:“你和他们说,我出五十贯相赠,此处有大事未了,请他们到别处打尖。”
  店家应诺一声,转身欲回,却听夏铭焉一顿包裹,道:“店家,我出五十两,你告诉三个老家伙,领着人快离开此地,免得腌臜了大好光景!”她字字铿锵有力,看得出是颐指气使惯了。
  桐城四朽是四个亲兄弟,姓武,大哥名青云,仲名阔海,叔名桐城,季名墨林,四个人承袭家业,经营桐城堡多年,在山东河北一带颇具为名,黑白两路的人士鲜有不知,赖这兄妹二人不常在江湖上走动,年纪又轻,因而孤陋寡闻了。
  武青云老成持重,摆手拦住两位弟弟,心念一横,又将矛头又对准那三人,道:“今日老夫一求说法,二求了断,三位拒不交代个说法,那便按江湖规矩,请了!”说话间手腕一抖,缓缓抽出肋下长剑,宝剑出匣,金声弥漫。
  武家众人唯他马首是瞻,当即齐声呼喝,拔剑出鞘,霎时间寒光闪烁,百步之内杀气骇然。
  韩商旁观者清,深知桐城四朽绝非等闲之辈,单凭手下弟子便有如此气魄,群剑齐发,着实虎啸龙吟;看来桐城武家必定和这三人有着极深的仇恨,才能使上下一心,凝发出如此恢弘的气势。
  夏铭焉不明就里,只觉得以多欺少并非英雄豪杰所为,料定武家上下都是欺行霸市、横行乡里之辈;转眼看到武家弟子中有一人,正是方才举刀威吓自己的那个恶徒,便明白那群人行色匆忙,正是赶来此处援手,不禁对桐城武家又增几分厌恶,点手冲那人说道:“这也是你们武家的弟子门徒,呵呵呵,怪不得,正所谓上行下效,大可窥一斑而见全豹,有什么样的主子,便有什么样不讲理的奴才!”
  她话锋泼辣,马上那人心中虽怒,但在武家三位老者面前怎敢多言,只好咬着牙默不作声。
  韩商深怕夏铭焉咄咄逼人,迟早会激怒桐城一众,到时孤立无援,岂非自讨没趣,当即起身斥道:“师妹,不可无礼!”
  夏铭焉神色一怔,抱怨道:“商哥,你看那人,分明是他先对我无礼,你为何说我的不是!”她情急之下话音反而变得温婉,好似在对韩商撒娇乞求。
  韩商并不理睬,拱手向武家三老说道:“在下与我家师妹路过宝地,想在此打尖歇脚,我师妹年幼无知,出语多有得罪,望两家不要介意,在下这便告辞。”说罢手挽夏铭焉小臂,转身便要离去。
  夏铭焉更觉委屈,当下恼羞成怒,斗臂震开韩商手腕,长袖飘摆抽出佩剑,一道青虹出鞘,直指桐城武家,厉声道:“清明剑派在此,三个老家伙,谁来讨打!”她目光坚毅,这番话更是说得义愤填膺,手中剑抖了一抖,只等那边回应。
  夏铭焉的话虽处处对武家不利,但武青云也不至于恼怒出手,这时听她自报门户,竟然说是“清明剑派”弟子,武青云心下虽疑,却不敢怠慢。
  中原武林素有三门六派之分,三门便是指尚虚门,九龙门,灵波教;六派则是说清明剑派,少林派,无量剑派,青城派,九华剑派,昆仑派。
  清明剑派位列六派之首,已有百年根基,鼻祖清和道人源出禅门,开山创派时已是冠绝武林的高手,历经数代传承,派中人才济济,多是名震江湖的侠义之士,而各代掌门更是武林中难出其右的显赫人物;就拿如今来说,掌门人夏矣阳虽是俗家气宗弟子,却被人称为“矣阳真人”,无论武功造诣、德行高远,在江湖中皆是首屈一指,一呼百应。
  武青云听夏铭焉言之凿凿,追问道:“姑娘所言是真是假,你当真是清明弟子?”
  夏铭焉心中得意,笑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骗你又有何用?”
  韩商深知江湖险恶,若是随意自报家门,无异于自寻烦;清明剑派声势极大,侠义之辈固然敬仰,黑白两道、水陆豪杰也都吃得开,但万中有一,若是仇家在场,那当真是暗箭难防了。
  夏铭焉却得理不饶人,又道:“乡野村夫,就算你孤陋寡闻,清明剑派掌门人的名声,总该听过吧!”
  武青云颔首道:“这是自然,矣阳真人名冠江湖,天下间哪个不晓得!”
  夏铭焉凭空抱拳,笑道:“知道便好,听着,本姑娘姓夏,家父是清明五侠中墨雨张陵夏三侠,我爷爷便是矣阳真人!”
  她字斟句酌,一字一顿,生怕别人听不清楚,昂首扫视四境,伸手领向韩商,道:“这位少侠姓韩名商,其父便是韩五侠!”
  韩商心弦一颤,但见她话已出口覆水难收,便不再多加搪塞。
  天下武人皆知,矣阳真人亲传五名弟子,并称“清明五侠”;大弟子刘平山,二弟子褚开远,三弟子夏景臣,即是他的生子,四弟子柳四通,排行在末的一位便是韩商之父,名讳上崇下晋。这五人若论剑法武功,堪称当世一等一的好手,若论品行,更是被人广为传颂的侠义之士,其中以大弟子刘平山、五弟子韩崇晋为最。
  刘平山年岁最长,只因清明剑庄坐落于河北大名府,清明剑派的势力也多在黄河以北,因而他在江湖中素有“北侠”之称;韩崇晋当初少年英豪,如今年逾四十,侠名更是尽人皆知,因而夏铭焉话音刚落,众人纷纷看向韩商,目光中满是欣羡。
  三、青虹出鞘

  “原来两位少侠名门之后,失敬!”武青云抱拳施礼,身后众人也跟着作揖。
  韩商见此情形,深知武家上下着实给足了清明剑派面子,急忙还礼道:“父辈功德为人敬仰,但晚辈怎敢受此大礼!”
  正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夏铭焉见武家众人如此客气,反而心生愧疚,立在韩商身侧默不作声,剑锋也缓缓落下。
  三兄弟翻身下马,武青云手指桌旁那三人说道:“两位少侠因何不问缘由,帮着这伙恶徒?我三弟性命危在旦夕,还有我武家十三名门徒,早已死在了他们手中!”
  韩商见他瞳孔中红丝密布,额头上青筋暴突,绝不像说了假话,不禁皱眉看向那三人,暗想他们衣冠楚楚,怎会如此心狠手辣。
  夏铭焉呆如木鸡,幡然想到桐城武家和这三人有如此深仇大恨,武青云非但不责怪自己处处刁难,反而谦恭忍让,以礼相待。她越想越觉得面颊滚烫,只知这时再向武家人拱手认错,当真儿戏,心念一横,剑锋直指座中三人,喝问道:“武前辈所说当真么?”
  那三人作壁上观,此时见夏铭焉调转锋芒,终于冲向自己,紫衣少年倏然大笑起来,笑声清澈,半晌不止。
  韩商见他故作深沉,上前一步说道:“兄台不必故弄玄虚,你杀了人家门生弟子,官法私情,都难逃罪责!”
  他本不想节外生枝,但此事关系多条人命,清明剑派弟子素以侠义为本,倘若袖手旁观,不仅落人笑柄,更会于心不安。
  紫衣少年哂笑道:“清明剑派!名不虚传啊。”又对黑衣长者说道:“叔父,都说中原武林三门六派,以尚虚门和清明剑派为大,那日在孟津渡口见识了尚虚弟子,不堪一击,今日有幸会逢清明弟子,着实又开了眼界。人人都说‘尚虚弟子遍天下,清明门下尽名家’,遍天下的都是酒囊饭袋,清明门下......又哪有什么名家!”
  夏铭焉怒不可遏,道:“你算什么东西!不知天高地厚!三门六派在阁下眼中不过尔尔,那倒要请问阁下一声,你又是哪门哪派的小畜生,师规不严,叫你出来杀人撒野的!”
  夏铭焉说到得意之处不禁转怒为喜,见这白面小生举手投足间已失方寸,更来了兴致,接茬笑道:“杀了人还在这里指手画脚,你师父教你武功那天起,定没教你习武先习德的道理!你这缺德少教的江湖败类,竟对三门六派说三道四,我看你还是先回师门,翻一翻百家姓,千字文,再出来满嘴喷粪!不过今日你却走不成了,这天子京畿,皇天后土,你在此地杀了人,若是逍遥法外,官府衙门我管不了,但中原侠义之士,岂能坐视不理!”
  紫衣少年始料未及,想不到她嘴上功夫如此厉害,百十来个字一气呵成,丝毫不留还嘴反击的余地,怒极之时便要起身,却被黑衣长者伸手拦下。
  黑衣长者徐徐站起,道:“姑娘不愧是夏三侠的好女儿,夏掌门的好孙儿,家学剑法未必得到真传,唇枪舌剑却登峰造极。可姑娘说我等走不成了,这话在下并不信,倘若我这便要离开此地,你又能怎样?”话音落地,中年道士和紫衣少年应声站起,三人迈开脚步,离席而去。
  路上虽横着桐城武家数十骑人马,可这三人自视甚高,目无余子,径直向南已走了三步。
  武青云岂容他们放肆,高声喝道:“止步!杀人偿命,几位想走,除非把这几十人也杀了,不然便留下性命,老夫回去好祭奠死去的亡灵!”他语气悲愤,握剑的大手颤抖不止,显然杀机已动。
  三人闻声止步,黑衣长者脸色一沉,漠然道:“以多欺少,果真是中原武林的做派。阁下以为有这两个后生助拳,便能拦住我的去路?”话到此处已有剑拔弩张之势。
  韩商见这三人虽身处重围,举手投足却笃定自若,想必武功上乘,有恃无恐。反观己方,论剑法,自己略高过夏铭焉,但斗那紫衣少年尚无把握,倘若桐城三老也属等闲,到时只有一拥而上,才有胜算。不过这水是深是浅,总要试过才知道。
  他想到此处挺身而出,拱手笑道:“兄台说‘清明门下尽名家’一句不妥,在下也觉得如此;我资质平庸,在清明剑派数千弟子中,剑法纯属末流。不过得遇高人怎可失之交臂,便请兄台不吝赐教。”
  武青云自然明白韩商用意,深感他仗义相助之情,却怕他无辜牵扯进来,道:“少侠好意老夫心领,不过......”
  韩商摆手笑道:“前辈放心,我二人并无仇怨,比试无关生死,切磋也是点到为止。”
  紫衣少年冷笑一声,道:“你自己找死,可怪不得我!”一只手便已摸向腰间,要摘下那柄金属折扇。
  韩商今年二十一岁,剑胆琴心,血气方刚,听了紫衣少年的话,笑颜依旧,心中却不再谦让。他随身带的是一柄书生佩剑,刃口轻薄,只做防身之用,这时对阵强敌不敢轻率,转身向武青云道:“前辈可有称手兵刃,请借我一用?”
  武青云见拦不下他,心中感激,将手中剑递了过去,道:“少侠见多识广,不知老夫这柄青石宝剑你能否用惯。”
  韩商接剑在手,掌上顿觉沉重许多,仔细打量,见那剑身剑柄是用青石打磨而成,只有剑尖和两侧剑刃镀了一层薄金,精雕细磨,做工考究,只是不知到时兵刃相交,能否抵挡冲击。
  武青云笑道:“这柄剑绝非做观赏之用,青石产自南阳,材质坚硬,金石相融浑然一体,不敢说销金断铁,你也大可放心。”
  韩商心中释然,再掂量起这口剑,便觉得再称手不过。
  紫衣少年见他借剑试剑,颇不耐烦,吆喝道:“胆小鼠辈,我不用兵刃,照样取你性命!”说话间蓄势待发。
  韩商手掐剑诀,正待应战,忽听那位黑衣长者说道:“玉宁退下!云庆,你和他打!”
  紫衣少年听长者临阵换将,心中极不情愿,道:“叔父,我......”
  黑衣长者低声说道:“宁儿听话,你若出战,我如何交代!”
  众人见此情景,越发觉得这少年人的身份非比寻常,却也猜不出是何来路。
  黑衣长者不敢小觑韩商,只觉得这年轻人举止脱俗,面容威武,又听说是韩崇晋之子,那韩五侠的名声传扬中州大地,无人不晓,素来虎父无犬子,这后生小子也必然得到几手真传,稳妥起见,才叫回了紫衣少年。
  中年道士应声而出,来到紫衣少年身侧。拱手道:“少爷请回。”
  紫衣少年瞥了他一眼,呵斥道:“早知如此,就不该带你出来!碍事的奴才!”
  中年道士仿佛对少主人的蛮横无礼司空见惯,仍旧满脸堆笑,道:“老爷让我陪行,便是为了保您周全......”
  紫衣少年怒道:“我有手有脚,何时用你们这群奴才周全!”这句话含沙射影,显然也暗指那名长者。
  黑衣长者心思缜密,厉声道:“宁儿再无理取闹,我可要告诉老爷了!”
  紫衣少年闻听此话,霎时间想起家尊威严,不敢再肆意顶撞,愤然甩开衣袖,回到他的身后。
  韩商心中喜忧参半,忖思道:“这少年应是极为重要的人物,到时动起手来,这两人必会分心照应他;倘若我一战得手,他们便休想逃脱。”他盘算已定,冲道士说:“出家人不在道观清修,来尘世之中给人家当牛做马......”
  中年道士行走江湖多年,听韩商一开口,便知他居心何在,断喝道:“废话少说!”话音未落,已将背上宝剑摘取下来,霎时间纵身展臂,兔起鹘落,剑尖倏然刺到韩商身前三尺之内,势若奔雷。
  韩商急忙抽身撤步,顺势撩开手中青石剑,旋腰转胯迎锋怒击。两柄剑及锋而试,当的一声劲响,火光迸溅数尺。力道所及,韩商顿觉手臂关节隐痛,深知自己用的若是寻常兵刃,这时右臂脱臼、虎口震裂也不足为奇。
  而这一击过后,中年道士也不敢心存大意,他先前那一招长驱直入,看似势不可挡,却纯属大意之举,此刻收敛分寸,踏地绝尘,剑锋一抖状若莲蓬,挑刺撩拨,直取韩商要害,力道却不减分毫。
  两人试探过后,皆知难以毕其功于一役,这时剑走回合,韩商挥开青石剑,施展出本派名扬天下的清明剑法,攻守有序,来回往复间,已缠斗了二十几剑。
  中年道士方才听兄妹俩自报家门,说是名震江湖的清明五侠之后,未敢深信。然而交锋过后,才知这年轻人的步法剑招虽谈不上精卓,但层次分明,不拘俗套,阵脚也不散乱,单是这份笃定自若便与年龄不符,必是受过高人点拨,若说是名门之后,应该不假。
  武青云在一旁悉心观战,艳阳之下,只见两柄剑如梅花箭竹般萦回绕转,锋芒闪烁,恰似长帆过海,卷起叠叠浪花,剑音不绝,气息扑面,优雅曼妙中暗藏杀机,料定是两家名门剑法。
  他久居桐城,这十年间自觉老迈,筋骨不胜当年,鲜有出游,当初在江湖上闯出的名声随着耳鬓厮磨渐渐消褪,“桐城四秀”已自嘲为“桐城四朽”。可他披荆斩棘多年,阅历深厚,十招之内已然看出,韩商所用剑招正是清明剑法中的“焦土剑法”。
  清明剑派传承百年,派中武学博大精深,门中剑术虽统归叫做“清明剑法”,却分为多种路数,其中一路便是闻名天下的“五离剑阵”。所谓五离者,便是指“功名离,亲子离,合.欢离,生死离,殊途离”;五离各应五行,金称“瘦金”,木称“寒木”,水为“止水”,火为“明火”,土为“焦土”。
  五门剑法相生相克,分由清明五侠各修一门,其门下弟子从师而学,也各自只练一门,临敌时只需从五门子弟中随意唤出一人、十人、百人,便可组成五人阵、五十人阵、五百人阵。小阵精巧玄妙,大阵变幻莫测,威力胜得过千军万马,所以江湖中但言武功阵法,“五离剑阵”诚然首屈一指。
  武青云对这些江湖事典如数家珍,今日初睹剑宗绝学,想不到单以一路剑法迎敌,便有如此威力,端的名不虚传。
  三十招上下,武青云见那道士的剑法越发变快,招行险要,狠如蛇蝎,怎有点到为止之意!直等那道士屈身下腰,仰面朝天连点三剑,武青云恍然大惊,认得这一招名叫“佛手三炷香”,正是川蜀剑派的玄宗路数,霎时间神情骇然,高声道:“少侠小心,这是灵波教的‘夷苍剑法’!”话音出口,顿时为韩商捏了一把冷汗。
  阔海、墨林兄弟二人闻听此话,大惊失色,武阔海怒道:“原来害了三弟和咱武家十数条人命的竟是灵波教!怪不得下手如此狠毒!”
  韩商鏖战之际听到武青云的话,难免心头一凛。他素知天下剑法多如牛毛,其中有六种最为高明,分别是尚虚门的“广陵十四剑”,本派清明剑法,海外岛邪派剑法,西域昆仑派的“碧落七剑”,以及当世鲜有人目睹的“十魔剑法”,再有一种便是蜀川灵波教的“夷苍剑法”。不过谁高谁低,各派各执一词,莫衷一是。
  此刻得知这道人所用的正是夷苍剑法,韩商不免胆生寒意,但他心念笃定,既已出手怎能退缩,蓦然间抖擞精神,一改守式连攻数招,气息所致,长剑争鸣,“皇天后土”“平畴万顷”“昆仑龙脉”三招剑法首尾相接,鱼贯而出,剑影纷飞,寒芒刺目,风扫残云般朝黑衣道士席卷而去。
  中年道士屡经阵仗,深知韩商年少气盛,缠斗一久定会露出破绽,因此他这几十招收发有度,并未全力抢攻。此时见韩商阵脚忽乱,抢攻出手,上下门户顿开,诚然正中下怀,只等这阵凌厉攻势过去,便可一剑封喉,取韩商性命。
  四、心如止水

  俗道斗剑,难解难分,可韩商陡然变招,自乱阵脚。武青云观变沉机,急忙喝道:“少侠请下,老夫代你一战!”
  他虽有意相助,无奈此刻离战阵尚远,那两人以快打快,电光石火间,哪里来得及援手。
  夏铭焉见表哥身陷鏖战,心中虽急,却临危不乱,一阵观望下来,深知表哥与那道士的剑招皆讲究一个快字,但道士的夷苍剑法较为纯熟,以快治快显然占了上风;而她知己知彼,这时也已看出这中年道士的破绽。
  她能有这番见地,绝非武功阅历高于武家三老,只因她是夏三侠门下弟子,练的正是五离剑阵中的合欢离,对应五行中的壬癸水位,又名“止水剑法”。
  顾名思义,“止水剑法”性属阴柔,招数和缓,却是克制快招的上乘路数。她只怕表哥有所闪失,不敢迟疑,厉声喊道:“止水剑法!”
  韩商剑招甫一出手,才知门户大开,如梦方醒!惊慌之际,忽听夏铭焉一声疾呼,恰如醍醐灌顶,顺势翻腕变招,依表妹所言,施展出那路“止水剑法”。
  中年道士正坐等好事,怎料夏铭焉喊声未落,韩商的剑招转瞬间变得平和舒缓,犹如撑槁推桨,浣纱抚琴,上下门户的空当蓦然不见踪影。但他心念笃定,不愿错过这一剑制敌的良机,手中长剑力道不减反增,锋芒一闪,铮鸣作响,依旧奔韩商咽喉刺去。
  顷刻间两刃相击,那道士心神一荡,只觉自己力破千钧的一剑仿佛泥足深陷,不能自拔;他情知不妙,慌乱中拔剑欲退,可手中剑仿佛被磁石牢牢吸住,沉肩坠肘也难以收回。他久历江湖,生死攸关之际不容权衡,刹那间松开剑柄,疾身猛退,眨眼间退出两丈有余,趔趄几步,踉跄站稳,冷汗已湿透了前襟后背。
  他心神甫定,想起那声呼喊,恍然大悟,颤声道:“剑行如止水,静如山崩!这......这是清明剑派的止水剑法!贫道......认输!”
  韩商见这道士虽然蛮横无礼,但比剑落败竟能伏首认输,倒挽青石剑,拱手道:“在下侥幸胜得一招半......”
  话到中途,忽见那道士面露狞笑,双手猛然推出袖口,快如迅闪,半空中嗤嗤作响,显然是发射了暗器,可彼此相距不足五丈,根本寻不见蛛丝马迹。

  韩商大惊失色,深知蜀川灵波教多是毒门高手,暗器和用毒功夫堪称独步天下,那道士突然出手,发了什么暗器,用何手法,打向何处,皆是一无所知!情急之下,奔走如风的两条腿也已不听使唤了,竟呆呆地怔在了原地!
  千钧一发之际,一束人影动身如灵蛇狡兔,呼啸而来,转瞬将韩商遮蔽在身后,“当当”两声劲响,余音震耳,力道强劲。弹指过后,韩商这才看清,挡在他身前的不是旁人,正是武青云。
  原来武青云见韩商斗剑险胜,正要上前恭贺,却见那中年道士拱手认输,出言谦逊。他素知灵波教道士作风顽劣,比之市井无赖、泼皮混混尚且不如,斗剑落败,哪有这般谦让的道理,当即起了戒备之心,果然见那道士趁机施射暗器,这才挺身而出。
  韩商呆若木鸡,深知若非武青云仗义出手,恐怕性命堪忧,慌忙来到武青云身旁,扶住他手臂说道:“多谢前辈相救!前辈......”话到嘴边,这避讳之词却不愿轻易说出口。
  阔海、墨林两兄弟也急忙赶了过来,齐声问道:“大哥?”
  武青云一捋长髯,面沉似水,道:“久闻川蜀灵波教多毒门高手,今日领教了。”转头冲韩商说道:“韩少侠见他双手作势,但那两颗毒针实则是用膝盖所发。”说时撩起长袍,一指左腿,只见那绣着猛虎下山的锦缎长裤已被撕开两道半尺裂痕,异常醒目。
  中年道士又起杀念,可还未出手,却听紫衣少年怒道:“没用的奴才!还不退下!”转头冲武青云道:“老家伙身上穿的什么法宝,竟然没伤到你?”
  武青云平声说道:“不过是件蚕丝凯。老朽年事已高,若不用些外物护身,恐怕迟早会遭小人毒手。”
  紫衣少年轻蔑一笑,道:“我灵波教的暗器绝非用什么宝甲便可抵挡!”
  武青云颔首道:“老朽略有耳闻,贵教最善用的是毒针、毒蒺藜、断魂砂三种,可谓无孔不入,荼毒不浅!”
  紫衣少年道:“还算你没白活一把年纪,我派中高手只打毒针便有七七四十九中方法,可同时打向三十六部位,你防得住初一,却防得了十五吗?”

  武阔海性情暴躁,早已按捺不住,啐了一口说道:“小畜生信口开河!二爷身上没有宝甲,也敢接你暗器!”
  武青云素知二弟鲁莽,只怕他惹火烧身,连忙说道:“二弟不可莽撞,真正的灵波教高手用毒手法高深莫测,防不胜防!”又冲紫衣少年道:“不过老朽却不信,你一个乳臭未干的少年,能有什么高明手段。”
  紫衣少年正要驳斥,却听黑衣长者笑道:“阁下当真小觑了我侄儿了,他手段如何,问一问你三弟便知。不知那位武家三爷伤势如何?”
  武阔海目眦欲裂,大怒道:“你还敢问!我三弟身中十余剑,尽是拜你等所赐!”
  黑衣长者泰然道:“阁下三弟所中的外伤绝不致命,可叹三位兄台马齿徒增,竟无一人察觉,那位武三爷正是中了我灵波教的断魂砂!”
  武青云眉头紧锁,恍然道:“三弟气息微弱,但脉搏平缓,神色安详,若是剑伤,绝不会如此!”
  紫衣少年笑道:“这记断魂砂便是本少爷的手法!中毒者迹象微乎,极难察觉,若无解药,不出半日必当一命呜呼!”说话间看了看天色,道:“你三弟若能挨过未时,可算是他造化不浅了。”
  武家众人闻听此话,着实喜忧参半。当日清晨,庄客将武桐城抬回府内,只说途中与人恶斗,遭了毒手。武家三老见他身上多处剑伤,虽未伤及要害,却如何施救也不醒人世,便以为他是失血过多,元神耗损,恐怕长桑妙手也难以挽救。
  三位武爷一怒之下率众追袭,赶到此处正好截下这三人,也不过是要为武三爷报杀身之仇;这时得知武桐城竟是中毒昏迷,紫衣少年还说他最多挺得到未时,眼下才过晌午,想必还有周旋余地。
  武青云深知事不宜迟,急道:“阁下所说若是当真,便请指条明路!”

  黑衣长者笑道:“武大爷是聪明人,我也开门见山。阁下人多势众,再斗下去,彼此皆无好处,不如你我做一笔交易。”说时伸手入怀,取出一支三寸长的深褐色瓷瓶,道:“断魂砂的解药,当世不过数瓶,这瓶你拿去救人,让出一条道路,咱们各取方便,如何?”
  武青云沉吟片刻,并未作答,只怕此中有诈,一时间进退维谷。
  武阔海心直口快,直言不讳,道:“倘若我三弟当真中了毒,你这瓶中是否有解药,谁又清楚!”
  紫衣少年哂笑道:“我还以为你们兄弟情深似海,怎知危急关头,还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
  武阔海点手呵斥道:“小杂种!你少说废话!把解药拿来,二爷先试一试!”
  紫衣少年和他针锋相对,心念一转,道:“老贼种,你说得轻巧,你又没中断魂砂,岂能试出真假。我倒是有个主意,看你们谁和那老三兄弟情深,甘愿为他先中此毒,再试解药。妙极妙极,真是万全之策!”
  众人面面相觑,武青云稍作思忖,上前一步说道:“好主意,老朽听你这万全之策,愿意一试此毒。”
  紫衣少年的话纯属激将之法,捎带着想要讥讽武家兄弟一番,怎料武青云义薄云天,当真要舍命试毒。他一时间乱了阵脚,道:“你可想周全了,若中断魂砂,性命便已九成归了天,你……”
  夏铭焉听出弦外之音,急道:“小畜生,恐怕这瓶解药......”
  韩商深怕表妹言多有失,急忙摆手将她拦下,深知武青云宁愿用性命一试真假,可知这瓶解药若是假的,武家上下该如何失望。
  武青云走到紫衣少年十步之内,正声道:“老朽风烛残年,行将就木,生死早已置之度外,你这解药是真的,老朽未必会毒发身亡。我一生为人谨慎,从未遭人暗算,到这把年纪,也真想尝一尝这毒门暗器是何滋味,你放马来试!”说话间昂首挺胸,目光坚毅,凛然不屈。

  武阔海见大哥身先士卒,急道:“大哥,让我来试!若是有诈,你也好为兄弟们报仇雪恨!”说话时来到武青云身侧,伸出如椽巨臂,将兄长护在身后。
  武墨林也不甘落后,道:“大哥,二哥,论武功墨林最弱,我来试毒再好不过!”
  他话音未落,忽听身后甲胄齐鸣,数十名武家门徒皆已下马,马靴扑地有声,刀剑哗然作响,群情激奋,甚嚣尘上。一人高声说道:“我等愿为三爷一试真假!”其余众人齐声应和,一时间虎啸龙吟,在战马嘶鸣声衬托下,更显得声振寰宇,气势如虹!
  黑衣长者神色凝重,赞叹道:“桐城武家,今日领教了!”心中却波澜潮涌,眼见武家上下众志成城,阵势犹如铜墙铁壁,再加上清明剑派这两个后辈助拳,此时想要走脱,硬闯绝非上策。
  他手中这瓶解药的确是假的,瓶身上实则涂了一层剧毒粉末,依他本意,只待武青云中毒之后,武家上下必然阵脚大乱,那时趁乱走脱并非难事,怎料风云突变,诚然棘手!他观变沉机,心念一横,猛然一抖手腕,那药瓶如穿云利箭,径直射向空中,喝道:“方圆千里只此一瓶,你自己决断!”
  他腕力奇大,药瓶眨眼间飞到十丈高空,随即力道骤减,一头扎了下来。众人见此情形,深知瓷瓶若是坠地,必会摔得粉身碎骨,灰飞烟灭。
  武青云神思敏捷,双脚踏地而起,刹那间竟跃出两丈高,长臂舒展,五指张开,有若苍龙出海,等那瓶子落下之后便可稳稳接在掌中。
  灵波教三人暗自庆幸,摩拳擦掌,翘首以待。却在这时,忽听北方平原上有人高声喝道:“爹!瓶中有诈!”这是个女子声音,清澈却不失浑厚,一字字清晰入耳,说话之人尚在百步之外
  五、灵波上官

  武青云闻声一颤,刹那间屈肘回臂,五指翕拢,半空中旋腰转胯,飘然落地,与此同时,那瓷瓶也飞坠下来,化为齑粉。
  众人循声看去,只见大道上有一匹枣红色骏马,旋踵飞奔,好似疾风闪电,所过之处撅起阵阵烟尘。马上之人在三十步外一勒缰绳,骏马连声暴叫,又抢出十余步远,两只碗口大的深棕色蹄子翘起数尺高,在半空中连踏数步,陡然人立,长嘶声止,这才缓缓着地。
  众人纷纷退步,见马背上端坐着一位二十岁上下的青衫女子,白面如玉,红唇似血,匀称的鸭蛋脸上点缀着一双绛漆明眸,香腮如雪,顾盼神飞。
  她足蹬青丝绣鹧鸪的薄底马靴,裙裾随风飘摆,虽是端坐马上,但曲线玲珑,高挑丰韵,乍一看英姿飒爽,再一看更是隽雅标致之极!
  这女子面沉似水,不怒自威,看向灵波教三人,指点道:“灵波逆贼,敢到我武家撒野!”
  韩商见这女子品相不凡,口称武青云为“爹”,暗想果真虎父无犬女,却不知她身在百步之外纵马飞驰,如何断定那瓶中解药是假。
  紫衣少年见这女子丰姿绰约,一时竟看得难以自拔,半嗔半喜地问道:“姑娘如何称呼?”
  女子瞥了他一眼,心念笃定,道:“我认得你,你是灵波教主上官无邪之子,难怪不懂礼数!”
  众人闻声惊愕,方知这顽劣公子竟是威震江湖的上官教主之子,纵使武青云披荆斩棘多年,也禁不住颤声说道:“上官无邪之子!素心,此话当真?”
  这女子芳名素心,正是武青云之女。她连忙答道:“爹,女儿多年在蜀中,自然认得这等人物,他是上官无邪之子,名叫上官玉宁!”
  随即又指向那名黑衣长者,“这人名叫上官谷,是灵波教大执法,灵波教在蜀川横行霸道,无恶不作,这般‘鼎鼎大名’的人物,市井之中尽人皆知!”
  紫衣少年听她音色淡雅,有如幽谷秦筝,十分悦耳,讪笑道:“不错,在下正是上官玉宁!能得姑娘金口一赞,幸甚幸甚!”说罢抖起衣袖,露出腰间玉牌,上面荦确分明地雕刻四个篆字,正是“灵波上官”。
  正如武素心所说,紫衣少年名叫上官玉宁,是灵波教主上官无邪的次子;黑衣长者名叫上官谷,在教中认总管教务之职;而那中年道士名叫刘云庆,是灵波教云字辈的首席弟子。这三人来到中原后本打算暗中行事,此刻身份暴露,深知隐瞒无益,上官谷反而心生释然,笑道:“姑娘芳龄不过廿岁,见识着实不俗!”
  武素心蹙眉说道:“我武家和你无怨无仇,灵波教远在西南,离此数千里之遥,三位因何伤我三叔,杀我庄客!”说话时玉手扣在剑柄之上,匣内龙吟争鸣不止。
  上官玉宁见她粉面含春,发起怒来愈显得娇羞可人,剑拔弩张之际,却觉得春心荡漾,从腰间抽出一把铁折扇,笑道:“我上官家杀人,不问因由。姑娘以为人多势众,我就会怕吗?”
  灵波教号称西南武林第一门派,声势之大,堪比尚虚、清明两派,曾与尚虚教并称南北两大道教,道义互传,百年间鼎盛不衰。然而世风不古,自上官无邪入主教中,灵波教风气大变,成了深林匪霸、亡命狂徒的窝身之所。
  上官无邪狼子野心,数十年间吞并西南武林大小百家门派,加上天南海北慕名而来的宵小之徒投身教中,这些人虽改穿道袍,骨子里依旧是绿林习气,因而江湖上但见为非作歹、欺男霸女的酒肉道士,十有八九是灵波教弟子。
  上官玉宁自幼飞扬跋扈,在川蜀滇闽一带横行无忌,谁知一入中原,便引来这许多麻烦,情急之下口出狂言,竟不留半分退路。
  上官谷老谋深算,斥道:“宁儿不可无礼!”
  武素心道:“果然是上官家的门风做派,你杀了我武家的人,还要回四川找帮手吗?我武家岂是俎上鱼肉,任人宰割之辈!”
  武青云道:“素心,救你三叔要紧!”
  武素心蕙心纨质,自有主张,道:“爹,断魂砂非比寻常,须由施毒之人根据药性来配制解药,不过家师苦心研制多年,终于破解药理,调配出了解药,我早已为三叔医治。”
  她这话是真是假,众人不得而知。上官谷摇头笑道:“姑娘此话贻笑大方!你自己也说解药因施毒之人而异,你师父有何神通,能未卜先知?”

  武素心道:“天下毒物万变不离其宗,家师得知灵波教惯用断魂砂害人,自然不会让你们横行无忌!我来此之前已为家叔解毒,估计半个时辰过去,已无大碍。”
  灵波教这三人见她应答时笃定自若,难免生疑。上官玉宁道:“断魂砂无影无形,这一记是蝎毒蛇毒你尚且不知,怎么治?”
  上官谷却不敢轻率武断,沉吟片刻,问道:“姑娘说令师能调配解药,天下之大,能者辈出,在下不敢把话说绝,不过姑娘能否相告尊师名讳,让我也开开眼界。”
  武青云起初听女儿说已给武桐城解毒,只当这是诳敌之计,此刻听说解药是她师父调配的,心中沉石落地,仿佛武桐城已好端端地站在了眼前,道:“素心,告诉他也无妨。”
  听父亲开口,武素心正襟危坐,抱拳说道:“家师虽视声名如草芥,但在江湖中也颇有名头,尚虚教主,天下第一,这八个字,路人皆知!”
  灵波教三人面露惊色,即算上官玉宁目无下尘,可听了那八个字,竟也眉头紧锁,不敢作声。
  韩商也大觉愕然,暗自忖道:“武家果真不是寻常门户。江湖传闻尚虚教主李重生年逾古稀,却不曾收过入室弟子,倘若这位武姑娘所说不假,当真是年轻有为。”再去看这身子曼妙的女子,更觉得自愧弗如。
  尚虚教位列三门六派之首,是中原武林的中流砥柱。尚虚教主李重生身为一代武学宗师,玄门至尊,“广寒真气”和“广陵十四剑”两门绝世武学早已修炼到登峰造极的境界,多年间享有“武功天下第一”的盛誉。
  上官谷神色一变,哂笑道:“据我所知,尚虚门弟子虽广布天下,但真正得李教主亲传的却无一人,姑娘自夸门户,实难令人信服!”
  武素心有恃无恐,拔剑出鞘,剑刃在身前轻舞,霎时间真气贯通,柔缓的剑招倏然间纵横捭阖,寒芒一闪,金声潮啸,长剑脱手飞出,直奔上官谷面门刺去。
  上官谷猝不及防,连退三步,狼狈避过剑锋,正要拔剑应战,可武素心双掌轻阖,运息吐纳,真气凝结于经脉之外,化形于有无之间,一双玉手冻结寒冰,正是尚虚教的玄门绝学“广寒真气”。
  他双手凭空挥舞,那柄三尺龙泉虽在十尺开外,却如握在掌中,玉腕回转,剑锋随真气游走,刺向上官玉宁。
  上官家的家传武学渊深广博,可谓自成一派;然而上官玉宁平日飞鹰走狗,不学无术,连家传功夫还未得窥全貌,怎见过这等神乎其技的尚虚绝学。好在他为人机敏,此刻为保性命,着实用出了吃奶力气,当下恶狗翻身,就地十八滚,堪堪闪过这雷霆一击。
  武素心自有盘算,深知灵波教虽恶贯满盈,但若图一时之快,灵波教必会兴师动众前来报复,到时不但武家祸事临头,尚虚门和灵波教两大道派若因此结怨,必会引起一场轩然大波。她见上官玉宁连滚带爬,威风散尽,旋即吐纳真气,收于丹田,右手作擒拿之状,飞刃回旋,宝剑被稳稳收在手中。
  上官玉宁心神未定,忽觉下颚刺痛,好似百针扎骨,难以忍受,急忙伸手一摸,竟是一处冻疮。他惊怕交加,颤声道:“这......这是什么剑法?”
  上官谷自然比这不学无术的侄儿见闻广博,急忙运行真气,贯通头维、太阳、翳风诸穴,将呼之欲出的寒气镇压下去,冲上官玉宁道:“宁儿,气由百汇,镇冲任督,免得寒气上涌,伤了神智!”上官玉宁听叔叔声色俱厉,不敢怠慢,慌忙招呼刘云庆相助一臂之力。
  灵波教和尚虚门的武学同出道家玄宗,追本溯源,可谓一脉相承。上官谷运功御寒,勉强压下了体内汹涌如潮的剑气。经此一劫,他对武素心再无轻蔑,沉声道:“以气御剑的招数名叫‘丹阳别鹤’,出自‘广陵十四剑’中‘飞仙临渊’一脉,隔空数丈,凭虚御剑,了不起啊!”
  他稍作沉吟,接着道:“‘广寒真气’是玄宗登峰造极的内家功法,能同时施展这两门功夫,你果然是李教主的亲传弟子!”
  韩商瞠目结舌,武素心这一剑精妙所在有目共睹,隔空用剑,收发自如,淋漓挥洒,妙到毫巅,而“广寒真气”更是所向披靡,若非李重生门下高徒,怎会有这等功力。
  武素心道:“尚虚、灵波两教原本道义互传,只怪你们自甘堕落,实在叫人痛恨!”
  上官谷遭此重挫,不敢逞一时之威,只好默不作声,听她说教下去。
  武素心接着说道:“今日本应拿你三人祭奠亡灵,可尚虚门道义为重,绝无赶尽杀绝之理。这点教训好让你们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想在中原行恶,痴心妄想!”她说罢此话,回首看向武家三老,显然大主意还要由长辈拿捏。


  六、盛情难却

  武青云明白女儿的心意,便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门下十几条人命虽被无辜戕害,难讨公道,但也总好过因此与灵波教结下梁子,那真是后患无穷,颔首说道:“素心,这事你拿主意。”
  武素心应诺一声,道:“三门六派同气连枝,肝胆相照,灵波教若能改过从善,再好不过!你们向西北方躬身三拜,就当祭奠那些亡灵!”
  上官谷听了此话,便知武家对灵波教也心存忌惮,笑道:“好!姑娘的话我牢记于心,日后回到教中,必遣人送来厚礼,以表歉意。”
  武青云闯荡多年,深知与邪派中人应泾渭分明,不能有半点瓜葛,摆手道:“今日这梁子从此揭过,至于什么厚礼,蜀川千里,不必劳烦了!”
  上官谷会意一笑,道:“蒙放行之恩,感激不尽,日后灵波教绝不会再做文章。玉宁,拜!”上官玉宁虽不情愿,但大势所趋,在上官谷催促下,三人面向西北方,躬身三拜。
  武阔海为人直爽,只知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怎能畏首畏尾,然而见大哥开了口,便知大局为重,毕竟灵波教声名在外,心狠手辣无以复加,何况这三人身份非同等闲,若图一时爽快,恐怕从此后患无穷。
  武青云挂念三弟武桐城的伤势,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摆手道:“放行!”
  众庄客应声让开道路,上官谷只怕迟则生变,见上官玉宁伤势缓解,拉起他的衣袖疾步欲出,却听上官玉宁娇嗔道:“叔父,马匹皆被杀了,步行怎可?”
  原来武家众人赶到此处,武墨林只怕对头乘马逃走,先打了三支斤镖,刺死了三匹坐骑。
  夏铭焉怒不可遏,厉声道:“今日算你侥幸,还不快滚!若是落到我清明剑派手中,管教你们......”
  韩商知她性如烈火,急道:“铭焉不可无礼!武前辈自有主张。”转眼再看,灵波教那三人早已闯出重围,匆匆向南去了。
  武青云见三人走远,道:“夏女侠莫怪,这也是权宜之计啊。这几人毕竟是灵波教中大有来头的人物,梁子一旦结下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以灵波教势力之大,对付我区区武家,易如反掌。老夫这把年纪,生死置于度外,但武家上下几百口子的安危,又怎能武断。”
  夏铭焉听他语重心长,恍然大悟,赔礼道:“前辈见谅,晚辈初涉江湖,是我思虑欠妥!”
  武青云摆手笑道:“老夫眼花心明,清明弟子个个都是英雄豪杰。倘若不是二位及时赶到,恐怕连这躬身三拜也拦不下来,老夫感激不尽!”转头又向武素心道:“素心,你说已为你三叔解毒,此话当真?”
  武素心道:“女儿岂敢骗您。家师医术本就高明,唯恐灵波教再用断魂砂害人,苦心调配解药,数月之前便已医好了十几人。”
  武青云心中大喜,捻须笑道:“李教主慈悲为怀,济世救人之心,堪称天下第一!”
  韩商见武素心翻鞍下马,英姿飒爽,亭亭玉立,禁不住赞道:“素闻尚虚教主天下第一,今日见武姑娘剑法卓绝,当真名不虚传!”
  武素心方才纵马飞奔,一眼看到韩商,虽不知这年轻公子是何来路,却知是己方援手,又生得容貌俊雅,气度不凡。她虽是李重生门下高徒,却是俗家弟子,一面之缘,竟已动了爱慕之心,此时听韩商赞美,心中喜悦,一张俏脸如雪压梅花般垂了下来。
  武青云喜上眉梢,暗想女儿若能和韩商交往,一个是尚虚教主真传,一个是清明五侠之后,当真不可方物。他抬眼看了看天色,正值雨水时节,方才还是万里无云、骄阳似火,这时却已雷声隐隐。
  他心念一沉,叫过武素心,引荐道:“这两位少侠来自清明剑派,这位韩商韩少侠,其父正是韩五侠;而这位姑娘则是夏三侠之女。”
  武素心作揖见礼,道:“原来是清明剑派的师兄师姐,素心多谢二位仗义出手!”说罢嫣然一笑,抬起头时恰巧和韩商目光相交,秋水瞳仁一触如电,不禁低下了头。
  韩商朗声笑道:“三门六派同气连枝,肝胆相照,若是言谢,岂不伤了同门之谊。”
  武青云道:“此地非讲话之所,天色将雨,两位若不嫌弃,还请到舍下一叙。”
  兄妹二人深知桐城武家是可交之人,盛情难却,纷纷抱拳拱手,答应下来。
  武青云笑道:“好!两位少侠请上马,看看在大雨之前,能否赶到我武家绿荷庄!”
  众人不再啰嗦,各自转身上马。须臾过后踏镫聚合,武阔海从怀中取出一把碎银,交给那店家,又吩咐两名庄客留下来收势残局。
  原来这番打斗虽不十分激烈,却也毁了不少桌椅盘壶,桐城武家任侠仗义,岂会一走了之。武阔海嘱咐道:“店家,如若不足,到绿荷庄来取。”
  武青云一带缰绳,道:“不知两位少侠骑术如何,若想淋不到雨,可要快!”说罢双脚一磕马镫,喝了一声“走”,坐下马翻转四蹄,凫趋雀跃般向前疾奔,眨眼间奔出数丈远。
  韩商见武青云老当益壮,赞叹之余心生豪迈,呼喝一声打马追随。余下众人也不甘落后,纷纷催马加鞭,赶了上去。天空中暗云低垂,潮气袭来,狂风已卷不起沙尘。这条大路横亘旷野,数十骑马风驰电掣,一路向北去了。
  约摸行出几十里路,见稻田深处隐约出现一座庄园,占地颇广,墙边绿柳扶摇,影影绰绰,依稀可见青砖红瓦,亭台楼阁错落有致,吊脚飞檐勾连相接,想必离近些再看,应会更为气派。
  韩商猜知这便是武家的绿荷庄了,见那碧海柔波摇曳荡漾,心中暗想莫不如叫它“绿柳庄”更为恰当。正想着,坐下马行得甚疾,转眼已到了庄门口。
  武青云当先拍马赶到,正要招呼韩商下马,庄门里忽然走出四五个家丁,为首一个老者快步抢下石阶,手抚石狮子,气喘吁吁地道:“老爷,二爷,四爷,快看看呀,三爷恐怕......”
  这老家丁神色惶恐,显然是受了惊吓,话音未落,武家三老即刻滚鞍下马,大踏步朝庄中走去。
  武素心催马后至,听了老家丁的话,神色一凛,道:“三叔所中必是断魂砂,药已用了多时,应该醒转,怎会出差池!”急忙问道:“陈伯,我三叔是何症状?”
  老家丁颤声道:“自小姐给三爷用了药,三爷醒过人事,可你出门后,三爷浑身却浮肿起来,伤口向外渗出黑血……”
  武素心转忧为喜,下马说道:“原来如此,不必担忧!”转身对韩商道:“两位请进庄稍坐片刻,我去看看家叔伤势,稍后便来。”快步进了庄门。
  韩商和夏铭焉相继下马,遵从武素心嘱咐,随那老家丁走进庄门。二人虽与那位武三爷素未蒙面,但方才安危共系,此刻怎能不牵挂,因而这庄中景色虽新奇别致,却也无心观赏。
  直至到了正厅,见迎面的青地木匾上书写四个錾金大字,正是“止戈为武”,韩商顾文生意,不由得会心一笑。进门后绕过一扇紫檀木山水屏风,放眼一看,堂中布置大方得体,一间正厅两间偏厅,虽无雕梁画栋,可挂画笼鸟,也别有一番风韵。
  正厅下两排红木大椅,左右共有八张,中间各放着一只檀木茶几。老家丁请兄妹二人上座,有人端来茶水放在茶几上,大雨这才倾盆而至。
  七、奇功通玄

  夏铭焉见表哥木讷不语,似乎心怀惆怅,她独坐一旁,听窗外雨声阵阵,甚觉无趣,道:“商哥,这武家姑娘自称是李重生弟子,我看也未必是亲传,和你相去甚远。”
  韩商无心听这些闲言碎语,起身来到陪侍的家丁身前,拱手问道:“这位大哥,武三爷因何招惹到那些恶徒?”
  那家丁见韩商器宇轩昂,语气却斯文客气,恭敬回答道:“回公子的话,我听人讲,当时三爷听对头说了一句‘尚虚门酒囊饭袋不堪一击,遇到李教主,非叫他摘了天下第一的招牌’。公子有所不知,我家大爷和尚虚教主李道爷交情过命,因而我家小姐才有幸拜到他老人家门下,方才这位女公子的话,实在冤枉了人。”
  接着又道:“我家三爷脾气火爆,三言两语不合,便和对头动起手,这才......”说到此处摇头兴叹。
  韩商暗自琢磨,依灵波教的作风,必是上官玉宁挑衅在先,才惹怒了武桐城,接着问道:“恕我冒昧,不知几位武爷在这一带名望如何?”
  家丁道:“我自幼在武家做工,知道四位老爷当年可不叫‘桐城四朽’,分明叫做‘桐城四秀’,皆是远近闻名的侠士!四位老爷乐善好施,但凡年成不好,便慷慨解囊赈济灾民,连佃户的春秋课税也能免则免,是远近闻名的大善人!每年来此云游落脚的尚虚门道友、江湖侠士也不下百位。”
  韩商心中已有分寸,道:“四位前辈除了武小姐外,还有哪些传人?”
  “二爷,三爷,四爷各有一子,只不过都不习武,各自照看周遭市坊中的生意。一个时辰前庄里已派人去开封府、大名府、澶州通知了三位少爷,想必明日就能赶回来。”
  韩商抱拳称谢,转身回到座位,忖思道:“武家四位前辈必是厌倦了江湖岁月,有此机缘,只把女儿送到李教主门下,本家三个传人却都已从商,看来是真心退隐江湖了;即便如此,却也不免沾染恩怨是非,世事难料啊!”他一声叹息,只盼武家三爷吉人天佑,转危为安。
  忽听门外脚步声杂沓,有人说道:“我说乖侄女儿,一年不见,你在李教主身边又学了这么大本事。哈哈,想当年他老爷子落难之时,幸亏我们四兄弟出手相助,不过此时怕是大罗神仙也奈何不了他了!”说话之人正是武阔海,话音未落,一行人便已来到门口。
  兄妹二人起身相迎,韩商问道:“武三爷伤势如何?”
  武青云笑道:“是体内蛊毒顺着伤口流出,并无大碍。这毒果真厉害,若不是素心及时赶回来,我们三个老不中用,这时怕是要......”避讳之词并未出口。
  韩商大觉欣慰,颔首道:“如此最好!武二爷说得对,武姑娘年纪轻轻,能得李教主真传,前途不可限量!”
  武青云摇头一笑,道:“女儿家舞刀弄枪,终究有失娴雅。来来来,咱们别站着说话,二位请上座!”伸手一领,兄妹二人便坐到了客位。

  淮北地界虽无江南梅雨时节,可适逢雨季,雨水一来也是铺天盖地,倾盆泻瓴,昼夜不歇。武青云看着窗外大雨滂沱,心如沉水,才一落坐,便如坐针毡般连连感慨,道:“雨势不减,两位少侠就在庄中多住几日,让老朽略尽地主之谊。”
  韩商不知他所叹何事,应道:“正有此意,只是叨扰了。”
  武青云极目远眺,见雨幕绵延,斗大的雨滴打在窗棂上噼啪作响,溅湿了屋中地板,激起了无限心事,道:“素心,你可知你三叔此次出门所为何事?”
  武素心摇头示意,武青云道:“你还记得‘陕南铁剑’丘老侠,你丘伯伯吗?”
  武素心道:“当然记得,凤翔府无量剑派,丘无量丘伯伯。爹,丘伯伯怎么了?”
  武青云长叹一声,道:“昨日庄中来了位驼背老者,这人沿路打听,知道咱们武家和丘掌门颇有交情,来此探询他的行踪。”
  武素心见父亲面色严峻,急忙问道:“那是什么人?莫非是丘伯伯的仇家?”
  韩商虽不便插言,心中却暗做思量,陕南无量剑派也属三门六派之一,那位号称“陕南铁剑”的丘掌门和外公矣阳真人多年交好,实为名震一方的豪杰,不知在当今武林中,有谁能找他老人家的晦气!
  武青云踱步走到窗边,背手而立,眼望苍穹,任雨水打在衣襟上,却浑然不知,屋中气氛顿时凝重起来。
  自来一发
  武素心道:“爹,丘伯伯的铁剑高明之极,无量剑派的铁伏魔阵法也罕有敌手,何况丘伯伯在武林中一呼百应,您有何担忧!”
  武青云摇头说道:“这人既然敢来寻仇,绝非寻常之辈。说起来此人与你颇有渊源。”
  武素心神色一怔,道:“莫非这人和尚虚教有何干系?”
  武阔海道:“乖侄女儿果真聪明,那人名叫莫...云...楼!”
  武素心听了这三字,一时间惊讶不已,半晌说不出话来。
  韩商对武林中的成名人物多半有所耳闻,可听到“莫云楼”三字,一时却想不起是何方神圣,道:“丘前辈和我外公深交多年,行事光明磊落,他的对头仇家便是我清明剑派的对头,是整个中原武林的对头,武前辈何必担心!”
  武青云道:“此话不无道理,不过你并不清楚这对头的来历。不知少侠可否听过‘漠边三鬼’这个诨号?”
  韩商思量片刻,摇头道:“晚辈孤陋寡闻,从未听过。”  
  武素心心神甫定,道:“韩少侠不曾听过漠边三鬼,但‘尚虚三子’总该有所耳闻吧?”
  韩商点头应道:“尚虚三子名满天下,尊师李教主,三宝散人李剑鸣......”说到此处恍然大悟,终于想起“莫云楼”三字是何出处,连忙说道:“另一位便是......”
  武素心道:“不错,此人正是我莫二师叔。莫师叔多年之前便已退出尚虚门,云游于回鹘吐蕃等地,漠边三鬼的名声也是近两年才流传回来。”
  武青云道:“当年尚虚三子未及而立,便已武功卓绝,罕逢敌手,李教主无须多言,莫云楼和李三爷也毫不逊色;可自从李教主执掌尚虚教后,其弟李剑鸣游散江湖,神龙见首不见尾,而莫云楼更是退出尚虚门,数十年间销声匿迹,想不到此时回到中原,竟是来找丘掌门寻仇!”
  夏铭焉见众人谈虎色变,不以为意,笑道:“那位莫二先生我不曾见过,不过陕南铁剑名不虚传,丘伯伯的无量剑精深奥妙,连我爷爷都赞叹不已!”
  武素心道:“夏姑娘不知我莫师叔的厉害。两年前莫师叔曾来西蜀找到家师,索要《广寒真气》。家师不愿相赠,只因这门玄功是道家至阴法门,旁门中人内功未至精纯,强行修炼无异于自毁经脉。”
  她顿了片刻又道:“谁知莫师叔的尚虚门武功虽已尽废,却已转投西域昆仑门下,学了一身昆仑玄功。他向家师展示了昆仑玄功的精妙所在,着实已达至阴至柔。师父宅心仁厚,不愿一口回绝,更不想与他争执,便答应让他两年之后再来索取。我记得那时剑阁一带才要入冬,到今年十月正好满两年之期。”
  众人茅塞顿开,武青云捋髯说道:“素心为何从未说过此事,原来莫云楼重回中土,竟是为了《广寒真气》。”
  武素心道:“师父向来缄口不提,我自然也不敢多说。”
  武墨林少言寡语,自始至终都在凝神思索,道:“不知西域昆仑和中原昆仑有何区别?中原昆仑派掌门于霸天的武功算不得江湖上乘,就算莫云楼天赋异禀,武功也未必能及当初。”
  武素心道:“我听师父说,昆仑派虽分为东西两支,但西域昆仑才称得上昆仑正宗。自从见到莫师叔的昆仑玄功后,师父才知真正的昆仑派武学博大精深,远非于霸天可比!这派武学以《玉矶真经》为根基,和《广寒真气》功力悉敌,难分轩轾!”
  韩商禁不住叹道:“真是人心不足蛇吞相!他已有《玉矶真经》,为何还贪图《广寒真气》,同时修炼两门绝世玄功,岂非自取灭亡?”
  武素心颔首道:“道家武学讲究修身养性,方能有所大成,而莫师叔身上暴戾之气过重,玄功威力虽强,但归根结底是伤人伤己,体内早已种下诸般顽疾,因此才想借助‘广寒真气’来打通几处阻塞的关口。”
  众人恍然明悟,听她继续说道:“莫师叔多年前练功无忌,玄关未通,却强行修炼三宗武学,以致气血淤积,郁结潴留,成了驼背。家师顾念同门之谊,想帮他解脱驼背之苦,却怕‘广寒真气’与他体内的玄功无法融会贯通,内伤会变本加厉,这才不肯把经书给他;这两年间,家师钻研经络、骨骼等医道典籍,想要在约定之期为他医好残疾。”
  韩商听武素心娓娓道来,心中又生疑惑,道:“既然莫云楼有驼背残疾,行动尚且不便,纵有昆仑玄功,又怎会成绝顶高手?”
  武青云摆手说道:“少侠不必生疑,异人自有异能,老朽昨日见过此人,招数未出,杀气已胜。有这等精深功力,当世也无几人!”
  武素心道:“两年前,莫师叔向家师展示了一门‘无极悬空指’,相传是天山道家绝学,他凭空虚指,气息虽无声无形,可开碑碎石易如反掌,叫人防不胜防。”
  “家师见他出招手法便知,这门玄功是发力于手少阳三焦经络,真气运行大小周天,出于缺盆,汇于大椎。只因莫师叔当年练功百无禁忌,已至冲带二脉、阴阳二维俱已受损,不能维护任督诸穴,每次发力,他后背便会愈加疼痛,这才寄望于用‘广寒真气’打通症结。不过凭他如今的武学造诣,若让他寻到无量剑派行踪,丘伯伯怕是凶多吉少!”
  八、过眼云烟

  武青云不无庆幸,道:“莫云楼来此前一天,丘掌门才动身前往杭州,若是晚走一日,怕是真要碰面了。此去杭州有两条路,我估算依无量剑派的脚程,当时已行出百里之外,便给莫云楼指了另一条路。”
  夏铭焉道:“武前辈为何不说丘老侠去了别处,叫他满天下乱找?”
  韩商道:“就你自作聪明,谁不知江湖群雄动身齐出,多半是前往杭州。无量剑派声势浩大,丘老侠从凤翔府远来,其意不言而喻,若说去了别处,他怎会相信。”
  武青云颔首道:“正是这个道理,他能找到我武家,应是早已打探明白,只是扑空了而已。”又对武素心道:“今日一早我叫你三叔抄近路,快马加鞭去追丘掌门,想不到才出庄不远,就遇到了这一劫......”
  韩商见武青云忧心忡忡,显然是在担心丘无量的安危处境,道:“无量剑派和清明剑派异门同宗,休戚相关,正好我兄妹二人也要去杭州府,不如即刻启程,赶在莫云楼之前追上丘掌门,告诉他早做提防。”
  武阔海笑道:“韩少侠好义气,不过那姓莫的是徒步赶路,背也驼得厉害,应该走不快。不然我三弟也不会隔了一晚才启程。”
  武青云道:“其实也不必担心他们半途相遇,只怕在杭州碰头,难免是一场恶斗!”
  武阔海却道:“大哥,何必总长他人威风!姓莫的武功再高,可杭州府云集江湖豪杰,恶虎还怕群狼,我偏不信他孤身一人还敢犯众怒!”
  武墨林也道:“二哥所言正是,毕竟邪不压正!”
  武素心深怕父亲忧心伤神,道:“爹,二叔、四叔说得不错,依丘伯伯铁剑之威,百招之内应该无人可胜,加上各路群雄协手助战,莫师叔便有通天本领,也孤立难支!”话锋一转,又道:“何况莫师叔是为取《广寒真气》而来,至于他和丘伯伯的仇恨,不过是顺手承办而已。”
  武墨林早已吩咐家丁准备酒菜,估摸宴席已经备好,笑道:“两位少侠既然不能多住几日,那便今朝有酒今朝醉!”
  众人相视一笑,武青云又问道:“两位少侠去杭州府,莫非也是为许或禅而去?”
  韩商道:“实不相瞒,我和表妹私出剑庄,还未经长辈应允。不过既已出来,便打算去杭州府开开眼界。”
  武青云道:“年轻人游历闯荡一番,长见闻、成大器。提到清明剑派威名,四海之内皆兄弟!”
  韩商展颜一笑,仿佛有难言之隐,道:“前辈提到许或禅,晚辈只知此人号称‘剑神童’,不过他隐居西湖,长林丰草不问世事,如今以玄邪剑为名,邀约江湖人士赴会,莫非此中有诈?”
  武青云沉吟片刻,道:“老夫这些年很少过问江湖是非,不过近些日路过庄中的武林朋友不少,倒是听他们讲过几句。”
  他转身回到座位,手抚茶盏冥思片刻,道:“想必少侠早已知道,西平王赵元昊在兴庆府自立为帝,妄称‘青天子’。”
  韩商道:“我听长辈说过,元昊是党项拓拔羌族,祖上任过西夏节度使,能征善战,百余年割据一方,此人继位以来,更是封豕长蛇,早有不臣之心!”
  武青云道:“不错。我大宋兴邦以来,屡受北方契丹侵扰,西夏也是秣马厉兵,早有逐鹿中原的野心!可叹澶渊之耻未雪,城下之盟犹在,辽夏两国已有联姻之谊,倘若虎豹豺狼合起手来,我大宋岌岌可危啊!”
  他话到此处不愿再说,只怕一语应谶,忽然想起唐人李贺的《雁门太守行》:
  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金鳞开。
  角声满天秋色里,塞上燕脂凝夜紫。
  半卷红旗临易水,霜重鼓寒声不起。
  报君黄金台上意,提携玉龙为君死。
  却觉得老迈残躯,无可作为,不禁感怀良久,摇头兴叹。
  韩商心有同感,道:“城下之盟后,大宋举国上下不知战事,党项虎狼之师趁机崛起,倘若元昊数十万大军当真攻打过来,率先遭难的又该是百姓了!”
  武青云道:“国运兴衰,世态炎凉,最知冷知热的不是庙堂天子,而是咱们寻常百姓!”话锋一转,忽然问道:“战事一起,少侠该当如何?”
  韩商见他神情矍铄,也随之精神大振,道:“自当赶赴边关,杀敌报国!”
  两句话言简意赅,却慷慨昂扬,众人无不动容。武阔海起身击掌,赞道:“好!我武阔海莽夫一个,从不过问赵官家的鸟事,但那鞑子若敢来糟蹋百姓,我和韩少侠并肩作战,杀他个片甲不归!”
  众人听他嗓音粗犷,说起话来豪气冲霄,都跟着齐声叫好!群情激奋过后,韩商忽觉蹊跷,问道:“不知前辈说起此事,和许或禅有何关联?”
  武青云道:“少侠是否听过,数十年前边关有一支抗击契丹、屡建奇功的‘紫竹军’?”
  韩商颔首道:“倒是听长辈讲过,‘紫竹军’驰骋幽云、纵横塞北,当年萧太后率军南下,直抵黄河北岸,兵临京师,辽将萧达凛并非被床弩射杀,而是被紫竹军中的武林豪杰行刺,这才结下澶渊之盟,不知是真是假。”
  武青云道:“行刺之事,老夫不敢妄下断论,但紫竹军战功赫赫,这却是不争之实!少侠可知,这支义军为何以‘紫竹’为名?”
  韩商笑道:“故老相传,紫竹军有三位首领,为首者便是名震天下的剑圣徐何,这位前辈以紫竹剑为兵器,因此盟军以紫竹为号!”
  武青云颔首道:“紫竹军中十之八九是江湖豪杰,而三位首领兵法娴熟,治军有方,众豪杰同仇敌忾,大小几十战下来,使契丹人闻风丧胆,不战自溃!”
  众人闻听此话心头大快,夏铭焉灵机一动,道:“既然如此,为何不召集各路武林同道,大家会盟一处,重建紫竹军,让那党项西贼也尝尝厉害!”
  武青云笑道:“夏姑娘想法虽好,但人心难测,倘若谁做了紫竹军首领,执中原武林牛耳,不说流芳百世,但凡建立一两件战功,也会封官进爵,光宗耀祖!武林中,有多少人觊觎此位,怎肯拱手让于他人。”
  韩商道:“紫竹军势必要以紫竹剑为号。数月之前各门各派陆续收到英雄帖,要在重阳节时前往京兆府‘试剑大会’,听家父说,当日所试之剑正是紫竹剑,莫非是要借机选出一位统领群雄的盟主?”
  武青云道:“应是如此!中原武林声势浩大,除了三门六派之外,大小帮派不胜枚举。武林中有威望者,如矣阳真人、尚虚教主,丘掌门,举其中一位做盟主,正派人士必然赞同,可余者也未必没有异议!”
  夏铭焉忖思道:“当今武林,名声威望能及得上我爷爷之人,也只有李重生而已,不过李重生隐居多年,多半无心坐这盟主之位,如此一来,爷爷岂不是众望所归!”她想到此处笑逐颜开,道:“这岂不容易!谁要是不赞同,叫他走人好了,中原武林人多势众,哪里缺他一个两个!”
  武青云自然明白她弦外之音,笑道:“若让群雄推举一位盟主,矣阳真人当仁不让,但江湖上的朋友闲云野鹤,性情散漫,不比行伍士卒军令如山倒,若是心底稍不顺服,久而久之便会心生杂念,紫竹军团结一心的气势岂非荡然无存,如何能战无不胜呢?”
  武素心这次下山门,最终目的便是在九九重阳之期赶到京兆府,为“试剑大会”助阵,毕竟那举事之人宋龟晴也是尚虚门弟子,而此事关乎中原武林兴衰,甚至大宋江山社稷,尚虚门为中原武林魁首,自然责无旁贷。
  武素心道:“参会者都是武林同道,以试剑为名选举紫竹军首领,技压群雄、德高望重者赢得盟主之位,那时人心所向,才能万众归心!”
  武青云另起炉灶,道:“当年太祖皇帝在陈桥驿黄袍加身,继周建宋,太宗皇帝更是南征北战,开疆拓土,但大宋根基未稳,为交好辽邦,免遭战事,从黄河中采得玄铁、紫石,刻下碑文,上书‘辽宋连衣,百年共夷’八个字,以示友好。”
  “朝廷派人将这两块石碣送往辽都上京,护卫军首领姓楚名展云,楚将军有两位好友,一位是剑圣徐何,另一位则是独孤去恶。三人早有预谋,队伍出关后便揭竿而起,举起义旗抗辽救国,武林豪杰云集响应,这些人各集资财,便在塞外扎下了根基。”
  武青云走到韩商面前,道:“三位首领请来铸剑名家葛千寻,将紫石锻造为紫竹剑,玄铁锻造为玄邪剑。众人纳了投名状,三位首领中,徐何年岁最长,这支盟军便以他用的紫竹剑为号。漠北一战,紫竹军大败数万辽军,声名鹊起,徐何、独孤去恶本就是武林中威望极高的人物,振臂一呼,慕名投奔者不计其数,其中既有名门正派,也有旁门左道,正邪两派尽释前嫌,齐心协力,盟军战力强盛之极,一度使契丹人不敢南望。朝廷得知此事,决意不再追究徐何等人策反之罪,反而为三人加官进爵,送来粮饷安抚。这才有了紫竹军十余年的抗辽大业!”
  正如武青云所说,紫竹军虽已解散多年,但这支义军抗击辽国铁骑的英雄壮举依旧在市坊间广为传颂,妇孺百姓也多有耳闻。众人听他话音高亢,讲起这段丰功伟业,更显得雄浑苍劲,无不心驰神往,拍案叫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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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九、剑胆琴心

  武青云话锋一转,叹道:“英雄豪杰也终有迟暮之时。咱们大宋守内虚外,边防孱弱,单凭武林人士一腔豪情热血,难以力挽狂澜。征战近二十年,紫竹军兵败退至关内,虽可东山再起,但徐何等人痛恨朝廷坐看成败,而戎马多年后,三位老英雄也已心灰意冷,当即焚毁投名状,遣散各路豪杰,三人也自携家眷,远走天涯!”
  众人听到此处不胜唏嘘,武青云坐回原位,道:“楚展云将军西去蜀川,创建楚门,独孤氏隐居南海,而徐何则在广南二路创建了威震一时的徐门。徐老英雄一生毁家纾难,临终时还惦念着大宋安危,将紫竹剑插入紫石,告知天下,如日后国家有难,谁能将此剑从石中拔出,便可号令天下群雄,抗击外辱!老英雄碧血丹心,实在令人叹惋!”
  韩商听到此处,心生敬意,却问道:“徐老前辈过世已有数十年,紫竹剑又是天下神器,觊觎者趋之若鹜,难道这些年中,无人起过盗窃之心么?”
  武青云放下茶盏,道:“谈何容易!徐公有意让拔剑者做武林盟主,必是精心筹策。京兆府归云庄中那块紫石和紫竹剑极为相近,听说都是天降奇石,徐何施展毕生功力将剑插入石中,日久天长剑石相融,能取出此剑者,且不论品行如何,必当武功卓绝,足以服众,而这等人物又怎会有宵小之念!”
  韩商思绪辗转,道:“听前辈话意,各路豪杰齐集杭州,是为了请许或禅出山取剑么?”
  武青云摆手笑道:“纵然许或禅有本事拔剑,又怎能让他号令群雄?别忘了,此人可是海外魔教出身,正邪不两立啊!”
  他喝了一口茶水,又道:“此人退出海外派后肥遁杭州,咱们中原武林有好生之德,不再为难他。谁知他唯恐天下不乱,声称取紫竹剑别无他法,必然要用玄邪剑劈开紫石,这才引得各路豪杰还未去京兆府试剑,却要先去杭州请那柄玄邪宝剑。”
  韩商心生费解,道:“许或禅岂非自寻烦恼,如此一来,对他有何好处?”
  武青云道:“老朽也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传言他在飞来峰下隐居,以奇门遁甲布置重重机关,皆是佚传已久的古阵法,纵使精通玄门奇术之人,也无法进入。他多年间履行诺言,归隐不出,如今有此举动,实在叫人捉摸不透。”
  武素心沉思半晌,道:“无利不起早,我猜他必有图谋!师父令我下山,正是为了重阳节赶去京兆府,力助孤云庄试剑大会。依我这些日所见所闻,想必一场风波在所难免!许
  或禅原本出身海外派,月晕而风,适逢天下变动,海外魔教必会趁机作乱,此举也许是个先兆!”
  众人纷纷点头称是,想到江湖上风潮暗涌,禁不住面露忧色。正这时,忽听门外脚步声起,一名家丁快步走来,说酒宴已经备好。
  武阔海心宽体胖,听众人七嘴八舌,早已头昏脑胀,笑道:“说来说去,没一件事是我管得了的,不过我武二汪洋海量,能喝倒一百个西贼!哈哈哈,两位少侠,不说这些烦心事了,来来,随我入席!”
  老少众人听他插科打诨,暂且放下心中顾虑。韩商兄妹恭敬不如从命,说了声请,六人同行来到后院正厅,分宾主落座。再看桌上美酒佳肴,着实大快朵颐。
  酒过三巡,意兴正浓,武青云为兄妹二人斟满杯酒,站起身举杯四顾,兴之所至,道:“白头如新,倾盖如故。韩少侠,请恕老夫冒昧,我想......哈哈哈,我想把小女许配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韩商大觉错愕,可皇帝不急太监急,夏铭焉抢先说道:“不可不可!万万不可!”
  八个字霍然出口,唐突之极,夏铭焉却不以为意,仓促起身,险些碰洒了身前的杯盘碟碗、瓶瓶罐罐。
  韩商见表妹失礼,面上无光,可事已至此,他却不想横加阻拦,只因表妹所说正是他心中所想。
  武素心对韩商虽有好感,然而萍水相逢,婚姻大事岂能儿戏,听父亲竟在酒桌上冒然提婚,霎时间羞臊不已,听了这句“不可不可,万万不可”,更觉得羞愧无地,禁不住起身道:“爹!人家韩公子是客,哪有客人初到家门,就忙着谈......谈这事的道理!”
  武青云摆手笑道:“这有何妨?江湖儿女行事快意,岂在乎那些繁文缛节!不过夏姑娘倒是讲一讲,何以‘不可不可、万万不可’啊?”
  夏铭焉急于开口,正是怕表哥见色起意,胡乱答应下来,此刻听武青云发问,一时语塞,支吾道:“这......我......总之就是万万不可,我商哥在大名府已有婚约,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人家姑娘名已问过,聘礼也下了,师门长辈皆已赞同!再说......就算是纳妾,也不能擅作主张!”
  武青云察言观色,笑道:“已有婚约?圣人有云,弟子入则孝,出则弟,谨而信!我想是有是无,韩少侠堂堂君子,不会诓骗老夫。”
  韩商原本无心诓骗,听武青云搬出孔圣人来压阵,更不敢胡言乱语,道:“晚辈尚无婚约。不过我师妹所言不错,婚姻大事,绝不敢擅作主张!”
  夏铭焉连忙说道:“是啊是啊,若让姑父知道他出门在外,竟自娶回一个媳妇儿,非将他拨皮抽筋不可!”
  武青云喜忧参半,笑道:“不要紧,父母之命自然要听,六礼也缺一不可,我桐城武家虽不比贵府门厅阔绰,这些应须礼节也绝不会敷衍,只要韩少侠不嫌弃我女儿素心,其他万事皆好商量!”
  韩商听武青云屈尊相求,盛情难却,如何忍心一口回绝。
  武素心蕙心纨质,倘若换做平时,她怎会任由父亲说这些不得体面的话;然而今非昔比,面前这位韩少侠出类拔萃,人品武功、出身相貌,诚然正合心意;一时间百感交集,竟不知如何抉择。
  酒席上人人面色尴尬,如同寒蝉僵鸟,鸦雀无声。武素心再难矜持,只怕韩商一口回绝,更是无地自容,埋怨道:“爹!女儿和韩公子初次见面,您这样草率,岂不轻薄了人家韩公子的为人,没来由地也堕了咱武家的门风!”说时一甩衣袖,垂首簇颦,半羞半恼,低声说:“韩公子切莫见怪,我爹他......他只是太喜欢你了!”
  武青云如梦方醒,这才觉得一意孤行,着实冒昧,不禁手拍额头,笑道:“是啊是啊,老夫只是太喜欢韩少侠了!剑胆琴心,侠骨豪情!诶,我方才倚老卖老,望少侠千万别见怪!”
  韩商连忙摆手说道:“晚辈断无此意!武姑娘深得李教主真传,武学造诣胜我数倍,容貌气度更是万中无一,实在令我相形见绌!换言之,李教主和我外公是同一辈分,依此而论,我该叫武姑娘师叔才是。”
  武素心听他婉言拒绝,竟找出这般说辞,脸色一红,低下头不知如何答对。
  武阔海朗声笑道:“男大当婚,女大当嫁,依我看那,咱家侄女儿和韩少侠什么都好......不过啊,这事还得看缘分。”
  夏铭焉急道:“还是武二爷说的在理。”
  武阔海面粗心细,早已看出夏铭焉对韩商一片痴心,百般维护,转念笑道:“素心和韩少侠萍水相逢,并肩作战,打走了灵波教的臭牛鼻子,也算得上一段武林佳话!哈哈哈,这岂不是莫大的缘分?”
  他说者有心,听者更是有意,武素心娇嗔道:“二叔!您怎么也和我爹一样犯起糊涂了!”
  武青云见局面越发不妥,连忙说道:“都怪老朽,都怪老朽!酒是好酒,宴是好宴,老朽这番话,韩少侠就当作从未听过,来来来,我敬少侠一杯,就当赔罪了!”
  韩商见他搪杯敬酒,急忙提杯还礼,道:“还是让晚辈借花献佛,敬三位前辈,敬小师叔一杯!”
  武素心展颜一笑,心底却涌上一阵凄楚,道:“韩少下可别叫我‘小师叔’,旁人听了还以为我有多大一把年纪。”众人相顾大笑,饮罢这杯酒,尴尬气氛一扫而光。
  韩商放下酒杯,道:“请前辈和武姑娘不要见怪,韩商绝无他意,武姑娘‘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这等凡夫俗子,如何敢去亵渎。”
  武素心心中五味杂陈,却莞尔笑道:“韩公子金口一赞,实在愧不敢当!”
  武阔海笑道:“诶呀,你夸我,我夸你,你们俩再礼尚往来,二叔的牙根儿可要酸倒了,还怎么吃这些山珍海味啊!”众人闻声又笑。
  十、酒后真言

  武青云审时度势,只好将提亲的念头暂时打消。宴席之上,各人说起天南海北奇闻异事,觥筹交错,开怀畅饮。武家人款待宾客向来炊金爨玉,今日更是不含糊。
  兄妹二人深感其诚,不觉间两个时辰过去,韩商原本不胜酒力,畅饮十余杯后,终究喝醉了,众人这才散了宴席。
  雨势虽稍稍减弱,依旧势如瓢泼。武素心送兄妹二人来到备好的房间,见韩商躺在床榻上一动不动,便知他当真醉了,只好嘱咐夏铭焉几句,告辞离去。
  夏铭焉合上门扉,见房中只剩自己和表哥,不禁觉得意兴阑珊,可见韩商沉睡不醒,心绪忽然波动起伏,道:“醉成这样,还要我来照顾你。”说着便坐到了床边。
  她之所以躁动不安,正是出于对表哥这份日久天长的爱慕之情。往日在剑庄中,两人不是以师兄师妹相称,便是以表哥表妹互敬,纵使她屡次流露爱意,可韩商却从未有过非分之想。
  此刻身在异乡,同处一室,眼见韩商醉卧不醒,夏铭焉借着微微醉意,如何能不动情。她想起在酒席上对表哥百般维护,方知这份情意年长日久,竟难以自拔。无限柔情一股脑儿地涌上心头,她再难矜持,一只葱白玉手情不自禁地伸出袖口,要轻轻拭去韩商脸颊上的雨水。
  然而手到中途,心弦一紧,想到平日自己有意和他亲近,看似亲密无间,可表哥对自己始终若即若离;所谓“青梅竹马,两小无猜”,不过是自己一厢情愿罢了。她意念及此,指尖再不敢向前递进半寸,只觉得这咫尺之隔,远胜天涯之远,纵然倾尽全力,也终究无法触及。一时间悲从中来,两行清泪簌簌滑落,滴在衣衫上,烙进心坎儿里。
  她闭上双眼,强忍悲伤,不愿流露半点柔弱。然而听到窗外悲风呜咽,雨打荷叶骤响骤歇,终于隐忍不住,哽咽出声。
  “铭焉,你......”
  夏铭焉猛然惊醒,慌忙拭了拭眼角泪渍,背身说道:“没什么?我......我想家了。”
  韩商半醉半醒,惺忪片刻,笑道:“你想家了?天底下最没心没肺的人也会想家?”
  夏铭焉心头隐隐作痛,听表哥清声笑语,霎时间心潮澎湃,再难压抑,竟猛然扑到他怀里,呜咽不止。
  韩商手足无措,急道:“铭焉,谁欺负你了?”
  夏铭焉听他柔声关切,哭得变本加厉,借着酒意哽咽道:“是有人欺负我,一个叫韩商的花花公子,他见一个爱一个,从来不理会我是何感受!”
  韩商恍然大悟,只觉此事子虚乌有,可见她这般伤心,只好劝道:“别哭了,铭焉,你冤枉我了。你说那位武姑娘?”
  夏铭焉听了“武姑娘”三字,心中更气,道:“人家是李教主门下高徒,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我这等凡夫俗子,怎敢去和人家比!”可想起武素心冰清玉洁的模样,禁不住狠狠一拳打在韩商胸前,宣泄怒气。
  韩商忍住心底笑意,道:“我明白了,你是嫉妒人家武姑娘了!”
  夏铭焉更怒,推了他肩头一把,道:“你还说!你还说!你不知道我有多气啊!还说风凉话!”
  韩商深知表妹借着酒劲大发醋意,不敢再胡乱说笑,急道:“好好好,我不说便是。不过我先讲明,那些夸赞武姑娘的话确实是肺腑之言,可武姑娘虽好,我也并非见一个爱一个!”
  夏铭焉拭了拭泪水,道:“我不管,总之你夸赞她,我听了就是不痛快!”话锋一转,又道:“哪个男人不好色,见了她都要多看上一眼,何况......何况她对你......”说罢一扭身,赌气不语。
  韩商忍俊不禁,道:“武姑娘天生丽质,是我配不上人家!铭焉,你何必为不相干的事生气!你是愁表哥娶不到媳妇儿?不然我也夸你几句吧。”听夏铭焉不答,韩商接着道:“北方有佳人,绝世而独立。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城与倾国?佳人难再得!”

  夏铭焉细心聆听,起初觉得欣喜,可听罢却又哽咽起来,道:“商哥,我知道我不好,但你答应我,永远都要对我好,永远都要记得我对你的好!别拿我和其他女子比,更不准你在心里比......”说到情深处,千言万语如骨鲠在喉,却再也说不出口。
  韩商心头一阵酸楚,他岂会不知表妹对自己深情厚意,芳心暗许,如今是借着酒意倾诉出来。他一时间进退维谷,只怕君子一言驷马难追,哄她高兴一时,却让她越陷越深!可转念一想,或许明日酒醒,醉后之言便会一笔勾销,点头说道:“我答应你,都答应你!”
  夏铭焉泪水决堤,转念间笑逐颜开,喃声说道:“我知道你在骗我,等你终于遇到喜欢的女子,这些话便都不会作数了。可你的话,我明知是假,也宁可当真!哪怕只这一时一刻是真的,我就满足了!”说到此处泣不成声,仿佛多年委屈之情一股脑儿地都倾泻出来。
  两人依偎而坐,沉默不语,正是此时无声胜有声,却不知门外端立已久的武素心,早已悄然落泪。
  一觉醒来已是清晨,韩商头脑微觉胀痛,正要起身,却听门外有人柔声说道:“韩公子,你醒了吗?”是武素心。
  韩商急忙打理衣着,道:“武姑娘何事?”
  武素心道:“夏姑娘醒后已去前厅等你。我是来给公子送水洗漱的。”
  韩商受宠若惊,欠身说道:“劳烦姑娘照顾,你把水放在门外,我这就......”话未说完,屋门吱呀一声敞开,武素心已探身进来。她笑靥如春,见韩商睡眼惺忪,笑道:“公子,这水还是趁热用吧。”
  韩商答应一声,定睛细看,见武素心身穿一件粉色罗裙,身态曼妙婀娜,发丝如垂柳,盘髻似碧螺,粉面含春,笑而不露,比之昨日风尘仆仆,更显得妩媚多姿。
  武素心将铜盆放在桌上,回首笑道:“公子,不是说好一早启程吗?你这时还不醒,我只能来叫门了。”
  韩商收敛遐思,道:“是我不好,明知不胜酒力,却又贪杯。”
  武素心莞尔一笑,道:“公子再耽搁,令表妹可又要生气了。素心不打扰了,公子洗漱后便到前厅来,大家正等你呢。”说罢作揖,合门告退。
  韩商匆匆洗脸,拿柳丝沾盐漱了口,随侍从来到前厅,见武家三老和武素心、夏铭焉皆在此等候,不禁心生歉意。
  武青云道:“少侠昨日喝得尽兴,一定饿了,吃罢早饭,再启程不迟。”
  韩商道:“不能延误了,昨日说好今早四更动身,可天到这般时候……都怪我!”
  夏铭焉怕他尴尬,笑道:“商哥在家从未喝过这么多酒,能醒来已是万幸。”
  见韩商执意不肯用餐,武青云叫人将干粮酒水包裹好,一行人动身直奔庄门而去。是日天色晴朗,万里无云,雨水冲刷过后,红墙碧瓦显得格外醒目;而细柳荫荷倒映在水池中,波光潋滟,更令人心旷神怡。
  兄妹二人昨日来得匆忙,醉得唐突,加之大雨倾盆,天色晦暗,来不及欣赏这番美景,眼下离别在即,着实有些恋恋不舍。
  周邦彥《苏幕遮》词曰:“燎沉香,消溽暑。鸟雀呼晴,侵晓窥檐语。叶上初阳干宿雨。水面清圆,一一风荷举。故乡遥,何日去?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五月渔郎相忆否?小楫轻舟,梦入芙蓉浦。”词中上阕描写雨后池景,灵动飘逸,入木三分,与绿荷庄中这片拱桥池塘可谓不谋而合。
  韩商触景生情,想到自己从未离家远行,而此地离家不过二百里,算不得“家住吴门,久作长安旅”,但睹物思乡,心中难免怅然。
  夏铭焉见小池碧波如镜,却静中有动,如游画中,欣喜不已,问道:“池中这么多荷叶,叶下可有鱼儿?”正说着,只见荷叶下水波漾开,清澈透底,十几条小鱼冲突而出,五彩斑斓,生趣盎然,霎时间推开波纹,仿佛在水中架起一道彩虹,向着另一片荷叶下游去,眨眼不见踪迹。
  她大开眼界,挽住韩商手臂,道:“商哥,你看!那鱼儿真美!”
  韩商虽觉赏心悦目,却不敢大嚷大叫,颔首道:“物华天宝,人杰地灵,绿荷庄景色之美,远近罕有!”
  武素心笑道:“公子和夏姑娘若真觉得好,等日后有了闲暇,一定再来!”众人谈笑间出了后院花园,穿过月亮拱门,从左边的抄手游廊来到庄门前。此时正门未开,只开了右边一个角门,显然这是武家待客之道,意在挽留贵宾。
  十一、骑虎难下

  门外有家丁相候,出了门,迎头看见三匹青骢马翘首以待。武青云道:“这三匹马是我庄中最好的脚程,两位少侠,老夫不多送了,待日后相见,再叙不迟!”
  众人抱拳行礼,三个晚辈踏镫上马,各自拜别。武青云又道:“素心,你们万事多加小心,代我和你两位叔叔向李教主问好,多日不见,万分想念!”
  武素心答应一声,道:“爹,二叔,四叔,三叔的伤不日便可痊愈,解药我已分包抓好,按时服用便是。有韩公子和夏姑娘陪伴,遇到丘前辈,定会告诉他事情原委,让他早作提防。”
  骏马出征在即,翻转四蹄,在原地踏个不停。武青云深知事不宜迟,抱拳说道:“两位少侠,就此相别,江湖险恶,万事谨慎!”
  韩夏二人也拱手告辞,随武素心踏镫收缰,调转马头,扬鞭启程。这三匹马果真是良驹,当下凫趋雀跃,撒着欢儿地狂奔起来,直如虎兕出柙,二十里路程只消盏茶功夫。
  三人不敢大意,只因路途泥泞,深怕马失前蹄,便收敛缰绳,并辔而行。武素心道:“奔这条路下去,想必两三日内便能赶上无量剑派,只怕咱们行得太快,和他们错过了。”
  韩商也道:“不错,那莫云楼武功再高,毕竟是个驼背老人,脚程快不过马匹,咱们慢些走,沿途留心一些为好。”
  三人打定主意,在道路平坦处纵马驰骋,在坎坷泥泞处信马徐行。到了正午时分,见眼前不远处有一间集市,比镇甸稍小,倒像个乡间草市,一条长街两旁摆着数百个摊铺买卖,绵延数里。
  三人在缓坡上张望,集市中形形色色一览无余,夏铭焉倍觉新鲜,指点道:“商哥,那红红绿绿的地方必是卖首饰的,咱们打尖歇息,买几件上路!”说罢也不迟疑,催马便下了山坡。
  她一时兴起,并未留心脚下,坐下马匹本就高大健硕,加之她催促得紧,青骢马举步生风,顺着缓坡疾驰,恰如板上走泥丸,径直冲向集市。
  夏铭焉情知不妙,眼见五十步外便是叫买叫卖的人群,倘若再不停下,连人带马撞过去,少说有千斤力道,免不了伤亡!她心惊胆战,急忙一收双臂,使出浑身力气勒住缰绳,可这匹马疾如迅风,加上道路泥泞,如何停得下脚步!
  夏铭焉势成骑虎,更怕弃马之后这匹马无人掌控,一头扎紧人堆里更是不堪设想,情急时刻高声呼喊,灵机一转,用出一招金钢铁板桥,平躺在马背上,猛拽缰绳,断喝一声,大有破釜沉舟之势!
  这一招果真奏效,那匹马奔出几十步远,忽然前蹄抢地,缓缓减速。可人算不如天算,偏赶身前有处陡坡,马失前蹄,反而受了惊吓,当即连声嘶鸣,又向人群飞奔过去。
  集市中买卖的人群已有所察觉,大喊大叫四散奔逃,鸟散鱼溃,混乱不堪,顷刻间竟已闪出几丈的空地。
  夏铭焉自幼骑马射猎,马上功夫也不含糊,一见眼前空地,奋力拉起缰绳,双臂一抖,将马头向上提起。亏得这匹马健壮有力,它后蹄扎稳,借着主人的臂力,前蹄向上猛抬,马头高昂,陡然人立,堪堪停了下来。
  夏铭焉惊魂未定,正自庆幸,可等马蹄落地,蓦然见到马前横卧着一个老妪。这老妪原本提着一只竹篮,此刻竹篮脱手飞出,野菜散落一地,人更是扑倒不起,脸颊掩在长袖之下,一动不动。
  夏铭焉惊愕不已,急忙翻身下马,心里却嘀咕:“方才这里明明已闪出了空当,这老妪是何时撞倒的?”却顾不得多想,疾步走到近前,俯身要看个究竟。
  武素心和韩商催马下了缓坡,二人不敢重蹈覆辙,因而行得不快,离此尚远,见夏铭焉果真撞到了人,心中焦急万分。然而武素心明察秋毫,见这老妪被撞得蹊跷,心下难免生疑。
  夏铭焉三步并作两步,来到老妪近前,低身问道:“老人家,你没事吧?”
  正这时,忽听西南方有人喝道:“快闪开,她要害你!”这声音玲珑秀雅,却中气十足,在人声熙攘中显得与众不同。
  夏铭焉急忙收手,退出三步,见老妪依旧不动,这才循声向岗上看去。只见那土岗上停着两匹马,马上坐着一男一女,年龄与自己相仿。男子身材高挑,正襟端坐,两条浓密的扫帚眉紧锁,一双虎目顾盼生威,昂起头傲视四周。
  武素心和韩商赶到近前,也看向那两人,等目光落到那女子身上时,竟被她的美貌惊得呆住。这女子之美便如诗经所云:手如柔荑,肤如凝脂,领如蝤蛴,齿如瓠犀,巧笑倩兮,美目盼兮。除此千古名篇,却是生花妙笔也难以勾勒,而这声喊正是发自她的口中。
  女子红唇未合,余韵犹在两腮;她削肩束腰,身形窈窕,青衣素带随风飘摆,宛如合山绿柳,云遮冷月,当真是神妃仙子,让人惊鸿一瞥。
  那男子见了众人痴呆呆的目光,有意将青衣女子掩在身后,冷哼一声,冲那老妪喝道:“你骗得了这些人,岂能骗得过我!还不快起来!”
  围观之人越聚越多,里三层外三层,早已将韩商三人和那老妪围在当中。老妪见无处遁形,身子一颤,躬身站起。她原本身材佝偻,想必应有大把年纪,可抬起头一看,竟是个三十岁上下的妇人。
  这妇人抿了抿衣袖,收起暗中玄机,偷眼打量那一男一女,摇头说道:“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阁下为何坏了规矩?”
  男子冷笑道:“你这买卖太不仗义,我见到不管,岂还是青城派弟子!”他有意将“青城派”三字说的极为响亮,只怕方圆十里之人都能听得清楚。
  那妇人神色一怔,抬眼看了看他身后女子,凭这等容貌气质,说是青城弟子,应该不会有假,当下摇了摇头,顿足一叹,挤开人群匆匆去了。
  韩商见那妇人落荒而逃,便知是她的诡计被青城派二人识破,夏铭焉才免遭一劫。武素心则恍然大悟,道:“难道她是‘放蛊妇人’?”
  马上女子颔首笑道:“不错,她放的虫蛊高明之极,蛊虫就藏在她袖口中,一旦这位姑娘伸手搀扶,必受其害;接下来那解蛊的郎中便在不远处等你们上门。”她柔声细语娓娓道来,众人聚精会神听得明白,有好事者嚷道:“是蜀中青城山的侠客,好生了得!”“是啊,青城山的人物,名不虚传!”......
  马上男子更为得意,笑道:“这妇人雕虫小技,也敢出来害人!我真该一剑结果了她,免得流毒于世。”说话时手抚狴犴剑柄,柄下挂着一只麒麟玉佩,玲珑剔透,蝴蝶穿花的缀子也漂亮得很。
  青衣女子道:“哥,饶了她也好,或许她能改邪归正,不再放蛊害人。”
  围观众人渐渐散去,韩商走近几步,拱手说道:“两位仗义相助,大恩不敢言谢,不如二位赏面,我三人做东,略表谢意如何?”他目光游走,不自觉地落在那青衣女子身上,难免心神一荡。
  那男子居高临下,将韩商的举止神态尽收眼底,顿时心生不悦,暗中骂道:“臭小子,吃着碗里的,看着锅里的!好生无礼!”沉声道:“不知师承何处,报上来我听一听。”
  武素心笑道:“两位是青城派高徒,怪不得见多识广。说起来咱们也是异门同宗,在下三人正是清明剑派弟子。”
  男子闻听此话脸色铁青,方才趾高气昂、耀武扬威的劲头转瞬不见了,冷冰冰地说道:“咱们走。”
  十二、青城弟子

  武素心早已看穿那名男子的心意,知道他飞扬跋扈的劲头是被“清明剑派”这响当当的四个字压了下去。天下间谁都知道青城派名头响亮,但若比起清明剑派来,诚然是小巫见大巫。
  青衣女子性情温和,见兄长话不投机催马便走,急忙劝道:“哥,他们也无恶意。”
  韩商不知这人和清明剑派有什么过结,抱拳婉留道:“三门六派同气连枝,肝胆相照,师兄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我等若是不当面致谢,心中如何过意得去。”
  男子沉声道:“那是你自己的事,与我何干!走!”
  青衣女子深知兄长主意已定,再劝也是徒劳,向韩商三人拱手道:“清明剑派的师兄师姐,你们不必将此事记挂心头,只要别怪我哥哥......”却听男子喝道:“雪夷,还不走!”
  青衣女子不敢逗留,见韩商听到“雪夷”二字略感诧异,嫣然笑道:“我姓陆,我哥哥陆与峰,三位后会有期。”说罢一抖缰绳,调转马头便已追了过去。
  韩商听她话音悦耳,如沐春风,暗想莫非在梦里见过她,不然俗世之中,怎会有如此佳人!此刻望着她远去的背影,不禁呆若木鸡,直到两骑马走得远了,忽听夏铭焉怒道:“还看不够!看不够便跟过去看罢!怪不得人家兄长怪你无礼,好在我没瞎了眼,替你出这个头!”
  韩商被她一语惊醒,见夏铭焉催马已赶出十几步,连武素心也未等候自己。他心念一转,便知表妹是醋意发作,急忙纵马追上,道:“铭焉,那女子救了你,又是青城派弟子......”
  夏铭焉道:“是不是见闻广博,大方得体,钟灵毓秀,身量风.骚,又入了你韩大少爷的法眼!江湖中尽人皆知,青城派掌门青衣师太最见不得花.心男子,见一个杀一个!”
  夏铭焉的嘴上功夫可谓天下无双,韩商哑口无言,不愿自讨没趣,回首看向武素心,只盼她能说句好话,怎料武素心一脸漠然,只字不说,也跟着策马而去。韩商顿觉茫然无助,再不敢多说半个字,默默打马跟了上去。
  三人出了集市,一路无言,申时将过,又赶到一处镇甸,向路人打听明白,此间叫做玉符镇。
  一路奔波,夏铭焉怒火渐消,忽觉腹中饥渴,向武素心道:“武姐姐,咱们找家上好酒楼吃上一顿,吃不了就给行乞的花子,总之不要给那些狼心狗肺的人吃,哼,吃也白吃!”
  武素心微微一笑,道:“妹妹带路吧。”
  夏铭焉答应一声,回首冲韩商说道:“你就别跟来了,韩大少爷!你怜香惜玉,还不调头去追那位‘雪夷姑娘’,免得她被哥哥责怪,伤了你的心如何是好!”
  韩商知她怨气未消,而盘缠都在她手中,眼见她背上包囊鼓鼓,自己腹中空空,只好说道:“好铭焉,我知错就改!武姑娘是明白事理的人,那两位同门救了铭焉,我怎好冷落了人家......”
  夏铭焉置若罔闻,武素心笑而不语,即便如此,气氛也缓和了许多。三人信马游街,边行边看,见这镇子虽不大,但两边的酒肆茶舍装潢豪奢,额匾上写着“腾云阁”“神仙居”等等,门面颇为阔绰,想必这处镇甸是通达南北的必经之所,路过此地打尖住店的商贩、游客着实不少。
  三人正挑花了眼,韩商忽觉身侧疾风掠过,十分硬朗。他习武出身,自然明白人行有风,必是练家子,余光向身侧一扫,果真见到四个彪形大汉快步而过。他心下生疑,连忙收缰驻马,目光在这四个背影上打量,见这四人从头到脚一般打扮,身穿褐色宽肩短衫,足蹬粗布圆口便鞋,八个袖口挽得一般齐整,身材矫健,步履如风,左顾右盼目中无人,只往两侧的招牌上看去。
  他们背缚铁剑,剑身上布满斑斑锈迹,丝毫看不出锋锐。三人见状心中大喜,原来江湖上有这般装扮的人,绝无例外皆是铁剑帮弟子,而铁剑帮正是无量剑派的江湖俗称。
  夏铭焉欣喜之余正要上前搭话,却被韩商一把拦住。正这时,只听那四人中有人说道:“武唐春,你们留意着。”话音刚落,身旁一人手指右边的一家酒楼,道:“那不是武堂春么!”几人抬头看了看门匾上三个錾金大字,正是“武唐春”,各自点首不语,径直走了过去。
  武素心喜上眉梢,道:“看来铁剑帮的人应在这里聚集,如果丘掌门也在,最好不过!”
  夏铭焉却道:“这几人行色匆忙,莫非那姓莫的已经来了?”
  韩商心头顿觉不安,道:“我们跟过去看看,反正也要歇脚,静观其变。”三人相觑点头,催马走向那家酒楼。
  十三、昆仑掌门

  西阳西斜,天色傍晚,这家武唐春已客满七成。三人进店之后不敢声张,趁人声嘈杂,迎着店小二的招呼不紧不慢去远处的角落里坐下,这才抬头观望。只见四个铁剑帮弟子先后入席,那张桌正对门口,座中还另有四人。
  刚刚坐定,店小二迎上来问酒饭如何招待,韩商轻声道:“随便上些酒菜。”
  他有意将话音压低,只为掩人耳目,怎料那边八个人行事谨慎,这举动反而欲盖弥彰,十六只眼睛纷纷看了过来。
  幸亏两伙人离得稍远,韩商镇定自若,武素心打个圆场,道:“真不该行得这么匆忙,好在没错过宿头!”
  夏铭焉一拍桌案,道:“是啊,饿死了!店家,快上酒菜!”
  那八人中有一位按捺不住,一拍桌子,道:“店家,先上我们的酒菜!”随即瞪了夏铭焉一眼。
  韩商急道:“他们先到,自然是他们先上酒菜。”说罢起身冲那边抱拳示意,转过身不再理睬。
  那八人身有要事,不愿节外生枝,见这一男二女只是来此吃喝投宿的路人,虽然携带兵刃,可这世道中提刀佩剑出门的人不在少数,因而不再多虑。须臾过后,其中一个面容俊朗的中年男子沉声道:“几位,于某嘱托的事想必你们已经清楚,这一半是定钱,另一半事后必然送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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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说话间,身侧一个青衣汉子应声出手,将一只包裹推到铁剑帮弟子身前,那包裹在桌案上划过一尺有余,声音沉重。酒店内还有二十几人正在吃喝,听了这声响,便知那包裹里装得必是黄白之物,不约而同投眼看过来,却又怕惹祸上身,匆匆收回目光。
  中年男子接着说道:“到时几位只要依言行事,无论成败,这些钱财都够你们享用。”他本想压低话音,奈何内劲浑厚,满堂皆闻,但他有恃无恐,剑眉倒竖,虎目生威,众人唯恐避之不及,谁敢多看一眼。
  韩商猜知这身着白衣的中年男子必是此中魁首,除了那四名铁剑帮弟子外,他身边还有三个青衣人陪侍,听他的话意,仿佛是和铁剑帮有什么秘而不宣的交易。正思虑间,忽见武素心拿起筷子,若无其事地在桌案上轻轻画了一个字。
  韩商心领神会,仔细观瞧,认出那是一个“昆”字。昆?他急速思索,恍然大悟,忖思道:“这男子自称‘于某’,而‘昆’字莫不是昆仑派,如此说来,他是昆仑派掌门于霸天!”随即也拿起筷子,在桌上划了个“天”字,见武素心微微点头,当下了然于心。
  武素心年纪虽轻,但阅历深厚,像于霸天这等人物她自然认得。昆仑派位列三门六派之中,于霸天虽贵为一派之长,但人品言行向来为人诟病,武素心虽猜不出其中有何勾当,却也断定绝非光明正大之事。
  这时又听一名铁剑帮弟子说道:“阁下名声在外,兄弟们十分敬仰,能为您效犬马之劳,三生有幸!”说罢提起酒壶,接连斟满了八杯酒,提杯敬向那中年男子,道:“刘某先干为敬!”随即一饮而尽。
  这中年男子正是昆仑掌门于霸天,他饮尽杯中酒,道:“于某当然信得过几位,但对头武功极高,请几位拉上更多人手。这山东淮南一带我鞭长莫及,只能靠弟兄们多多捧场。”
  众人随他又饮一杯,另一名铁剑帮弟子酒酣入兴,抱拳道:“于掌门放心,我铁剑帮兄弟遍布五湖四海,您金口一开,别说几十个,就是几百个也能叫来,到时于掌门可免不了破钞啊!”
  他本意是在奉承,谁知这句话正道出于霸天的禁忌,那“于掌门”“铁剑帮”几个字嘹亮刺耳,大街上也听得清楚。于霸天恨得牙根发痒,若非有事相商,当真想一剑结果了他。
  却在这时,忽听店门外有人说道:“哪个是铁剑帮弟子,我见一见。”
  这声音苍老,略带沙哑,旁人尚不知深浅,可于霸天却如临大敌,慌乱中出手如电,手指已扣在剑柄上,双眼凝视门外。
  铁剑帮那四人接连拍案而起,冲门外嚷道:“谁他娘的放屁!给老子滚进来!”打头的人说一口霸道秦腔,暗想本方有昆仑掌门坐镇,有恃无恐,顺手抄起一个锡酒壶,甩腕一泼,酒水如暴雨般洒向门外。
  可酒水还未落地,忽听门外啵的一声响,一股气息呼啸而入,霎时间雾气蒸腾,只听“嗤嗤沙沙叮叮当当”响声不绝于耳,仿佛化外之音,令人毛骨悚然。
  须臾过后,雾气消散,众人收起架势,向门口看去,触目所及,见那一壶酒水落地,早已化成片片冰晶,千丝万缕、纵横交错,竟无一根折断!
  韩商兄妹惊诧不已,不知门外究竟是何方神圣,竟有顷刻间化水为冰的高深功力!武素心闻听话音,心念电转,蓦然想起一人,正是漠边三鬼之首,号称“行尸走肉”的莫云楼,她的莫二师叔!
  门前光影黯淡,斜阳铺洒进来,起伏闪烁。门外之人徐步动身,可身子刚探进半寸,又停下脚步,身影却已推到铁剑帮弟子脚下。那几人不敢怠慢,只怕招来杀身之祸,匆匆退出数步,噤若寒蝉。
  于霸天惧怕之余,心中另有盘算,他凝视那片冰晶,思量片刻,终于打破沉寂,拱手道:“阁下神功盖世,于某敬佩!”
  武素心心念笃定,暗想门外之人必是莫云楼,莫师叔的昆仑玄功至阴至柔,仅以这一掌而论,竟和师父李重生难分轩轾。

  门外之人听了于霸天的话,冷笑一声,道:“你是谁?多嘴多舌,不怕死么?”
  于霸天听他语气阴冷,杀机毕露,岂不知这人武功远在自己之上,却淡然笑道:“于某不知阁下找无量派弟子有何贵干,却知阁下的武功出自何处。”说罢向门外抱拳施礼,恭敬等候。
  门外那人沉吟片刻,道:“莫非你知道老朽来路?”
  于霸天摇头笑道:“尊驾耸壑凌霄,在下不敢妄加猜测,不过在下可以坦诚相告,昆仑派掌门于霸天。”
  门外光线一闪,那人徐步走入。众人定睛一看,才知这不速之客竟是个驼背老者,穿着灰布长衫,步履僵直,阴沉死寂,微微翘起的头颅和背后高高耸立的驼峰映在地面,宛如一高一矮两座山,相映成趣。
  这驼背老者正是莫云楼,他当日离开绿荷庄,沿路搜寻无量剑派踪迹,始终杳无音讯;走到玉符镇时,天色傍晚,正要找个地方落脚,听闻有人高嚷“铁剑帮”三字,这才唐突造访。
  他微微抬头,皱纹堆垒,两鬓斑白,驼起的后背上又缚着一柄长剑,更显得突兀醒目,而剑身上满是锈迹,映在昏黄的光线里,凄凉冷厉。他脚步踏在冰晶上,盯着对面那八个人,目光游走片刻,终于落在于霸天身上。
  众人大气也不敢喘一口,只听莫云楼冷笑道:“你是昆仑掌门?哈哈哈,中州也有昆仑派,老朽真是忘了。”
  于霸天听他出言讥讽,恭敬道:“所以有一些事,在下不得不请教前辈。”
  “何事?”
  于霸天环顾左右,道:“此处人多嘴杂,前辈如能赏面,请随在下挪步去个安静之处,在下慢慢奉告。”他深怕这老者耐不住性子,急忙揖躬到地,颤声道:“必有重谢!”
  莫云楼沉吟片刻,道:“老朽身有要事,你的话若对我全无用处,我一剑宰了你!”背后铁剑嗡嗡作响,似动非动,杀气已出。
  于霸天倏然一惊,并未流露怯意;可余下那七人却心惊胆战,屏息凝神,如幼鼠见了老猫,整个店内鸦雀无声。
  莫云楼目光一转,忽然看向韩商三人,他目光深邃,似乎一眼便能看穿人的心事,打量武素心片刻,眉头微簇,欲言又止。
  武素心不敢和他对视,低头忖思道:“两年前我只见过他一面,即使他过目不忘,可我变化已大,他应该不会记得!”她心中虽如此想,但被莫云楼虎视鹰瞵般盯着打量,真觉得无比煎熬。
  莫云楼收敛神思,转身面向店门,道:“都跟我来。”迈步朝门外走去。
  于霸天正有此意,急忙动身追随,昆仑派那三名弟子唯他马首是瞻,拎起包裹,紧随其后。可铁剑帮这四人早已被莫云楼的气势震慑,见他转身离去十余步,如逃一劫、如历生死,暗想此时不逃,更待何时!
  十四、一剑封喉

  四名铁剑帮弟子正要溜之大吉,却听莫云楼沉声道:“谁敢不来,先杀了谁!”
  几人虽看不清他的神色,但闻嗓音阴沉沙哑,皆觉毛骨悚然。他们在江湖中闯荡多年,见这驼背老人武功极高,性情怪癖,想必杀人不过举手之劳,便不再心存侥幸,迈步跟了上去。
  莫云楼当先引路,赶尸匠一般,领着身后八个大汉向着镇店外徐徐走去。九个身影渐行渐远,店内众人才长舒了一口气。
  韩商盘算妥当,提剑起身,道:“武姑娘,这人是莫云楼吧!”
  武素心道:“莫师叔年纪越长,功力越深,那一掌是天山道家的《玉矶真经》!”
  夏铭焉埋怨道:“漠边三鬼!怪不得叫这鬼名字,活像个鬼似的!”
  韩商道:“武姑娘,我想跟去看看,你意下如何?于霸天必然心怀不轨,何况还有铁剑帮弟子在内。”
  武素心与他一拍即合,道:“我正有此意。莫师叔念在家师情面上,不会为难我!”
  夏铭焉自然不愿去闯龙潭虎穴,见两人蓄势待发,央求道:“商哥,咱们赶紧去杭州追丘爷爷,告诉他早作提防便是。”
  韩商心意已决,道:“你留在此地,我和武姑娘去去就回。”
  夏铭焉心中虽怕,岂会置表哥于不顾,急忙扔下几十个铜钱,口中埋怨,快步追了出去。
  落日熔金,天色已稍显昏暗,三人加快脚步,走出镇口,见那九个人已下了大路,奔东北方一处山林走去。
  莫云楼后背驼得厉害,一行人便如老牛拉车,足足一盏茶的功夫,终于来到山脚下。林中树木高大繁茂,透不进半点日光,莫云楼左顾右盼,寻到一处宽敞的空地,这才停下脚步。
  韩商三人不敢暴露行踪,掩在树丛后,屏息凝神听着林中动静。那八个人也停下步伐,心惊胆战,如履薄冰,见莫云楼徐徐转身,面色铁青阴冷,映在林间惨淡的光线里,形如鬼魅,心中无不骇然。
  于霸天心神甫定,正要开口,却听莫云楼说道:“老朽木梗漂泊,一生无所依靠,十年前收了一名弟子,本想传以衣钵,可惜啊,老朽这徒儿数月之前被人杀了!”他目光如电,直如两柄匕首般扎向铁剑帮弟子。
  铁剑帮弟子须发皆张,一人颤声道:“那泼皮是你的徒弟!你......你是漠边三鬼中哪一位?”
  莫云楼听到“泼皮”二字,杀念更胜,背上铁剑龙吟之声细若游丝,却异常刺耳。那四人诚惶诚恐,但生死攸关之际,绝不愿坐以待毙,目光一对,心领神会,纷纷从背后摘下铁剑,剑锋一抖,气势雄浑,起手式用了一招“苍天拜剑”,左手掐起剑诀,锋芒指向三丈外的莫云楼,金风呼啸。
  韩商听了此话,方知莫云楼找铁剑帮竟是为报杀徒之仇。
  铁剑帮弟子既已出手,覆水难收,一人怒道:“原来沙克隐是你徒弟,这孽障在川陕一代欺男霸女,杀人越货,被我铁剑帮撞见了,岂能饶他性命!”他话意虽慷慨激昂,但声音颤抖,难掩畏惧。
  于霸天忽然说道:“阁下武功卓绝,想报杀徒之仇,不过举手之劳。方才在下想要和先生说的事,不知......?”
  “说!”
  于霸天迈出一步,挡在铁剑帮弟子身前,撩开长袖,猛然抽出宝剑。这口剑剑身宽大,青虹出匣寒光闪烁,气势袭人。他仗剑在手,朗声笑道:“中原武林盛传一句话,三门六派,同气连枝,肝胆相照。我昆仑派和无量剑派异门同宗,阁下想要杀铁剑帮弟子,于某人既然撞见了,怎能袖手旁观!”说话间鹰视狼顾,手腕一抖剑音如潮。
  铁剑帮弟子喜出望外,心想这老驼子虽然厉害,但于霸天身为一派掌门,绝非徒有虚名,倘若能和昆仑派联手,必有一线生机,当下士气高昂,准备殊死一搏。
  韩商素知于霸天亦正亦邪,可危难关头,他却能挺身而出,相助同盟,着实大出意料。
  莫云楼闻听此话,手腕一抖,铁定动了杀念,道:“你想说的便是这些?”
  于霸天深怕迟则生变,朗声一笑,道:“非也!于某想说......”话音未落,忽然纵身展臂,宝剑向前一指,看似对莫云楼发起攻势,腾空时竟旋腰转胯,手中剑反戈相击,直奔并排而立的铁剑帮弟子横扫过去。  
  那四人猝不及防,忽见眼前寒芒闪过,脖颈子一阵冰凉。电光石火间再想屈身闪避,却为时已晚!
  于霸天转身之前便已看好了四人站位,反手一剑,何其精准,剑锋所过,悄无声息间便已割破了四人咽喉。
  道家玄宗剑法讲究阴柔内敛,杀人不见血。铁剑帮弟子片刻过后才觉得咽喉剧痛,慌忙手摸伤口,大声咒骂,可气息流过,伤口立时血喷如箭,咒骂声戛然而止,纷纷倒地,气绝身亡。
  于霸天冷笑一声,从怀中取出一条锦帕,擦了擦剑刃,甩手扔在脚下。
  十五、南箕北斗

  于霸天一剑击毙四名铁剑帮弟子,用心之毒,出手之狠,即便莫云楼在西域久负恶名,也不免心弦一颤。
  于霸天收剑还立,谄媚一笑,道:“杀鸡焉用牛刀,烹狗岂劳牛鼎?在下这份薄礼还请先生哂纳!”
  莫云楼面沉似水,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
  于霸天心内大喜,上前一步,却又顾忌这老者武功极高,止步说道:“阁下既知我是昆仑弟子,想必......”
  莫云楼道:“你最好别卖关子。”
  于霸天颔首应诺,躬身道:“阁下神功盖世,如莽莽昆仑,龙鳞半爪便已登峰造极。在下斗胆一猜,尊驾应是西域昆仑派前辈!”他余光不敢离开莫云楼分毫,深怕哪一句话不妥,便招来杀身之祸。
  莫云楼并未作声,于霸天接着说道:“在下这支昆仑派是贵派分脉,虽然百年间不曾与总教来往,但于某时刻不敢忘记祖宗大德!昆仑武学博大精深,中原武林虽声势浩大,不过徒有虚名。以我在祖宗留下的武学典籍中所见,集大成者,非昆仑莫属!”
  他话锋一转,道:“可惜啊,当年中州昆仑派的祖先是被迫来到中原,内功心法《玉矶真经》只有残章断句,再妙的招数又有何用!”说到此处不禁扼腕叹息。
  莫云楼恍然明悟,却缄默不语。于霸天心念一横,屈膝跪倒在他身前,将宝剑放在身侧,扯下发簪扔在远处,三叩其首。三名昆仑弟子也跟着跪拜行礼。
  莫云楼不动声色,心中对这位于掌门“刮目相看”,只等这道貌岸然之徒接下来有何举动。
  于霸天叩首已毕,早已蓬头垢面,见莫云楼依旧不答,正声道:“弟子于霸天,拜见昆仑派前辈!前辈若不嫌弃,请将我等纳入门下,弟子感激涕零,誓效此生,绝无二心!”那三名昆仑弟子也同声附和:“誓效此生,绝无二心!”
  莫云楼起初并不在意,可群声入耳,心念电转,道:“你要的无非是《玉矶真经》,难道一本经书,抵得过一派掌门?”
  于霸天忖思片刻,叹道:“在下这支昆仑派在中原武林虽有立足之地,但相比于青城、无量尚有不及,较之尚虚、清明,更是差之远矣。堂堂昆仑威名,在中原武林难入上游!”说罢将宝剑横陈身前,道:“今日一见先生,才知我昆仑派神功依旧,于某有幸得见昆仑神功,甘心拜服!还请先生收下我昆仑派一众弟子!”说时涕泪横流,仿佛情至深处,难以自拔。
  莫云楼双目微阖,只觉于霸天卑躬屈膝,不知羞耻;然而越是如此,越见此人城府之深,不可小觑,问道:“你这昆仑派,弟子有多少,比铁剑帮如何?”
  于霸天心中窃喜:“他果真动了心。”急忙答道:“弟子有一千余人,大多在河北一带,前辈若有差遣,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至于铁剑帮,在下敢杀了这几人,便没将他们放在眼中!”
  莫云楼颔首道:“好,如果老朽交给你经书,你能否号令昆仑弟子,和铁剑帮为敌?”
  于霸天眉头紧锁,暗作盘算:“不如先应了他,取到经书后另做打算。可这老东西武功如此之高,万一知道我骗他,如何是好!”他思前想后,首鼠两端,一时难以决断。
  韩商按捺多时,见这姓于的不仅一剑连杀四名铁剑帮弟子,此时还要背弃中原武林同盟之谊,这等大逆之事他若当真答应,岂非自取灭亡。
  莫云楼转过身,冷笑道:“老朽高估你了,本以为你为达目的,无所不用其极。”
  于霸天心头一凛,只觉自己所思所想,都逃不过莫云楼的双眼,正无言以对之际,忽听莫云楼厉声道:“何人?出来!”
  韩商三人情知不妙,当下拔足动身,匆匆向林子深处逃遁。
  莫云楼早已知道林中有人窥听,方才这番问话,正是为了让于霸天原形毕露,说给韩商等人听,到时传到中原武林,叫于霸天身败名裂,比一剑诛杀此人更为痛快。
  莫云楼见几个身影蹿入林中,正要转身离去,可目光一转,断喝道:“谁!”他急速搜索,见二十步外树叶轻响,好似微风抚过,可凭他的眼力断定,那里必然有人,而且潜藏多时,不露痕迹。他毫不迟疑,举步生风,飙发电举般寻着草木上留下的痕迹,快步追去。
  于霸天得知林中有人,仿佛晴天霹雳,五雷轰顶,深知方才的种种行径若被传扬出去,必定粉身碎骨。见韩商几人钻入深林,他一个箭步跨出数丈,大喝道:“哪里走!”
  话虽如此,但见树林茂密,根本寻不到人迹,当下气沉丹田,道家功法融汇密宗观听之术,只觉左手边有轻微脚步声响,衔枚疾走,在枝叶间闪转腾挪,疾步追踪。
  韩商三人慌不择路,却知这林子占地甚广,如果失足走散,天已将晚,难以找寻。三人中以武素心功力最深,韩商尚能跟上她的脚步,而夏铭焉只走了几百步,却因惊怕交加,顿觉体力不支,脚下一软,跌倒在地。
  韩商、素心闻声止步,急忙转身搀扶。武素心道:“你们先走,莫师叔看在家师情面上,不会为难我!”
  韩商挽住武素心手臂,道:“要走一起走!”他话音决绝,手掌上力道加大,握得武素心臂弯疼痛,却暖上心头。三人并肩搀扶,正要动身,忽听身后有人喝道:“都别走了!”
  三人闻声回顾,一束白影却掠过头顶,转瞬落到身前,转头再看,只见数尺外立着一个白衣散发的道人,正是于霸天。
  于霸天横剑在手,截下去路,阴森森地道:“你们几个......都听到什么了?”
  韩商得知来者并非莫云楼,心绪和缓,暗想于霸天虽然也是厉害角色,但和莫云楼相比却差之甚远。
  武素心和他心照不宣,笑道:“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堂堂昆仑派于掌门,名不虚传!”
  于霸天听她语气抑扬顿挫,有如芒刺在背,厉声道:“任你花言巧语,今日也难逃一死!”长臂一展,剑锋直指三人。
  十六、祸起杀念

  清明、尚虚两派剑法本就高出昆仑派,三人戮力同心,相互照应,以两家上乘剑法合斗于霸天,胜负之数尚未可知。
  于霸天不知三人底细,可察言观色,不敢等闲视之,将长剑按在身前,平声问道:“何许人也?”
  夏铭焉见表哥和武素心胸有成竹,也壮起胆子,冷笑道:“于霸天,你怕丑事外扬,想杀人灭口不成!我等行不更名、坐不改姓......”见二人并未阻拦,接着说道:“我和这位少侠是清明弟子,而这位武女侠师承尚虚门李教主!你区区昆仑派,敢和两大门派为敌?”
  于霸天此刻最忌讳之事便是被中原武人得知方才的丑行,而尚虚教和清明剑派是中原武林泰山北斗,若这女子所说属实,该当如何是好!可心念电转,忖思道:“这女娃子怕我狠下杀手,自抬身份!才脱了开裆裤便想讹诈我,即便当真,我又怎能容你们活在世上!”
  他盘算已定,反而镇定下来,笑道:“原来是三门六派同道中人,哈哈哈,果真龙驹凤雏,器宇不凡!告诉我,你们在林子里都听到了什么?”
  韩商深知这老江湖狡诈多变,见他笑里藏刀,更加谨慎,道:“我看到有四名铁剑帮弟子被人无辜杀害,还看到有人厚颜无耻,为了本经书向人叩首乞怜!”
  这几句话铿锵有力,字字如刀砍斧剁,于霸天只觉天旋地转,又听韩商说道:“这些事若传扬出去,于掌门便会知道身败名裂是何滋味了!”
  于霸天听他言之凿凿,一时间如坠深渊,如履薄冰,双手一抖,宝剑险些滑落。可这阵战栗却让他猝然惊醒,紧咬牙关,心中发狠:“今日若不杀了这几个孺子,焉有我于霸天命在!”
  他心意已决,疾呼一声“莫先生来得正好”,却是诳敌之计,霎时间剑影如蝗,一招“孤城落日斜”用出,身随影动,寒芒一闪,刺向韩商咽喉。
  昆仑武学源远流长,尤以剑法冠绝。故老相传,当年上清元始天尊创建此派,曾传下一套“三十六路碧落剑法”,经历代武学名家去糟取精,演化出一路惊世骇俗的道家剑法——“碧落七剑”。
  然而于霸天的剑法虽自称昆仑正宗,却是沽名钓誉,加之他急于求成,暗想韩商不过是个狂妄晚辈,因而进招时纵横披靡,大有一鼓作气之势。
  韩商怒由心起,见于霸天势如猛虎,当即抽身撤步,看准来势沉肩坠肘,用出“止水剑法”中“上善若水”一式,剑影排闼而出,如艨艟飞渡,气贯长虹,接住于霸天的长剑后,又似舴艋游湖,波澜不惊;手腕一沉,运气吸纳。
  于霸天本想毕其功于一役,可一招之下反而受制于人,诚然始料未及,忽然想起闻名江湖的“止水剑法”,不禁心生骇意。幸亏他膂力不俗,当即勾腕屈肘,三斤七两重的宝剑原本运使自如,这时却像从淤泥中取出长枪大戟,费尽九牛二虎之力。
  一招先败,于霸天并未退缩,回身横扫,又使出一招“横箫吹落花”。这两招皆是“落字诀”剑法的精妙所在,于霸天披头散发,真气贯游全身经脉,宛如一只出笼猛兽扑向猎物,剑挂长风,势不可挡!
  韩商俯身避开剑锋,横剑扫向于霸天下盘。“止水剑法”属壬癸水位,行如止水,静如山崩,重于守势,他方才那招“上善若水”几近得手,一半归功于“止水剑法”的玄妙,一半却因于霸天疏忽大意;此时见于霸天剑招沉着有力,左手剑诀已将门户封好,再想奇招制胜,绝非上策。他盘算妥当,手腕一翻剑招陡变,用出本门的“焦土剑法”,以攻代守。
  他是五侠韩崇晋之子,深得家学真传,“焦土剑法”属中宫戊己土位,讲求平快扎实,此刻生死搏杀,他全力以赴,剑锋摧枯拉朽,竟刮得枝叶哗响不绝。
  于霸天一朝被蛇咬,不敢轻易接招,见韩商招数用老,忽然双足点地,纵身跃起,宝剑凌空刺出,宛如苍鹰搏兔,想要一剑穿心。
  韩商听剑音呼啸,后背传来一阵寒意,便知于霸天狠下杀手,可剑招已出,身子难以回旋,想闪身躲避,竟无处发力。
  @子月残淳 2016-01-02 10:57:47
  生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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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留言支持:)新年快乐
  十七、平沙落雁

  于霸天忖思道:“先杀了这小子,那两个丫头也休想逃脱!”忽觉身后金风涌动,必是暗器!他惜命之极,当即弃了韩商,挥剑格挡,两声铮鸣过后,火星迸溅,金钱镖应声落地。
  于霸天心下惊恐,还未见发镖之人,眼前青芒闪动,闻其声,细而不弱,绵而不绝,便知来者绝非等闲,急忙挥剑迎击。两刃相击,劲力沉雄,于霸天驻足未稳,定睛细看,才知出手之人竟是武素心。
  武素心虽然功力精纯,毕竟是女子,臂力和于霸天相比,诚然落于下风,顺势退出三步,手臂险些脱臼。
  于霸天顿觉不妙,单从这一剑来看,武素心的剑法应在韩商之上,年纪轻轻有如此功力,说是尚虚教主真传,看来所言非虚。
  韩商惊魂甫定,正迟疑间,武素心忍住手臂疼痛,已然发起攻势。她身怀尚虚门两大绝学,探罢虚实,做到心中有数,步法萦回绕转形同雨燕穿林,虚中有实,一剑刺出,直点于霸天腰际。
  这是“广陵十四剑”中的“众星捧月”,剑招披洒,势若奔雷,而步法则是久负盛名的尚虚绝技“抟摇直上”,相传这是庄周作千古名篇《逍遥游》时即兴所走,冯虚御风,大有吸风饮露之势,尤其这招“鹏抟碧霞”,更叫人目不暇接,眼花缭乱。
  于霸天只觉前后左右皆是这女子的倩影,只怕身陷重围无法自拔,转身欲走,忽觉剑风扑身,才知这女子真身在后,回手便是一剑。
  武素心自知功力不及于霸天深厚,不敢正面交锋,接连施展精妙招数,招行险要,绵延不绝,加之身法奇异鬼魅,顷刻间逼得于霸天仓惶狼狈,只有招架之功。
  韩商见武素心剑锋加快,险些扫中于霸天眉心;于霸天退步转身,招架来势,背后留出空当!韩商杀念已动,暗想和这恶人无需计较光明正大,但若杀之,人人拍手称快,当即飞身而起,一步丈余,转瞬间落到于霸天身后,挥剑斜劈。
  然而他从小到大从未伤人性命,落剑时难免心生杂念,剑锋稍稍走偏,挂满金风呼啸而下。
  于霸天对“广陵十四剑”疲于招架,正要重整旗鼓,得知韩商出手偷袭,不禁勃然大怒!他在江湖中成名已久,今日糗事做尽不说,又被几个晚辈欺凌,威风扫地,忍无可忍,避开武素心,回身一击,剑气纵横,震退韩商的长剑,紧接着连进三招,势如卷席。
  眼见于霸天大有玉石俱焚之意,武素心唯恐韩商招架不住,急忙挺剑助战。夏铭焉观望多时,她是名门之后,武功在同辈中实属上乘,但这般生死相搏的场面却不多见,一时不知所措;此刻见于霸天发困兽之威,招数凌厉狠辣,一剑掠过韩商眉梢,转瞬却已削落武素心半缕秀发,只怕二人稍有迟钝,当真会有性命之忧。
  她不再怯懦,握紧宝剑,寻到于霸天招数破绽,心中念起“行如止水,静如山崩”的剑法要诀,猛然出手,皆是止水剑法中的玄妙所在。
  @悠悠见南山L 2016-01-02 13:04:49
  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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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留言支持,新年快乐:)
  @scxcty 2016-01-02 14:36:39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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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新年快乐:)
  @该夷无他技能 2016-01-02 16:05:46
  继续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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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自带注册 2016-01-02 16:34:59
  坐等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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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请多多关照

  
  @barneyfan 2016-01-02 17:06:53
  快更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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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changzhen000 2016-01-02 17:34:00
  更新太慢啦。。。楼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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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哈哈,每日都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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