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红月亮歌舞厅跟苏荻她们宿舍区隔一条街，但那已是另一个世界。
子嫣和苏荻走向灯光暧昧的舞厅时候，舞会已开始，从门里传来悠扬且节奏明快的华尔兹。
子嫣再次打量身上的衣服。苏荻这条新裙子是黑色的涤棉，上面飘飞着大朵大朵的黄玫瑰，每朵玫瑰周围都有数片绿叶衬托，V形领开得太低，她不得不用枚胸针扣牢门襟接合处，免得跳舞时泄出春光。大大的裙摆，几乎长到足踝。
“很漂亮，明艳而不失优雅，很配你的风格，这条裙你穿得比我好”，苏荻大包大揽地打量着她，“你喜欢就拿去穿吧。”
“谢谢，你也很漂亮，嗯，不光是漂亮，还很性感”。
苏荻身着紫色乔其纱抹胸舞裙，衣服颤微微地挂在她丰满的胸脯上，层层叠叠的裙裾刚刚及膝，露出镶水钻的黑色网眼袜，足上是茄子紫细高跟皮鞋，子嫣觉得她像离巢的蜘蛛女，一种蠢蠢欲动的诱惑。
舞厅以璀璨的灯火欢迎着盛妆的人儿，一眼看去，舞池里有搂在一起的男女在跳舞，四周的茶座有人在谈话或喝酒。两位绅士走到新来者面前，伸手作了个“请”的姿式，子嫣和苏荻刚弯起她们的左手，搭上对方的肩头，尚没来得及说再见，已被人拉着旋入舞池。
“你的节奏感很好，”舞伴对子嫣甚有兴趣，频频问“你是哪里人？”“在哪里做？”，就差没查户口。
子嫣只是礼貌地笑，目光越过舞伴的肩头观察着四周。
在舞厅的左侧，她看见苏荻公司的精华们，有技术部主管欧阳彬，欧阳的新婚妻子，娇小的儿科医生孙莉，有电脑部技术员宋小波等，大家没去跳舞，坐一旁闲谈。
没看到今晚的主人周大雄，她正略感失望，突然右肩给人拍了一记，一回头，见周大雄搂着花姿招展的总经理助理婷婷，不知几时已转到身畔。
“靓女，你终于现身了”，他高声说——为的是压倒舞曲的声音，一边用急速的、男性的审视，迅速将她头至脚打量了一遍，点点头，子嫣知道他在对她的装束表示赞许。
婷婷嘟起了嘴，显然不满舞伴的分神，他便凑在她耳畔说了句什么，她横了他一眼。他向子嫣咧嘴一笑：“玩得开心！”便急剧地旋转着他的舞伴，航行进那个长裙短裙、牛仔裤花衫衬及头花耳环香水的海洋里了。
一曲既罢，年青人们说说笑笑，呼朋引伴，舞厅内宛如飞来了一群麻雀。子嫣走到欧阳夫妇那边时，见大雄婷婷等都在那里，大伙儿边喝啤酒边说笑。
“咦，苏荻呢？”她四处张望。
“嘘，人家在享受二人世界呢，”周大雄挤挤眼，给子嫣递过一杯柠檬茶，“别去当电灯泡，喝点水，我请你跳下一曲。”
下一支舞曲是慢四，和着音乐的拍子，子嫣随大雄敏捷而飘逸地在光滑的木地板上移动。她渐渐忘了苏荻，只是快乐地随乐声旋转。一如拥抱这难能可贵的好时光，因为曲终人散，她就得回到现实世界。
大雄搂着子嫣的纤腰，见她舞技超舞，节奏感极佳，不由十分得意。
他是此道老手，凭着她举止的灵活，极佳的乐感，以及她在笑靥里、明眸中流露出的光彩，他感到怀中的女郎娇柔且天真，她的杏仁眼中有种如梦如诗的光彩，那种光彩显示，她的心性非大雄辈所能及。
周大雄是公司年轻人中的风云人物，他是那群一同进厂的大学生最早由技术员升为主管，再由主管升为经理的。大家佩服他的运气，但并不眼红他，因为有的人确是天性爽直，聪明能干，天生就有种把握全局的气场。
周大雄出生在北方的一个海港，是码头工人的孩子，家里有三个兄弟姐妹，饭桌上的食物从来就不够他们吃，但是周大雄从不为食物怛忧，因为母亲特别偏爱这个唯一的儿子，有好东西总是偷偷给他多留一份，因为这个孩子肯帮妈妈做家务，成绩又是特别的好，尤其是理工科。
在孩提时期，在周大雄脑子里，任何事情都能自动变成数学，转化成逻辑。他对数字有种天生的敏感，三位数与三位数的加减乘除，他瞧一眼就能报出得数。故对周大雄来说，任何事只要找到方法，总能圆满解决。结果他不费多少力气就考上了中原那所著名的理工大学，工作后他又能在不太花费精力的情况下完成巨大且琐碎的工作。他有一种天生的组织能力，感召力，故能轻易在竞争游戏中胜出，也因为这个原因，周大雄做事散漫，随心所欲。
既然意识到比大多数人聪明，又有上司重视，同事服气，周大雄就难免有点宠坏了。他不断寻求更多的东西，很少能知足常乐。他总是生怕漏掉某个有趣的宴会，生怕疏忽掉一个较好的客户，生怕错过跟一个更美的妞儿接吻的机会。从大学开始，他就频繁更换女伴，就像按季节换衣一样。
山路走多了难免遇到蛇。他出任集团公司驻京办主任才半年，就给一个妞儿套牢了。那丫头是一个当地警察的女儿，跟他发生关系时还有十三天才够十七岁，她那个穷凶极恶的父亲认定是他勾引她，说他要不答允好好儿地等她毕业，娶她，即时就把他阉了，他不得不答应了。其实那天完全是那傻妞主动……
虽然大学毕业三年就有了工程师、经理等衔头，有了未婚妻，可他觉得他还是同他刚来南滨时一样，两手空空，心头寂寂。
可惜大雄很快就得返回京城，无暇去探究这个叫徐子嫣的女生的秘密花园了。他今日在那拨牌友中混了一混，已明白身边舞伴的境况。看着她那双似梦似烟若喜若愁的眼睛，他有怜香惜玉，有爱莫能助，不甘种种，汇成一股豪侠义气。
他关切地问： “在高田那个地方……很寂寞吧。”
“啊？嗯 。”
“你就苏荻一个朋友？”
“是的。”
“你有男朋友了吗？我是指可以作为结婚对象考虑的哦。”
“啊，周先生。”
“叫我大雄！回答我的问题。”
她想起张广耀，想起那位与他共醉的女会计，想起苏荻的“青春是花”等等理论，一时不知该点头还是摇头。
“还没定？好罢，我给你介绍一个很优秀的帅哥。他是一位律师，人大法律系毕业，佛山人。家里是做汽配生意起家的，现在也做房地产，一个富商家庭的小儿子，有情趣，有专业知识，因为路走得太顺，留有现在许多男生少有的纯真；又因为条件太好，人又有点理想主义，至今没有女朋友，跟你倒挺般配。”
子嫣垂下眼帘，看着窗前低低垂下的紫色天鹅绒帷缦。
在镇上教书，所识的男人，要么是有几个钱便飞扬跋扈的暴发户，要么是不满现状、狼狗般到处嗅机会的躁动不安的“冒险家”……那个杨律师真有如此条件，于一个乡村女教师，那就是天人了。
“好啦，低头就是默许，我真给杨晓斌电话了哦。”
@雷本祖 2015-11-21 05:52:45
@星空流沙 好书人人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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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支持！
@新股民也牛 2015-11-20 21:26:00
是不是我回多少帖，也只能是默默地，楼主永远看不到？如果不管我回多少帖，楼主都看不到，嗯。那也算一种缘分了～祝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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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关注！握手！
四
恰恰舞那激烈狂乱的旋律响起时，池中人越挤越多，热闹非凡，在舞池中央，徐子嫣看到了苏荻。
其时，苏的眼波风骚地顾盼，跨部和腰肢急切地左右摆动，旁若无人地舞着，象条被受魔笛召唤的蛇。
她扭动的外力来自她的舞伴，那是位浓眉大眼的高大男人，身段灵活极了，身形健美极了，时而牵着她的手转圈，时而搂抱她入怀，两人跳得像一对求欢的男女。
大厅正中吊下一盏布满鱼鳞般亮片的球形彩灯，此时已停住转动，放射出忽明忽暗的超强炫光，苏荻及舞伴的动作便被明明灭灭的强光一点点分割，宛若电影胶片上一格格动作的快速剪影。
周围的舞者都自动留出中央位置，不时看向那忘形的一对儿，有人干脆停了下来。
子嫣知道苏荻上过几期拉丁舞培训班，没想到舞技进步如斯，遂和大雄一起停下来，站在一旁研究苏荻的花式。
苏荻狂舞间隙尚没忘记姐妹，在转到舞伴身畔时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什么，一指子嫣。那位健美男发现到子嫣正在研究他的花样，朝她挤挤眼，将挑逗的目光随着身体的扭动频频送了过来。
“徐子嫣。”
子嫣正打算离去，忽听一个怯怯的声音在叫她名字，扭头一看，那个动辄脸红的宋小波不知几时已站在她身后。
“徐小姐，我，我能同你说几句话吗？”
子嫣跟这个宋小波打过一次牌。听苏荻说过，刚到公司时，小宋曾手把手教过她一阵电脑，此后这人就以她的师傅自居，对她纠缠不休，其实，苏荻还比他大一岁呢。
小宋的声音中有羞怯，亦有悲伤，微微地打着颤。子嫣心中讶异，便跟随他离开舞池，回到欧阳夫妇那围茶座，——大家都去跳恰恰了，这里空无一人。
宋小生一屁股坐到沙发上，用手挡着眼睛，似乎受不了那忽明忽灭的强烈闪光，直到舒缓的华尔兹响起，灯光恢复正常，他又喝了一大口子嫣倒给他的冰啤，这才开了声：
“你是苏荻的姐妹？”
子嫣点点头。
小宋又喝了一口啤酒，叹口气。他敏悦地感到，这两个女郎之间有种奇妙诡桀的联系，在她俩面前，他只是局外人。
隔一会儿，他说：“我爱她，可她一直若即若离，而且，她那些男朋友……”他没说下去。
子嫣委婉地说：“感情这种事，是讲缘份的。
“相信我，我不是在单相思，我们的确擦出过火花，那时，她跟我学电脑，……你的朋友是不是总这样朝秦暮楚？我对她，也许只是一段插曲，但是，我是第一次这样投入地爱一个人。”
“那说明不了什么？宋先生，大丈夫何患无妻？男子汉应该提得起放得下！”既然走出象牙塔便算江湖中人，愿赌服输，这厮如此粘粘乎乎，难怪苏荻闪人。
子嫣不想细究他那少年维特之烦恼。
“我知道这个理，我是怛心她，你知道现在跟她跳恰恰那人是谁？”
“谁？”
“‘乐无涯’培训中心的健身教练赵雷，大名鼎鼎的情场浪子，已婚，有两个孩子。”他的表情沉痛而隐忍。
“你怎么知道？”
“这人来我们这培训过交谊舞，他的底细全公司的人都知道。”
子嫣大吃一惊：这回苏荻的小三当得太肆无忌惮。
她认为她知道苏的打算：
她坚信一定会创下自己的事业，某天会对着一群马仔发号施令，一定会找到她心中的高帅富，到那时她再来做个高雅慈爱的名女人，当当报纸、时尚杂志上的名媛。而眼下，在做着无聊的工作等候机遇的时候，不妨跟可以发展的傻小子周旋一番，聊充备胎；同时亦跟有经验的成熟男人谈情说爱，不耽误及时行乐……
小宋这样的纯情少年，那里懂得这种腹黑女，遂把苏荻真真假假的诱饵一口吞了。
子嫣不便背后批评苏，又无言以对，只得频频喝茶。
“她是个漂亮能干的女孩子，请你转告她，我虽然一无所有，但我真的爱过她，希望她好。现在，我已经应聘到深圳一家电脑公司，明天就走人。这家公司，我是不会再回来了。”
她看着杯中的残茶，啊，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
“拜托你替我跟她道别一声。”
“为什么你自己不去跟她说？”
他的脸一下涨红了，小鹿般无辜的大眼睛蒙上一层泪水，可怜兮兮地看着她：“徐小姐，一个无房无车无当地户口的‘三无’人员，居然爱上了厂花，你一定觉得我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子嫣正色说：“我绝对绝对没这种意思。”
小宋仿佛有点意外，抬起眼睛来。
“我只知道你是真的喜欢她，她的缺点在你眼中也是优点，她很幸运。”
古人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
小宋没想到会听到这样通情达理的评语，一激动，结结巴巴地说不出话来。
子嫣只好找话说：“到深圳做什么？”
“一家公司的电脑部主管。”
“好好干，你到那边闯出番新天地，那个有眼无珠的妞儿，说不准后悔莫及。”说罢觉得自己陈词滥调，庸俗不堪。
“没有什么新天地，我是家中独生子，早晚得回石家庄赡养高堂，这两年父母还做得动，允许我在外面飘一阵。”
子嫣没想到他如此有孝心，有责任感，觉得小觑了这位男生。
“顺其自然，阿波，你有青春有热情又有专长，来日方长，你会遇到比她更好的。”
他叹息，“谢谢你！苏荻跟我学习的时候真的好可爱……我是第一次这样为一个女孩子动心。所以我希望你劝劝她，现在这样乱玩，只能成为人家茶余饭后的谈资，将来青春虚度，一无所获。”
子嫣点点头，是这个理。
“你替我多劝劝她，”小宋苦涩地说，“女孩子不能一辈子当蝴蝶，我希望她幸福。”
“好的。”
他站起来，“我走了。”
子嫣亦起身，说：“要不，去跟苏荻打个招呼？”
他黯然摇头：“不用了，你快去跳舞吧，我就想一个人静静地离开。”
“再见，祝你好运。”
他将杯中的啤酒一饮而尽，放下杯，摇摇晃晃地走了，至门口时，终忍不住，仍是回过头，——灯火阑珊处，冷酷的佳人仍伴着危险男人，风骚地扭动，自得其乐。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懒得再看，扭头便走。
他突然觉得一切都是徒劳，一切都是镜花水月，懒得再看，扭头便走。
子嫣回到舞池，灯光更暗，音乐转慢，她看到苏荻在同赵雷跳贴面舞，那位健身教练已除去衬衫，穿着贴身的黑色背心，男性荷尔蒙随着款款摆动的身躯发散。
两人的身体之间已看不到空隙，像对连体婴儿。
如此公开地挑战世俗目光，苏荻应当知道她在做什么，子嫣忽觉一切都是多余，说了也是白说。
最后一支舞是周大雄同她跳的，他笑嘻嘻地重申：“半年前杨晓斌在北京见到我，还使劲感概南滨没有合眼缘的靓女，说什么万不得已就要重回大学城，抱本书坐在长椅上扮纯情少年钓师妹呢，谁想我这次回来遇到了你，徐子嫣，等我电话，我要把你介绍给他。”
她机械地踩着节拍，目光掠过那一幅一幅的天鹅绒帷缦，那种布料，凉凉的，软软的，似冷实暖，华丽暗沉，似围住一个恍惚迷离的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