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妇夏姬——中国史上最致命的祸水

  简介
  那个时代并没有杜蕾斯,然而阅历了无数男人的她,在遇到屈巫之前,却再没有生育记录,我不知道她是怎么做到的。作为中国最早见于正史的祸水级当量的美女,由夏姬所引发的战争,其次数规模和破坏力,远远超过荷马史诗中的绝代佳人海伦王后。美色使她无数次成为贵族们争夺的锦标、战争的源泉。然而在自愿或不自愿地阅历了无数男人之后,她却成功地得到了一次自主的婚姻,申公巫臣,是她最后一个男人,从此夏姬的身影消失在史家的笔下。本书将一一为您展开春秋时期的画卷,包括贵族生活、民风习俗、战争与阴谋、爱情和肉欲。

  第一卷 少女
  第一章 桃花初溅血
  战马狂奔,战车疾驰,乱了方向。
  我伸出手,向车下尖叫:“大夫——大夫——”
  屈巫就地一滚,手中长戈一扫。一个武士被他扫得跪在地上,接着趴了下来,半日不曾起身。长戈一收,顺势又是一横一刺,另一个赶至身前的武士浑身鲜血,倒在了地上。这时,方才那个倒地的武士已爬了起来,执矛刺向屈巫。屈巫手一松,扔掉了长戈,反臂一挡矛柄,把袭来的矛震开了。他踏上一步,又抽出腰间所佩铜剑,用力就是一斩。那武士哀嚎一声倒地,颈项豁然洞开,也死了。地上,斑斑点点都是血迹,如同神女撒了一路桃花。
  屈巫收拾了武士,快跑几步,一个箭步窜回战车,收起长戈与铜剑,一手控制住了马缰,另一手接着猛一挥鞭。驾车的战马又狂奔了起来,驶向正确的方向。
  “屈巫来也!夫人唤我何事?”屈巫满身血斑,纵声大笑。
  战车剧烈地颠簸着,我两手拼命抓住扶手,却还是左摇右晃,接着手一松,滚在了屈巫身旁。我抓住他的腿,叫道:“吓死我了!”
  屈巫傲然立在车上,一手控缰,一手抱住了我:“别怕!以后,你就再也无须担惊受怕了!驾!”
  屈巫的臂膀仍然那样坚实,如我少女时候一样,可我依旧浑身战抖。几滴鲜血溅到我的脸上,我流下泪来,脸上红白一片。
  “你受伤了?”我仰脸问。
  “谁叫你是天下闻名的美人!”屈巫笑道:“我想要你,必须付出些代价!”
  我的泪流得更多。
  “怎么哭了?”屈巫拍了拍我的臂,又笑道:“难道,是我昨夜不曾叫你满意?”
  我捶了一下他的肩:“这种时候,你还能开出这样的玩笑!”
  “这可不是玩笑,这是天大的正事!驾!”屈巫大叫:“世间任何事情,都不如此事重要!”
  “你方才,”我的头靠着他的胸腹,轻声问道:“叫我夫人?”
  “你说什么?”战车隆隆飞驰,他听不清我的话。
  “你方才,叫我什么?”我大声问道。
  “夫人!”屈巫大声回答:“到了晋国,我立刻正式迎娶你!”
  “楚王怎么还不肯放过我们?”我回过头,后面又跟上了一些刺客,又问。
  “只要过了这段路,他想不放过,都不可能了!”屈巫说道。
  一辆战车逆向,疾驰而来,在我们的车前停下。
  “大夫!”车上一个武士叫道。
  “何事?”屈巫问道。
  “晋国迎接大夫的行人,已经在国境等候了!”武士说道。
  “去告诉他们,屈巫在此,只是还有些麻烦要处理!”屈巫说道。
  “诺!”武士驾着车,又原路跑回。
  身后二十辆战车追随而来,一个武士叫道:“大夫!刺客都已解决了!”
  “好!”屈巫叫道:“去晋国!”
  我长出一口气。晋国,我们逃亡的目的,就要到了,晋国以后就是我们的家了。
  九月,晋国的都城新田,已经秋声渐起。
  夜凉如水,桂子花香染满衣袖,衣袖边缘,露着一截雪藕般的皓腕。肌肤仍然如此凝白,温润如玉。一弯新月初上,映得池水波光粼粼,池中的老莲凋零如许,只有不多的几枝荷叶,依旧顽强地护守着那片浓绿。
  水中的人影依然窈窕。微风拂过,水纹打乱了,脸上的柔媚顿然化作几点珠光。我打了个寒颤。一袭长衣披上我的肩头,接着是一个坚实的臂膀。我弯在那臂膀里,温暖,安详。
  他不是我的第一个男人,也不是第二个,第三个,我也说不清他是第多少个了。不过,他是我的最后一个男人,以后将一直是,我确信。他是我的丈夫,是我用尽心力,说了无数谎言,为自己争取来的夫君,这是唯一的我自己愿意的,一次自主的婚姻。夫君,这是谁定下的称呼?这两个字真好听,我要感谢定下这称呼的古人!
  他叫屈巫,他曾经的名字叫申公巫臣,他是楚国人。因为我,他失去了楚国的封地,也失去了申公这个高贵的称号。他失去了在楚国的一切,包括他还未来得及逃走的兄弟、他的近支族人,此时他们正宛转哀号,断头洒血。他说,这不是我的罪,只是楚国内部权力重新分配的悲剧性产物。我知道,他这是在安慰我。
  他曾经是楚国王族屈氏家族的领袖,楚王熊吕最宠信倚重的大臣。如今他还能保留的,也只有这个氏了,这个氏可以表明,他曾是楚国的贵族。以后,晋侯会赐给他新的封地,他也会有新的氏,这个屈氏也不会保留多久了。可这些失去都算得了什么?他有了我。为了我,他毅然决然地抛弃了这一切,携我远走异国。这是他为了得到我,所付出的巨大代价。
  妖淫曾是我的代名词,那些身份尊荣却得不到夫君宠爱、注定要孤老深宫的贵妇们,无不满怀嫉恨津津有味地传播我的流言,从一个宫室传到另一个宫室,从一个国家传到另一个国家,她们恨不得把这两个字深深地刻在我光洁丰满的额头上,让每一个垂涎我的男人亲眼看见,厌弃我羞辱我,如此方才满意。
  他是爱我的。横了一波秋水过去,他还在仰望月光。傻子,心上人偎在身边,为什么还要看月亮?月亮有我美吗?我的容颜曾使每个见过我的男人惊叹,我的风情曾使每个惊叹的男人都想拥我入帐,我的躯体也叫每个拥我入帐的男人痴迷不舍。那么他爱我哪一点呢?是爱我的妩媚妖娆,还是爱我和他床笫之间的欢乐?我并不太肯定究竟是哪点更多一些,我只知道,他是爱我的。
  我没有回头,就这么安然地倚着他的胸膛,双手向后,又抓住了他的腰。
  “你去见晋君,怎么这时候才回来?”我问。
  “我又见了正卿赵盾!”他答。
  “赵盾?就是那位治世之能臣,乱世之雄才,晋国真正的权力中心?”我又问。
  “正是!”他答。
  “那你找到复仇之路了?”我问。
  “找到了!”他说:“过几天,我会出使齐国,修齐晋之好,然后再去吴国常住!”
  “吴国?”我不满:“又是一个蛮夷之国!”
  “我也是个蛮夷,”他笑笑:“荆蛮。”
  “你不是。”我说:“你是我的夫君。”
  他笑了一下,又亲了我一下,拥着我:“吴国是新起之国,没有高贵的血统,自然不能与你的天子同姓的出身相比,萦儿。但是,吴国气候温暖,水土丰美,与楚国风土完全不同,你会喜欢的。”
  我笑了,眉眼弯弯:“从今后,我不再是夏姬,而是屈姬了!夫氏可以变,母姓永远都变不了!”
  “不对!”他说:“以后,你就是刑姬了!”
  “哦?”我的眼睛里画了一个大大的疑问。
  “晋侯封我于刑地。”屈巫笑道:“只是位置偏远了些,靠近狄国的袭掠通道。”
  “随便吧,反正我们也不会住在那里!”我点了点头:“不过,刑巫?总觉得你这个新名字怪怪的。”
  “不,我还叫屈巫!”他说:“直到我宗族的血仇得报!刑氏,就留给我们的子孙吧!”
  我又点了点头。真搞不懂,这些男人,为什么总是有那么多的大事要做?守着我,过我们的小日子,不好吗?
  “听说,齐国很大,很富。”我说:“齐侯也请了你,当初,你为何不选择到齐国去?”
  “齐君富而无谋,智而善变,不是霸主之才。”他说:“唯有晋国,才能抗衡强楚,才能庇护你!”
  “因为晋国有赵盾?”我问。
  “正是。”他说。
  “那,你为何又要到吴国常住?”我又问。
  “因为吴国与楚国相邻。”他说:“我要使吴国国富兵强,制衡楚国,削弱楚国。此后,我才有机会报得灭族之仇!”
  “你有这样大的本事?”我问。
  “日后,你会相信你丈夫的!”他笑了,笑声里透着自信。
  我点了点头。
  “另外,我也是为了远远离开中原,叫世人有时间把你忘掉!”他又抱紧了我,问道:“你,会与我一起去的吧?”
  “当然!”我说。
  我知道,他选择做这些事,不仅仅是上述的原因。他已经失去了母国,初来晋国,需要快速建立功业,以后才能在晋国站稳脚跟,以后,我们才能安安心心受到晋国的保护。
  从晋国去齐国,再去吴国,路很长,会走上至少半年时光吧?不过,这些路,又怎能和我从前走过的那些路相比?
  一幕幕往事涌上心头,不管我愿意还是不愿意,一张张男人的脸和他们所属的身体,或清晰或模糊地从脑海中一一掠过。脸热了,一颗渐趋平静的心,忽然泛起潮涌。他能感觉得到?那拥着我的臂膀,渐渐加深了力道。现在,我是他的。他应该了解我的心吧。
  我抚了抚鬓边,我希望那上面还没有白发。
  “现在,我还有一件更大的事情要做!”他贴住我的脸,温热的呼吸吹到我的耳际,感染着我的气息。
  “什么事?”
  “你猜!”他一把抱起了我,大步走向内室。
  第二章 少女舞含章
  二十多年前,郑国宫室。
  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正在翩翩起舞。淡绿的丝绦束发,同样浅淡的衣裙裹身,少女明眸皓齿,殿内春色一片。几个乐师在角落里拨弄丝弦,一个歌舞教习拍着手掌,打着节拍,随着少女的舞动慢慢后退,一面指引不足之处。宫室正中的席上,坐着一个三十多岁,衣饰华美,容貌艳丽的贵妇,正含笑望着起舞的少女。
  一个戴着冠冕的正装男子,从门外走入了殿内。
  “君上!”贵妇站起身来。
  郑君含笑向她摆摆手,令她坐下,自己摘了冠冕,扔在一边,走到贵妇的身旁坐下,两人一起看着少女舞蹈。
  一曲舞罢,少女扭扭腰肢,快步跑到郑君面前,笑嘻嘻地说道:“父亲,女儿跳得如何?”
  “天人之舞!”郑君拉着女儿坐在身旁,笑道。
  “君上,你过分宠她了!”贵妇笑道:“才学了几年,能有什么好处,值得君上这样夸奖?”
  少女嘟了嘟小嘴巴,一脸不满。
  “如何没有好处?”郑君笑容满面:“寡人的爱女如此美丽,本就是天大的好处!”
  少女向母亲翻了翻眼珠,笑着依偎在郑君身旁。
  这郑君,自然是郑国的国君,名郑兰,其母燕国姞氏,梦神人赠兰草而生,故名之为兰。郑兰死后谥穆,是为郑穆公,前代国君郑文公之庶子。郑国是周天子同姓国,伯爵,姬姓。这少女便是郑伯的爱女,我们故事的主人公姬萦,日后的夏姬。而姬萦的母亲,眼前的这位贵妇,却是郑伯之嫔,他最宠爱的侧室子氏。子氏嫁自姚国,子姓,故在郑国宫室中称姚子。姚国是殷商旧国的后嗣,姚子的出身也是极为高贵的,只是姚国小而式微,在之后不久便被诸侯所灭了。
  春秋时男子称氏,以示身份高低的区别,国君以国为氏,故而郑君称郑兰;而女子称姓,以区分血统关系,防止其嫁入同姓国,违背周礼,所以国君的女儿却要叫姬萦,这与我们今日的称呼有所不同。
  郑兰又向姚子问道:“萦儿的这支舞,几时能够练好?”
  姚子望了一眼教习。
  教习笑道:“萦公子天分极高,学什么都很快。再有半个月,这集雀舞便可纯熟,上得厅堂了。”
  郑兰点了点头,又说道:“距诸侯会盟,还有一个多月了,届时可要好好准备,不可出丝毫差错。”
  “诺!”教习答道。
  “君上生怕诸侯不知你有个粗陋女儿,非要拿出去献丑!”姚子掩着口笑道。
  郑兰捋须大笑,又说道:“萦儿不是嫡女,不必非得嫁入婚姻国去。若要为她寻得好夫婿,自然还得另想办法。寡人叫她在诸侯面前露面,日后求婚的人自然会多,咱们再从中慢慢挑选,总能找到一个合意之人的。”
  “若嫁入婚姻国,萦儿一定得做欹公子的陪媵,妾身可不愿意。”姚子说道:“妾身一个人做侧室也就够了,女儿可不想这样,她定要堂堂正正做正妻才行。”
  郑兰笑道:“你这侧室,做得难道冤枉,还有这样的怨言?”
  姚子斜着嘴巴笑了一下。
  郑兰又吩咐教习:“舞衣要选用最上好的材料,吩咐手艺最好的裁缝,精心来制。为萦儿伴舞的乐奴,亦要优中择优,身材相貌,都不可有丝毫缺憾。”
  “诺!”教习答道。
  姚子横了一眼郑兰,笑道:“君上莫非糊涂了?选这样好的乐奴伴舞,就不怕她们夺了萦儿的光彩?”
  郑兰笑道:“你生的女儿,却更出色于你。你身为母亲,居然还没有这个自信?”
  姚子眼波流转,微微一笑,望着眼前坐着的女儿,心中也升起了不少得意。
  “蛮公子与坚公子回来了。”一个站在下首的侍女忽然说道。
  门外走进来两个少年,一个二十上下岁,另一个比他小一些,比姬萦大一些。这年长少年,却是郑兰的长子郑蛮,自幼失母,年少一些的那个则是子氏所生之子郑坚,日后的郑襄公。
  这时,殿内的教习与乐师都行礼退下了。
  “娘娘也在这里?”子蛮先向姚子行了礼,又对郑兰说道:“父亲,儿臣回来了。”
  “母亲!”子坚也行过了礼,之后垂手侍立在子蛮的下首。
  姬萦依旧偎在父亲身边坐着,向两个哥哥吐了吐舌头,做了个鬼脸。两个哥哥见状都是一笑,很快又换做一脸正容,把眼睛望向父亲。
  郑兰问道:“你们的事情办得如何了?”
  子蛮说道:“今年雨季来得早而旺,许地更甚,乃至颖水泛滥。儿臣与坚弟到了那里,便率官吏征发民夫,掘渠引流,持续近月,水势已渐能控制了。儿臣怕父亲担忧灾情,便与坚弟先赶回来复命,许地也已留下可靠官吏,继续监督治水,请父亲勿忧。”
  郑兰点点头,又问道:“许地农田如今怎样?”
  子蛮答道:“若是控制得力,雨水也不再淫虐,今年麦收可望保得六七成。粟禾苗倒了不少,秋景尚不得知。桑林地势都较高,看起来还算正常,是否有树苗淹死,还要等几个月时间才能确定。稻谷与菽豆杂粮目前损失不大,夏季雨水正常的话,应该还是一个丰年,庶民应不至于饥冻流离。”
  郑兰又点点头,又问道:“如此大雨,百姓可有伤亡,房屋可有损坏?还有其他什么损失?”
  子蛮看了一眼子坚。子坚从袖中取出一份竹简,展开说道:“颖水爆发之时,许地全境卷走百姓男女计五十七人,其中救回两人,已打捞尸首十人,其余则下落不明。因暴雨和颖水泛滥,致使民房坍塌六百余间,一人被埋致死,七十余人受重伤,三人致残,有两千余人口无家可归。”
  姚子一直默不作声地听着,此时长叹了一口气。
  子坚又说道:“除农田损失,另官民耕牛死亡共计四十二头,民家大小猪死亡共百余只,鸡鸭约三四千,羊二十七只,狗十五只。”
  郑兰又问道:“可安排下善后了?”
  子坚说道:“流离人口,已命他们各自投奔亲眷。无亲眷可投之家,也开了两处官署容纳,每日提供粟米粥为食。至于赋税减免与灾民抚恤,还要请父亲示下。”
  郑兰点点头,说道:“你们也都辛苦了。其他各处地方也有不等灾情,这些灾变后事,为父自会与朝臣们商议料理的。”
  姚子见他们父子正事说完,忙招了招手,笑道:“蛮公子,坚儿,你们快坐下来歇息!”
  子蛮与子坚依言走到近前,坐了下来。姚子望了望他们疲倦而有些消瘦的脸,心中疼惜,说道:“你们还如此年轻呢,君上也不知疼爱,竟派你们去那么远的地方,做这么大又危险的事情!因为是国计民生之事,我这做母亲的也不好说什么,这颗心却吊足了一个多月!”
  子蛮说道:“多谢娘娘关心!父亲也是为了我们,令我们能知庶民疾苦,早些得到锻炼,日后也好替父亲分忧。”
  姚子点了点头,又问子坚:“坚儿,你离开宫室这段时间,没了父母在身边监督,可有没有好好侍奉兄长?有没有恃宠生娇,不遵兄长之命?”
  子坚说道:“儿臣并不敢忘记母亲教诲!”
  姚子拉着两兄弟的手,又笑道:“母亲为你们都做好了夏衣,一会你们去试试,看看是否合身,颜色是否喜欢。”
  这时,姬萦跳了起来,手指着父母,叫道:“你们的正经事,可都说完了?”
  “你这孩子!”郑兰脸上现出薄怒,眼睛里却闪着几点笑意,说道:“越大越没规矩了!”
  “还不都是君上宠的?”姚子笑着横了郑兰一眼,说道:“等她出嫁之后,也是这般没规没据的,迟早要大归回来!”
  注:春秋女子出嫁称归或者于归,回母家省视称归宁,与夫家断绝婚姻,回母家重新待嫁称大归。
  “你既怕她大归,那就给她在国内择个夫婿好了。”郑兰笑道。
  “那可不行!”姚子说道:“国内的贵族,都是姬姓同宗,她只能嫁给客卿。咱们的客卿都没有深厚家世,配不上萦儿。”
  “我谁都不嫁!”姬萦又向母亲扮了个鬼脸,拉住两个哥哥,叫道:“你们总算回来了,快陪我玩去!这一个多月,可把我给闷死了!”
  “你兄长才回来,身体很累呢,需要休息!”姚子忙叫道。
  “我不管!”姬萦的声音,已经奔到了门外。
  郑兰望着两个儿子被女儿拖着走出了门,出了一会神,又抚着姚子膝头,对她说道:“寡人有一件事情,迟疑不定,想问问你的意思。”
  姚子问道:“君上有什么大事,需要听妾身的妇人之言?”
  郑兰沉吟着说道:“近日来,又有大臣劝说寡人早立太子,以安宗庙了。寡人没有嫡子,诸子之中,以他二人为长,依你看,立谁为储君更适合些?”
  姚子笑了,说道:“君上,不必如此试探妾身。公子蛮虽不是妾身所出,却是妾身一手抚养长大的,与亲子并无分别。他兄弟二人又相和美,日后不论那一个继位,妾身都不至于老无所依,也不担心谁会加害兄弟。君上只管擦亮眼睛,择贤而立,不必考虑妾身的想法。”
  郑兰握住了姚子的手,说道:“寡人自从有了你,心里不知有多踏实。他二人才德都不差上下,子蛮更加温厚些,子坚却更聪明,长于机变。立储之事,寡人的心里也在犹豫不决着,所以才想问问你的意思,并非是试探你的。”
  姚子一笑,也握了握郑兰的手,说道:“立储事关宗庙社稷,是国之大事,君上应与众臣们多商议才是。妾身不过一届女流,又不是夫人,实在不该置喙。”
  郑兰拍了拍她的手,说道:“寡人什么都愿意给你,也都能给你。只是,唯有这夫人之位……”
  “妾身都知道!”姚子笑道:“夫人来自申国,申国是郑国世代的婚姻之国,又世代为天子卿相,与君上又有新盟在身。即便夫人不幸薨逝了,申国还是会再送一位夫人来的,永远轮不到妾身什么事,妾身都知道!”
  郑兰望着姚子,苦笑了一下。
  姚子又说道:“君上宠爱了妾身二十年,又叫妾身掌管后宫,和真正的夫人没什么两样,只是少了一个头衔而已。妾身已经满足了,此生不作他想。”
  郑兰抱住了姚子的腰,说道:“可是寡人终究心有不足,总觉得亏欠了你。这后宫,交给别人寡人也难以安心,这些年也多亏了有你照应,寡人才可以放手,把心思全放在政务上。你心里若有委屈,一定要向寡人说知,不要自己闷着。”
  “妾身可并不觉得委屈!”姚子抚着郑兰的手,笑道:“妾身这一世,就是这样了。只是萦儿,妾身希望她能堂堂正正为人妻子!”
  “寡人爱萦儿之心,不下于你。”郑兰说道:“你放心,日后,寡人必会为她择一个好夫婿,令你满意的夫婿!”
  二人正说着话,这时,忽有一个侍女慌慌张张走了进来,说道:“君上,娘娘,夫人又闹起来了!”
  “她又怎么啦?”郑兰把眼睛望向姚子。
  “妾身今日,好像并未开罪夫人啊?”姚子也是一头雾水。
  “到底怎么回事?”郑兰又问那侍女。
  “说是,说是什么杏子的事,娘娘不肯分给她还是怎么的。奴婢也没听十分清楚,只是夫人哭闹得厉害!”那侍女答道。
  “杏子?”郑兰把目光转向了姚子:“什么杏子?你怎么忘了给她?快给她点吧,别叫她闹了!”
  “是为了这个?”姚子苦笑了一下,说道:“今日早上,有个附近山里的百姓向宫中进献了自家产的新杏,妾身也给他赏赐过了。只是那杏子还不甚熟,酸涩得很,宫中此时又无人有孕,没人吃它们。孩子们见了,却觉得好玩,都拿去互相打闹了,如今哪里还有?”
  “夫人把铜簋玉玦都砸在了地上,近身侍女也挨了打!”那侍女又说道。
  “欹公子有没有受到惊吓?”姚子忙问道。
  侍女说道:“欹公子还在蚕室里,没有回来呢。”
  “那就好。”姚子说道。
  郑兰却呆坐着,一脸气闷闷,又深深叹了口闷气。
  “妾身过去一下,瞧瞧夫人吧!”姚子看了看郑兰的脸色,说了一句,便起身出去了。
  外面,姬萦正被两个兄长围护着,爬在了一棵大橡树上。她忽然看见,母亲从宫室中走了出来,还垂着头,忙说道:“你们快看,母亲怎么了,一脸不高兴的样子,难道被父亲责骂了?”
  “那怎么可能?”子蛮说道。他和子坚都站在地上,看不见院子里的情况。
  姬萦从树上再爬下来的时候,她母亲刚好走出了院门。姬萦拍了拍手上的泥土,几步蹦到母亲面前,问道:“母亲,出了什么事?难道父亲不许你吃晚饭,才这么愁眉苦脸的?”
  姚子正在垂头走着,被姬萦吓了一跳。待看清是她女儿,强笑了一下,说道:“母亲没什么,你们继续玩吧。兄长们远路回来,都很疲累了,你也别折腾他们太久。”说完,她又继续走着。
  母亲的回答并不能令姬萦满意。她招了招手,带着两个哥哥,蹑手蹑脚尾随在了母亲身后。
  姚子很快走进了夫人申姜的宫室。申姜本是申国嫡女,申国国姓为姜,故名申姜。姚子看到姜氏的时候,脸色立刻大变,平日里的雍容气度全都不见了,换做一脸寒若冰霜。
  “夫人,你又在闹什么?”姚子冷冷地问道:“你一日不被我贬损几句,就觉得活着没有滋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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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子氏,你这贱婢!”申姜怒道:“见了我,如何不肯行礼?”
  姚子略弯了下身子,说道:“贱妾见过夫人。”
  “哼!”申姜叫道:“你既知我是夫人,为何连果子都不肯给我?难道你都自己偷吃了?”
  “贱妾就是喜欢偷吃,就是不愿意给夫人!”姚子说道:“夫人尽管闹,你闹得越厉害,君上就越没有兴趣来看你一眼!”
  “你——”申姜指着子氏,气得浑身哆嗦。
  姚子负手而立,冷着脸,气定神闲地看着姜氏。
  宫门悄悄开了,钻进来姬萦毛发乱茸茸的小脑袋,接着是一双不太干净的手,手上还捧着一把破皮烂肉不青不黄的杏子。
  “夫人是要这果子吗?”姬萦笑嘻嘻地说道:“太酸了,实在吃不得,我们就拿去玩了,欹姐姐也玩了,不信你问她!果子被我们丢得到处都是,我只捡回来这些。夫人既然想吃,就都拿去吧!”
  姚子嘴角略过一抹笑意,随即又隐去了。
  申姜却怒不可遏,一掌拍向姬萦的手,果子稀里哗啦掉了一地,到处乱滚。
  姬萦瞪眼看着申姜,一脸不忿与不惧。
  “小贱婢,你也敢欺负我,也敢这样瞪着眼看我!”申姜的手再次拍来,这一次却直接拍向姬萦的脸。
  姬萦尖叫一声,慌忙躲避。姚子一把抓住了那只拍过来的手腕。
  “还请夫人自重!”姚子冷冷说道:“萦儿生母纵然卑微,可她却是君上之女,夫人如何要以贱婢呼之?她一片好心,送来夫人想要的东西,夫人为何反如此羞辱她?”
  姬萦逃过了这一巴掌,却又向姜氏瞪了瞪眼睛,扮了个鬼脸。申姜一时被姚子说得语塞,呼呼喘着粗气。
  “夫人!”姚子说道:“夫人是不是想着,要贱妾日后也如此对待你的欹公子?”
  “你敢!”申姜尖声怒道:“君上不会纵容你的!”
  “那么,”姚子又冷冷地说道:“要不要贱妾这就请君上过来,叫他看看夫人是如何待他的爱女的?夫人是不是忘了,君上是怎样对你爆发雷霆之怒的?”
  姬萦作势抹了抹自己的眼睛,嘴里哼哼了几声。不过,她这哭却装得并不很像。
  姚子挥了挥手,令姬萦出去。姬萦撅着嘴巴一摇三晃,不得已走出了门,却不顾两个哥哥的劝阻拉扯,把侍女们全都赶开了,又把耳朵贴在厅室门上,继续听着热闹。子蛮与子坚都对她毫无办法,过了一会,他二人的好奇心也上了来,也蹲在门口偷听了。
  “你想叫便叫,我才不怕他呢!”只听申姜又叫道:“君上发不发怒,对我还有什么区别?”
  姚子却说道:“夫人还是好好想想吧。萦儿虽微,却还未曾择定夫婿,日后贵贱,尚未可知。君上正寄希望于她,盼着她能为郑国多添一个盟友呢。夫人却与君上背道而驰,如此羞辱责打她,是不是以为郑国太过平和,想为君上添一个劲敌仇国?君上若是想到了这一层,还能像从前那般容忍夫人,任由夫人饱食终日,无事生非吗?”
  申姜原不如姚子机警聪慧,巧言善辩,被姚子一顿抢白,更加恼怒。只是姚子的话句句咬理,她说不出什么辩驳的话,只得嚎啕大哭了起来:“我是夫人,可谁都不把我当作夫人看待!就连小孩子都欺负我!”
  姚子冷眼看着她,没有说话。
  申姜又哭道:“我生的女儿,君上也从不把她当作嫡女看待,每日遣送去蚕室里做苦工,却让他的宝贝萦儿读书习字学跳舞!这是什么世道,天都翻了过来!”
  “夫人!”姚子说道:“你怎能如此曲解君上对欹公子的厚望?”
  “他待欹儿,能有什么厚望?不过是想早些把欹儿踢出宫门罢了!”申姜哭道:“我这做母亲的不得志,连累了欹儿也不受父亲疼爱,也要跟着我吃苦受罪!”
  “夫人不要胡说!”姚子怒道:“欹公子是要嫁给申国太子,以后做申国夫人的。每年的春季蚕礼,各国的国君夫人都要亲自主持,欹公子不懂可怎么行呢?君上只是希望,日后欹公子能够尽好这个夫人之责,不想让她也与夫人一般,什么都不懂得,日后失了宠,被申国人耻笑我郑国不会教养女儿,也失了郑国的颜面!”
  第四章 琐屑也牵肠
  “你是说,我也被郑国人耻笑,也失了申国的颜面?”申姜叫道。
  “是不是的,夫人自己心中自然有数,无须贱妾多说。”姚子淡淡地说道。
  “你也敢耻笑我!”申姜怒道:“都是你这贱婢!自从你嫁来了郑国,君上就日渐冷落于我,是你,把我所有的东西都夺去了!后宫诸事无论大小,君上都要你来掌管,庶子也要认你为母!你夺走了我的一切,现在还要来耻笑我!”
  “夫人息怒。”姚子淡淡地说道:“即便贱妾不来郑国,一样还会有别国的女公子嫁过来,夺走你的一切的。你但凡贤良一些,若是能管好后宫,能抚养善待诸子,君上为何要把这些事情都交给我呢?想想都没有道理!”
  “我哪里不贤良了?”申姜更怒,冲了过来,伸手就要挠姚子的脸。将要挠到却又胆怯,申姜的手犹犹豫豫,迟滞不前。
  “夫人,你还是省省力气吧!”姚子说道:“若是贱妾的脸被你挠花了,君上会如何待你?郑申两国百余年的婚姻同盟,会不会因此起什么变故?即便没有变故,君上震怒,夫人少不了也会大归的。这过错可是在夫人,到时,你的母家申国又会如何待你?你的妒悍之名传播于诸国,四处都是耻笑之声,还有谁会来聘娶你?”
  “哼!”申姜冷笑道:“即便我大归了,申国还是会再送一个夫人来的,这夫人之位,永远也落不到你这贱婢的头上!我劝你别痴心妄想,整日算计着谋害于我!没有用的!”
  “所以啊,”姚子说道:“你我还是各守本分吧。你守好你的夫人之位,我只管守好我的君上和儿女,咱们谁也别想抢谁的东西,都各安天命吧!”
  “各安天命?”申姜面如土色,痴痴地呆立着,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
  “夫人以后,也请安分一些。”姚子又说道:“若是你还像今日这般胡闹,惊动了君上,那么,贱妾便不会如今日这般轻易放过你了!”
  “不轻易放过,你还能把我怎样?”申姜冷笑道。
  “贱妾不敢把夫人怎么样!”姚子笑道:“不过,以后夫人就只能吃粥和咸菜了!”
  “贱婢,你敢——”申姜咬牙切齿。
  “夫人若是不信,那就尽管试试!”姚子哼道:“到时候,夫人就知道贱妾到底敢不敢了!”
  “你欺负我也就罢了,可是我这里还有欹儿!”申姜怒道:“若是你敢虐待欹儿,不给欹儿东西吃,你以为君上就不会说话,任由你仗势欺人吗?”
  “夫人请放心,贱妾是不会让欹公子也陪着你吃粥的,她好歹也是日后申国的夫人。”姚子说道。
  “哼,我谅你也没有这个胆子!”申姜说道。
  姚子却笑道:“到那时候,贱妾会把欹公子带回自己的宫室,与我的萦儿同吃同住。我那里反正已经养着许多孩子了,不在乎再多一个,君上想来也不会不答应的!”
  “你……”申姜的手,气得越发颤抖了起来。
  姚子并不管申姜的愤怒咆哮,拂袖而去。
  刚推开门,蹲在门口偷听热闹的三兄妹冷不防,却都被门给撞倒了。姚子伸出手指,咬着牙,恨恨地点了点滚在地上的三个人,又拂袖走了。
  子蛮爬了起来,敲了敲自己的脑袋,咋舌说道:“以前我从没看出来,娘娘竟有这般厉害!”
  子坚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望着母亲已经走远了,听不见他的话了,才又笑道:“母亲更厉害的时候,你们都没瞧见过呢!”
  “母亲如何厉害?”姬萦忙抓住子坚的胳膊,说道:“哥哥,你快告诉我!”
  “边儿去!”子坚甩了甩胳膊,说道:“晚饭时间到了,我得更衣吃饭去。下午刚一回来,就被你拖着出去玩了,连脏衣服都没换,一口点心也没来得及吃,可饿死我了!”
  姬萦又晃着子坚的胳膊,脸上堆着笑,说道:“我一会就给你拿点心去,好不好?好哥哥,你就告诉我嘛!”
  “少来这套,我可再不上你的当了!”子坚甩手丢下姬萦,一溜烟跑了。
  “坏蛋!打死你!”姬萦捡起一个烂杏儿,向哥哥身后用力扔去。
  “我帮你打!”子蛮说着,也捡了一个,向子坚扔了过去。
  晚饭很丰盛,有鸡有肉有鱼,还有各种时令笋菇虾蟹,列了六只食鼎,款待出门月余的子蛮和子坚。郑兰两个年幼的庶子,去疾和子羽下了学也过来了,与兄长相见,和他们一同吃饭。这两个公子因生母卑微,也由子氏一手抚养着,却都是郑兰一时兴起,与侍女寻欢作乐的产物。此外,还有子氏所生的幼子,年方三岁的公子嘉,也被乳母抱了过来。
  姚子从鼎中拣了一些子嘉可以吃的鱼肉,放在盏里,又交给了乳母,令她把孩子抱在一边喂食。
  “姞氏和嬴氏那里,都有了吗?”郑兰问道。
  “都有了。”姚子笑道:“她们都有孩子,哪里亏得了?夫人那里也有。一共杀了十只鸡,十条大鱼呢。”
  “你别抢我的鸡翅膀!”姬萦用食箸敲了一下子羽的手。
  “做姐姐的,也没个姐姐样子!”姚子瞪了姬萦一眼,把鸡翅膀夹到了子羽的盏里。
  “来来来,这还有一只!”郑兰在鼎中又找到了一块鸡翅,却夹进了姬萦的盏中。姬萦向母亲和子羽分别吐了一下舌头,用手抓起鸡翅,啃了起来。
  “父亲,我也要。”子坚说道。
  “你也是小孩子,也来跟着乱?”姚子佯怒,又向子羽问道:“羽公子,今日上学,先生都教你什么了?”
  “我学会了两个字,娘娘!”子羽一面吃,一面含含混混地说道:“一个新,一个郑。”
  “哟,是咱们国都的名字啊。”姚子笑问:“那你都会写了吗?”
  “会写了。”子羽点头说道:“就是还不太工整。”
  去疾在一旁说道:“先生用竹板敲了他好几次,才会写的!”
  “一上午就能学会两个这么繁复的字,羽公子当真聪明!”姚子含笑又问:“去疾公子,奏表如今知道怎么写了?”
  “都知道了,娘娘!”去疾说道。
  “去疾聪明,我也常常听见先生夸他的。”子蛮插口说道。
  “是啊,”子坚说道:“差点赶上我聪明了。”
  姬萦却说道:“差点赶上你脸皮厚!小时候,你挨的板子最多!”
  “就是!”子羽方才被去疾揭穿了底子,正觉得不快,忙又说道:“昨天,去疾哥哥也挨了先生竹板,他把字都写到竹简外面了!”
  姚子一笑,夹了两只河虾,分别放入去疾和子羽的盏中,说道:“你们的两个哥哥,小时候挨过的板子都很多。”
  “是真的吗?那你们手心有没有被打肿?”去疾和子羽望着两个哥哥,脸上都是幸灾乐祸的笑容。
  “去去去!”子坚用手指在他们脑袋上各敲了一下。
  “真难为你了。”郑兰叹道:“叫你抚养这么多孩子,又要一个个操心过问,你也辛苦了。”
  姚子笑道:“君上不必过意不去,妾身这也是为的自己。身边的孩子多,君上才会日日守着妾身,不会走远的。”
  “你就不养这些孩子,寡人也不会离开你的。”郑兰笑道。
  “当着孩子们的面,君上也说这种话!”姚子笑道:“如今,倒有两件大事摆在眼前,君上得好好考虑了。”
  “什么事?”郑兰问道。
  姚子说道:“一则,蛮公子年纪渐长,也到了娶妻的时候了。”
  “娘娘,儿臣不急娶妻。”子蛮连忙说道。
  “你是长子!”姚子说道:“你迟迟不婚,诸侯就会对咱们郑国公室生疑,也会损了你父亲威信颜面的!”
  郑兰点了点头,说道:“你提醒得甚是,寡人会考虑的,还有坚儿,他也不小了。等诸侯会盟之时,寡人会细细访求各国女公子,慢慢定夺的。”
  “儿臣可不想娶申国来的女子。”子蛮说道。
  “胡说!”郑兰说道:“这事由不得你!”
  “就是!”子坚说道:“你是长子,你不娶谁娶?”
  子蛮放下了食箸,一脸不悦之色。姬萦和去疾子羽三人互相对视了一下,又看着两个哥哥面色十分古怪,都觉得十分有趣。
  姚子瞪了儿子一眼,又安慰道:“蛮公子你放心。如今申国宫室里面,年长的早已出嫁,此时并无待嫁的女公子。申侯的两个小女儿,此时都还不满十岁呢。”
  去疾却和子羽对视了一眼,嘟囔道:“难道要等我们长大,嫁给我们不成?”
  “可是娘娘,”子蛮又说道:“申侯也许会把他们的宗室女子,冒充成女公子嫁过来的!”
  “不会!”姚子说道:“郑申两国,是百年的世交,申侯不会这么做的。”
  “申国的女子,未必个个都不好!”郑兰怒道:“你们这是干嘛,怎么都像活见了鬼似的?”
  第五章 乱流余乐土
  姚子和儿女们互相吐了吐舌头,又笑道:“除了蛮公子的婚事,还有一件事呢。”
  “你说你说!”郑兰叹着气说道。
  “欹公子已经长大,该到了出嫁的时候了。”姚子说道。
  郑兰点点头,说道:“这次诸侯会盟,寡人便与申侯商议一下,为他们二人定下婚期。”
  姚子又说道:“如今渐渐入夏,蚕期将过,欹公子对蚕事也都已熟悉了,妾身觉得,她可以不必再去蚕室吃苦受累了。以后,就多教她些礼仪排场,应对言谈诸事吧。”
  郑兰又点了点头,说道:“这件事,还是由你来安排吧。你就多辛苦一些,为寡人费点心,不许叫她母亲插手!”
  “君上既这么说了,妾身还敢推脱吗?”姚子笑道。
  姬萦望了望父母,见他们再没什么正事好说,便对子蛮和子坚说道:“哥哥,明日我们去麦田玩吧。我一直想去田里放水捞鱼,你们好不容易回来了,就陪我去一次吧!”
  “当心癞蛤蟆爬到你脖子上,咬你一口。”子坚笑道。
  “胡闹!”姚子说道:“哥哥们明日要休息!你给我老老实实学舞蹈,哪儿也不许去!”
  “啊——”姬萦把食箸扔在地上,尖声大叫。
  “明天去不了,萦儿。”子蛮笑道:“现在天已经晴了两三日,麦田里的水早就放干净了,我们就是去了也捞不到鱼的。等下次下大雨,我们再带你去玩!”
  郑兰怒道:“还想下大雨?你还想闹多大灾荒?难道你想叫郑国亡了不成?”
  姚子说道:“下不下雨是老天的事情,君上跟孩子们置什么气?”
  “你——”郑兰哼道:“慈母多败儿,你就护短吧!”
  姚子和儿女们又互相对视几眼,又都偷偷笑了起来。
  这是夏姬少女时期的最平常的一天。她的家庭很大,有父亲,母亲,嫡母,两个庶母,和十几个同母异母的兄弟姐妹。她顶着姬姓公子的闪亮光环,在父母的手心里,在兄弟们的簇拥呵护下,在万千宠爱中成长。总之,这个时候的她,是幸福的,快乐的,单纯的,当然,有时候也是可恶的,霸道的。
  这一年的诸侯会盟将在郑国举行,由郑国的同姓国及传统盟友、北方强大的霸主晋国来主导。会盟的主要议题,就是同盟国凑在一起盟誓,加强盟友之间的各种关系,另外就是在一起商议,如何应对在南方兴起并逐渐强大起来的、不尊周天子号令、任意欺凌小国、行为荒诞不合礼法、而且傲慢的蛮夷楚国。当然,这时候周王室已经衰落好几代了,天子的威信和地位一落千丈,没有哪一个诸侯会认真服从天子的号令,所谓楚国不尊天子,这个罪名提议只是道义上的,有也可无也可。
  和平时期,会盟很少会在小国举行。郑国的国土虽然不算小,祖上在武公和庄公时期,也曾经强盛过一段时间,但是近几代以来却日渐衰弱。在南方虎视眈眈的强楚,北方的秦与晋,还有更远方的齐国和新起的吴国这些强国,还有郑国周围数不清的大小邻国,无不在压制着它的生存空间。
  乱世之中,郑国比任何时候都需要同盟的保护。因此郑兰作为东道主,对这次会盟的准备十分精心,他还打算借着儿女婚事,为他的国家多添几张护身符。郑蛮和郑坚更多地参与到国务之中。不过他们都还太年轻,不能完全理解郑兰作为国君的重担和忧心,因此时常对父亲有所抱怨。总的来说还算好,诸子都在顺利成长,郑国也并未出现兄弟间争储互斗的苗头。
  郑兰欣慰之余,更加感激姚子在他背后默默的操劳与苦心,于是对她给于更多的爱,无论物质上的满足亦或是精神上的尊崇,他都毫不吝惜。每日与一群大小孩子一同吃饭,听他们叽叽喳喳吵吵闹闹,成了他的乐趣,一日也离不开。姚子对这份厚爱也是居之不疑,坦然受之,她在后宫的权势与威信也日渐稳固了下来。郑兰还有其他两位后宫,虽然出身都不低,却都明知道自己是无法与姚子争锋的,只能默默隐身,安分守己苦熬着日子,等着郑兰少得可怜的临幸。真正生气的,唯有夫人申姜而已。
  暴雨引发的水灾很快过去了,灾后事务也安排了下去。郑国的百姓和公室贵族们,都恢复了正常的劳作和生活。距离诸侯会盟的日子,也一天天近了。
  这日午饭后,子蛮走进了他的房间,更换便服。
  “哥哥,你换上便装,是要去哪里呀?”姬萦把一个脑袋钻进了房门,嬉皮笑脸地问道。
  “我要去城郊。”子蛮说道。
  “去城郊玩什么?”姬萦赶忙把整个人也钻了进来,拉着子蛮的胳膊,摇晃着说道:“好哥哥,带我一起去吧。”
  “不行,不能带你去!”子蛮说道。
  “有什么不行的?”姬萦嘟起了嘴吧。
  “哥哥是出去办正事的,你别跟着捣乱。”子蛮说道。
  “你能有什么正事?”姬萦又哀求道:“就让我跟着吧,我乖乖的,一点乱都不捣!”
  “你去了也没什么意思。”子蛮说道:“我是去查看灾后麦子的成熟情形,估算收成产量的。这事可一点都不好玩,你不会有兴趣的。”
  姬萦听了,微微有些失望,却还是说道:“那我也去。整天被逼着学舞蹈,我烦都烦死了,就想出去散散心。”
  “娘娘不会答应的。”子蛮说道。
  “好哥哥,你去跟母亲说说,她就会答应的。”姬萦笑道。
  “明知没有谱的事情,我才不去说呢。”子蛮说道:“你想让我也被娘娘教训啊?”
  姬萦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眼泪滂沱,嚎啕大哭。
  “喂喂!”子蛮赶紧蹲下来,拉住了姬萦的手,说道:“你哭什么?叫父亲听见,还以为我打你了呢!”
  “父亲看见了,我就说是你打我了!”姬萦哭道。
  “哎呀行了行了,你快起来!”子蛮说道。
  姬萦就是不肯起来,蹬着腿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你们都不陪我玩!臭郑坚每天都要去馆舍,安排迎接贵宾的什么事情,你又整日待在朝堂里,谁都不陪我玩!”
  “好了好了!”子蛮无可奈何,只得说道:“等我回来,带你爬树掏鸟窝。”
  “我不要鸟窝!”姬萦哭道:“我就要去郊外散心!”
  “郊外满地都是臭烘烘的种田人,到处都是烂泥巴,一点也不好玩!”子蛮说道。
  “我就是喜欢玩烂泥巴,就喜欢看种田人!”姬萦叫道:“你不带我去,我就哭给你看,一直哭到死!”
  “好吧,我带你去就是!”子蛮长叹一声。
  换好便服,子蛮只得跟姚子说了,又套上一辆牛车,载着姬萦欢天喜地出了宫门。随行人除了一名驾车的御夫,另外还有两个书记小吏,八名佩剑武士,却都是步行。姚子送到了宫门口,对子蛮和武士们谆谆嘱咐,要他们一定好好照看姬萦,直到他们的耳朵里都塞满了茧子,这才得以脱身出门。
  一出宫门,姬萦便觉得天比宫里的蓝,树比宫里的高大,就连鸟叫也比宫里的好听。
  “宫外既这么好,你就住在外面吧,别回宫了。”子蛮坐在牛车的驾辕旁边,两腿垂下,一晃一荡,对车里的姬萦说道。
  “我才不呢!”姬萦笑道:“父亲母亲不会舍得的,会想我的!”
  “才没人想你呢!”子蛮哼道。
  牛车吱吱扭扭摇摇晃晃,转眼走出了新郑城,来到了旷野外。野外的农田中,是大片青黄交接,正在灌浆成熟中的麦子。因为前阵子的暴雨,许多麦秸倒伏在了地上,上面的麦穗无疑不会正常成熟。子蛮爬到牛车棚顶,搭目四望,暗暗计算倒伏所占的比例,一面命书记把结果记录下来。
  姬萦吩咐一个武士在路边采了几朵野花过来,拿在手里玩了一会,便大觉无趣起来。路上甚是泥泞,她又怕弄脏了裙鞋,也懒得下车淘气了。牛车走了一阵子又停了下来,子蛮却和一个路边经过的农夫交谈着,内容无非是灾情和麦子的收成预期,姬萦听了更觉无聊。
  这时,车后的路上,忽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姬萦急忙回过了头,纱帘之外,一个平民打扮的人没命地向这边跑来,他身后二三十步远,却有七八个人奔跑急追。
  姬萦终于觉得有些刺激上来,也不管三七二十一,急忙叫道:“哥哥,后面有贼!”
  两个武士听了,急忙赶到牛车侧边,待那人跑得近了,挥剑就朝他腿上狠劈。剑都还带着剑鞘,并未砍伤他的腿。那人在奔跑中突遇这重重的一击,噗通一声双膝跪倒,接着哀嚎着滚在了泥地里。又有两个武士冲了过来,把他按住了。
  “什么人?”子蛮带着余下的武士也赶了过来,喝问那人。
  第六章 陌路有红妆
  那人闭口不答。一个武士抡起剑柄,向他颈后就是一凿,那人吃痛不住,一下子又趴到了地上。子蛮正待再行追问,却见后面又跑来了七八个人,却都是一身轻便装束。
  后来之人都是二十多岁的青年男子,样貌英武雄健,衣着全都差不多,却既非贵族打扮,也不像平民,倒是令人疑惑。
  青年们见他们所追之人被擒住,都停下了脚步。中间一个貌似主人的男子点了点头,便有一个青年走了出来,向子蛮施礼说道:“多谢足下出手!”
  子蛮没有答话,只是看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那青年只得又说道:“在下家奴盗窃逃逸,承蒙足下阻拦,盛情感激不尽。”
  子蛮说道:“原来如此。”他负着手,却再未说话。
  那青年又看了看子蛮,也猜不出他的心思,便用手一拖那个被武士擒住的人,喝道:“走!”
  一个武士上前一步,伸手一拦,怒道:“哪里来的无礼之人?也不通报身份,就这么容易把人带走了?你们未免太不把我主人放在眼里了!”
  那青年回头望了望自己的主人,见他又点了一下头,只得又对子蛮说道:“足下,请恕在下唐突!这奴婢偷窃了不少重要之物,在下等一定要带他回去,审问查找的!”
  子蛮开了口,冷笑道:“听先生口音,并非是郑国之人。行旅之次,有何重要物品可以偷窃的?”
  那青年说道:“足下见虑甚是。在下来自晋国,姬姓,无氏,行商至此。这奴婢是偷窃了我们携带的货物,藏匿起来的。我们追查了多日,方才找到他的行踪!”
  “果然如此吗?”子蛮问那个被擒住的人。
  那人却双目紧闭,并不作答。
  “承蒙足下高义!”那青年又举手作礼,问子蛮道:“敢问足下如何称呼?”
  “敝姓姬,与先生同姓,也是一介商旅。”子蛮心中生疑,并未说出自己的郑氏公子身份,只是简单作答。姬姓是郑国与晋国共同的国姓,姬姓之人到处都是,从国君贵族到平民都有,十分寻常。
  “那么,”那青年又说道:“这奴婢,在下便带走了!”
  子蛮见那青年势在必得,自己也无甚必要非扣下他不可,便微微颔首。
  姬萦在车中看着,见这青年个头不算很高,年纪才不过二十三四岁,比自己的长兄郑蛮年长无多,却是一身英气,雄武有力,大异于她平常所见的郑国人。姬萦掀开了车帘,探出头来,又向车后张望了一下。车后的那群人中,那个貌似主人模样的人,却比这个前来交涉的青年略长两三岁,面貌十分倨傲,自有一股威严气势存在,与这青年的英武又是大不相同。
  @欣恋森施 2015-10-24 14:15: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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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多谢,欢迎继续。
  那主人与青年却都是好色之人,本就对这辆女车十分好奇,只是苦于车帘密闭,无法看清内部情况而已。此时见女车中的主人露出脸来,却都一起向姬萦望去,又都呆了一下。姬萦嘻嘻一笑,随手放下了车帘。牛车吱吱扭扭又行驶了起来,那两个青年还在痴痴望着,都忘了地上趴着的奴婢。两个随从走了过来,把挣扎着还没能起来的奴婢又按在了泥中。
  “哥哥,他们还在后面看我呢!”姬萦叫道。
  子蛮皱了一下眉头,吩咐四个武士到车后伴行,自己也走到了牛车的后面,又把车帘小心遮好,不露一丝缝隙。
  “这些人如此无礼,你怎么不揍他们了?”姬萦奇怪地问道。
  子蛮叹了口气,说道:“他们自报的身份定是假的,说不定是别国来的间谍!”
  “那更要揍他们啊!”姬萦说道。
  “你还小,不懂这些。”子蛮说道:“如今诸侯会盟在即,各国人员混杂在郑,谁又知道他们是受哪国的指派,抱着什么目的而来?眼下各国关系微妙复杂,万一我们举措不当,很可能会给郑国带来祸端的,咱们不能给父亲添这个乱子!”
  姬萦瘪起了嘴巴。哥哥们越长越大,却变得越来越是无趣,简直跟父亲一样无聊了。呆了一会,她又问道:“哥哥,刚才说话的这个人,像是那主人的家臣?”
  子蛮说道:“像,也不太像普通家臣,我也看不出来就里。”
  姬萦眨了眨眼睛,还在车中想着。
  “今天这件事,我得和父亲说知,叫他有所提防。”子蛮又说道:“以后,你也少出门吧,好好在宫里呆着!”
  兄妹俩若是听见了那些人在之后的交谈,一定会惊掉了下巴。
  直到牛车消失之后,那个与子蛮交涉的青年方才回报主人,说道:“大王,臣已经审问清楚了。这贼子果然是若敖斗氏派来的人,来郑国打探大王行踪,将有不利于大王的!”
  那大王冷笑了一下,说道:“若敖氏真是费尽心机,跟踪寡人都跟踪到了郑国!”
  青年沉吟了一会,没有立刻作答。
  “巫臣,你说,”大王问道:“他们追踪寡人,到底为了什么目的?”
  “刺杀大王?”巫臣沉吟着说道:“或者趁着大王不在国内,打算……”他不敢说下去了。
  “你是想说,若敖氏想要废黜寡人,另立新君吗?”大王哈哈笑道:“他们不过是一窝泥沟里的泥鳅,绝无这样的远见!寡人一向又掩饰得很好,在军权到手之前,绝不会先露出爪牙的。你放心吧,楚国变不了天!”
  原来,这位大王却是楚国的新君,楚穆王商臣之子熊吕。他死后谥号为庄,是为著名的春秋霸主楚庄王,也是一鸣惊人、问鼎典故的来源,后来的春秋五霸之一。他在位期间,楚国的国力和军力疾速壮大,不断扩张膨胀,周围的戎族和小国被灭无数,又与北方强大的晋国争夺中原霸权,互相抗衡拉锯数十年。而夏姬的母国郑国和之后的夫国陈国,都地处晋楚两大豪强之间,被他们你来我往,反复蹂躏。
  这个青年巫臣,却是楚国王族屈氏的领袖继承人,楚庄王熊吕的幸臣,楚国三公之一的申公,屈巫。但在此时,楚国的军政大权,却还在国内另一支强大的王族若敖氏的分支、斗氏手中牢牢掌握着,他们君臣还没有意气风发。楚庄王之所以不鸣则已,为的就是隐忍,等待打击若敖氏,独掌楚国大权的时机。两年后,若敖斗氏家族果然被诛灭,从此在楚国的权力中心消失了。
  “大王心里有数便好!”屈巫答道:“臣也就放心了。”
  “巫臣,”熊吕又叫了一声。
  “臣在,请大王吩咐!”屈巫说道。
  “方才……”熊吕沉吟着,想斟酌一下词句,最后却直接问了出来:“方才,车里坐着的那个女子,你可看清楚了吗?”
  “臣只恍惚瞥了一眼,并未看清!”屈巫垂着眼睛答道:“臣只是觉得,那女子年纪幼小,尚不足观。”
  “年纪尚幼,就已有了如此惊人之美。”熊吕啧啧叹道:“等她长大了以后,那还如何了得?中原水土,果然与楚地不同,竟养得出如此美人,颇令寡人无限神往!”
  屈巫笑道:“羡慕中原水土,大王只管陈兵中原便是。至于美人么,大王的后宫中有那么多美貌宠妾,眼里如何还能装下中原颜色?”
  “不然不然!”熊吕说道:“宫中那些个女子,和这少女比来,简直全如粪土!”
  屈巫闭口不答。
  熊吕又问道:“巫臣,你注意了没有?方才那些武士的主人,观其衣着气度与言谈举止,定非寻常商旅。依寡人看来,他定是郑国的贵族。只不知他和这女子是什么关系?是兄弟?还是女子的丈夫?”
  屈巫笑道:“也未尽然。如今郑国为地主,即将举办诸侯会盟,各国的贵族们都汇聚于此,他们未必就是郑国人。”
  “不对不对!”熊吕大摇其头,说道:“中原贵族都讲究礼仪,绝不会无缘无故,带着妻妾女儿去别国参加会盟的。看她那样子,又非新嫁装扮,一定就是郑国之人!”
  屈巫又闭上了嘴巴。
  熊吕又说道:“巫臣你说,寡人在国内根基未深,大夫氏族虎视眈眈,正是急需外盟的时候。若是寡人查明这女子的身份家世,向郑国求婚,将会如何?”
  “大王,你就别做梦了!”屈巫没好气地说道:“中原的那些贵族们,自负血统高贵渊长,与周天子相亲,一个个都傲慢得很。他们只在几个同盟国内互相婚配,又鄙视我们楚人是断发文身的蛮夷,如何肯与我们通婚呢?”
  “哼!”熊吕气红了脸,唰地拔出剑来,大声叫道:“寡人那就发兵,直指中原!中原的女子全都抢过来,看谁还敢不与楚国通婚!”
  “等大王有了权力,有了军队的时候再说吧!”屈巫哼道。
  熊吕提着剑走来走去,终觉无计可施。可是,这气总得找一个宣泄之处,熊吕便对一个随从叫道:“把方才那个刺客拉过来,寡人要亲手杀了他!”
  第七章 云雨初知味
  屈巫忙说道:“大王,杀不得的!”
  “为何杀不得?”熊吕只是想找什么东西发泄一下怒气,却被屈巫拦住了,心中更是不快。
  “大王,咱们这是在郑国,又离都城不远。”屈巫说道:“郑国的诸侯会盟在即,各处一定警惕得很。这里若是有人被杀死,必定会举城大搜,乃至戒严,严加盘查外乡人口的。我们要办的事情,也必会费上许多周折!”
  “那行那行!”熊吕不耐烦地摆摆手,说道:“你就看着办吧!只是,不可让他再说出话来!”
  诺!”屈巫拖起了那人。他想了想,却把那人给拖到附近的一个水塘旁边,将那人的头摁入水中。那人手脚乱动,只是挣脱不出屈巫的控制,挣扎了一会,便死了。屈巫又用力摁压了一会,确信他已经死得透了,这才把他提了出来,搜检他身上的物品,又剥掉他的外衣,把人丢在水塘里,做出失足淹死的样子,自己把他的物品用衣服一卷,带着离开了。如此,便是有人在路上遇见过他,还记得他的衣着,此时也必辨不清身份来历的。
  “拿去烧了!”屈巫把衣服物品丢给随从,又吩咐道:“做得干净些,一些边角都不要留!”
  “你这小子!”熊吕说道:“总是花样百出,杀个人也要费这么多的心思!以后,寡人可得防着你一些了!”
  屈巫笑道:“连臣也要防范,大王以后还能信谁?”
  “寡人宁可去信林魈山鬼,也懒得信你。”熊吕哼道。
  “大王!”一个随从捧着一卷素帛走到熊吕近前,说道:“郑国都城附近,可以进军的路径已经都标注好了!”
  “好!”熊吕接过素帛,看了一遍,又问道:“此处是在什么位置?”
  “在这里。”那随从便在地图上指了一下。
  熊吕又说道:“标注下来,换个醒目些的颜色!”
  “大王?”随从疑惑地问道:“此处并非行军作战的最佳位置啊!”
  “叫你标注你就标注,问那么多做什么?”熊吕怒道。
  “诺!”随从无奈,只得答应了。
  “巫臣!”熊吕又叫道。
  “大王何事?”屈巫问道。
  “料理了追踪之人,咱们也该动身了。”熊吕说道:“早些与其他人会合,看看他们有什么新发现没有。过几日,咱们再找个什么机会,去瞧瞧诸侯会盟,虾兵蟹将煮一锅的热闹!”
  “诺!”屈巫答应着,与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消灭了他们停留过的痕迹,便向子蛮兄妹相反的方向走了。
  子蛮查看完了农田,带着姬萦直奔都城新郑,所幸一路再没什么意外发生。回到宫中,郑兰与姚子却都在休息,子蛮便没有请见,只回到自己房间去更衣歇息了。子坚还在外面忙碌着,没有回来,去疾和子羽则都在学堂里拘着,幼弟子嘉却在乳母的陪伴下睡觉。姬萦更觉得无聊了起来,于是悄悄向父母的正殿走去,打算闹出点什么动静来,惊吓他们一下取乐。正殿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侍女们都在殿外门口的阶梯上,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互相闲聊着解闷。
  “料理了追踪之人,咱们也该动身了。”熊吕说道:“早些与其他人会合,看看他们有什么新发现没有。过几日,咱们再找个什么机会,去瞧瞧诸侯会盟,虾兵蟹将煮一锅的热闹!”
  “诺!”屈巫答应着,与众人简单收拾了一下,消灭了他们停留过的痕迹,便向子蛮兄妹相反的方向走了。
  子蛮查看完了农田,带着姬萦直奔都城新郑,所幸一路再没什么意外发生。回到宫中,郑兰与姚子却都在休息,子蛮便没有请见,只回到自己房间去更衣歇息了。子坚还在外面忙碌着,没有回来,去疾和子羽则都在学堂里拘着,幼弟子嘉却在乳母的陪伴下睡觉。姬萦更觉得无聊了起来,于是悄悄向父母的正殿走去,打算闹出点什么动静来,惊吓他们一下取乐。正殿静悄悄的没有一丝声响,侍女们都在殿外门口的阶梯上,有的站着有的坐着,互相闲聊着解闷。
  姬萦推开殿门,蹑手蹑脚走了进去。厅室里面空无一人,姬萦又踮着脚尖,走向父母的卧室。才走到卧室门口,她就被房中传出来的诡异声音给惊住了。
  那是几种揉搓在一起的纷繁复杂的声音,奇异而又新鲜,姬萦从来没有听到过。那声音既似苦痛缠身,又似欢愉绕体;既像是野兽垂死时的嘶嚎,又像林鸟求偶时的婉转啁啾之鸣;既像洪水浊流奔腾宣泄,又像极了清泉小溪筝琮流淌。接着,木榻的板也吱吱格格地响了起来,混进了这些本已经十分丰富的声音之中,伴着奏,地动山摇。
  姬萦不由得好奇心大起,轻轻推了一下卧房的门。那门却忘了栓了,被她轻轻推开了一条细缝,姬萦用一只眼睛向门缝内望去。门缝里面的内容,却令姬萦更加震惊,一颗心儿不禁突突突突,狂跳不已。
  淡紫色的透明的帘帷悠悠飘荡着,半遮半掩着说不尽的风光。父母赤着身体相拥在一起,不停地动着。那些怪异的复杂声音,就是从这帘帷半掩的榻上发出的。
  姬萦从没有看到过这样的场景,她不知道父母在做什么。她只觉得,一股热气忽然涌了出来,从脚底迅速蹿升到头顶。心剧烈地怦怦跳着,她双脸霎时赤红,呼吸也急促了起来。这股莫名灼烧起来的气息,仿佛已经吹进了卧室之内,吹荡了本就在不停拂动着的帘帷,把它燃烧个精光。燥热的感觉转瞬间染遍了全身,姬萦顿觉口干舌燥,浑身不适,焦虑不安。
  姬萦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逃走,可是她的一双腿,却似灌了铅似的,一步也动不得了。父亲粗重的喘息,和母亲尖锐高亢的呻吟声音,不时撞进她的耳朵里。她的眼睛渐渐花了,只看到一片淡紫浮动着的薄雾之中,两团白花花的肉体交错纠缠,难分难解。这紫与白,渐渐模糊成了一体。
  喘息和呻吟的声音还在继续着。姬萦不知道自己是怎样走出厅室来的,不知道自己是怎样挪动第一步的,也不记得第二步迈出来的究竟是左腿还是右腿。就这样移动了四五步,之后,她的两腿才不觉得那么沉重和机械。
  她一路跑出了正殿,逃命似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间,逃回到自己的榻上。她赶走侍女,又抓起了一个枕头,压在了自己的脸上。脸上的潮红是那么滚烫,明明白白地写满了邪恶的罪状,她必须把这罪状掩藏起来。心还在剧烈地跳着,才刚开始发育的胸脯一起一伏,微微颤动着。被父亲抓在手里的母亲浑圆洁白的双乳,又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她的手抖动着,伸向了自己的胸前,探开衣襟,在身体上游走。
  可是,怎么就没有那种感觉了?那种一只眼睛看到父母的纠缠,立刻从脚底升腾到头顶的那种全身灼烧的感觉?这种感觉不停地撞击着她的头脑,久久挥之不去,却又呼之不来,令姬萦大为恐慌。
  晚饭的时候,姬萦已经恢复如常了,只是脸色十分苍白。姚子以为她在宫外受了寒凉,唠唠叨叨询问了兄妹俩许多话。子蛮知道妹妹没有被惊吓到,并不认为她生了病,也没有去在意这些异状。在养母和幼弟们的面前,他怕引起惊疑和惶恐,也就没有把下午的奇遇说出口来,只想等到晚饭后,与郑兰私下说知。
  姬萦怔怔地望着她的父母。母亲衣饰鲜明,脸上重新上了一层薄薄的彩妆,依旧是往常的那副端庄尊贵的美人形象。她端端正正地坐着,看着一样样饭菜列了上来,又说了几句哪个孩子喜欢吃什么,哪个孩子又不喜欢吃什么东西的话。父亲郑兰则是轻袍缓带,他一腿屈膝,一腿伸得半直,懒洋洋地半躺半坐着,斜倚在母亲的身边,如他平常家居时候一般模样。那双揉搓过母亲胸脯的手,此时一只肘在席上,另一只则轻轻地搔着他自己的头皮。一切如常,都和素日里没有任何区别。姬萦呆呆的,几乎要以为,下午她所看到所听到的那些东西,不过都是她的幻觉。
  这一顿晚饭吃得如同嚼蜡,索然无味。吃过后,姬萦没有拉扯着两个哥哥胡闹,也没有凿弟弟们的脑门,只是双手托腮,散发着幽幽怨怨。她忽然觉得,这份幽怨并不属于自己,若是被父母哥哥们发现了异常,岂不会嘲笑自己?她急忙把脸板了起来,故作高傲之姿,离开了母亲厅室,一步步走到花园里。
  圆月皎白如玉。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凉凉的,带走了交缠郁结于心中的烦恼,让她的身体很是舒爽。她在这月光的簇拥之下,慢慢走着,没一会就走到已经生了满池荷叶的莲花池边。
  莲花池边的山石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影。满宫里女子无数,可以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长时间保持剪影姿势的人,只有她的姐姐姬欹了。
  圆月皎白如玉。月光如水银般倾泻下来,凉凉的,带走了交缠郁结于心中的烦恼,让她的身体很是舒爽。她在这月光的簇拥之下,慢慢走着,没一会就走到已经生了满池荷叶的莲花池边。
  莲花池边的山石上,静静地坐着一个人影。满宫里女子无数,可以这么安安静静地坐着不动,长时间保持剪影姿势的人,只有她的姐姐姬欹了。
  第八章 嘉鱼未作双
  姬萦踮着脚尖,弓着腰,悄无声息地走到姐姐近前,然后忽然蹦了出来,尖声叫道:“姐姐!”
  姬欹果然被吓了一跳,她用手抚着砰砰乱跳的心,说道:“是你啊,吓死我了!”
  “哈哈!”姬萦笑道:“姐姐在想什么呢,想得这样出神?”
  “我没想什么。”姬欹笑着说:“就是这么坐坐。”
  “姐姐,”姬萦笑道:“我摘个荷叶给你玩,好不好?”
  “不用了不用了!”姬欹忙说道:“你可别掉进了塘子里面,万一摔伤了,父亲会责怪我的!”
  “我摔不坏的,不信你看!”姬萦说着,就要去翻莲花池边的围护栏杆。
  “你别去!”姬欹忽然站起身来,说道:“我要回去睡觉了,你自己玩吧!”说完,她果然扭身走了。
  “姐姐,你回来!”姬萦在身后喊了一声。姬欹似若不闻,也不回答,脚下却加快了步子,越走越远。
  姬萦叹了口气,为何姐姐总是如此沉闷寡趣,不像哥哥们那么好玩呢?
  此后的数日里,那一片淡淡的紫雾之中,那两团交接呻吟着的肉体,还时不时地闯进姬萦的脑海之中,使她手足无措。她想把这些事忘却,却还会时时回味,令她不能自已,似喜还忧,欲拒还迎。不过,姬萦终究还年幼,这苦恼并未折磨她太多时间。不久,接踵而来的各样新鲜事情,使她目不暇接,兴奋不已,又把这件事给忘了。
  姬萦的异母姐姐,夫人申姜所生的嫡女姬欹,此时正式露面。她比子坚小了半岁,是一个温柔谦恭,和顺听话的女子。她从来就不多话,也不多事,向来不会争索她认为得不到的东西,与母亲申姜的品行大相异趣。每日的上午和下午,姬欹都要来姚子的宫中,待足一个半时辰,由姚子监督着,接受几个女傅的礼仪言行教导。姚子对待姬欹的态度,分寸拿捏得极好,既不十分严厉,也不过分放任,在任何人的眼里看来,她都在尽一个母亲的职责,完全代替得了姬欹那位从来不曾称职过的生母。
  姬萦喜欢这位姐姐,跟喜欢所有的兄弟姐妹一般,当然,比不上对子蛮和子坚喜欢得那么厉害。她是自己唯一的而且年龄相差不多姐妹,但是姐妹俩之间,并没有什么秘密或者悄悄话,因为这位姐姐实在太不爱说话了。有时候姬萦也想跟姐姐说说体己话,但常常是说给了石头听,听不见回应,慢慢的,她也懒得说了。
  姚子监督着姬欹的教习,不用说自然是很认真的。另一方面,她又要督促女儿姬萦习舞,照管郑兰以及子蛮子坚兄弟出外时的衣饰仪容,查看去疾和子羽的课业,还要照料幼子子嘉,还要管理一宫上下人等的衣食琐事,自然更加忙碌了。
  这一日,终于又下起了大雨,而且一下就是一整天。父兄都没有出门,郑兰不住地唉声叹气,生怕这雨势不减,又要在他的郑国酿成大灾了。姬萦却是兴高采烈,手舞足蹈。她把舞衣扔在了一旁,拽着两个哥哥就要出门。她一直在惦记着,哥哥们答应过她,要在雨天带她去麦田里放水捞鱼呢。姬欹依旧保持着不声不响,还在教习的指引下规行矩步,控制开口说话的腔调和语速。
  “乡间野孩子们的玩意,到底有什么好玩的?”郑兰叹着气说道。
  “当心被雨淋了,着了凉!”姚子也说道。
  “不嘛!我就要玩,就要玩,就要玩!”姬萦跳着脚大叫。
  郑兰和姚子都架不住姬萦永无休止的吵闹,无可奈何,也只得答应了她。两人嘱咐了子蛮和子坚兄弟,要好好看护妹妹,不要叫她掉进沟渠里,不要叫她淋了雨,不要玩得太久,回来得太晚了。之后,兄妹三人都披上蓑衣,戴上斗笠,套上木屐,又叫上了十来个武士跟随着,在父母的一片唠叨声中,冒着大雨出了宫,然后出了城。
  牛车停在城外的一处公田旁边。这处田地属于宫中私产,耕种管理之人都是宫奴,他们不论怎样折腾,都是在折腾自家的产业,不会给百姓造成什么损失的。姬萦在两个武士的架扶下,东倒西歪穿过了路边的芦苇丛,趟进了麦田中,早有不少即将成熟的麦子被她踩倒了。
  “田里的水果然满了!”姬萦欢欢喜喜地大叫。
  “这样下雨,就怕麦子还会减产呢。你倒是高兴,什么心事都没有。”子蛮叹着气说道。
  “反正再怎样减产,也是饿不着她的。”子坚说道。
  武士们拿着木锨,在隆起的田埂上铲了两个缺口。麦田里积存的雨水顺着缺口,哗哗的,欢快地向一侧的灌溉渠里倾泻而去。这些灌溉渠纵横交错,官家和民家的都有,汇集之后形成小河,却与贯穿郑国南北的淮河支流颖水相通。而水渠中食饵丰富,所以里面的小鱼小虾十分杂多,乡间孩童常常在渠中捕捞,用以佐餐,或者换些别的什么需要的物品。
  “怎么还没有鱼上来?”姬萦双手扶膝,两眼一眨不眨地盯着田埂上的缺口。
  “再等一会就有了。”子蛮说道。
  “鱼儿知道你来了,就没什么好事,所以都吓跑了!”子坚说道。
  “这里不好,不好!”姬萦叫道:“我们再换一处!”
  早有一个武士拎着装了半截水的鱼篓跑了过来。姬萦将小鱼放入篓子中,看着它在里面东撞西撞地游着,毫无头绪,又拍了拍手,笑道:“还是我厉害吧?第一条鱼儿是我抓到的!”
  “厉害厉害!”子坚笑道:“等晚上把它炖了汤,叫你美美吃一顿。只是不许你吃别的饭菜!”
  “你敢!”姬萦就手在地上抓了一团烂泥,向子坚脸上甩去。子坚扭头一躲,大团的泥巴虽然躲过去了,却还是有斑斑点点的泥浆溅在了脸上。子坚抹了一把脸,脸上却越抹越花哨。姬萦拉住子蛮,手指着子坚,笑得前仰后和。
  兄妹三人人笑够了,便命武士多挖了几道放水缺口,每人占住一两个,用手去捉逆流窜上来的小鱼。这个游戏,本是子蛮兄弟在小时候跟乡间孩童学来的。有一次哥俩带了妹妹一起玩,想不到从此竟成了活泼好动的姬萦的大爱,每每春夏之际下雨时,她就要拖着哥哥们出来玩。等麦子或者油菜稻谷收割过后,他们还会在未曾干透的田里探洞挖穴,捉小螃蟹,泥鳅和黄鳝。
  忙了半天,兄妹三人都成了泥猴子,鱼篓中也都装进了一些各类鱼儿,还互相比较多寡或者大小。
  “哥哥,”姬萦又叫道:“过几天,咱们去塘里采莲吧。”
  子蛮说道:“现在还早呢,莲花都没有开,哪里来的莲蓬可采?”
  “怎么开得那么慢呀!”姬萦嘟囔着,甩了一把手上的泥水。
  “你可以采莲叶。”子坚笑道:“万一头发秃了,你就把莲叶戴在头上,可好看呢!“
  “就你坏!”姬萦把一手泥浆又甩在了子坚脸上。
  “公子!”一个武士说道:“这块田里的水放得差不多了,换一块田吧!”
  “好!”子蛮说着,同子坚拔脚向另一块相邻的麦田走去。
  姬萦赤着双脚,把木屐提在手上,又由两个武士搀着,一步一滑也跟在哥哥的后面。
  “什么人?”正在走着,忽听一个武士突然喝道。
  兄妹三人闻声转头,却见在田边的路上,站着一个头戴斗笠,身披蓑衣的路人,口角含笑,正在好奇地打量着他们。
  “哥哥,是前几天我们见到的那个人!”姬萦拉了拉子蛮的手。
  子蛮又望了一眼那路人被斗笠遮去了小半边的脸,果然是那日与他交涉,向他索讨逃奴的外乡人。
  第九章 春情谁为引
  那人正是屈巫。今日天降大雨,楚王熊吕懒得出门,躲在寄居的屋中睡大觉,随从们都留在他身边护卫着。屈巫却是闲不住,只好自行出来,继续探查郑国郊野的各种道路状况。谁知却在此时,他竟在雨中,赫然又发现了那日令他注目不已的姬萦,便停下了脚步。屈巫在路边站了半天,满怀兴趣,打量着这三个手舞足蹈玩得起劲的年轻的郑国贵族。方才,听侍从们称他们为公子,公子?难道他们是?
  子蛮看到屈巫,记起那日他们色迷迷的目光,有些不大高兴,沉下了脸,拉着妹妹就走。
  屈巫却浑不理会子蛮的冷漠和疏远的态度,早已在路边遥遥举手,向他深施一礼,满脸堆笑,口中寒暄着:“足下,别来无恙否?”
  子蛮不得已,只得站在田里向他回了礼,冷着脸问道:“先生已经找回了奴仆,如何还滞留在敝国不去?”
  “承足下厚谊,在下已经找回了货物,正在交易之中,却还不曾感谢足下呢。”屈巫笑道。
  “大哥,你们认识?”子坚在一旁问道。
  “途中一面而已。”子蛮说道。他对此人并无好感,又带着满心怀疑,并不想有过多瓜葛,因此态度更是冷淡。
  “郑国原来是这样捕鱼的?”屈巫因见子坚更年轻,似乎好相处一些,便岔开了话题,眼睛望着子坚,笑道:“在下从未见过如此有趣之法,一时失礼观望,还请足下恕罪!”
  “好说!”子坚说道。
  姬萦却全然不知子蛮的戒心,也忘了哥哥那日对自己说的话,赶忙问道:“那么,你们晋国是如何捕鱼的?你可不要告诉我,你们是要乘船到河里去撒网,或者拿钩子丝线钓鱼,那个我们郑国也有!”
  “晋国捕鱼的法子很多!”姬萦终于开了口,屈巫这才把眼睛定在她的脸上,笑道:“不过在麦田里捕鱼,在下却还闻所未闻,今日实是大开眼界。”
  “我看你就是吹牛皮!”姬萦撇撇嘴巴说道:“你给我们捕来几条鱼儿,我才能信你!”
  “哈哈哈!”屈巫正要寻机与姬萦接近,自然借着杆子上爬,大笑说道:“在下愿为姑娘解颐,多谢相邀!”说完,他也再不客气,顺手除下靴子,扔在了路边,自己扎紧裤角,赤着脚穿过田埂,也趟进了他们所在的田里。走来之时,他顺手在路边掰折了几支杆子硬些的青芦苇,一面撕掉了叶子,掐断芦苇柔软而娇嫩的上端。
  “请教先生尊讳?”子坚施礼问道。
  “在下姬姓,名巫。”屈巫信口说道。
  子蛮怕弟妹泄露身份,忙抢在头里说道:“在下姬蛮,他们二人是舍弟妹。今日重见清扬,幸何如之!”
  “足下无须客套!”屈巫说道:“我心亦倾慕如许!”
  子蛮淡淡笑了一下,正要再客套几句,姬萦却在一边叫道:“你们行礼罗嗦,有完没完?”
  “姑娘教训甚是!”屈巫笑道。
  “赶紧抓鱼!”姬萦说道:“晋国人,你先看看我们的!”
  屈巫果然在一个田埂的缺口之旁,蹲身看了一会,恍然说道:“原来如此!这水渠中的鱼儿,却都是逆水而上,自己跳进田里,自投姑娘玉手的。这个法子实在巧妙省力,郑人果然聪明!”
  姬萦又在地上摁住了一条小鲫鱼,得意地说道:“你都看清楚了吧?爱吹牛皮的晋人,你也露一手给我们瞧瞧?”
  “谨遵姑娘吩咐!”屈巫哈哈大笑。他掂了掂手里的芦苇杆子,又说道:“工具太轻,不大趁手。若是失了手,还请姑娘勿笑!”
  姬萦见这人很会说话,心中喜欢,便说道:“你抓吧抓吧!抓不到,我也不会笑话你的!”
  屈巫又是一笑,取了一根芦苇,两脚站在田埂边,向水渠中注目凝视着。子蛮与子坚兄弟见了,心道:大雨还在下着呢,这渠水翻滚如黄汤一般,哪里看得见鱼?便是看见了,这芦苇又能作何用处?他们也满心好奇,便和姬萦站在一处,观看这个假晋人的动作。
  渠水窜跳着密集雨珠的水面上,忽有一波暗涌出现。这暗涌只是随着水面微微晃动,颜色亦与周边之水变化不大,若非目力甚好,绝难轻易发觉。屈巫判断了暗涌的方位所在,将手中的芦苇杆举起,如矛戈一般,用力一掷。一条白鲢翻起一片水花,甩了甩尾巴,却又入水而去,再也没了踪迹。
  众人齐呼一声,都在惋惜着,却见屈巫又取了一根芦苇,这次力道更足,猛然掷入水中。一条一尺多长的中等大小的鲤鱼,被这一击打昏了过去,翻着肚皮浮在了水上,那根掷出去的芦苇跳了一跳,却在它旁边漂着。姬萦鼓掌跳脚,大声赞好。早有武士取了长笊篱,将那条鲤鱼捞了上来。
  姬萦把鲤鱼放入自己的篓中。那鱼头尾挣跳一下,渐渐苏醒了过来,却是身陷囚牢,再也逃脱不得了。“比我们捉的鱼儿都要大!”姬萦拍手大叫大笑。
  屈巫走了几步,换了一个位置,又开始向水中投掷芦苇。他有时击中有时击不中,等余下的几根芦苇掷完了,姬萦的篓子里又多了两条草鱼和一条青鱼,都和方才的鲤鱼差不多大小。姬萦的篓子再也塞不下了,她的嘴巴也笑得几乎歪了。
  子蛮清楚地看到,屈巫投掷芦苇之时,身上的蓑衣不时掀起,露出了腰间所悬的佩剑。那剑鞘文饰古拙质朴,却大气庄严,显然是十分华贵之物。这剑的主人自然不会是寻常商旅,也绝不可能是普通家臣,定是一个贵族。子蛮想了半天,也想不出哪国佩剑有这种式样的文饰。来参与诸侯会盟的别国贵族,为何不去都城下榻,反要隐匿身份,在郑国的乡野间游荡?他但见屈巫举手投足之间,森严华贵气派之下,又有一股天然野性糅杂其中。寻常力大之人,自然能够举重若轻,可他却能举轻若重,用轻飘飘的青芦苇打昏水里的鱼,这力道之异,令子蛮惊讶之余,又对屈巫产生了更多的疑心。
  他却不知道屈巫另有一段心思。屈巫暗道:这些侍从称他们为公子,莫不都是郑伯的子女?他又看了一眼围着鱼儿乱转,还在惊喜交加的姬萦。这小女子娇憨单纯,两个兄长捧之若珍宝奇玉,侍从们又都小心翼翼地侍奉着,比待两位公子还要殷勤恭顺十分,显然是家族中最重要的女儿。倘若她真是郑伯的女公子,若能被我抓取在手,做个人质的话……可他又想到大王熊吕那副色迷迷的样子,不免大摇其头,心中又左右难定了。
  雨势渐小,姬萦在泥水中摸爬滚打,也玩得精疲力尽了。子蛮见妹妹尽兴,便带着众人离开麦田,走上了大路。姬萦刚踏上路边,却不小心,一脚踏入车辙里面,脚下一滑,就势就要跌倒。子蛮和子坚都走在前面,武士们却都走在了后面,谁都没有防备。姬萦仰面朝天,就要跌倒在地,忽然,一只臂膀拦在了她的腰下,将她轻轻扶了起来。
  “姑娘,小心!”屈巫微微笑道。
  子蛮快步走到后面,将姬萦向自己身后一拉,又将她送上了牛车。
  屈巫微微一笑,说道:“在下就此作别,徐图后会!”
  “先生且慢!”子蛮说道,又吩咐武士将屈巫所捕的大鱼还给他。
  屈巫看了看车里的姬萦,她沾满泥浆的两腮鼓得高高的,正掀开帘子,瞪着篓子里的鱼,便笑笑说道:“邂逅并无长物,聊以几条鱼儿为礼,奉与姑娘玩耍,幸无相却!”
  “哥哥!”姬萦说道:“人家都说是送给我的!”
  子坚也说道:“不过就是几条鱼而已,大哥又何必如此耿介?”
  子蛮拗不过弟妹,只得施礼说道:“如此多谢先生,后会有期!”
  牛车吱吱扭扭动了起来,姬萦也放下了车帘子。正闭着眼睛将要假寐,忽听车窗之旁,一个声音低低说道:“姑娘,你想采莲?”
  “是啊!”姬萦急忙睁开眼睛,挪了挪屁股,凑到那声音的旁边,说道:“可惜莲花都还未开呢。你知道哪里有莲蓬?”
  屈巫低声说道:“在下并不知道哪里有莲蓬,不过,却知道哪里有鲜红菱可采!”
  “好啊好啊!”姬萦拍了拍手,忙又低声问道:“在哪里有?”
  “姑娘若是有意采菱,”屈巫低声说道:“明日起更时分,在下在北城门口相候!”
  “晚上啊……”姬萦犹豫了起来。
  “晚上才好啊,不光有菱角可采,还有河灯可放呐!”屈巫继续蛊惑道:“不过,只能姑娘一个人出来,多一个人,那便玩不成了!”
  “哦……”姬萦大为心动,却明知道父母和哥哥们都不会允许自己出来的,何况还是晚上,何况还是单独一人。她在车里跺了跺脚。
  “是啊!”姬萦急忙睁开眼睛,挪了挪屁股,凑到那声音的旁边,说道:“可惜莲花都还未开呢。你知道哪里有莲蓬?”
  屈巫低声说道:“在下并不知道哪里有莲蓬,不过,却知道哪里有鲜红菱可采!”
  “好啊好啊!”姬萦拍了拍手,忙又低声问道:“在哪里有?”
  “姑娘若是有意采菱,”屈巫低声说道:“明日起更时分,在下在北城门口相候!”
  “晚上啊……”姬萦犹豫了起来。
  “晚上才好啊,不光有菱角可采,还有河灯可放呐!”屈巫继续蛊惑道:“不过,只能姑娘一个人出来,多一个人,那便玩不成了!”
  “哦……”姬萦大为心动,却明知道父母和哥哥们都不会允许自己出来的,何况还是晚上,何况还是单独一人。她在车里跺了跺脚。
  第十章 女儿心事长
  这时,走在前面的子蛮回过了头,却见屈巫还待在牛车之旁,脸色便有些不悦,问道:“先生,莫非还有下问?”
  屈巫一笑,一手扶住车框,另一手提了提脚上的靴子,把靴子穿好,又一举手,笑道:“后会有期!”说完,便向牛车相反的方向走了。
  子蛮皱了皱眉头,叫过来两个武士,低声吩咐了几句。那两个武士点了点头,一路尾随屈巫而去。
  兄妹很快回了宫。姚子正抱着小子嘉逗弄玩耍,夫人申姜之女姬欹却还陪侍在这里。子嘉正在呀呀学语蹒跚学步的年纪,看到姬萦回来了,向她伸出了两只肉乎乎的小手,嘴里笑嘻嘻的,露出了几颗才长满的雪白的小牙:“姐姐——”
  “姐姐,你也在这里?”姬萦向姬欹叫了一声,又蹦蹦跳跳走到母亲近前,伸手捏了捏子嘉的脸蛋。
  姚子忙把姬萦的手拍开,说道:“脏死了,别把泥腥弄到弟弟身上了!”
  “母亲!”姬萦说道:“我们今天捉了好多大鱼,你就不看一看?”
  “是房子那么大的小鲫鱼吗?”姚子笑道:“你既喜欢,晚上便令庖子炖汤给你们喝,不叫你白忙活一场。”
  “母亲就是不信我!”姬萦顿脚说道:“真的有大鱼!”她又向侍女叫了一声:“把鱼篓子拿来!”
  “罢了罢了!”姚子忙说道:“别把宫室弄脏了。”
  姬萦却叫道:“拿来拿来!”
  两个侍女将鱼篓抬了进来,姬欹看了一眼,说道:“娘娘你看,还真是大鱼呢。”
  姚子转头一看,笑道:“是你捉的?”
  “当然!”姬萦笑道。
  “我女儿变成真正的鱼婆子了!”姚子撇撇嘴一笑,显然并不真心相信女儿的话。
  姬欹伸手去摸了摸那些还在喘着气的鱼。她从没有机会,被兄弟们捧着玩耍,自然也没有机会去捉鱼。虽然她也满心盼望,但是从来不敢向兄长们开口,请他们也带自己去玩。她能做的,只是用手去摸一摸妹妹捉回来的鱼儿。
  子嘉笑嘻嘻的,向鱼篓子伸出了手。姬萦抓起了一条鲤鱼,递到弟弟面前:“小嘉嘉,看姐姐捉回来的鱼,想不想吃呀?”
  姚子又一把拍开女儿手上的鱼:“脏死了,别给弟弟玩!”
  姬萦嬉皮笑脸地缩回了手,姬欹却讷讷地,把自己的手从鱼篓边缩了回来,又拿起手帕擦拭干净。
  这时郑兰也走了进来,姬欹急忙起身行礼:“父亲!”
  郑兰向姬欹摆了摆手,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把眼睛望了望地上的鱼篓,向姬萦笑问:“这是我女儿捉的鱼?”
  “当然了!两个笨蛋哥哥,只捉到一些小鱼!”姬萦笑道。
  “还是我女儿有本事!”郑兰笑眯眯地摸了摸姬萦被斗笠压得乱糟糟的头发。
  “你就吹吧!”子蛮和子坚这时候已经更了衣,走了进来,说道:“你怎么还在这里,还不洗澡更衣去?”
  姬萦向两个哥哥吐了吐舌头,起身走了。
  姚子一笑,又吩咐侍女:“把鱼拿到厨下,晚上烧给他们吃。鲫鱼捡大的烧汤,另外再添些鱼炖了,分给别的后宫。”
  “诺!”侍女们又抬着鱼篓走了出去,另有两个侍女拿着抹布走了过来,擦拭地上留下的水渍。
  “父亲!”子蛮说道:“今日儿臣又遇到了那个可疑之人!”
  “哦?”郑兰望着子蛮。
  “你是说那个晋国商人?”子坚问道:“他有什么可疑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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