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动不动,木然躺在床上的丈夫,秋英实打实以为是车祸导致的脑震荡,心焦如焚,听人说这种病没有更好的办法,只能是静养加补养,唯一的办法是多吃些滋补品,也许会慢慢地好起来。
她知道鸡是大补的,要不,月婆子为啥都吃鸡?想到这里,她把那碗荷包蛋又原封不动地端回来给了女儿吃,自己忙又跑出去买了只又肥又大的老母鸡回来,宰了,煺了毛,洗干净了炖在锅里,只等炖好了给丈夫吃。
其实,钱唤泉的脑子比谁都清楚,打从秋英一推开屋门,他就听见了,秋英叫他起来吃早点他听得清清楚楚,只是他不想搭理她,故意装聋卖傻罢了。
因为他满脑子都浮动着晓莉的倩影。他偷眼瞥了秋英一眼,不由在心里惊叫起来:天呀!她怎么成了这副得性!瞧她那脸蛋子,居然皮松肉坠的,眼窝下面还现出了眼袋,简直成了丘陵盆地。和晓莉那白皙的、细嫩的、水灵灵的脸蛋简直无法相比。瞧她那身板,怎么也变得臃肿起来,简直像口水缸,唉!简直成了一根啃不动的老丝瓜了。
女人真是个怪东西,怎么摇身一变,就成了这副德性,和晓莉那风摆柳般苗条的身姿简直无法相比。二者真是天渊之别呀,想到这里,他立刻把视线从秋英身上收回来,盯在天花板上,好像躲避一只大苍蝇。
贤淑的秋英哪里知道他的心思,只一心一意地忙着炖鸡汤,好为丈夫补脑子。
鸡汤炖好了,满屋子飘着香味。小翠馋猫似的从书房呼扇着鼻子出来,笑嘻嘻说:
“噢!妈妈给我炖鸡汤了,好哇!明年我一定给你考个好大学。”说完就要拿碗盛。
“小翠,先别急,这是给你爸炖的,他脑子受了震荡,吃不下饭,先给他补一补,等剩下了你再喝吧。”秋英说着就盛了一碗鸡汤和鸡肉给钱唤泉端过去。
“哼!妈妈偏心,只知道疼爸爸。”小翠朝秋英撇撇嘴,笑着走开了。
秋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香喷喷的鸡汤来到钱唤泉床前,柔声地叫道:
“他爸,快坐起来吃一碗吧。”
钱唤泉也着实饿了,欠起身喝了一大口,却不料鸡汤滚烫滚烫的,烫的他满嘴都疼。立刻,他便火冒三丈,一把将那碗鸡汤推翻在地,碗打得粉碎,鸡汤泼洒了一地,泼洒了秋英一手,鸡肉滚了一地。要搁以前,唤泉会心疼地抚摸着她的手问疼吗?疼吗?并为她抹药包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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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今天,钱唤泉非但问都不问她一句,反而瞪起一双黑豆眼,恶狠狠地说:
“你想烫死我吗?你安的什么心?”
“对不起!对不起!不是故意的。”秋英连忙赔着笑脸说。
“爸,你也太不讲理了,妈好心好意给你炖了鸡汤,给你端过来。是你自己不小心喝得太猛,烫了嘴,你反而怪妈妈,把碗给摔了,妈的手都烫红了,你不但不问一声,反而恶狠狠地吵妈妈,爸爸真是蛮横不讲理呀。”正在隔壁书房里学习的小翠,实在听不下去了,忍不住过来责怪了一句。
钱唤泉一看女儿也责怪他,更是火上加油。
他忽地坐起身,捶床大怒,两只手把床板捶得咚咚响,对着小翠吼道:
“反了!反了!连你也教训起我来了。你们母女俩串通一气来对付我,是不是?”
小翠长这么大,还是第一次看见爸爸发这么大的火。吓得她连连倒退几步,躲在妈妈身后哭起来。
秋英把和自己差不多高的小翠搂在自己怀里,安慰道:
“小翠别哭,其实你爸是很疼你的。只因为他车祸脑子受了震荡,头脑不大清楚,所以才发火的,别怪你爸噢。这里没你的事,快去书房学习去吧。”
看着小翠走回旁边的书房,秋英这才关了小屋的门坐在钱唤泉床边,耐着性子,和颜悦色地质问道:
“他爸,你今天是不是中邪了,回来就鼻子不是鼻子脸不是脸的,好端端的,就无事生非,无名火冒三丈。我见你不动筷子好心给你夹块鱼吧,你恶狠狠地说我要卡死你。我担心你脑子受了震荡,特意给你炖了鸡汤端过去,让你补补脑子。你又说我要烫死你,连碗也给我摔了。我真是好心搭了驴肝肺,骚情都骚不到向上……”秋英越说越觉得委屈,泪水不由夺眶而出。她连忙背过脸去。悄悄地擦眼泪。
“谁是驴肝肺?谁无事生非?我有病,我心烦。需要一个人静养,你不但不同情我,还一趟一趟的来烦我,和孩子一块来责骂我。你们母女俩故意抱成一团来欺负我。你们见不得我,是不是?那好,那我走行不行?我这就走!”钱唤泉猪八戒倒打一耙,大声吼道。
他早都想甩掉秋英这个包袱了,只是苦于找不到借口。现在正好借题发挥,趁机摆脱她。
于是他霍地掀开被子,跳下床咚咚地就往外走。
隔壁书房学习的小翠听爸妈在屋里吵闹不休,便又撂下书本走过来劝解,正和疾步往外走的钱唤泉碰了个满怀。钱唤泉只当没看见女儿,故意低了头,咚咚地直向门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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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翠一看爸爸真的要走,连忙上前死活拽着爸爸的胳膊,哀求道:
“爸,我错了,我再也不指责你了,你别走了好吗?”
秋英一看这情形,也后悔莫及:他是个病人,自己不该和他针锋相对,小事能忍就忍了算啦,何必要和一个病人斤斤计较呢?于是,态度也软了下来,心平气和地向钱唤泉道歉,说道:
“他爸,你有病难免情绪不好,怪我没有谅解你,是我不好,我向你赔不是,希望你也把无名火熄一熄,头脑冷静冷静。咱们坐下来开诚布公地好好谈一谈,也许你的心情会好一些的。”
“谈一谈?谈什么?我们之间已经没有共同语言了,还有什么可谈的。”钱唤泉一边说着,一边又要往外走。
秋英一看钱唤泉真的要走,情不自禁地叉开胳膊,想拦住他。不料,钱唤泉用力一推,把秋英推倒在地,头也不回地甩开膀子就往外走。
秋英猛不防被钱唤泉推倒在地。立时,一种受委屈,受冷落的幽怨之情油然而生。她索性就坐在地上,不可遏制地呜呜哭了起来。钱唤泉只当没看见没听见。头也不回一下,只管直着头往外走。
一旁的小翠一看爸爸真的铁了心要走,便伸开双手紧紧扯着爸爸的胳膊,苦苦哀求道:
“爸,我和妈以后再也不惹你生气了,你就别走了,行吗?”
钱唤泉看了女儿一眼,冷冷地说:
“我不走可以,但得给你妈说,让她答应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爸,只要你说出来,我妈她一定会答应的。”小翠听出来爸爸有和缓的口气。很痛快地答应下来。
“去跟你妈说,让她答应和我离婚。”钱唤泉在脑子里盘旋已久的念头,终于说出来了。
“离婚?为什么?噢,爸爸是在逗我玩的吧,爸一定是跟我开玩笑的,爸爸真逗,真会开玩笑。”小翠摇着头,全然不相信地说。
在小翠的记忆中,爸和妈几乎没有红过脸,没有吵过架。她是在祥和温馨的气氛中长大的,她怎么会相信爸爸说的是真话呢?
被钱唤泉推倒在卧室门口的秋英,听得清清楚楚。于是从地上爬起来,擦干眼泪,挺身站到钱唤泉跟前。不卑不亢,厉声质问道:
“钱唤泉,我倒是怎么对不起你了?你得给我说出个一二三来,我就离。你要是说不出个道道来,就休想做你的美梦。你当我是瞎子,是聋子,听不见人家背后都议论你些啥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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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到这里,秋英狠狠瞪了钱唤泉一眼,接着说道:
“人家都说:别看咱们县上穷,县长照样坐奔驰。奔驰奔驰赛导弹,D城一趟一顿饭,开到D城胡球转,花街柳巷都转遍。本来么,人家的这些闲话我只当是胡造谣,没有往心里去。现在看来,人家一点都没冤枉你。我真傻,我还不相信,还怕你在外边出差太累。你一回来,我就忙不迭的伺候你,饭端到你手里,连被窝都给你铺好了,让你好好休息休息。可你竟然连我的床也不愿上,一个人躲到小屋去睡。你可是在外头见了世面了,就看不上我了,拿我当一只大苍蝇躲来躲去。我真傻,我还故意和你套近乎,没话找话地逗你高兴,我真是热脸贴了冷屁股,自讨没趣呀!你反而猪八戒倒打一耙,竟还有脸说,和我没有共同语言……”
秋英越说越气,声音也越来越高。她索性两只手叉着腰,摆 开架势,一喋声地数落着,责骂着。仿佛要把多日来,郁积在心头的委屈,一股脑地都发泄出来。后来,她索性伸出一个手指头,指着钱唤泉的鼻子尖大骂道:
“姓钱的,打从你当上县太爷以后,就以为你有权有势了,家里就装不下你了。当我不知道,要不是小翠打电话叫你,你才不会回来呢。你的良心让狗吃了,是不是?噢,你现在嫌我老了,不顺眼了,就故意找岔子冷落我。可你当初是怎么对我说的?你说你能得到我,是你前世修来的福。你还亲口对我发誓,说要永远永远的……”下面的“爱我”这两个字,当着女儿的面,她没有好意思说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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稍稍停顿了一下,秋英接着又说:
“为了女儿,我委屈求全,什么都忍了。只当什么都不知道。可你个坏了良心的东西,你个黑心狼,你竟然得寸进尺,逼着我离婚。你个当代的陈世美,你要滚就滚吧!滚吧!去找你那个赏心悦目的臭婊子去吧!哼!没有你,地球照样转。离了狗屎照样种地。”秋英怒不可遏地怒骂着,试图要把心头的幽怨、委屈、悲哀、愤怒,都一股脑地倾泻出来。
这时,钱唤泉反而愣住了。想不到平时绵羊般温顺娴淑的秋英,今天却一反常态,居然声嘶力竭地吼骂起来。一时间,他愕然了,只是张大嘴巴怒视着她。
忽然,他抱着头就跑,像躲避一颗炸弹般使命地逃跑。可不能让秋英就这么肆无忌惮地把自己的隐密都抖落出来。让别人听了,岂不有损自己的形象!
身后的秋英还跟在他屁股后骂个不停。
钱唤泉只当没听见。他实在无心恋战,一心只惦着城里那个小美人儿晓莉。恨不得立刻就离开这里。他觉得,把时间都耗在这根啃不动的老丝瓜身上,简直是浪费生命。故而他并不还口,只是像躲避瘟神似的,远远地跑开。
秋英还要继续骂,女儿小翠劝道:
“妈,快回屋去吧,爸已经走远了,何必要在外面嚷嚷,让人家看笑话。”说着,连拉带扯,把秋英弄回屋里,关上了屋门。
这时的小翠好像一下子长大了。她把妈妈秋英扶到床边坐下来,又去打扫洒在地上的鸡汤和摔在地上的碎碗碴。又去厨房把馍溜了,把锅里剩下的鸡汤热了,盛了满满一碗,端到秋英跟前,柔声说道:
“妈,就让爸一个人在外边好好反思反思。反思好啦,他还会回来的,别生气啦,妈,快趁热吃了吧。”说着把碗塞到秋英手里。
“小翠,妈不饿,你自己吃吧,吃了还得上学校补习功课呢?”秋英又把那碗鸡汤推给了女儿。
看来,母女俩的生活很清贫。因为钱唤泉已经有两个月没给家里交工资了。
看看到了一点钟,小翠只好先把那碗鸡汤泡着馍吃了,心想,妈妈又喊又骂半天没闲嘴,一定是口干舌焦了,于是倒了杯热茶放在写字台上让妈妈喝,这才背着书包,匆匆赶到学校去补课。
女儿走后,秋英独自坐在床边。一只胳膊肘支在床边的写字台上,心里依然想着方才的一幕。她越想越生气,便不由振臂一挥,把小翠给她倒得那碗热茶碰洒了。一杯茶水顺着写字台边沿直往下流,都流进了下面的柜子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