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梦的路》——文革经历,催人泪下的情感故事

  一 方家

  二十世纪六十年代初,为了贴补家用,母亲去挑煤了,早出晚归。六岁的儿子小方木独自在家里。小方木脸上瘦瘦的,头发黄黄的,眼神是忧郁的,总是盼着家人回来。堂屋对面的邻居罗家婆婆是个热心肠,她帮着照看小方木。她让方木同孙子飞飞(比方木小一岁)一起玩。方木同飞飞在一起,脸上有了笑容。
  方木和飞飞各有一把小竹椅,他们经常反坐竹椅,“驾驾”地叫着把竹椅当马骑,在堂屋里打转转。一次方木突然“哇哇”地哭起来,罗家婆婆赶紧跑过来,一看笑了。方木穿的是开裆裤,竹椅有些破损,把“小雀雀”夹住了。
  中午方木要等姐姐回家一起吃饭,吃的是粥。头天晚上母亲做好粥灌进暖瓶里,到第二天中午还是热的。姐姐是聋哑人,比方木大六岁,在南昌聋哑学校读书。姐姐不能正常发音,只有两个词她能艰难地发出来,一个是“妈——妈——”,另一个是“弟——弟——”。
  那时肚子很饿。由于饿,等待被拉长了,时间流逝得特别慢。方木经常愣愣地看着钟,脑中在幻想着秒针呼呼地飞转。等不及了他又跑下楼到大门口,站在高处向巷子远处眺望,希望姐姐的身影出现。没有看见姐姐,他又跑上楼继续盯着钟。一次,他借着凳子把高处的钟取下来了,手在钟背面拨弄着。忽然分针向前移动了,他一阵欣喜,脑袋里竟冒出现代穿越的思想:是不是姐姐会快一点回家啦?
  同姐姐一起吃饭是温馨的。姐姐会给弟弟洗洗脏了的手,擦擦脏了的脸。有点好吃的,姐姐要弟弟多吃。
  可是,有几回姐姐是抹着眼泪回家的。
  同一条巷子里住着一户很特殊的人家,夫妇都是盲人,仅一个女儿。他们家房子就是借着巷子里一块凹进去的墙搭的,很狭窄,难以想象怎么住人,他们家煤球炉经常在外面。那时大多数人都是瘦瘦的,盲人夫妇也是瘦瘦的,可他们的女儿却特别的“横”。方木看她特像电影里的日本鬼子“猪头小队长”。
  盲人的女儿叫毛女,比姐姐大一点。姐姐走过她家门口,她看见了就会拦住,两臂张得开开的,不让走。然后嘴里故意学着哑巴“乌里哇啦”地叫着,手胡乱比划着,还不时地对姐姐推一下、戳一下。她以此为乐,笑得很愚蠢!
  她不喜欢读书,其实她家和她自己也是够可怜的,但她却喜欢欺负比她更弱的人。
  方木恨恨的,有些咬牙切齿!
  当时很多小朋友玩弹弓,方木捡到了一个弹弓。他天天练瞄准。他跟姐姐比划着,她再欺负你,我用弹弓打她。
  姐姐摸摸弟弟的头,笑了笑。
  堂屋里方木家吃饭的桌子上方吊着一个篮子。篮子很简单,由几根水平放置的竹片和几根斜拉着的麻绳组成,吃完饭可随手把没吃完的菜碗放上去,主要为了防老鼠。方木经常瞄着篮子上的菜碗,当然弹子不会打出去。一天,他又瞄着瞄着,忽然眼前的碗幻化成了毛女狰狞的面孔。只听“叮当”一声,弹子出射了,碗破了,砸在了桌子上,一点剩菜撒了一桌。
  母亲回来气的缴了方木的弹弓,借着倒垃圾把弹弓扔进了垃圾桶。晚上,趁着母亲不注意,方木溜出了家。他来到垃圾桶旁,找了根棍子就翻起来,又找着了弹弓。他擦了擦弹弓,把它藏了起来。
  母亲回来气的缴了方木的弹弓,借着倒垃圾把弹弓扔进了垃圾桶。晚上,趁着母亲不注意,方木溜出了家。他来到垃圾桶旁,找了根棍子就翻起来,又找着了弹弓。他擦了擦弹弓,把它藏了起来。
  一天中午,方木等姐姐回家吃饭,可左等不来,右等也不来。方木下楼,出大门,去迎姐姐。在毛女家附近,方木看见姐姐又被拦住了。方木悄悄走近,躲在旁边房子门口。毛女正斗煤球炉(生火),火没上来,只是冒烟。她拿着一把蒲扇,要姐姐扇炉子,把火扇着了才能走。姐姐不肯,她就推搡着姐姐。方木看到,姐姐瘦瘦的,毛女肥肥的,毛女都可以把姐姐包下。姐姐很气愤,比划着说毛女坏,是个大坏蛋。毛女更来劲了,说今天我就要坏到底。毛女家门口有一条长凳子,她左腿往凳子上一架,说今天你想过去就只有一条路,就是从我这里钻过去。
  方木气愤至极,他掏出了弹弓,安上了一颗大石子,拉满弓,瞄准。“嗖”的一声,石子奔毛女太阳穴而去。毛女疼得尖叫一声,转身一看,方木正逃跑。毛女“嗷嗷”叫着追赶方木,胖体兜起一阵旋风。方木左躲右闪,两次惊险滑脱。毛女气的嘴巴都歪了,她再次赶上方木。这回她不是去抓,而是奋力一推,方木扑倒在地。毛女喘口气,狞笑着,她把方木从地上揪起来,使劲往墙上撞。撞了几下还嫌不够,又抓住方木的头往墙上撞。方木感觉头“嗡”的一声,快要失去知觉。毛女又要撞第二下。这时姐姐冲过来了,她不顾一切,低头对准毛女的胸部就撞过去。毛女被撞倒坐在地上,姐姐拉着弟弟赶快跑了。
  跑回家,方木一脸煞白,他感觉头好痛、好晕。姐姐让他躺在床上,要喂粥给他吃。方木不想吃,只想睡觉。姐姐下午没去学校,一直守在弟弟旁边抹眼泪。
  睡了几个小时以后,方木感觉好一些了。姐姐端来一碗粥,粥里放了白糖。姐姐知道弟弟喜欢吃甜粥,她把家里仅有的一点白糖都倒进来了。她一口一口地喂着弟弟,看到弟弟好多了,她脸上才露出笑容。
  母亲快要回来。方木跟姐姐比划说,不要告诉妈妈。姐姐点头答应。
  母亲回来,方木已经从床上起来了。母亲问暖瓶里的粥怎么还有那么多?
  这时毛女领着父母告状来了。盲人夫妇在母亲面前诉说着:“你崽人小鬼大,好斗阋(争斗)。你看看,太阳穴打破啦,流了好多血。要是再打偏一点,就打着眼睛了。我两口子已经是瞎子,你们还想要我们一家都是瞎子呀!”
  母亲连连陪不是:“对不起呀,对不起呀,细伢子不懂事哟,我一定会教训他!”
  盲人夫妇说:“我们的损失怎么办?”
  母亲看看毛女太阳穴上的包扎,掏出钱对盲人夫妇说:“我陪五块钱给你们好吗?”
  当时五块钱不是小数字,做一天工一般也只能挣一块钱。
  盲人夫妇拿了五块钱走了。
  母亲生气,要打方木,姐姐拦住,比划说弟弟挨打了。母亲摸到儿子后脑勺上鼓起的大包,眼泪哗哗地流……
  进入冬天,叔叔从老家带来了一些自留地上种的红薯。在当时这是多么好的礼物啊!叔叔并非粮食有多,实际上老家已经是一天三顿粥了。
  星期六晚上,一家团圆,父亲、哥哥都回了家。方木家所在的大屋子,两层三进,三个天井,上下四个堂屋。堂屋两边是正房,天井两边是厢房。大屋子大门厚重,进大门后几米就是天井,过天井就是堂屋,再天井、堂屋、天井,最后是一个大厨房。厨房有两层楼高,上面是三楼平台。这个大屋子据说曾经是国民政府江西省主席熊式辉的姨太太们的住所,从残留的痕迹可以探知已失去的富丽堂皇。现在这里住进了十八户人家,大家都很熟,堂屋经常是大家聊天的地方,吃饭时大家也经常端个碗过来边吃边聊。所有人家都挤在一个大厨房做饭,由于粮食、副食品紧张,那时谁家做点好吃的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做,都躲在自己屋里做。哥哥下楼去厨房把煤球炉搬到了屋里,姐姐拿来五个红薯放在炉子底下,让烧过的煤球灰盖着,这叫煨红薯。
  父亲在粮库工作,是个会计。哥哥在师范大学读书,戴副眼镜。他们都是星期六晚上回家。
  父亲问哥哥:“你粮够吃吗?”
  “我们师范比别的大学好一些,还行。”哥哥回答。
  母亲关心地说:“不够吃就从家里拿一点,我们再想办法。”
  “不用,我够了。”哥哥不想增加家里的负担。
  母亲说:“今天早上我看见一个人买了烤红薯刚要吃,就被人抢了,后来追上了,追回了半个。”
  哥哥说:“最近我们系出了两件事。一件是:一个团支部书记画了几张饭票,画得很像,不注意看不出来,但买饭时还是被发现了。还有一件是:我隔壁寝室的几个同学半夜到老农的地里去挖红薯,给抓住了,送到了派出所。他们都受了处分,那个团支部书记撤了职。”
  父亲叹气说:“都是吃不饱的原因,听说别的地方死了不少人。我们这里还好,没饿死人。”
  母亲说:“饿得人没力气做事哟。”
  父亲关心母亲,问:“你现在还会头晕吗?上次就是由于头晕掉到水里去的。嗨,真不该让你去挑煤!”
  母亲说她没事。
  半年前,母亲挑煤下船,走跳板时掉到了水里,手腕处骨折了。好在水不太深,母亲被送回家时全身湿淋淋的。母亲手腕上的伤还没好透又去挑煤了,后来手腕一直有点畸形。
  哥哥对母亲说:“妈妈,明天你歇一天,我替你挑煤去。”
  母亲想想:“也好,家里也该收拾收拾。明天我给你们好好做一顿,改善一下。”
  哥哥星期天经常替妈妈去挑煤。多年后,方木问母亲,为什么星期天不歇一天呢?母亲说,那时做一天得一天,谁都舍不得歇;挑煤是计件的,多劳多得,没人磨洋工。
  父亲身体一直比较弱,由于单位远,平时住在单位。父亲一生奉公守法,从不与人争执,但有一次例外。土改时,父亲与土改工作组在划成分问题上激烈辩驳,最后官司打到县里。县里裁定父亲成分是小土地出租,而非地主。前者是团结的对象,后者是专政的对象,天壤之别。这是一次对命运的抗争,争得了全家三十年的平安。
  红薯煨熟了,好香啊!
  姐姐分给每人一个红薯,哥哥、姐姐、小方木都在享受着这顿美餐。父亲、母亲微笑着看着他们吃,自己却没有动。
  姐姐要父亲、母亲吃红薯,把红薯放到他们手里,一定要吃。妈妈说:“好吧,我和你们的爸爸合吃一个红薯。”
  妈妈又拿起另一个大一点的红薯对哥哥说:“你明天挑煤把这个红薯带上。”
  红薯真好吃,甜甜的红薯,甜到心里呀!
  全家人围着炉子烤火。哥哥二胡拉得好,小方木很喜欢听,他把挂在墙上的二胡取下来要哥哥拉。哥哥调了调音,拉起了刘天华的“良宵”——
  曲调悠扬、舒缓,屋里屋外弥漫着温馨和恬静,那如水的月光和微微跳动的火苗映衬着这柔美的旋律,宛若天籁之音。
  啊,宁静的夜晚!
  忽然,哭声划破了夜的宁静。
  哭声从隔壁传来,矮子娘打矮子哥哥。矮子哥哥求饶:“我再也不敢了,再也不敢了,原谅我吧,我实在是太饿啦!”
  矮子娘生气地说:“你知道自己饿,就不知道弟弟、妹妹也饿吗?”
  哥哥问母亲怎么回事,母亲说出了缘由——
  矮子哥哥当时十五、六岁,由于个子矮,就得了这么一个外号。邻居自然叫他的父亲和母亲为矮子爷、矮子娘。矮子哥哥是老大,下边还有一个弟弟,两个妹妹。家庭经济来源就靠矮子爷,生活很困难。所以,矮子哥哥初中没毕业就辍学了,也去挑煤。中午他在挑煤的工地上吃带去的冷饭菜,饭不够吃,菜除了青菜就是萝卜,或者是咸菜,一点荤腥都没有。整天肚子饿得“咕咕”叫,还要干那么重的活。那天发工钱了,他一咬牙花两块钱买了两个红薯,在江水里洗了洗,也不削皮,生吃了。回家矮子娘发现钱少了,知道矮子哥哥买红薯吃了,这才打矮子哥哥。
  当时两块钱不少,穷人家要用它去买计划内的东西吃,可以买十多斤米。可计划内那点定量吃不饱哇!
  矮子哥哥在哭,矮子娘也在哭,两个人抱在一起哭!
  夜,不宁静!
  冬去春来,还是那么冷,风刮在脸上像刀子似的。天已经黑了,方木、姐姐在等母亲归来。只有房间里亮着昏暗的电灯,堂屋、楼梯等其他地方都是黑乎乎的。记得一次亲戚晚上来做客,感叹道:真是贫民窟啊!方木家南面隔壁就是楼梯,楼梯是直的,很陡,很窄。方木耳朵灵,一听就能听出妈妈的脚步。听,妈妈回来了,但今天妈妈的脚步是缓慢无力的,越来越慢。突然,楼梯发出“轰”响,方木心里一揪,知道有人滚下楼了,赶紧点亮马灯,拉着姐姐就往楼下跑。楼梯口,一个人蜷在那里不动,方木举马灯近前一照:是妈妈!
  方木和姐姐哭喊着妈妈。
  罗家婆婆听到动静赶过来了。她摇摇母亲,没有反应。她把手放在母亲鼻孔旁,感受不到气息。罗家婆婆立刻大叫:“快叫救护车!”然后她用大拇指死命掐住母亲的人中。好大一会儿,母亲鼻孔才有了点气息。
  飞飞妈妈去叫救护车,她跑出巷子,在大街上找公用电话。
  救护车来了,但进不了巷子。
  飞飞爸爸双手托起母亲向救护车跑去。
  在医院,母亲醒过来了。医生说母亲是严重贫血。
  母亲慢慢睁开眼睛,看见了姐姐、方木和罗家婆婆。她挣扎着想要坐起一点身子,罗家婆婆按住她说:“你不要动,你现在在医院,要在这里住几天,好好养养身子。”
  母亲渐渐想起了滚下楼梯的过程,叹口气:“嗨,我怎么这样啊!我住医院,孩子怎么办哪?”
  罗家婆婆安慰说:“你不用担心,这几天,方木和他姐姐就在我家吃饭。”
  这时父亲、哥哥也赶来了。
  父亲坐在母亲旁边,摸着母亲的手说:“你天天做那么多,吃那么少,就是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哇!”
  哥哥说:“妈妈,你要好好养一养,不要抠自己。”
  父亲转身站起,对罗家婆婆说:“今天多亏了你们家,要不可就出大事了。”
  罗家婆婆说:“不要客气呀,住在一个堂屋就是一家人。俗话说,远亲不如近邻嘛。有事要帮忙你们就说!”
  父亲说:“罗家婆婆,你是菩萨心肠,同你做邻居真是有福啊!可总是劳烦你老人家,过意不去呀!”
  罗家婆婆又主动承担做母亲的营养餐,父亲给了一些肉票、蛋票和钱,由她帮着采买、烹制,每天让姐姐和方木送医院。
  第二天中午,方木和姐姐在罗家婆婆家里吃过了饭,他们带着罗家婆婆做的营养餐去医院。营养餐装在保温瓶里,一小块肉饼,一个鸡蛋,一点汤。母亲吃了一些,叫方木过来,夹了一块肉饼让方木吃,方木吃了,真鲜哪!母亲又叫姐姐过来,让姐姐也吃一口。可姐姐死活不吃,比划说吃饱了,不想吃。母亲看着姐姐,知道她懂事了,当时的状况还有不想吃的吗?
  回家的路上,姐姐叫方木不要吃妈妈的,她比划说,妈妈都吃了病就会好。
  过了一天,姐姐和方木又送营养餐。母亲还是叫方木过来吃一点。方木没有靠近,说不吃。母亲又叫,方木还不上前。母亲说:“你不听话,妈妈不喜欢你!”
  方木嘴唇瘪着,还站在原地。
  母亲又说:“你再不过来,妈妈真生气了,真不喜欢你了!”
  方木眼泪“唰”地出来了,说:“姐姐说了,妈妈都吃了病就会好!”
  方木用袖子擦眼泪,转身跑出了病房。
  母亲眼泪禁不住涌出来……
  @悠悠见南山L 2016-01-03 18:08:44
  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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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着看,心灵会震撼,会感动!

  母亲是家庭妇女,不识字,小时候缠过脚,后来又放了,所以脚既不像三寸金莲,也不同于正常人,洗脚的时候方木看到母亲的脚有一些畸形。以前在乡下老家母亲总是起早贪黑地纺纱织布,老家现在还留着母亲的纺车和织布机。土改那年,母亲生了个女儿,可一场传染病夺去了女儿幼小的生命,母亲心如刀割。后来,父亲抱来一个同样大小的女孩,就是现在的姐姐。父亲有三点考虑:1、可以给母亲一点安慰;2、老家有童养媳风俗;3、少一口人怕对土改划成分不利。不过姐姐没有成为童养媳,至于姐姐怎么聋哑的尚不清楚,不知是先天的,还是什么时候生病造成的。发现不太正常是在一岁多一点,大人在身后叫她,或身后有锣鼓响,她都没有反应。姐姐大一些以后,父母决定全家从乡下搬到南昌城里,一来姐姐可以在城里的聋哑学校读书,二来哥哥可在城里读中学。
  方木是在南昌城里出生的,方木本有一个妹妹。大跃进时居委会动员家庭妇女都出去工作,再家里经济也确实比较困难,母亲只好把方木送幼儿园,把妹妹送去乡下老家,由婶婶帮着照看。可农村卫生条件太差,传染病盛行。妹妹不久染上了白喉,病很急,等送到城里已经晚了。母亲哭得死去活来。
  开始,母亲在食堂工作。后来,食堂的岗位越来越少,而经济越来越困难。最后,母亲只好去挑煤。母亲从做姑娘开始,没有卖过这样的体力。她那双不大的脚,那副瘦小的身板,却要承受如此的重担,在江中摇晃的跳板上来回奔波。
  母亲的腰累弯了。
  繁重的体力劳动加上营养不良,母亲头晕的毛病越来越严重,这才发生了掉入江水、摔下楼梯等事情。
  在医院住了几天以后,母亲感觉身体好些了,她来到医生办公室:“大夫,我病好多了,我想出院。”
  医生打量着母亲:“你知道你的病吗?你的血液化验指标很不好。你现在不能出院,必须输血。”
  母亲一听吓住了,输血可是一笔大费用。母亲说:“我不输血,我不输血。”
  医生要单独同父亲谈一谈。
  父亲来了,医生给父亲看母亲血液化验单,说:“你妻子贫血很严重,一定要输血,否则有危险,你要说服你妻子。”
  父亲问要输多少血?医生说,至少400CC。
  父亲做母亲的工作:“要听医生的话呀,命是最重要的,没有钱可以想办法嘛,你病好了还可以去挣钱嘛。”
  母亲还是舍不得:“我没那么娇气,我歇几天就会好的。”
  母亲去上厕所。她蹲的时间略长一点,可当她站起时,又是一阵眩晕。母亲赶紧抓住扶手,差点跌倒,好在旁边有人搀住了她。
  走廊上有人叫了:“谁的家属哇,要晕倒了?”
  父亲应声而至,搀扶着母亲回到病床。
  母亲恨自己怎么变得这么弱哇。
  父亲继续劝说母亲。母亲最后答应只输200CC血。
  父亲告诉医生,医生说也可以,先输200CC,再看情况。
  @嘉陵江上的鱼夫 2016-01-04 05:14:37
  顶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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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
  输血这一天,方木在身边。方木盯着一滴一滴殷红的血流进了母亲的血管,母亲的面色也由苍白向略带红润转变。这一幕深深刻在了方木的脑子里。
  四十年后,方木第一次无偿献血的冲动就源自这一幕。方木想到母亲输过血,父亲输过血,天下许多病人需要宝贵的鲜血。年迈的母亲病重时,方木背着母亲爬住院部的楼梯,方木将自己献血而得到的用血指标用在了母亲身上。殷红的血又一次流入母亲的血管,方木又守候在母亲身边,方木感觉那似乎是自己的血流入了母亲体内。方木想,是父母给予了他宝贵的生命,并养育他成人,他周身流淌的原本就是父母给予的气和血!方木想好好报答亲爱的父母……
  输血很见效,甚至可以说神奇,母亲血液化验单上指标迅速改进。医生说,那本来还要输的200CC血可以不输了,母亲身体的造血机能得到了很快的恢复。
  一天,母亲病房里来了一群人,她们是来看望母亲的,是一起挑煤的姐妹。看着母亲面色红润了,姐妹们都很高兴,叽叽喳喳地笑着。
  一位方木叫干娘的掏出一个纸包递给母亲,说:“我们十个姐妹为你来了一个会,我们知道你等着钱用,头会归你。”
  那包里是一百元钱。
  这真是雪中送炭哪!
  会是民间一种小规模经济互助组织,入会成员按期平均交款,分期轮流使用。会员之间都是信得过的,以前妇女姐妹们来会的比较多。一般情况是某人急需用钱,他就来邀这个会,会员十人左右,他得头会。其他人抽签决定得会次序。这次,母亲并未邀会,是姐妹们想法子帮助母亲。
  干娘爽朗地说:“我抽签得了个末会,别人说我倒霉,我可不这么认为。先得的是借钱,我后得的是存钱。好得很哪!”
  大家都在笑。
  母亲出院了,出院手续是哥哥来办的。在医院门口,停着几辆黄包车,哥哥想让母亲坐车回家,可母亲说不要。母亲想,路不远,走回去没问题,能省一个钱就省一个钱。
  母亲回到家里。方木住的这栋大房子有一个前门,一个后门。前门是大门。出后门很容易找到一家送牛奶的,哥哥找到那家为母亲订上了半磅牛奶。牛奶是玻璃瓶装的,一毛钱一瓶。
  母亲喝牛奶时要方木喝一点,方木不肯喝。
  母亲只喝了一个月的牛奶。
  母亲身体恢复得很快,母亲骨子里是有着坚强、旺盛的生命力的。
  母亲又去挑煤了。
  二 哥哥与白朵

  方木的哥哥叫方健,是个大学生,稍瘦,高个儿,戴着一副近视眼镜。眼镜较重,压得鼻梁难受,他经常摘下眼镜按摩。有时他会在鼻托上贴上白色胶布,可缓解鼻梁之苦,但形象上略有不雅。他原本就是个不修边幅的人,穿衣很随便,口袋鼓鼓的,乱塞东西,头发也经常是凌乱的。
  元旦前一天晚上,方健班(61班)与同系低一年级的班(62班)联欢。以往各班都是自己组织活动,这次方健班班长接受了某些男同学的建议,为了增加本班男同学与外班女同学的接触机会,组织了这次联欢。
  联欢在一个大教室举行,由两个班的班长共同主持,61班是个男班长,62班是个女班长。两个班同学积极献艺,有唱歌、跳舞、朗诵,还有杂技、魔术,晚会笑声不断。方健由于二胡不在身边,没有表演节目。
  离表演结束只有几个节目了,男班长忽然对大家说:“今天两个班同学表演都很精彩,但有一点遗憾,缺少两个班同学合作的节目。怎么办呢?”
  会场有些骚动,女班长走上前说:“我建议:我们从一个班随机地挑一位同学,再从另一个班随机地挑一位异性同学,由他们临时合作表演一个节目。这样好不好?”
  下面议论纷纷,有的说好,有的说不好。说不好的认为,不是人人都有表演才能,这样会搞得很尴尬,下不来台。说好的认为,这样更有笑料,更好玩。
  男班长示意大家安静,说:“首先,随机地挑选两位同学表演节目只是为了娱乐,节目本身要求不高,不要有负担;其次,节目形式不限,可以跳个交谊舞,也可以来个二重唱,也可以玩个游戏,等等。实在不行,也可以各自说说未来工作打算以及想找一个怎样的爱人,或者直接回答下面同学的提问。你们说行不行?”
  大多数同学说行。
  男班长为了给本班男同学创造更多的机会,他首先在61班50位同学中随机挑选一位同学,选到的同学恰好是方健。
  女班长宣布这个结果,大家鼓掌欢迎。方健站起来,有些不够自然。
  紧接着要在62班10名女同学中随机选出一位,选出的女同学叫白朵。
  女班长宣布结果,白朵站起来,大家鼓掌。白朵是个清秀、苗条的姑娘,短发、圆脸,黑亮的眼睛,由于有些害羞,脸上泛出红晕。
  白朵和方健相互看看,点点头。
  男班长说:“白朵和方健是两个班的幸运之星,希望他们能献出好的节目。我们给他们准备的时间,他们的节目将作为压轴节目最后表演。白朵、方健,你们现在可以到外边去准备,下边的几个节目继续进行。”
  白朵和方健走出会场。白朵问方健:“我们出什么节目?”
  方健想想说:“你唱,我口琴伴奏,行不行?”
  “行!”白朵点点头,“唱哪首歌?”
  “唱我们都熟的。”
  “那我唱《山楂树》可以吗?”
  “可以。”方健又说,“我的口琴没带来,在宿舍,我回去拿,你等我一下。”
  说着,方健向宿舍跑去。
  方健离开后,白朵想着《山楂树》的歌词和曲调,嘴里轻轻地哼唱着。十几分钟后,方健还没回来,可会场上的节目已经表演完了,该轮到白朵、方健的节目了。有同学出来招呼白朵进会场了。
  女班长问:“白朵,怎么就你一个人,方健呢?”
  白朵有些焦急地说:“他回宿舍拿口琴去了。”
  男班长说:“大家都等着呢,不能冷场子吧?”
  白朵说:“方健是跑着去的,马上就回来。”
  男班长说:“我看这样,在方健回来之前,白朵必须回答同学们提的问题,大家说好不好?”
  男同学都说好。
  一位男同学提了第一个问题:“说说你对未来是怎么打算的?”
  白朵说:“我们学的是师范,我的理想也是做一位人民教师,所以,我的未来打算就是当老师,勤勤恳恳地工作,努力为国家培养更多建设人才。”
  大家鼓掌。又一位男同学提了第二个问题:“你想找一个什么样的爱人?”
  白朵有些不好意思:“对不起,我没仔细想这个问题,我能不回答吗?”
  男同学们不同意。男班长对白朵说:“这个问题很关键,一定要回答。你看哪,这么多男同学都想听听你的想法,好对照自己看看有没有机会呀!”
  男班长的话把大家逗得哈哈大笑,白朵却羞得两颊通红。在大家的催促下,白朵说:“他应该是真诚、善良、有责任心的人。”
  男同学热烈鼓掌。正在此时,方健一头大汗闯进了会场,手里拿着一把口琴。男班长把方健拉到白朵旁边,对大家说:“刚才男同学要白朵回答了两个问题,为了公平,方健也得回答两个问题。我们把提问题的权力交给女同学。”
  女同学比较矜持,不像男同学爱起哄,所以一时无人问问题。女班长只好上前对方健说:“刚才大家问了白朵两个问题,第一个是将来的工作打算,第二个是理想的爱人是什么样的。方健同学,你也回答这两个问题吧!一定要说心里话。”
  @嘉陵江上的鱼夫 2016-01-05 12:46:51
  写得还不错,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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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有眼力。很多没眼力的人喜欢追肤浅的烂文章。
  大家看方健,头发凌乱,脸上还在冒着热气。眼镜鼻托上的白色胶布特别显眼,不能不让人联想到小花脸。不仅如此,眼镜左边镜腿的关节处也缠上了厚厚的白色胶布。原来他跑回宿舍时眼镜摔在了地上,好在镜片没破,但一条镜腿脱落了,所以在宿舍临时用胶布缠住固定。
  方健对大家说:“白朵和我表演节目吧,她唱,我伴奏。我就不要回答那些问题,好吗?”
  不行,大家不同意,先回答问题,再表演节目。
  方健不得不说:“我希望将来能留在本市工作,机关、学校、工厂都可以。”他说的是心里话,离毕业分配还有一年半,他得考虑这个问题,希望不会分到外地去。
  “再回答第二个问题!”女班长说。
  “理想的爱人吗……”方健想了想,“当然是同学。”
  “大学同学还是中学同学?”有同学问。
  “大学同学。”方健早就对校园情侣心生羡慕。
  方健本来就一头的汗,这两个问题更把他憋出了汗。他放下口琴,左手摘下眼镜,右手伸进裤子口袋掏出个东西就来擦汗。一位眼“尖”的男同学大声说:“方健,你用什么擦汗?给大家看看!”
  方健亮出擦汗的“手绢”。啊?不是“手绢”,是一只袜子。台下哄堂大笑。方健极为尴尬,赶紧把袜子塞进右边裤子口袋,再左手从左边裤子口袋掏出个东西来擦汗,忽感觉味道有点不太对,一看,是另一只袜子。台下更是笑得前仰后合。站在旁边的白朵也忍不住掩着嘴笑。
  方健看着手中的袜子,像发现了什么,傻愣愣地说:“不对呀!这不是我的袜子。有人陷害我呀!”
  台下不少人笑得要喷饭了。
  为了帮方健缓解一下尴尬局面,白朵大声对大家说:“下面,我和方健同学演唱一首歌曲《山楂树》。”
  白朵把口琴递给方健。
  方健深吸了一口气来镇定自己,然后吹起了前奏。方健以舒缓的节奏引领,白朵抒情地唱出: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里灯火辉煌,
  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两旁。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
  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
  为何要发愁?
  …………

  这是当时很流行的苏联歌曲,描写了一位可爱的姑娘要从两位优秀的青年中挑选一位爱人的矛盾心理。歌曲美妙的旋律让人陶醉,美好的情感让人憧憬。白朵和方健都很投入,白朵嗓音圆润、甜美,方健吹口琴吹出了手风琴的味道。演唱、演奏可谓珠联璧合,堪称完美。虽然是临时组合,但配合默契,天衣无缝。歌曲本身创造的气氛,以及台上两人自然的眼神交流,使同学们沉浸在美好的遐想之中,忘记了刚才的爆笑,也使这个节目成了最佳,晚会达到了高潮。同学们献给了白朵和方健持久的、热烈的掌声。
  联欢晚会后,方健多出来一种心思,脑海中经常闪现出白朵的形象,歌曲《山楂树》也常在耳畔萦绕。方健还计算了一下恰好他和白朵表演节目的概率,61班有50名同学,自己被选上的概率是1/50,62班有10名女同学,选上白朵的概率是1/10,所以他和白朵表演节目的概率是1/500。因此这是一个小概率事件,但这个事件发生了。这是否说明有某种缘分呢?他颠来倒去地想,越想越偷着乐,越想越觉得白朵可爱。
  同寝室的其他同学心里还“嫉妒”方健呢,老天怎么就给他那么好的机会,让他有那么好的表现?虽然臭袜子事件有损光辉形象,却也张扬了他的个性,他并不很在意。而出彩的表演却展现了他的才华,让人看到了他身上的亮点。话又说回来,“嫉妒”归“嫉妒”,同学们想,如果表演的不是方健而是自己,还不知道该怎么去表现呢,自己就没那金刚钻。
  春天,南方雨水多。老天就像孩儿的脸,说变就变,刚才还阳光灿烂,忽然就大雨倾盆。方健由于大大咧咧,没少被雨浇着。这天,他关心了一下天气预报,知道中午前后会下雨,所以带了把伞在身边。
  方健上午只有一、二节课,上完课他就去了图书馆,在三楼的一个阅览室找了个座位。临近中午,果然下起了雨。方健不喜欢排队,经常用餐高峰后去吃饭。
  雨下了半个多小时,也过了用餐高峰时间,方健拿着雨伞去食堂。当他走过隔壁阅览室门口时,看见了白朵的背影。白朵正向窗外望着,看雨停没停。看来是忘了带伞,没法去食堂。方健从门口走过去了,心里却又在犹豫。直到要下楼了,他才停住脚步,转身往回走。他来到白朵旁边,说:“白朵,你还没吃饭吧?”
  白朵有些吃惊地看着方健:“没有。你吃了没有?”
  方健笑笑,撒了个谎:“我吃过了,你用我的伞去食堂吧!”
  “那好,谢谢你!”白朵接过伞,又问,“方健,你在哪里看书?”
  “我在隔壁阅览室。”方健手指了一下。
  方健为什么撒谎呢?如果说实话,然后邀请白朵共用一把伞去食堂不好吗?那当然好,但这么大的雨,这么小的伞,方健怕白朵不太愿意,自己也感觉不太好意思,毕竟是一般同学,不敢过于亲密。虽然联欢晚会后,方健和白朵互相认识了,但以后几乎没说过话,只是在食堂、图书馆碰到时,两人点点头笑笑而已。当然,方健的目光一直在默默地关注白朵。
  白朵下楼,其实她注意到了方健刚才的表情不太自然。她看看伞,伞是干的。下雨这么长时间了,如果方健去食堂吃了饭,这伞不可能是干的。方健肯定撒谎了,他只是想让自己先用这把伞。这么一想,白朵身上像有电流流过,心里产生了触动。
  白朵在食堂很快吃完了饭。她洗干净自己的铝制饭盒、勺子,又打了五两饭,要了个好菜,这是给方健带去的。她回到图书馆,径直来到方健面前,把饭盒往前一推,说:“你没吃饭吧?我给你带来了。”
  方健心里泛起说不出的高兴,说:“你怎么看出我没吃饭?”
  白朵笑笑:“这我就不告诉你了,你瞒不了我。”
  方健说:“谢谢你给我带饭,我给你饭菜票。”说着,方健就掏口袋找饭菜票。
  白朵阻止方健:“别别别,一顿饭我还请不起你呀?”
  方健把饭菜票塞回口袋,打开饭盒,一份好菜——红烧狮子头,平时方健舍不得吃这么好的菜。方健心里有些感动,但他不太敢正眼看白朵,他低着头,眼睛盯着饭菜,一个劲地吃。由于太好吃所以吃得太快,饭吃到中间就噎着了。
  白朵坐在旁边,笑着说:“你慢慢吃呀,没人跟你抢啊。”
  白朵在旁边,方健有些紧张。一紧张,神经就不争气,噎着了打嗝还打个不停。白朵起身出去,从自己书包里拿来一个杯子,然后倒了一杯水递给方健。方健喝水后打嗝才有所缓解。
  白朵想,方健这人真是逗笑,怎么那么爱出洋相,上一回擦汗掏出两只臭袜子,这一回吃饭噎着了打嗝又打个不停。
  方健苦笑着说:“对不起,又让你见笑了。”
  “没什么。”白朵故意岔开话题,“方健,你家是在南昌吗?”
  “是。”
  “家里有什么人?”
  “父亲、母亲,还有一个妹妹,一个弟弟。你家在哪里?”
  “我家在赣南乡下,父母是农民,姐姐出嫁了,在县城供销社工作。”
  “从你家到学校要多久?”
  “从我家到县城要走3个小时山路,没有汽车,再从县城到南昌要坐7个小时的汽车。”
  “那很辛苦啊!”
  “习惯了,我高中在县中读书,每周回家、返校都要走几十里山路。”
  方健想,白朵外表文静,却能吃苦。
  白朵又说:“要是铁路修到县城、公路修到家就好了!”
  “这一天应该不远。”方健又说,“你家乡走出你这样一个大学生不容易吧?”
  “我是我们村第一个大学生。”白朵露出骄傲的笑容。
  一边谈着话,方健吃完了饭。方健要去洗饭盒,白朵抢下了不要他洗。方健看着白朵清澈的眼睛,说:“那……谢谢你的饭!”
  白朵也透过眼镜片看着方健的眼睛,笑着说:“我也谢谢你的伞!”
  已经是夏天了,风吹着校园的湖面,荡起层层涟漪,风也吹着湖边的大樟树,茂密的树叶发出“沙沙”轻响。看着这一切,方健的心里同样不平静。方健经常会想到白朵,甚至白朵已入到梦里来了。自从“送伞带饭”后,方健又感觉白朵还是个很懂事、很会体贴人的姑娘。离自己毕业只有一年的时间了,他不想错过白朵,他希望白朵知道自己的心思,希望与白朵以男女朋友的身份相处。他猜测白朵能看出一点他的心思,但怎样捅破这一层窗户纸呢?
  还有一个问题费思量,白朵有没有男朋友呢?至少在校园内没有看见她与哪位男同学很亲密。是否请人帮忙侧面打听一下呢?方健想,那样会搞得动静比较大,事情成了倒没什么,事情不成就有些丢脸面。还不如自己懵懵懂懂地撞一下。
  该有个合适的方法捅破窗户纸,方健左思右想,还是应该在自己和白朵之间进行,不要第三方参与。这样动静小,外部对这事的影响也小,自己也能得到直接的反馈。开始他想采取写信的方式,又发现信不好写,说轻了不是,说重了也不是,还怕会把对方吓着,再说等待回信也是很难熬的。最后,他还是决定写张纸条吧,直接把她约出来谈一谈,既表明心迹,又省却其他许多麻烦。他准备行动了。
  经过字斟句酌,方健在纸条上写下:白朵,自从联欢晚会上认识了你,你在我的脑海中留下了非常美好的印象,我的目光从未这样关注过一个女孩,我渴望你成为我的女朋友。如果你愿意,今晚7点我们见一面。我会在学校湖边的大樟树下等你,我会一直等着你。
  这天中午,方健早早来到食堂,他在门口旁边等着白朵。白朵来了,是同另一个女同学一起来的。方健没有立即上前,而是悄悄地跟在后面。当那位女同学离开白朵时,方健紧赶几步把纸条塞到白朵手里,眼睛也不敢看着白朵,脸涨的通红,话也没说,一转身又走了。
  方健中饭、晚饭都没在食堂吃,在校门口的小饭馆里吃点面条对付。下午他也没去图书馆、教学楼,怕碰上白朵。他一人呆在寝室,担心她晚上会不会来,也在设想她来了该说些什么。
  晚上六点半,方健就来到了湖边大樟树下,那里有个石头椅子。方健坐下,极目远眺,落日余辉,波光粼粼。方健注意到白朵今天穿的是白色的上衣,米黄色的长裤。他朝白朵最可能来的小路望去,盼望着夕阳裹着一个白色的身影翩翩而来。
  夜幕渐渐垂落,已经7点多了,白朵还没有来,方健心里有些焦急了。听说女孩约会有时故意迟到,要考验男友是不是真心、有没有耐心,方健只好这样安慰自己。远处过来的身影已辨别不清了,每次他抱着希望,又收下失望。
  天黑了,方健把手表凑近眼睛,已经过了8点。他估计白朵来的可能性很小了,不由得心里一片灰暗,曾经设想的阳光灿烂的前景忽然黯然无光。但他没有走开,还坚持在那,只要有一线希望,就要努力争取。
  白朵在干什么呢?
  中午,方健塞纸条到她手上时,她就预感出事了。她匆匆吃完饭,然后在一僻静处打开纸条。她心怦怦跳,脸发热,纸条证实了她的猜测。她不能赴约会,因为她有男朋友。她男朋友在北京读大学,今年毕业。
  女班长知道了这件事。晚上9点,她在远一点的地方朝大樟树下望,方健还在那里等。她回去告诉了白朵,白朵有些担心。白朵想,方健真是傻的可爱,这么晚了别等了!白朵忽又生出某种歉疚。近10点,她央求女班长再去看看,如果方健还不走,就请女班长说出实情。女班长在远处观察了一会儿,正准备上前,方健从座椅上起来了,低着头朝相反方向走了。
  方健从此不敢见着白朵,见着了不知该怎么招呼。一次去食堂的路上,方健远远地看见了白朵,为避免碰面,方健故意绕了一个弯,白朵看见了。
  这几天,白朵看方健垂头丧气的,知道他精神上受到了很大的打击,她想给他安慰,但又不好说。最后他还是央求女班长去找方健谈谈,让他振奋起精神。
  女班长找到方健,说:“白朵没有赴约,不是看不上你,而是她有男朋友。她男朋友在北京读大学。白朵希望你能振奋精神,和以前一样。”
  方健心里得到了一些安慰,苦笑着说:“那只能怪我迟到了。”
  深秋的一个星期天,方健替母亲挑煤。
  在赣江边,装煤的船靠着趸船,趸船离岸有一定距离,靠跳板搭成上、下船两条路。一群妇女挑着箩筐,箩筐里装着煤,一担煤约百把斤。她们把煤挑到岸上,再由传送带送上卡车。在有些摇晃的跳板上,她们来回奔跑着。
  为什么这些妇女干得蛮欢呢,还是看在钱的份上。她们每月的收入比普通正式工要多,但就是劳累,星期天都不休息,也没有劳保。
  休息期间,胖大姐最喜欢“呱呱”叫,她看见方健替母亲挑煤,就说:“你妈真有福哇!一个礼拜还能歇一天。我那个死老公是个汽车司机,从来就没帮过我一天,他还说我身体好。我身体好吗?我是虚胖,我干活累呀,有时路都走不稳,气也喘不上来。”
  方健说:“胖大姐,你累了就歇一下,少挑一点。我帮你!”
  胖大姐感激地说:“真是难得你这么个好人哪!一个大学生,还这么做事,太难得了!你一定会找一个好老婆。”
  大家都笑。又一位妇女说:“方健哪,我们这些姐妹有好多女儿吔,你要看上了哪个,你就说吔!”
  大家又笑,方健不好意思。
  远处,来了一对穿着漂亮的青年男女,男的手里拿着照相机。这女的不是别人,是白朵。男的是白朵的男朋友,刚毕业留在北京了,这次出差路过南昌,所以邀白朵出来照相。白朵说赣江风景美,所以他们就来到了江边。
  白朵对男友说:“朝那边看,落霞与孤鹜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你说美不美?”
  男友赞叹:“太美啦!”然后用照相机取景,又很沮丧:“这群妇女在这里挑煤,真是大煞风景。躲都躲不开他们,没法照。”
  白朵说:“我看没事,多了个劳动背景吗,别有风味。”
  男友又手一指说:“你看,有一个小伙子也在挑煤,还戴着一副眼镜。我们都混到现在这个地步了,还没混上一副眼镜呢。他一个挑煤的,戴什么眼镜吗?没有文化却喜欢装着有文化。”
  白朵笑笑:“你也别瞧不起人家,说不定他是公子落难,现在这事也不少嘛。”
  白朵向前走去,感觉那小伙子的身影有些熟悉,再仔细一看,是方健。这让她吃了一惊。方健上身只穿了件背心,眼镜架上绑了根细绳套在脖子上,怕震动使眼镜掉落。白朵叫了一声:“方健。”
  方健正挑着担子,转头一看是白朵,也吃了一惊。方健放下担子,白朵问:“你怎么会在这里挑煤?”
  方健指着挑煤的妇女说:“我母亲同她们一样,是挑煤的,星期天我替母亲挑煤。”
  白朵心里一震。这时,男友走过来了。白朵向男友介绍了方健,又向方健介绍了男友。方健两手接触过煤,黑乎乎的,不好与白朵男友握手,两人点点头表示认识了。方健看白朵男友,个子没自己高,但皮肤比自己白。白朵男友了解到方健替母亲挑煤,问方健:“你家生活很困难哪?”
  方健回答:“还可以,一般化。”
  白朵男友又说:“这种劳动也太落后了!”
  正在此时,跳板那里发出了“砰”的一声响,有人大喊:“不好啦,胖大姐掉水里去啦!”
  妇女们一片混乱,不知如何是好。
  方健赶紧冲上跳板,稍犹豫了一下,还是跳入了水中。方健水性并不好,只是小时候在老家的池塘里能狗爬式游泳。胖大姐已呛了几口水,仍在死命的扑打。当方健靠近胖大姐时,胖大姐一下抓住了方健的胳膊,死死抱住不放。方健一支胳膊动弹不得,身体随胖大姐一起往下沉。方健也被水呛着了,无法呼吸。好在水不是很深,约没过了方健的头一尺,方健就感觉脚着地了。然后他又使劲一蹬,头又浮出了水面,可以吸上一口气。方健和胖大姐就这样沉沉浮浮多次。
  白朵和男友也冲到了跳板上,白朵对男友说:“你不是会游泳吗,你下去帮帮方健!”
  男友在发抖:“我水性不太好,只管得了自己。”
  白朵气得重重地“哼”了一声。然后,她朝趸船跑去,她找到了一根竹篙。她举着竹篙跑向方健,接着把竹篙伸过去,嘴里大声叫着:“方健,抓住竹篙,抓住竹篙!”
  方健一只手被胖大姐抱住,另一只手经过几次努力,终于抓住了竹篙。白朵使劲让竹篙向上翘,冒着自己掉下跳板的危险。白朵男友过来帮助稳住了竹篙,然后利用竹篙把方健和胖大姐拉向了岸边。
  妇女们围拢来,七手八脚把两人拉上了岸。
  方健躺在岸边的沙滩上,一个劲的喘气。白朵和白朵男友在旁边问他怎么样,他也不说话。深秋的水还是蛮冷的,在生命处于危险中时,他忘记了冷,当危险解除,才感觉水寒刺骨。下水前他是一身热汗,突然这么一冷,浑身起了鸡皮疙瘩,汗毛竖起来了。特别是,他本来就有点过敏性鼻炎,受寒气刺激,鼻痒迅速发展,形成一个巨大的喷嚏。这个喷嚏像有一股吸力,把他从躺着状态猛然拽起,巨大的水沫从口鼻高速喷出,白朵男友躲闪不及,恰好喷在了他的身上和脸上。
  白朵男友“哇哇”地大叫着,蹦了起来。他恶心死了,掏出手绢,一边擦拭,一边抱怨:“没见过这么猛的喷嚏,也没见过这么打喷嚏的,你手捂一下呀,也别对着人打呀。嗨,真是开眼界了,什么人都有!”
  方健忙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它来得太急了,迅雷不及掩耳。”
  白朵劝男友:“别埋怨了,人家又不是故意的。”
  妇女们哈哈大笑,说:“好好好,这个喷嚏打得好,喷掉了这口气才没事。”
  方健找眼镜,胸前没有,他以为丢了,心里可惜。白朵把挂在方健脖子上的眼镜从背部转到胸前,方健又笑了:“没丢就好,配一副眼镜要几天的工钱哪!”
  一位妇女让方健把湿了的背心脱掉,给披上了一件厚点的衣服,并问方健感觉怎么样。方健说自己没事,让她们多照顾胖大姐,送她回家去。
  没有干裤子换,方健只好把身上湿了的裤子拧干。
  方健和妇女们又继续挑煤。
  白朵对男友说:“我们还照相吗?”
  男友气鼓鼓地说:“照什么照,看把我喷得!”他拉着白朵就走。
  三 偷书

  方木上学了。下午一放学,他总是第一个冲出教室往家里跑。方木书包都来不及放下,直奔厨房。他首先要斗煤球炉,再淘米做饭,再烧开水。母亲挑煤天黑了才回家,这样,母亲回家只需洗菜和炒菜。
  斗煤球炉不容易,是罗家婆婆教的方木。罗家婆婆说:人要忠心,火要空心。方木先要把柴火劈成粗细不等,斗炉子时,用火柴引燃纸,再由纸引燃细柴,再引燃粗柴,再放上煤球,还要扇炉子。方木经常被烟熏得眼泪一把、鼻涕一把。有时火着不起来,要撒点盐进去,再不停地扇炉子。
  做饭也不容易。小铁锅里的饭煮开了以后,要让饭锅离开火稍冷却一下。然后再让饭锅回到火上,并用锅子的不同部位对准火中心,以使锅内部受热均匀,否则会出现夹生饭。
  在学校,由于个子小,方木坐在教室前排。方木学过不少歌,但印象最深、最让他感动的歌是《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月亮在白莲花般的云朵里穿行,
  晚风吹来一阵阵欢乐的歌声。
  我们坐在高高的谷堆旁边,
  听妈妈讲那过去的事情。
  …………
  方木入少先队较晚,二年级才加入。每年清明节学校都要组织同学们去烈士陵园扫墓。当戴着红领巾,举起右手,在方志敏烈士墓前宣誓时,方木脑海中想象着那风雨如磐的岁月,正是先烈们抛头颅洒热血,才换来今天鲜花遍地的好光景。
  方木的班主任是邓老师,教语文,和蔼可亲。她个子不高,快到退休的年纪。一次,她看见一位大个子男同学欺负方木,她上前护住方木,并严肃批评那位同学。方木喜欢听邓老师的语文课,邓老师讲过《乌鸦喝水》、《曹冲称象》、《司马光砸缸》,方木感受到了故事中的智慧。方木想:我打架打不过人家,但我可以更有智慧。
  一个星期天,邓老师来家访。那天哥哥替母亲去挑煤了,母亲在家洗衣服。方木在旁边,邓老师对母亲说:“方木同学性格有些孤僻呀,上课很少举手发言,也不像其他孩子打打闹闹、有说有笑,什么原因呢?”
  母亲说:“是啊,他性格不太好,不太合群。他受了欺负,心里会很难受,就不同人家一起玩。”
  邓老师又问母亲:“每次下午放学,他怎么总是急着跑回家呀?”
  “他要斗炉子、做饭、烧水,等我回家事都做了一大半,这样一家人可以早点吃饭。”母亲回答。
  “这么小还要做这么多事,我真没想到!”
  临走时,邓老师摸着方木的头说:“方木,你是个好孩子,跟其他小朋友一起玩吧!你快乐一点好吗?要是有谁欺负你,你告诉我!”
  方木点点头,他喜欢邓老师。
  @悠悠见南山L 2016-01-08 21:15:05
  顶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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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文章最需要扎实的生活,我以此回报你。
  方木班上的同学主要来自射步亭和扁担巷。射步亭路不宽,救护车都进不来,可在古代它是跑马射箭的校场。方木家住射步亭,学校也在射步亭。扁担巷像根细长的扁担,一头挑着射步亭,一头挑着李家巷。扁担巷路更窄,只适合走路,骑自行车要小心,容易碰着人。射步亭的小孩子同扁担巷的小孩子有时会分成两派吵架。这时,射步亭的小孩子就会念起童谣——

  射步亭,斯大林,带领红军打敌人;
  扁担巷,国民党,吃喝嫖赌丧天良。

  这童谣是小孩子自己编的,也就是为了美化自己,抹黑对方。
  堂屋对面的飞飞也上小学了,他比方木低一年级,同一所学校,他们是最好的朋友。飞飞很瘦,外号“瘦鸭子”,吃起肉来一口一大块,但还是胖不起来。方木吃肉是一块肉分几口吃,大人经常表扬他。飞飞爸爸是归国华侨,在大屋子里飞飞家是生活最好的。多年来,只有飞飞家有一台电子管收音机,方木最喜欢听的是“小喇叭就要开始广播啦”。在飞飞家,罗家婆婆也会给飞飞、方木讲故事,曾经讲过“三个和尚没水吃”的故事。
  飞飞也是小个头,坐在教室前排,也是经常被欺负的对象。方木受欺负时,一般都忍着,虽心里有些恨,但还是采取走开、不理睬的方式。方木知道,打起架来,自己打不赢。飞飞受欺负时,有时爱顶一下,冲突时又打不过人家,经常哭鼻子。当某人欺负飞飞太过分时,方木就会为飞飞出头。虽然方木未见得打得过人家,但他们采取二打一的方式。通常方木正面迎敌,飞飞侧面或背面袭击,这样他们多次打败对手,为飞飞报了“仇”。
  一次,方木和飞飞教训了一个外号叫胖子的人。晚上,胖子领着父母告状来了。就在一个堂屋告两家的状,胖子父母对方木妈妈和飞飞妈妈说:“两个人打我儿子一个人,这公平吗,有这么打的吗?”又特别对方木妈妈说:“你儿子比我儿子还高一年级,要打也应该是一对一的打。”
  方木妈妈看看胖子的个头,方木哪打的赢他?不管怎么的,方木妈妈和飞飞妈妈还是一个劲地陪不是。
  胖子父母走后,母亲怪方木惹事,要打方木。飞飞妈妈赶紧上前拦住说:“不要打方木,方木是帮飞飞呀,要不是方木,飞飞还不知被人家欺负成什么样呢!”
  哥哥大学毕业工作了,父亲、哥哥都不让母亲去挑煤,母亲回到了家里。
  时间进入了轰轰烈烈、如火如荼的“文化大革命”。
  方木班有几个留级生以前最会捣乱,现在最会造反,“造反有理”这句口号成了他们最有力的武器和法宝,也成了他们的行动指南。作为班主任,邓老师的权威已经丧失,并经常处在被批判的位置。课几乎上不下去,恶作剧不断。一次,邓老师来上课,她推门进教室,一把笤帚落在了她头上。
  一天,几个同学又在密谋恶作剧,方木意识到了是针对邓老师的。打上课铃了,方木却没进教室。他躲在走廊拐弯处,看见邓老师向教室走来。方木赶紧几步,抢在邓老师之前推门而进。只听“哐当”一声,一只面盆掉在地上,一盆脏水浇在了方木头上和身上。所有的人都很意外,寂静无声。邓老师知道是方木有意替自己淋了这一盆水,但此时她却不得不压住怒火。她掏出手绢,默默地替方木擦去头上、脸上和脖子上的水。水太多,手绢全湿了。邓老师左手揽住方木,再用右手衣袖去擦干方木的头。她嘴唇微微抖动着,眼里闪着泪花。
  情况在继续恶化,几位同学去邓老师家抄家了。并且说抄家抄累了,他们拿着邓老师家的米、面、菜,在邓老师家做了一顿饭吃,吃完后抹抹嘴巴扬长而去。此后,邓老师病了,方木再也没见到邓老师。
  方木的班主任换了。特别是,方木班调来了一个新班长,叫赵斌。赵斌何许人也?赵斌家住扁担巷,是学校红卫兵头头。她原名赵春花,她认为这名字俗气,且有小资情调,所以改名赵斌,取意为文武双全。赵斌很有亲和力,一来就同广大群众打成一片;赵斌很有号召力,一挥手、一呼唤,全班立刻响应。赵斌有思想,反对类似对邓老师的那些行为。她认为,“文化大革命” 不是瞎胡闹,而是思想上的革命,是在思想上无产阶级向资产阶级发动的阵地战。她的目光关注的是阵地和战线。
  学校到处都是大字报,校长办公室门口的一张新大字报最引人注目。这是一发重磅炸弹,标题是《红卫兵要占领学校思想教育阵地》,文辞火辣、犀利,富有鼓动性,作者就是赵斌。赵斌的大字报鼓动夺权,令校长诚惶诚恐、坐立不安。
  赵斌是个实干的人,除了嘴皮子、大字报,更要实际行动。她带领班上同学(包括方木)来到学校图书室。赵斌面色严峻,目光如电,她对图书管理员说:“管理员同志,图书室是无产阶级同资产阶级争夺年轻一代的重要的思想教育阵地,我们革命的红卫兵决定占领这个阵地。请你配合我们的行动,把图书室钥匙交给我!”
  图书管理员是个老同志,他说:“我没有接到领导的通知,要我让出图书室!”
  赵斌说:“请注意你的立场!是站在革命的造反派的一边,还是站在反动的保皇派的一边,你要慎重作出抉择。”
  管理员问:“我可以请示校长吗!”
  “可以,请吧!”赵斌点头,手一挥。
  管理员来到不远处的校长办公室,对校长说:“校长你看!”他手朝赵斌的方向一指:“他们要我交出钥匙,你说,我该怎么办?”
  “你问我?我问谁去?”校长叹气说,“我这里很快就不是校长办公室了,而是革命委员会。他们要你的钥匙,你就给他们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免得引火烧身。”
  管理员回来把钥匙给赵斌,退出图书室。
  图书室突然欢呼起来:“胜利啦!胜利啦!”
  赵斌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么自信、坚定。
  从此方木班上的同学轮流值班管理图书室。
  以前方木几乎没注意到这个图书室,通过值班、看书,忽然喜欢上了它,它里边有许多书很好看,这是以前没想到的。
  方木请求多值班。不是他值班,他也经常在图书室看书。最早吸引他的是民间故事(比如阿凡提的故事),后来是薄一点的小说,再后来是厚厚的小说。
  赵斌与方木不同,她想大问题,她在思考着怎么才能算是无产阶级占领了思想教育阵地。拿图书室来说,现在和以前是换汤不换药,没什么差别。她向其他学校红卫兵取经,回来后立即采取了行动,把当时被批判为毒草的书籍统统下架,不准借阅,管理人员也不许看。这一下清掉了不少书,方木当时正看得入迷的小说《林海雪原》也被清掉了,看不成了。不少学校红卫兵对这类书的处理是付之一炬。
  方木的胃口已经被吊起来了,却半路上戛然而止,他心里痒痒,寝食不安。
  方木注意到《林海雪原》已经流向了楼下的仓库。
  方木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这个念头把他自己也吓了一跳。经过一番思想斗争,他说服了自己。
  他仔细观察仓库周围的地形。
  吃过晚饭,方木叫飞飞一起去学校弄几本书出来。飞飞有些害怕,说:“会不会把我们当贼抓哟?”
  “不会的,”方木安慰说。“那都是过几天就要烧掉的书。”
  方木和飞飞悄悄地溜进了学校。那仓库原来是个教室,里面堆着许多旧桌椅,几乎把朝外的玻璃窗堵得严严实实,窗户上玻璃破了许多。方木掏出手电朝里照,要找一个可以钻进去的缝。找着了!方木让飞飞在后边托住他,自己头往里钻,一点一点地挪动,好容易进去了。
  方木找着了《林海雪原》,紧挨着还有一本《青春之歌》。方木带出了这两本书。本想多拿几本出来,那种场合,实在是不好拿。
  第二天,赵斌背着书包来到了仓库,仅她一个人。她在那里找书,有些神秘,那样子是不想让人看见。可翻来翻去就是找不着要找的书,真是活见鬼了,她心里这么骂着。她记得真真的,她有意把那两本书放在一块的,可怎么就没影了呢?那两本书正是方木头晚偷走的那两本。
  赵斌为什么要找那两本书?
  几天前,赵斌同她父母、哥哥一起吃饭,旁边放着一份开列着“毒草”小说的单子,她拿起单子说:“现在‘毒草’泛滥,你们看这些小说都是‘毒草’,怪不得要搞文化大革命。”
  赵斌哥哥是中学生,拿过单子一看,说:“这里的《林海雪原》和《青春之歌》我都看过,很好看!样板戏《智取威虎山》就是《林海雪原》中的一个故事。”
  “那为什么被批判为‘毒草’呢?”赵斌问。
  “这我就搞不懂。”赵斌哥哥回答。
  赵斌父亲是南下干部,老党员,说:“现在搞得好乱哪,毛主席的话要听,其他各种各样的批判不一定要听。”
  因此,赵斌就留了一个心眼,把《林海雪原》和《青春之歌》放一块,等以后有机会弄回家仔细研究,看看批判它什么,为什么要批判。
  赵斌找不着书,但发现有一捆书捆得松,猜想那两本书从这里抽走了。是谁干的?仓库只有她有钥匙,可她没给过别人。她看看门,门完好;再看看旧桌椅及堵着的窗户,发现了某些地方有灰尘被擦过的痕迹。她想,这正是偷书贼留下的蛛丝马迹。
  是内部人干的,还是外边人干的,她判断前者可能性更大。
  下午图书室开放时,班长赵斌又让大家把一些清出来的书送仓库去,她还拿出几本厚厚的小说,晃了晃说:“听人说,这些小说都很好看,但它们是‘毒草’,过两天就把它们烧掉。”
  赵斌晃书的镜头老在方木脑子里摇晃,想着那么多好看的书就要被烧掉了,好心疼。他决定再次铤而走险,多弄它几本出来,毕竟有了一次经验,这次应该不会太困难。
  夜里,黑乎乎的,方木、飞飞又来到仓库外面。他们不说话,只做手势。方木在飞飞帮助下钻进去了。
  方木打开昏暗的手电,在书堆里选书。
  忽然,三道刺眼的光柱射向方木,方木惊得目瞪口呆。外面的飞飞听到里边的动静,知道出事了,赶紧逃跑。
  方木看见班长赵斌和两个男同学。俩男同学举起皮带要打方木,被赵斌制止。赵斌冷笑着说:“哈哈,没想到哇,原来是你!”
  方木心里很害怕。
  赵斌严肃地说:“我问你话,你必须老实交代,否则罪加一等。听到了没有?”
  “听到了。”方木小声回答。
  “你作案有同伙吗?”
  “没有,就我一个人。”
  “一个人?”
  “是一个人。”方木底气有点不足。
  赵斌有些怀疑,但确实没有听到窗外有动静。赵斌又问:“你这是第几回作案?”
  “第一回。”
  “第一回?你骗鬼去吧!你是不是要我带红卫兵到你家去搜证据呀?”
  方木一听吓住了,赶紧承认:“我交代,是第二回。”
  “偷了什么?”
  “两本小说。”
  “什么小说?”
  “《林海雪原》和《青春之歌》。”
  “为什么偷这两本书?”
  “《林海雪原》我看了一半,想接着看。这两本书在一起,听人说,《青春之歌》也很好看,所以……”
  赵斌打断方木,说:“我现在放你回家,你把那两本书拿到这里来,能做到吗?”
  “能,一定拿过来。”
  方木走了。一男同学说:“班长,他走了不回来怎么办?”
  赵斌笑笑:“他敢不回来?”
  方木确实不敢不回来,他把书给了班长赵斌。赵斌说:“明天,你必须在全班作深刻的检查。你的问题可大可小,就看你的态度。态度好,那就是人民内部矛盾,革命群众还会欢迎你回到他们中间。如果态度不好,那就是敌我矛盾,我们就要踏上一万只脚,叫你永世不得翻身。明白吗?”
  “明白,明天一定深刻检讨!”
  班长赵斌放方木回家了。
  看着方木走了,另一男同学不解:“班长,为什么把他放了?我们抓住他容易吗?至少也要关他一晚上。”
  “关哪儿?”赵斌问。
  “就关在仓库。”
  “这么冷的天,人冻坏了怎么办?”赵斌瞪着那男同学,“要长点脑子。”
  第二天上午,班上举行方木检讨大会。方木偷书引起了班上巨大的震动,许多同学都认为事情非常严重。
  方木上台做检讨。方木的检讨非常深刻,上纲上线,从很高的高度来认识偷书的危害,把偷书与无产阶级专政能否巩固及社会主义生死存亡都联系起来了。方木也显示出了一脸沉痛的样子,只差眼泪没掉下来。
  检讨完后,同学们一时无语。赵斌走上台,眼睛先扫了扫下边的同学,然后目光停在方木的脸上,问:“偷书的真正目的是什么?”
  “两个目的,第一个是想看,第二个是批判。”
  方木说出第二个目的是批判令台下骚动。
  赵斌也感觉吃惊,问:“你怎么证明你的第二个目的?”
  “我有证据。”
  “拿出来!”
  “你翻开那两本书,在第一页上都写上了‘供批判用’。”
  赵斌翻书,看到了,是方木的笔迹。实际这是方木被抓后送书来学校之前在家里写的。赵斌又问:“还有证据吗?”
  “有,”方木拿出两张报纸,“这里有对这两本书的批判文章,我都好好地学习过。”
  这两张报纸是昨天夜里方木从家里大量的报纸堆中翻出来的,并好好地研究了一下。
  赵斌接过报纸看到了批判文章。这使她对方木刮目相看。她想,方木走在了自己前头,我不也是想如此吗?将心比心,赵斌有意放方木一马。赵斌说:“你虽然想批判它,但实际上,可能还没等你批判,你自己已经被它毒倒了。”
  “班长说得对!我还没有认识到它的毒性会那么大。”方木赶紧拍班长的马屁。
  赵斌对全班同学说:“刚才方木的检讨是深刻的,偷书的动机也不坏,甚至可以说,思想觉悟高于我们在座的大部分同学,但他采取的方式是非常非常错误的。我们讲治病救人,同学们要多多帮助他进步。同学们看,我们欢迎不欢迎方木同学回到革命队伍中来呀?”
  台下立刻响应,一片“欢迎”声。方木向班长鞠躬:“谢谢班长!”方木又向同学们鞠躬:“谢谢同学们!”
  有些同学疑惑,这么大的事,这么简单就完了,这可是破题儿第一遭,似乎有点不正常。
  班长赵斌让方木回到自己的座位。赵斌向全班说:“同学们,文化大革命正在深入发展,全国各地都掀起了破四旧、立四新的运动。我们也不能落后。这两天同学们把家里的封、资、修的那些东西交到学校来,我们在操场上把它们烧掉。我们不是为了热闹、好玩,我们要理解这一把火的意义,它表示我们要烧毁旧世界,建立新世界。文化大革命是毛主席领导的最伟大的革命,正如马克思在《共产党宣言》中所说,在这个革命中,无产者失去的只是锁链,而他们获得的将是整个世界!”
  同学们使劲鼓掌,班长的马列水平真高哇!
  几天后,同学们搬来了许多四旧的东西。一个同学把他奶奶用的佛龛搬来了,奶奶一摇一摆地追着,哭喊着:“搬走我的佛龛,我怎么天天拜佛哟”。还有一个同学把家里雕刻得非常精细的椅子搬来,他父亲追到学校来,说这个不能烧,这是祖上传下来的古董啊!不少同学交来了书,甚至有线装的书。方木班有几个同学父母是歌舞团的,他们交来了高跟鞋、旗袍、化妆品,还有假发。
  操场上,火点起来了。
  一位男同学对班长赵斌说:“我们把仓库里堆的那些书烧掉吧!”
  “谁说了要烧掉它们?”赵斌问。
  “不是你对大家说的吗?”
  “我那是用计,要偷书的赶快现形。”赵斌略显得意。
  旁边的同学听到班长还有这一手,既惊讶,又佩服班长,真是文武兼备,智勇双全。
  还是那位男同学说:“不少学校把这类书都烧了。”
  赵斌沉默了一下:“我了解了,也有学校没烧。先放那里吧,以后作为反面教材也还是有用的嘛。”
  方木看到那些书没有被烧掉,心里感到一阵欣慰。
  操场上火烧得很大,不时有书被扔到火里。方木有心想抢几本书回去,但又不敢。
  其实,当时火堆里抢书的事也经常发生。方木有一邻居,外号叫“地主”,比方木大几岁。他就在火堆里抢到了上、下两册《西游记》,后来,他把书送给了方木。那书还有被火燎过一下的痕迹。
  四 安乐窝

  方健毕业分配在省干部学校,刚工作,就被派往农村参加“社教”运动(社会主义教育运动),一年后回单位时,文化大革命已经开始了。
  省干部学校在东湖边上。
  以前,干部学校的任务是为干部补习文化,文化大革命开始后,这个任务没了。学校也卷入运动中,到处贴满大字报、大标语,每个教员手臂上都戴着某某造反组织的红袖标。
  方健字写得好,写大字报、写大标语的活经常会找上他。这天上午,他正在写一个大标语“炮打司令部”, “炮打司令部”是毛主席的大字报的标题。方健手握排笔,用遒劲有力的新魏体写这条标语。这时,有人喊:“方健,有人找,在传达室!”
  方健答应了一声,心想:从来没人到单位找我呀,是谁呀?
  方健停下手中的工作,来到门口的传达室。方健一眼就看出来人是白朵,心里一阵激动:“白朵,怎么是你?”
  白朵黑亮的眼睛盯住方健:“怎么,不欢迎哪?”
  “说哪里话,求之不得!”
  两人嘿嘿地笑着。
  方健对白朵说:“你再等我一下,我请个假就出来。”
  方健很快又出来了,他取下了戴在左手臂上的红袖标,带着白朵沿湖边走到了八一公园门口。他们进了公园,当时门票是每人两分。
  他们边走边说,方健好奇地问白朵:“你是怎么知道我在这里工作的?”
  “毕业时你们的去向不都贴出来了吗?我看后记住了。”
  听这么说,方健心里高兴,这说明白朵注意他。他又问:“你现在在哪里工作?”
  “我回县里了,在县中工作。”
  “我们好久没见面了!”方健有些感慨。
  “是,有两年。”
  “你哪天来的?住在哪里?”
  “我前天来的,跟女班长挤一块儿住。”
  女班长在市政府机关工作,住集体宿舍。
  方健有个很重要的问题想搞清,他侧脸盯着白朵:“你男朋友怎么样?”
  “哦,你说他?”白朵有些迟疑,“他结婚了。”
  “他结婚了?”方健有些摸不着头脑,“他跟谁结婚了?”
  “反正不是我!”白朵对方健吼起来,“你问那么多干嘛?”
  方健没见过白朵发脾气,白朵发脾气的样子还挺可爱的。特别是,白朵男朋友结婚的对象不是白朵,这不是天大的好事吗?方健赶紧安慰白朵:“别生气,别生气,错过了你,那是他的损失,是他不明智,我早就讨厌那个家伙了,恨不得揍他一顿。你别难过啊!”
  “我难过了吗?我一点都不难过。”白朵又笑了,笑得“咯咯咯”的,很清脆,像银铃一般。
  白朵忽又严肃起来,眼睛盯着方健:“方健,找女朋友了没有?”
  “没有。”
  “为什么?”
  “看上我的,我又没看上人家;我看上的,人家又看不上我。”
  “看来,你是高不成,低不就。”
  “白朵,今天见到你太高兴了!”方健忽然来了一股勇气,“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我?”
  白朵闪动眼睛看着方健,抿着嘴笑了。
  他们谈了约两个钟头,最后白朵说,她这次是出差,顺便看一下方健,后天她就回去。怕影响方健上班,所以她约方健明天晚上再见一面,还在这个公园。
  其实,白朵来南昌不是出差,她找了个看病的借口向单位请假来南昌,最主要的目的就是找方健。
  前男友结婚的对象白朵不愿意提。前男友半年前结婚的,对象是单位领导的女儿,在北京有个好工作,但不是大学生,长得也没有白朵好看。前男友作此选择对她说出的理由是:如果他与白朵结婚,则夫妻两地分居将永远无法解决。当然他心里还另有理由但不好说出来,另外他也有遗憾。
  方健下午上班时,一造反派头头指着标语对方健说:“这是你写的?”
  “我上午写的,没写完,有人找我,我出去了一下。”方健解释着,手里拿着笔、墨,正准备把标语写完。
  “慢着,你看看你写的是什么?”
  标语少写了最后一个字,成了“炮打司令”。
  造反派头头极其严肃地说:“炮打司令打的是谁,谁是司令,毛主席是我们的红司令!”
  方健一听吓住了,这么胡乱联系、上纲上线都可能把自己打成现行反革命。他忙把造反派头头拉一边,非常谦卑地说:“领导,领导,是我疏忽了,我马上就改。请您小声一点,原谅我这一次,以后工作一定严格按你的指示办。”
  造反派头头看方健态度不错,再方健工作时间短,跟他也没仇。他拍拍方健肩膀,说:“小伙子,以后做事要小心,我是为你好。”
  “是,是,谢谢领导!”方健连连点头。
  方健赶紧补写完最后一个字,再加上感叹号。
  整个下午,方健心里都在发虚,但愿此事谁都不提。
  @玉林风行 2016-01-11 17:38:49
  写的很好啊,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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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这里所写皆源自我(方木)及周围人的亲身经历。有几千学生(南昌大学)读过这部作品,其中500多学生给我写了读后感。他们说,感动,震撼,传递正能量,也激发他们去追求美好的梦想。
  第二天晚上,方健与白朵又见面了。
  方健向白朵述说了“炮打司令”事件,白朵说:“方健,现在做事要特别谨慎,不要让人揪住辫子。有些人就喜欢搞‘文字狱’,不少人受了冤枉。”
  方健无奈地说:“平常我不会出这种事,昨天看见了你,就六神无主,什么都忘了。”
  白朵装着生气地说:“那你意思是怪我啰,是我害得你这样?”
  方健忙解释:“不是不是,都怪我自己。你来了就是天大的好事,就算犯了事也值。”
  “真的?”白朵笑着问。
  “真的。”方健诚恳地点头。
  白朵关心地说:“不过,那造反派头头,你以后不要得罪他。”
  方健说:“我又不跟人家争什么,我谁都不会得罪。”
  这次,他们谈得很晚,方健送白朵到了女班长宿舍门口。分开时,方健说,明天一早再来这里送白朵去长途汽车站。
  第二天早上六点半,方健就骑辆自行车赶来了,他等在门口。不久,女班长送白朵出来了。
  女班长看着方健和白朵,说:“看见你们俩在一起,我很高兴、很羡慕!白朵可是我最好的朋友,方健,以后你要好好照顾她啊!”
  方健说:“那肯定的,只要她愿意接受。”
  女班长对白朵说:“我看方健老实、善良、可靠,这样的人也不好找啊,你好好考虑,别错过了。”
  白朵笑笑。
  女班长又说:“白朵,我不送你了,送你上汽车的任务交给方健完成,你们多说说话。”
  女班长转身回去了。
  方健让白朵侧身坐在自行车后车架上,右腿一蹬,方健带着白朵向长途汽车站奔去。
  在汽车站,白朵上了汽车,方健买来早点从窗口递给白朵。汽车马上就要走了,两人恋恋不舍。
  白朵回到了学校。
  县中是白朵的母校,现在学生也不上课了,老师、学生要不无事可做,要不忙于运动。学校教工中成立了两个群众组织,一个叫“云水怒”战斗兵团,一个叫“风雷激”战斗兵团。组织名称来源于毛主席的诗词:四海翻腾云水怒,五洲震荡风雷激。“云水怒”的头头是姚老师,她是白朵高中的班主任,语文老师,曾经由于工作兢兢业业,多次受到县、地区表彰。白朵加入了“云水怒”战斗兵团,属于骨干。“风雷激”战斗兵团稍晚成立,一开始就与“云水怒”对着干,取名称本身就含了这个意思。“风雷激”头头叫关不平,他是体育老师,不到三十岁。他认为,“云水怒”温文尔雅,哪里是在革命,明明是在“保皇”,革命就应该是暴风骤雨般的暴烈的行动。所以,他们带着一些敢闯敢干的红卫兵对许多教师、领导进行了炒家、揪斗,闹得人心惶惶、鸡犬不宁。
  开始,“云水怒”对“风雷激”有比较强的抑制作用,“风雷激”有许多事情不容易办成,或者不能完全达成目标。但渐渐地,形势在转化,朝着有利于“风雷激”的方向转化,社会环境、社会舆论都有利于“风雷激”。“风雷激”的队伍在扩大,并且与外部的“造反派”组织联合,相互支援。特别当“云水怒”与“风雷激”严重冲突时,“风雷激”中某些人是不要命的,这更使“云水怒”处于下风。
  形势越来越严峻,到处在夺权,到处在武斗。“风雷激”闹得最欢,他们已经夺了学校的权,正在对“云水怒”进行围剿。关不平趾高气扬、颐指气使,已有不少人被抓、被关。
  这天晚上,姚老师悄悄来到白朵住处,对白朵说:“你赶紧逃吧!他们可能抓你的。”
  “他们凭什么抓我?”白朵不服。
  “现在没那么多理讲。你刚来时,关不平追过你,你拒绝了他,他可能怀恨在心。现在他说一不二,大权在握,正好挟私报复。你还是逃了好,明天一早就走。”
  “姚老师,你更应该逃啊!”白朵关切地说,“他们不会放过你的。”
  “我没地方逃啊,家里还有孩子呢!”姚老师叹口气,忽又坚定地说,“我身正不怕影子斜,我没做过亏心的事,看他们敢对我怎么样。”
  第二天一早,白朵带了几件换洗衣服,乘上了去南昌的汽车,离她上次从南昌回来约一个月。
  南昌武斗也很厉害,有时睡到半夜,会被装在汽车上的高音喇叭喊醒。汽车在大街上奔跑,高音喇叭传出大声的喊话,或播放歌曲,这是在组织人员武斗。方健有时晚上在单位值班,母亲听到这种武斗声就好担心,睡不着觉。天一亮,母亲就叫方木跑到哥哥单位去,看哥哥在不在那里。当方木跑回来告诉母亲哥哥在那里,母亲这颗心才放下了。母亲多次叮嘱方健:发生武斗,你要躲远一点。
  这天下午,快下班了,有人喊:“方健,有人找!”
  方健在门口看见了白朵,很高兴,说:“正好下班。”他们一起沿湖边走着。白朵说了来的原因,又说她先去找了女班长,但她出差了,说是明天可能回来。
  方健带白朵先在一个饭馆里吃了饭,再带她去找招待所。
  在一个招待所,约40岁的女服务员问:“你们谁住?”
  白朵说她住。
  “请出示介绍信、工作证!”服务员伸出右手。
  “对不起!”白朵为难,“我出来急了,这些都没带上。”
  “那不能住!”服务员板着脸说。
  方健求情:“请帮帮忙吧!总不能住大街上啊!”
  “那我管不了,这是我们的制度。现在坏人太多了!”
  “她是好人,我向你保证!你看她那样,不可能是坏人嘛。”
  “坏人脸上也没写字呀!”
  “你,怎么这么说话呢?”方健气愤地质问。
  “你们找好说话的地方住吧。”服务员挺傲。
  白朵拉方健出了招待所。他们又找一家招待所,还是不让住。
  夜幕中,白朵和方健又进了八一公园,他们在偏僻的地方找到了一条长椅。坐下后,方健说:“我们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晚上你还是住我家吧!”
  “不行!”白朵断然拒绝。
  “那怎么办?总不能在这里坐一夜吧?”
  “那看你愿不愿意陪我。”
  “你要我陪,我肯定陪。”
  “那好,今天我们就唠一晚上。”
  他们谈了很多。方健注意到白朵戴了一只新手表,问:“你的手表什么时候买的?”
  “半个月前买的,是瑞士手表。”白朵说,“这是我工作以来用自己积攒的钱买的第一个大件。”
  方健装着要看白朵的手表,右手却在白朵的手背上抚摸着。这是两人第一次肌肤接触,白朵像触了电一样“腾”地站了起来,方健也迅速站了起来。四只眼睛相对片刻,然后两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这是最幸福的时光,希望时间就此停住。
  春天的夜晚比较冷的,特别是后半夜,白朵由于冷而蜷缩着。方健脱下自己的外衣裹在白朵身上,问还冷不冷?白朵说好了许多。但白朵看方健也有些颤抖,又担心地说:“你冷病了怎么办啰?”方健说:“我一个男人怕什么,这点冷扛得住。”白朵不忍心,说:“我们两个人穿这件衣服吧,我左手穿左袖子,你右手穿右袖子。”两人这样试着,果然可以,方健把白朵从背后紧紧地揽在怀里。毕竟衣服小了点,肩部撑破了线。两人就这样轻轻地说着话,又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
  天亮了,两人醒来,衣服、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两人都感觉身上有些蔫,有点打不起精神。他们在摊子上买了早点吃,方健让白朵在湖边等着他,他去单位请假。
  方健碰到同事,同事好奇地看着方健说:“小伙子也太不讲究了吧,破成这样的衣服怎么能穿着来上班呢?”
  方健也不解释,请完假就溜了。
  方健带白朵在市内转了几个地方,下午他们又来到女班长宿舍,女班长还没回来。问哪天回来?回答是:说不准。
  又到了晚上。方健央求白朵:“不能再在外边呆了,这样你会病的。今晚你去我家住吧?”
  白朵看着方健说:“去你家住,你可不准欺负我!”
  “绝对不会的!”方健保证。
  方健领白朵来到家里。
  母亲有些吃惊,没看过这个女孩子,也没听方健说起这个女孩子。方健向母亲说了情况,方健和白朵坐在母亲对面,两人的脸都涨得有些红,他们在等待着母亲的态度。
  母亲把方健拉到方健住的后间,说:“你真喜欢她吗?”
  “真喜欢。”方健点头肯定。
  “是那种要过一辈子的喜欢?”
  “是。”方健再次肯定。
  母亲又回到前屋,对白朵说:“方健是我儿子,我最了解他,他忠厚、可靠。你们是同学,应该也了解。我问你,你要说实话,好吗?”
  “伯母,你问吧,我说实话。”白朵回答。
  “你喜欢方健吗?”
  “喜欢!”白朵肯定。
  “没有任何勉强吧?”
  “真的没有。”
  母亲点点头说:“我很高兴!闺女,你就住这里吧。”
  天亮了,两人醒来,衣服、头发都被露水打湿了。两人都感觉身上有些蔫,有点打不起精神。他们在摊子上买了早点吃,方健让白朵在湖边等着他,他去单位请假。
  方健碰到同事,同事好奇地看着方健说:“小伙子也太不讲究了吧,破成这样的衣服怎么能穿着来上班呢?”
  方健也不解释,请完假就溜了。
  方健带白朵在市内转了几个地方,下午他们又来到女班长宿舍,女班长还没回来。问哪天回来?回答是:说不准。
  又到了晚上。方健央求白朵:“不能再在外边呆了,这样你会病的。今晚你去我家住吧?”
  白朵看着方健说:“去你家住,你可不准欺负我!”
  “绝对不会的!”方健保证。
  方健领白朵来到家里。
  母亲有些吃惊,没看过这个女孩子,也没听方健说起这个女孩子。方健向母亲说了情况,方健和白朵坐在母亲对面,两人的脸都涨得有些红,他们在等待着母亲的态度。
  母亲把方健拉到方健住的后间,说:“你真喜欢她吗?”
  “真喜欢。”方健点头肯定。
  “是那种要过一辈子的喜欢?”
  “是。”方健再次肯定。
  母亲又回到前屋,对白朵说:“方健是我儿子,我最了解他,他忠厚、可靠。你们是同学,应该也了解。我问你,你要说实话,好吗?”
  “伯母,你问吧,我说实话。”白朵回答。
  “你喜欢方健吗?”
  “喜欢!”白朵肯定。
  “没有任何勉强吧?”
  “真的没有。”
  母亲点点头说:“我很高兴!闺女,你就住这里吧。”
  母亲拿来两个热水瓶,让方健给白朵打水洗脸、洗脚。然后两人去了后间。方健睡的是双人床,方健又抱来一床被子给白朵。
  两人各睡一个被窝筒,并且是对面睡着,各自闻着对方的臭脚丫。
  早晨起来,白朵说她不太舒服,母亲摸一下她的头,有些发热,猜想是前天晚上着凉了。母亲让方健先去单位请假,再带白朵去医院看病。母亲问白朵想吃点什么,白朵说不想吃。
  白朵晚上来时,方木睡着了,白天醒来,看见家里来了个大姐姐,很高兴。最近方木看了不少民间故事,他喜欢想象,他把白朵联想成“田螺姑娘”,哥哥就是那勤劳的单身汉。
  母亲给白朵做了一碗红糖姜汤,让白朵趁热喝,驱驱寒气,说小感冒这么治就能好。白朵喝了一碗,感觉舒服了一点。
  方健请假回来了,带白朵去了医院,开了点药。
  这一天,白朵没吃多少东西,胃口不好。
  晚上12点,方健过来对母亲说:“妈妈,白朵烧得更厉害了,都有些说胡话了。”
  母亲过来看看,白朵全身出汗,嘴巴里外都在起泡。母亲对方健说:“你去我床上睡,我来照顾她。”
  烧得这么厉害,要补充水分,母亲不停地给白朵喂水。
  母亲又打来一盆温水,一遍一遍地给白朵擦身上。出汗太多了,内衣、内裤都湿了。母亲找到白朵带来的内衣裤,给她换上。不久,内衣裤又湿了,白朵没有换的了,母亲又找来女儿的内衣裤给换上。天快亮了,热才逐渐消退,白朵才睡得安稳了一点。
  白朵烧得迷迷糊糊、浑身无力,但她心里有一点是清楚的,是方健母亲在照顾自己。虽然迷糊中她无法表达,但内心里感受到了母亲和家的温暖。当早晨醒来时,她感觉轻松了许多。她看见方健母亲用小炉子生了木炭火,正在为她熬粥。看白朵醒了,方健母亲问白朵好些吧,接着端来一碗粥,放上满满一勺白糖,搅匀了。白朵坐起一点,方健母亲边喂粥边说:夜里你发烧很厉害,消耗很大,要补充营养。喝着甜甜的粥,看着方健母亲没有休息而带上血丝的眼睛,白朵心里一阵激动,两颗晶莹的泪珠从眼眶滚出,她叫了一声:“妈妈!”
  母亲高兴地答应着:“诶,闺女,这就是你的家,你早一天就应该来呀!你现在想吃什么就跟妈妈说啊。”
  这天,白朵胃口大增,吃东西有味。母亲给做了一大碗肉饼汤,中间卧了三个鸡蛋,白朵都吃了。
  晚上,白朵和方健对面睡着。白朵说:“方健,你的脚丫太臭了。”
  方健说:“我洗了脚。”
  白朵说:“洗了脚还是臭。”
  白朵起身来到方健一头。白朵和方健抱在一起,白朵说:“方健,这就是我们的家,是吗?”
  “是!”方健重复,“这就是我们的家!”
  白朵撩开自己的被子,钻进了方健的被窝筒……
  早晨,白朵先醒了,她看着身边的方健,头发凌乱。她找来一把梳子,轻轻地梳方健的头发。看方健要醒了,白朵问:“方健,醒了吗?”
  “没醒。”
  “没醒怎么会说话?”
  “说的是梦话。”
  白朵摇醒方健说:“一日夫妻百日恩,以后你可要永远对我好!”
  “那是一定的。”
  “这回不是梦话吧?”
  “不是不是,这是对天发誓。”
  方健上班去了,白朵要上街去买点要用的东西。白朵走了不远,母亲看天要下雨了,忙叫来方木,递上一把伞,让方木追上白朵把伞给她,并说要叫嫂子。方木跑着追上了白朵,叫了一声“嫂子”,把伞递到白朵手里。白朵笑笑,用手摸了摸方木的头。方木回来,母亲问叫了嫂子吧?方木说:叫了,她摸了摸我的头。母亲说:那是她喜欢你。
  一天,方健又在修理他的眼镜,镜腿在关节处脱落,他正用细铜丝绑着。白朵看见了,问方健:“这眼镜还是我们第一次认识时的那副眼镜吧?”方健说是。白朵说:“不要修了,配一副新眼镜吧,你也应该再验验光了。”这天,他们去了眼镜店,白朵掏钱为方健配了新眼镜。
  方健上班时,白朵一人呆在家里无事可做。她还不好帮方健母亲做某些家务,那样会在邻居们面前露面,她感觉不好意思。方木从同学和邻居那里借来了小说给她看,这帮助她消磨了不少时光。
  方健和白朵在一起是很快乐的,有说有笑。方健上班看没多少事,就经常溜回家来陪白朵。
  一次,方健拿出口琴,吹起了《山楂树》,白朵会心一笑,幸福地唱着:

  …………
  当那嘹亮的汽笛声刚刚停息,
  我就沿着小路向树下走去。
  轻风吹拂不停,
  在茂密的山楂树下,
  吹乱了青年钳工和锻工的头发。
  哦!那茂密的山楂树,
  白花开满枝头。
  哦!你可爱的山楂树,
  为何要发愁?
  …………

  他们沉浸在美好的回忆中。方健抱住白朵说:“那天,我就爱上了你!”
  白朵说:“我也感觉我们特别默契,心有灵犀一点通。”
  “可那天我在你面前出丑了,你在心里笑了我吧?”
  “没有,我觉得你挺逗乐的。”白朵忽想起一事,问方健,“你说那袜子不是你的,是谁的呀?”
  “那袜子就是我的。”
  “那你怎么说是有人陷害你?”
  “为了缓和尴尬,干脆再给大家一个乐子。”
  “没想到,你还会幽默啊。”
  《山楂树》是他们唱得最多的一首歌。
  有时,方健拉二胡,经常拉的是《花儿与少年》,白朵在旁边唱着:

  春季里到了,
  迎春花儿开,迎春花儿开,
  年轻的女儿家踩呀踩青来。
  小呀哥哥小呀哥哥,
  小呀哥哥手牵着手儿来。
  …………

  这首歌他们也是特别地投入,幸福感充满全身。从弓弦里和嗓子里迸出的都是激情的音符,是青春的萌动,是美好的向往,是火一般的热情,是心中的热血奔流……
  虽处在这种幸福中,白朵仍会生出一种忧虑,她对方健说:“现在全国人民都在轰轰烈烈地进行文化大革命,而我们却躲进了自己的安乐窝,我们会不会有愧于这个时代呀?”
  方健想了想后说:“现在国家这个样子,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国家大事我们搞不清。但个人小事我们是清楚的,我们在一起是幸福的。”
  方健上班时,白朵会找方木说说话,教一教方木数学、语文。她出过一道中国著名古题“鸡兔同笼”让方木做,说:笼子里只有鸡和兔子,一共32个头,94只腿,问有多少鸡,多少兔子?方木没做过这样的题,一时做不出来。白朵问:要不要我教你?方木说:我再想想。方木发呆一般地望着窗外的天空,凝神细想。他忽然找到了方法:如果笼子里全是鸡,则32个头,只有64只腿,比94只腿少了30只腿;这时,用一只鸡换一只兔子,头不变,腿会多出两只;这样,用15只鸡换成15只兔子就能保证笼子里32个头,94只腿。方木把想法告诉了白朵,说出答案是17只鸡,15只兔子。白朵又摸摸方木的头,夸方木聪明,又说:以后你读中学了,你可以用解方程的方法来解它,那时就可以解更复杂、更难的问题。
  白朵还问过方木一个有趣味的问题:是先有鸡呢还是先有蛋?方木想:蛋是鸡下的,鸡是蛋孵出来的,如果先有鸡,没有蛋哪会有鸡;如果先有蛋,没有鸡又怎么会有蛋。方木说:这个问题好怪吔,怎么回答都不对。白朵说:这个世界不是一开始就是现在这个样子,它是慢慢演化过来的。你把这个问题留在心里,等你以后学了生物学,学了进化论,你再去想这个问题。
  一个星期天,父亲和方木姐姐都在家里。方木姐姐在一家工厂工作了,当学徒工,每月15元工资,住单位宿舍。白朵这天够忙的,早上去买了肉、面粉等等,回家就和面、擀皮子、做肉馅。白朵做了几十个饺子,这是第一回自己家里做饺子,擀面杖还是从邻居那里借的。白朵还做了一个菜:红烧狮子头。她说,方健喜欢吃,她也是最近学会的。吃着饺子和红烧狮子头,方木姐姐伸出大拇指,一个劲地夸好吃。这两样,方木都没吃过,也一个劲地说好吃。家,格外温馨。
  白朵在方健家住了一个月了,外边的形势缓解了一点,白朵要回去,尽管方健和母亲劝她再等些日子。
  走前一天,白朵把方木叫到后间,她拿出一支钢笔说:“方木,我也没什么东西送给你,这是一支普通钢笔,是我平时用的,送给你吧!”
  方木接过钢笔,说了声:“谢谢嫂子!”
  这支钢笔是方木的第一支钢笔。
  第二天,方健送白朵上了长途汽车,方健突然感觉不放心,隔着车窗对白朵说:“我陪你去吧?我去补一张票。”
  白朵叫住方健,说:“你不要去了,你还要上班。不要担心我,不久我就会回来,我会带着户口本和介绍信来同你打结婚证。回家我先搞清楚情况,半个月以内我一定会给你写信的。”
  “你尽快给我写信啊!”方健叮嘱。
  白朵忽然想到什么,说:“方健,我们互相还都没给过贵重的定情物。这样吧,我们交换一下手表,就作为我们各自的定情物,好吗?”
  方健点头。方健戴的是上海牌手表,也是块新表,他摘下递给白朵。白朵摘下瑞士手表,递给了方健。
  汽车开动了,方健跟着汽车跑,直到跟不上了。
  白朵回来第二天,就被“风雷激”成员“请”进了学习班,不停地被批判、作检讨。
  两天后,关不平把白朵叫进了他的办公室。关不平说:“白朵啊,你的问题并不大,只要你求我,我是可以帮你的嘛。当然,你也得帮帮我。”
  “我能帮你什么?”白朵问。
  “你做我的女朋友好吗?”
  白朵不说话。关不平继续说:“以前我追过你,你看不上我。是,那时我什么都不是。现在不同了,在这里,我是老大!我前途无量。你还看不上我吗?”
  “可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我不计较,只要你同他断了就行。”
  “我们马上就要结婚。”
  “那绝对不行。”关不平一把抱住白朵,吼着,“你是我的!”
  白朵使劲挣脱关不平,右手甩了他一个耳光。
  关不平摸着打疼了的脸,咬牙切齿地说:“好你个臭娘们,我先让你吃够了苦,到那时跪在我面前求我,我再考虑要不要你这个臭婊子。”
  对白朵的批斗升级了。批斗时不再是站着,而是跪着,脖子上也挂上了重重的牌子,有时还会有一双破鞋。头发被揪脱了许多,膝盖也跪出了血。
  白朵精神受到巨大的摧残。
  这还不够,白朵被单独关在一间房。经常不给饭吃,甚至不给水喝。原来盖的一床薄被子也拿走了,晚上白朵只好用稻草盖在身上。
  白朵整夜整夜睡不着,脑袋疼,要爆炸一样。她的精神终于崩溃了。
  早晨,“看守”进来,看见白朵拿一把剪刀把带来换洗的衣服都剪成了碎布条。她赶紧报告关不平,说白朵疯了。关不平过来察看,确实是疯了。他让人把白朵送到她姐姐家去。
  方健天天盼着来信,半个月了,还是没信。
  方健坐上长途汽车去找白朵。找到县中,方健向人打听白朵,可回答支支吾吾,最后才有人说白朵病了,在姐姐家。
  方健找到了白朵姐姐家。白朵姐姐正火急火燎地往外跑,差点与方健撞上。听来人是方健,白朵姐姐哭了:“我妹妹可怜哪,被他们折磨病了。我们已经找她一天啦,不知道她跑哪儿去了。”
  方健忙问:“白朵得了什么病。”
  白朵姐姐敲敲脑袋说:“这里的病哪。”
  方健异常悲伤。又问:“白朵以前喜欢去什么地方?”
  “喜欢去公园、去赣江边。”白朵姐姐回答。
  “那我去赣江边找她吧,你们去别的地方找。”
  方健沿着赣江找,天都黑了,他也没吃饭,但他忘记了饥饿。他的心非常的痛啊,他一遍一遍地呼叫着“白朵、白朵”,嗓子都叫哑了。
  忽然,一首歌从远处飘来了,那是《山楂树》:

  歌声轻轻荡漾在黄昏水面上,
  暮色中的工厂在远处闪着光。
  列车飞快地奔驰,
  车窗里灯火辉煌,
  两个青年等我在山楂树两旁。
  …………

  那是白朵在唱,方健循着歌声跑去。看见她了,方健叫了声“白朵”,就冲上前把白朵紧紧地抱在怀里。白朵也认出了方健,她嘴里叫着方健,“呜呜”地哭着。方健也泪如雨下,声音哽咽。
  方健送白朵回到了姐姐家。
  第二天方健带白朵去了县医院看精神科,开了不少药。
  白朵姐姐说,她父亲年轻时受刺激也犯过精神病,但后来好了。这给了方健一些安慰。
  第三天,方健一直陪着白朵。
  第四天,方健要走了,白朵不让,方健又陪了一天。
  第五天走前,方健叮嘱白朵姐姐要让白朵按时吃药,又说以后还会来看白朵,还说白朵病好了,他会娶白朵。
  白朵姐姐说,她会把妹妹送到父母那里去,父母会比自己照看得更好。
  方健带着沉重的心情回家了。
  一个月后,方健收到白朵姐姐的电报,说白朵又丢了,是在白朵父母家丢的。
  方健赶去,在白朵父母家、在县城寻找了一星期,杳无音信。
  方健又在赣江边一遍遍呼唤白朵。江中的波涛啊,载着这声声呼唤向前奔流。请你把这呼唤传给白朵吧,让白朵快快回来!
  五 邻居罗家

  时光流逝,新一年的春天来了。“文革”正火热,许多人陷于这热浪中而惶恐不安。与方木家共一堂屋的邻居罗家这些天也总是慌慌张张的。
  飞飞有一个妹妹叫圆圆,比他小两岁,那张小脸长得像名字一样圆圆的。她和飞飞正在堂屋看蚕宝宝吃桑叶,方木也凑过来看。小蚕和桑叶都放在一个纸盒子里,桑叶还是方木和飞飞前些天去郊区采的呢。几天不见,蚕宝宝长大了,原来细细瘦瘦的,变成白白胖胖的。这些小蚕吃桑叶可快了,沿着叶边吃,仔细听都能听到声音。
  圆圆对方木和飞飞说:“桑叶快吃没了,两位哥哥帮我去采点桑叶来!”
  飞飞说:“今天没时间,我们有更重要的事情。”
  “那你给我五分钱,我去买!”圆圆伸手讨。
  “我没有,你跟妈妈要。”
  “我看见你有。”圆圆把手伸进飞飞衣服口袋,却掏出了一支香烟。“好哇,你偷爸爸的烟抽,我告诉爸爸。”
  “你敢,”飞飞抢回香烟,晃了晃瘦胳膊,“你要告了,我就打你,我也不给你采桑叶了。”
  方木对圆圆说,明天帮她采桑叶。
  飞飞对方木耳语,说有事相告。
  方木、飞飞上到三楼平台。平台下面是个大厨房,平台形状像个“凹”字,凹口对着厨房前面的天井。小朋友们喜欢在平台上玩游戏,比如跳绳、跳皮筋、跳房子等等。各家也在平台上晒衣服、被子。夏天的晚上,各家还搬竹床到平台上纳凉。
  方木、飞飞蹲在一个角落里。飞飞拿出那支烟,划火柴点着了,然后两人你吸一口、我吸一口。这支烟是“中华”烟,不呛人。飞飞偷烟出来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开始,方木、飞飞对吸烟很好奇。曾经,他们用纸卷成中空的纸筒,一头点着,从另一头吸。这一吸把烟和火都吸进了肚子,那种难受一辈子也忘不掉。
  方木住的大屋子是运输公司的宿舍,方木父亲早些年调离了公司。飞飞爸爸是归国华侨,是公司汽车修理方面的工程师。那时工程师很少,收入高。飞飞爸爸吸的都是比较好的烟,所以方木、飞飞收集了不少高档烟盒。小朋友们在一起经常用各种游戏方式“赌”象棋子、玻璃珠和香烟盒。方木赢的时候较多,经常要拿出所赢的一部分给输家和旁边的人分红。
  方木问飞飞有什么事。
  “我家要出事了。”飞飞说,“你知道吴四吧?”
  方木认识吴四。吴四原来是汽车修理工,飞飞爸爸是他的领导,他来过飞飞家。现在他是单位造反派的一个不大不小的头目。前些日子这大屋子里有几户被抄家,他都来了,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方木隔壁邻居矮子爷只是个食堂管理员,也被抄家了,说是困难时期往家里拿了食堂的油和米。方木问:“吴四怎么啦?”
  “他说我爸爸是特务,里通外国。”飞飞说,“造反派可能会把我爸爸抓起来。”
  “那……让你爸爸赶紧逃啊!”
  “是啊,”飞飞说,“我爸爸这几天就没去上班,躲外边去了,夜里再偷偷地溜回家睡觉。吴四到处找我爸爸呢。”
  “大家都说吴四不是个好东西,碰上吴四就是有事。”方木说。
  当天晚上,正好轮到方木家“巡逻”。这是居委会排的班,大约两个月轮上一次,基本上都是方木替母亲去“巡逻”。吃过晚饭后,方木同一位大妈来到巷子里的每一个大屋子。方木拿着一杆红缨枪,大妈提着一面锣,进到每个大屋子后,先敲几声锣,然后喊几遍:小心火烛,防盗防贼!因为巷子里大都是木板房,发了火可不得了。
  方木和大妈在居委会所辖区域内巡了几遍,然后坐在巷口街边的石凳上歇息。已近11点,快到交班的时间。突然,一辆货车驶来,停在不远处。车上下来四个人,凑在一起轻声交谈,有些神秘。方木看清一个人正是吴四。想起白天飞飞说的话,方木神经立刻绷紧了:这伙人很可能是来抓飞飞爸爸的,赶快报信!方木放下红缨枪,对大妈说:“大妈,我肚子疼,我解手去。”
  方木转身而去,大妈莫名其妙。
  拐进巷子后,方木飞跑起来,一口气跑到罗家门前。方木轻轻敲门。里面息着灯,飞飞妈妈轻声问:“谁?”
  “我,方木,吴四带人来了。”方木尽量压低声音。
  灯亮了,飞飞妈妈开了门,罗家婆婆也起来了,飞飞爸爸赶紧穿衣服。这时,已经听到吴四等人进了这屋子的大门了。飞飞妈妈急得手足无措,嘴里念叨:“怎么办?怎么办?”
  方木突然有了主意,对飞飞妈妈说:“不要怕,把灯关掉,飞飞爸爸躲我家里去!”
  飞飞爸爸跟方木进了方木家门。母亲听到动静准备开灯,方木轻声说:“别开灯!”这天方健没在家,方木让飞飞爸爸躲在方健住的后间。
  吴四等人照着手电上了楼梯,到了罗家门前。吴四“砰砰砰”地打门,里面又亮了灯,飞飞妈妈开了门。四人一拥而入,却没找着飞飞爸爸。吴四气恼地问飞飞妈妈:“罗顺发哪里去了?”
  罗顺发是飞飞爸爸的姓名,飞飞妈妈跟飞飞爸爸工作在同一个单位,当然认识吴四等人。飞飞妈妈手有些发抖,说:“他躲在外面了,没敢在家。”
  吴四冷冷地说:“你别骗我了,有人报告他回家了。你再包庇,我们将对你采取革命行动!”
  飞飞妈妈好紧张,说话有些颤抖:“是……他夜里回来了一下,拿……了些钱和换洗衣服又……走了。”
  “他去哪里?”吴四瞪大两只眼睛。
  “不……知道,他没说。”
  “刚才我还看见你房间亮灯了,怎么解释?”吴四喝问。
  “我……开灯起来解手。”
  “我怎么听到堂屋里有动静?”吴四追问。
  “马桶没放在房间里,嫌味道难闻。”
  飞飞妈妈的回答也算是急中生智。最后,吴四恶狠狠地撂下一句话:“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躲得过初一躲不过十五。”
  吴四等人退出罗家。在堂屋,这伙人拿着手电到处乱照,其中一人指着方木家对吴四说:“上楼时我感觉这个房间有动静,罗顺发会不会藏这家啦?”
  吴四想有可能,于是他又来敲方木家的门。
  母亲已经知道了基本情况,听到敲门,心里有些害怕。她拿定一个主意:不能开门。她没有开灯,故意等了一会儿,才坐在床上大声问:“谁呀?”
  “我,吴四。”
  “我不认识你呀。”母亲大声说,“你找谁呀?”
  “我找罗顺发。”
  “罗顺发在我对门,你们找错啦。”
  “罗顺发是不是躲你屋啦?”
  “放你娘狗屁!”母亲忽然骂起来了,“快滚,否则我要喊人啦!”
  吴四等人灰溜溜地走了。
  好长时间,方木家和罗家都不敢出动静,怕吴四等人做埋伏。到了后半夜,飞飞妈妈、罗家婆婆才过来敲方木家的门,大家商量下一步怎么办。飞飞妈妈说:“不能躲家里了,有人告密。”
  “躲你娘家怎么样?”罗家婆婆问儿媳妇。
  “不行,单位的人知道我娘家。”飞飞妈妈的娘家就在本市。
  “去广东老家,你叔叔在那里,行不行?”罗家婆婆问儿子。
  “太远了,通信也不方便,”飞飞爸爸摇头,“再说叔叔家成分高,恐怕他也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
  “那……你有没有朋友能帮上忙?”罗家婆婆又问儿子。
  “妈,你又不是不知道,除了同事,我没什么朋友。”飞飞爸爸回答。
  大家正一筹莫展,母亲过来说:“躲我娘家去怎么样?那里离这里不远,几十里路,我娘家成分是贫农,在那里没人会来盘问。”
  大家都觉得这方案不错。母亲又问方木:“你能不能把飞飞爸爸送到外婆家?”
  “能!”方木很有信心,“这条路我走几回了,保证不出错!”
  罗家婆婆说事不宜迟,要走就赶快走,不要等到天亮了被人看见。母亲让方木先去大屋子的后门侦查一下,看有没有人在那里蹲守。确信无事,方木和飞飞爸爸才摸黑从后门离开了大屋子。
  方木和飞飞爸爸先是坐了汽车,接着再走三、四十里路。路上,方木对飞飞爸爸说:“飞飞爸爸,我听说你修车可厉害啦,一听就知道汽车哪里坏了。”
  “你听谁说的?”飞飞爸爸笑着问。
  “屋子里的人都这么说。”
  “没有那么厉害,有的毛病听得出,有的听不出。”
  “那你怎么听出来的?”方木问。
  “最重要的就是做事要用心。”飞飞爸爸回答。
  “飞飞爸爸,你以后能不能教我开汽车、修汽车呀?”方木又问。
  “你想学?你想当工人?”
  “当然啰,现在工人阶级领导一切,当个技术工人多好哇!”
  “那好,等你长大了,我收你这个徒弟。”
  “一言为定!”
  方木好高兴。路上,方木发现了一些桑树,想到明天回家时顺便采些桑叶带给圆圆。
  到了外婆家,方木把飞飞爸爸介绍给外婆。其实,飞飞爸爸和外婆认识,两年前,外婆在方木家住过一个星期。外婆了解了情况,表示欢迎,叫飞飞爸爸放宽心住。
  外婆家人不少,表兄表妹有几个,住的是新盖的屋子,同旁边许多茅草屋相比,很不错了。屋子是二舅盖的,二舅在轮船上工作,是船老大,几个月才能回家一趟。二舅母是普通社员,也是那一带的接生员,哪家媳妇要生孩子了就会来叫她。大舅也住这屋子,大舅也曾是船上的一把好手,但解放初期犯了一场眼病,眼睛瞎了,后来大舅母改嫁了。大舅现在是村里的五保户,有两个女儿,嫁得都不远,常来看他。
  晚上,方木和飞飞爸爸同大舅住一个房间,房间里新搭了一个床铺。大舅虽然眼睛瞎了,但心里明亮,很懂事理。他喜欢交谈,谈家常,谈国事,声音朗朗。大舅很节约,但他有点烟瘾。他总是买便宜的香烟,把每根烟剪成三段,想抽烟时就使用烟袋吸一段,一点都不浪费。飞飞爸爸后来买了几条普通烟给大舅。
  方木从外婆家回来后的一个星期天。
  圆圆同几个小朋友在平台上玩戴高帽子的游戏。不知谁用报纸做了个高帽子,高帽子戴在谁的头上,谁就来抓人,被抓住的人再戴上高帽子。小朋友左躲右闪,嘻嘻哈哈,好不热闹。圆圆行动比较笨一点,老是被人家抓住,所以戴高帽的时间最长。圆圆越玩越气,脸涨得通红。看圆圆那样,其他小朋友更来劲了,故意引逗圆圆来抓,嘴里还念念有词:走资派,高帽戴;罗圆圆,小坏蛋。圆圆抓不到人,气得眼泪出来了。她一把扯下高帽子扔在地上,哭着跑下平台。
  堂屋里,飞飞和方木一边下着跳棋,一边吃着黄豆。飞飞吃黄豆都不老实,一粒一粒往嘴里扔。看见圆圆哭着跑来,飞飞问:“怎么啦,你哭什么?”
  “他们给我戴高帽子,”圆圆哭着说,“还说我是走资派,小坏蛋。”
  “戴高帽子有什么怕的吗?我就喜欢戴高帽子,我戴给你看。”飞飞说。
  飞飞找来报纸做了个高帽子,又找来红纸做了个红鼻子,然后戴上高帽子,再用胶布粘上红鼻子。还嫌不够刺激,飞飞又双肩一耸,脑袋一歪,两手一摊,屁股还左一扭、右一扭,把圆圆又逗得笑起来了。
  飞飞会玩行为艺术。一次,他走到一警察跟前,看着警察,也不说话,右手使劲在脸上摩擦一下、又摩擦一下、又摩擦一下。警察感觉奇怪,弄不懂他什么意思,不知他要干什么,问他:小朋友,什么事?他又用手使劲在脸上摩擦一下,说:紧擦、紧擦。
  然后一转身,笑着跑了。警察这才明白,当地话紧擦与警察同音,紧擦就是反复用劲擦。
  还有一次,戴眼镜的女语文老师在班上点了飞飞的名,说他没交作业,要下课后补交。上课时,飞飞没补作业,而是用大头针在作业本上密密麻麻地刺了好多洞。下课时,他拿着作业本对老师说:老师,你看,尽是眼,尽是眼。老师问:谁弄的?飞飞说不知道,又故意把本子放得离眼睛很近,反复念叨:尽是眼,尽是眼。老师这才恍然大悟,原来飞飞是在暗讽她是近视眼。
  当时武斗盛行,年轻人都在练武。方木经常练举重、玩石锁、练摔跤、打沙包。飞飞身体瘦弱,玩力量不行。他扬长避短,练起了猴拳,还像模像样的。手脚伸展不大,但很灵活,腾挪跳跃,伸拳踢腿,具有突然性。他同别人打架,如按点数论,他赢,但就是力量不够,抗击打能力不强。飞飞还练了一门暗器工夫:飞石子。他身上常带几颗石子,一出手还是比较准的。
  正当飞飞戴着高帽子逗圆圆玩的时候,吴四气势汹汹地带着几个人来了。当着飞飞妈妈、罗家婆婆,吴四宣布他们是执行单位造反派司令部的命令来抄家的,要搜查罗顺发的特务证据。接着他们就进到罗家翻箱倒柜,一切来个底朝天。
  吴四没有查到什么证据。他看一竹床脚上有一道缝,用手电照也看不清里面,他想里面是不是藏了情报呢?他拿来一把锯子把竹床的腿锯断了,什么也没看见。
  吴四搜查时还注意观察飞飞妈妈。飞飞妈妈无奈地抬头看着屋顶,吴四又想,是不是屋顶上藏了什么东西?然后,他拿来梯子,把屋顶上裱糊的牛皮纸都撕开,什么也没发现。
  吴四继续搜查,他看到一个纸盒子,打开一看,是好多蚕趴在桑叶上。他随手一扔,蚕和桑叶撒落得满地。圆圆气愤地说:“不准你动我的蚕!”
  “动你的蚕怎么啦?”说着,吴四用脚去踩死地上的蚕。
  “你赔我蚕!你赔我蚕!”圆圆哭起来。
  飞飞也是气愤难当,对吴四骂道:“你他妈混蛋!”
  “你敢骂我,看老子教训教训你!”吴四挽起袖子要动手。
  飞飞从口袋摸出一粒石子,右手一挥,正好打在吴四的鼻梁上。吴四“哎哟”一声,捂住鼻梁。飞飞撒腿就跑,吴四猛追过来,两人在天井上方的过道上转起了圈圈。
  方木在过道旁边,暗暗地手里抓了一把黄豆。方木让过飞飞,然后把豆子撒在地上。吴四跑过时,被豆子滑了一下,重重地摔在地上。飞飞趁机跑掉了。
  吴四非常沮丧,他们抄走了所有信件、笔记本和存折,说是带回去研究研究,要从信件和笔记本中查找特务活动,从存折中查找特务经费。最后,飞飞妈妈也被带走了,罪名是特务嫌疑和资产阶级生活作风。
  飞飞妈妈被关进了牛棚(关所谓牛鬼蛇神的地方)。
  飞飞妈妈进牛棚乐坏了一个人,她叫洪艳萍。她和飞飞妈妈都是办公室人员,年龄也相近。她看见飞飞妈妈打扮得那么漂亮、日子过得那么好,心里就好嫉妒。其实不只是对飞飞妈妈,谁好她都嫉妒,所以她得一外号叫“红眼病”,与她名字谐音。
  飞飞妈妈是个爱美的人,烫头发,穿旗袍,穿高跟鞋。本来她就长得白净,再抹点粉、涂涂口红,就更显妖娆。“红眼病”看着就来气,恨不得把穿在飞飞妈妈身上展现女人线条的旗袍撕了,又恨自己怎么没有这么好的旗袍。其实,即使有,她也穿不出个样儿来。飞飞妈妈的名字叫胡丽清,“红眼病”在心里就给起了个外号叫“狐狸精”,暗暗地骂过好多回,以泻私愤。
  “红眼病”主动要求由她来监督和安排飞飞妈妈的劳动改造,她安排飞飞妈妈打扫厕所。如果仅仅扫一扫、冲一冲倒也罢了,她还要飞飞妈妈掏大粪。飞飞妈妈哪里干过这种事,没干几下,就捂着嘴跑开了,恶心得要吐。“红眼病”上前一把扯住飞飞妈妈的耳朵往回拽,嘴里说:“你这个资产阶级太太,这劳动人民的活你就干不得了,非改造改造你不可!”
  除劳动外,飞飞妈妈还要经常接受批斗。批斗会上,“红眼病”是最凶最狠的一个人。
  一次,“红眼病”要飞飞妈妈穿上旗袍、穿上高跟鞋、化好妆,然后去接受群众批斗。当飞飞妈妈站在台上时,“红眼病”站起来对大家说:“同志们说一说,她像什么?”
  大家只是小声议论。“红眼病”说:“她像不像电影里面的女特务?”
  大家哄地笑了,说:“像!像!像极了!”
  “红眼病”又说:“这还不够!她的名字叫什么?胡丽清,我看就是‘狐狸精’!大家说是不是?”
  大家又笑了,感觉这批斗会挺逗乐的。
  批斗中,群众要飞飞妈妈交待特务罪行,飞飞妈妈反复说:“我不是特务,我不是特务!”
  “红眼病”拿出存折说:“你不要抵赖,这里有证据。看这一笔,你一次就存入一千块钱,还有这一笔,一次存入两千块钱。大家想想,我们谁家有这么多钱。这是不是特务经费?你说!”
  “不是,”飞飞妈妈解释,“那些是这几年我公公从马来西亚寄来的钱。”
  “国外的劳动人民都处在水深火热之中,哪有这么多钱?”
  “真是他寄来的,我没有撒谎。”
  “难道你公公是印钞票的?我不相信!”
  “我公公有一个橡胶园。”
  “怪不得,那他不是地主就是资本家。总有一天,全世界得到解放,我们会把他揪到这里来批斗!”
  后来,大家批判飞飞妈妈的资产阶级生活作风。“红眼病”拿着一把剪刀冲上台,揪住飞飞妈妈的头发一通乱剪,最后剪成了一个阴阳头——半边有头发,半边没头发。
  回到住处,飞飞妈妈拿镜子照自己,一看,“哇”的一声,人快要疯啦!
  劳动和批斗把飞飞妈妈折磨得死的心都有。
  一天,飞飞妈妈被带进了吴四的办公室。吴四装着有点同情的样子说:“这些天受了不少罪吧?”
  飞飞妈妈不说话。
  吴四继续说:“你要是交待罗顺发藏在哪里,那就是立功表现,我保证放你回家。如果罗顺发真是特务,你难道不应该同他划清界线吗?那样你这辈子就真毁了!我们不会放过一个坏人,也不会冤枉一个好人。如果他不是特务,完全可以说清吗,我们将本着实事求是的精神处理。躲是不能解决问题的,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总还是要回来的,躲只会加重罪行。我真是为你好哇,也是为罗顺发好。你仔细想想吧,明天再回答我!”
  第二天,飞飞妈妈告诉了罗顺发的藏身地点。
  吴四带几个人把罗顺发抓进了牛棚。
  同时,飞飞妈妈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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