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八点广播通知笑笑搭乘的航班抵达机场,平稳降落。
接机口挤满了人,护栏已被强势抢占,有手搭在上面的,有趴在上面的,有干脆直接坐在上面的。
好在我够高,站在三层人后面,勉强还是能第一时间看见出来的旅人。
等待之时我在想笑笑会不会在溜达非洲一圈之后有所改变,变成了我不认识的模样。
笑笑走的时候我和她开玩笑说,非洲缺水,别抢人水用,头发能不洗就不洗,干脆剪一光头算了;那件后背有镂空波点的衣服就别带了,免得回来去游泳人问你,姑娘,你这火罐哪拔的,挺别致啊;没事的时候找个没人的地方脱光了都晒晒。
笑笑当时一笑置之,只是冷冷回了一句,再黑也黑不过你。
我急说我这是晒的,忙撩起上衣,说,你看,这肚皮多白。
笑笑摸摸我肚脐说,你是多久没洗澡了?
想着想着,发现接机口的人流渐渐稀疏,开始忙着出来的多是结伴的中年妇人,后面出来的大多是崇尚独立穿着时尚的年轻人。
这时“嗒嗒”地走出来一位高挑美女,一双黑色哑光鱼嘴高跟鞋把双腿绷得笔直修长,我认为四大美女、十大名妓的裙子掀开,都应该是这线条。
所有男的目光随着她唰唰地转了过去,直到看见她扑向一个大腹便便西装革履的谢顶中年男子,所有人都是暗自一声:我操。
一男的说,没准是他爹。
和他同行的人说,你看他俩长得像吗?干爹差不多。
没准是遗传她妈呢?
男的像妈才帅,女的像爹才靓,这女的这么标致,肯定是遗传她爹!
嘿!我就像我爹!
怪不得你这么磕碜。
我正听这两人斗嘴,有人拍我后背,转过身,我吃了一惊,大呼,阿伦艾弗森被扔进滚筒洗衣机给洗缩水了?
笑笑顶着一头的垄沟辫,笑嘻嘻地站在我面前,迫不及待地问我,帅不帅?
我问,疼吗?
笑笑嘟着嘴,疼。
我说,头发本来就不多,就不要去受这罪嘛。
笑笑说,还不是你原来说喜欢艾弗森那头垄沟辫,我特意去编了四个多小时!
我说,我喜欢。我有话要给你说。
笑笑说,我也有事要给你说。
我说,那你先说吧。
笑笑说,我的offer下来了,我要去美国念书了!羡慕吧,去现场看球赛的时候我会帮你要签名的,Iverson的,是吧。
我点头说是。
笑笑说,是你个头,看你一点都不替我高兴。你要说什么?
我说,太高兴,忘了。
笑笑脸上划过一丝焦虑,转瞬消失,接着笑着对我说着人类起源地的种种轶事。
见我不大答话,笑笑掏出相机,给我看了一张在她和西班牙帅哥志愿者的合照。
看完我说,他这脸胡子扎人么,你靠这么近。
笑笑说,我挺喜欢络腮胡的,你刮胡子别这么勤嘛,多蓄点儿。
我拿过笑笑的相机,按下电源开关,装进了她的包里。
夜里在机场外打车还算容易,我招收叫了一辆出租,笑笑却把我的手拉下来,冲司机说,师傅,不好意思,我们不坐。
笑笑对我说,我们坐公交吧,现在应该还能赶上末班车。
赶到站台的时候,恰巧来了辆公交,我刚准备投硬币,笑笑又是一把拉住我,问司机,师傅,是末班车吗?
公交师傅翘着大拇指冲后指,后面还有一辆。
笑笑说,那不好意思,我们不坐了。
我疑惑地看着笑笑,笑笑解释说,末班车人少。
我抬头朝那辆车里望去,车体广告牌的车窗上零星地靠着几位乘客,随着车子发动,横梁上的扶手杂乱地摆动,车里的电灯也随之暗下,车体隐没在了夜里,只剩车灯浮在这夏夜的薄雾之上。
末班车迟迟不来,周围等公交的人大都选择了出租或者黑的。
一位大妈在和黑的师傅攀谈价钱,软硬兼施,五块钱的差价却迟迟谈不下来,最后大妈放狠话,我要去告你。
黑的师傅也不含糊,说了一串号码,带着东北口音扬言道,不告瞧不起你,快告!打这个电话,告!
大妈估计也是吵架昏了头,居然真的掏出手机记号码,还问黑的师傅,你再说一遍号码。
生怕黑的师傅不说,又补了一句,有本事你再说一遍!是男人你就再说一遍!
黑的师傅哈哈一笑,一脚油门扬长而去。
大妈追上去两步,呛了两口夏利车屁股的浓烟,咳个不停,深切问候了黑的师傅的直系亲属,回到了站台上,却还是在拿着手机试拨着号码。
笑笑指着站牌念了一遍刚才黑的师傅说的那串号码,问我,你说公交公司的这投诉电话晚上能打通吗?
我嘿嘿一笑,没准还是一东北爷们儿接呢。
大妈恨了我们俩一眼,立即合上手机,站到了站台的另一边。
末班公交鸣笛靠停,那声音在疲倦的夜里显得格外的慵懒。
笑笑挑了后排靠窗的位置坐下,双手放在行李箱的拉杆上,抓住不放。
笑笑仍旧望着窗外,我看着她,却仍旧看不见她的表情。
车驶过拐角,窗外的光线暗了下来,车窗上的映出的投影忽地亮起来。
笑笑似问非问,淡淡地说道,这些都是真吗?
没有回头,漫不经心。
我想从车窗上看清笑笑的脸,车却转入闹市,窗上又变模糊。
像是擦干起雾的玻璃,凑近一看,呼吸未闭,又起了雾。
我轻声试探,恩?
笑笑沉默不语。
行到中途,笑笑提议说下车吧,她想走走。
一辆辆车的灯光闪过又消失,行人的声音渐进又渐远,我和笑笑却静止不动,久久不语。
最后我拉过行李箱,说,走吧,我来提。
笑笑抬头看了眼天空,才放开了手。
那一夜,没有星星。
如果我是陆琪的粉丝,我大概会思考自己到底是个什么样的男人,该用什么样的方式去爱一个女人,然后打坐参禅,枯坐百年,顿悟天机,仰天长啸,孵出蛋来。
如果我是郭敬明的粉丝,我大概会面临A、忧伤的狗血,B、更忧伤的狗血的选择,一番思索过后,妈的现在还不够狗血,老子选B。
如果我是笑笑的粉丝,我大概会把那个惊喜嚼碎吞进肚里,对着笑笑微笑道别并送上徐志摩的那首“撒扬娜拉”。
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
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
道一声珍重,道一声珍重,
那一声珍重里有蜜甜的忧愁——
沙扬娜拉!
感情在于日积月累,但决定只在一瞬之间。
我想起了《秒速五厘米》最后的镜头:远野贵树驻足等待,列车行过,篠原明里却已不在,只剩飘零的樱花送给他一个释怀的微笑。
他们的故事在铁轨的一侧开始,在铁轨的两侧结束。
樱花烂漫应有时,只是佳人已不再。
在笑笑面前我从来都是一个想得比较多的人,也是想得比较悲观的一个人。
笑笑从未离我而去,她只是静静地站我们相遇的铁轨那一侧。
不焦急,不跺脚。
不低头,不看表。
而我面前有驶不完的列车,不敢抓住间隙的几秒跨过铁轨间1.45米的距离。
可笑笑不曾笑我胆小,只是怕我跌倒。
送笑笑到她家楼下,笑笑对我说了这一路上第一句话,她轻声问我,是害怕吗?
同对笑笑在车上说的那句话一样,我有些意外,没有答话,下意识地掏裤兜。
笑笑问,不是戒了吗?
我说,是,但是掏烟的烂习惯改不了,你刚才那句话是什么意思?
笑笑嘿嘿一笑,我是怕你自己一个人回家害怕。
我说,那要不你送我回去?
笑笑说,然后我再自己回来?
我说,那我再送你一次?
笑笑噗嗤一笑,你以为是《天下无双》里梁朝伟送王菲啊。
我说,那就没完没了了。
笑笑点头,头埋得很深,抬得缓慢,辫子还没来得及收回又坠了下去。
我说,上楼吧。
笑笑提起行李,旋即回过头来对我说,如果你真的害怕了,打电话给我,我还是会送你的。
路灯清冷,又显温暖。
我挥手让笑笑快上去,笑笑按下按钮,电梯门随即关上,像极了那辆呼啦驶过的列车。
笑笑上楼不久,刘畅打电话来说他女朋友来了,叫我一起去吃个宵夜。
我说,什么时候来的,现在才告诉我。
刘畅说,今天下午刚到,这不晚上就给你介绍嘛。
我笑,你俩今天是小别胜新欢,再加我一大老爷们,英文叫什么来着,threesome?太重口味了。
刘畅说,你是不是有点饥渴了。
我说,今晚你俩就在家里缠缠绵绵算了,争一个一夜七次郎的名号。
刘畅语气略微惊恐,说,你是不是有点变态了。
我嘿嘿一笑,空窗期,精力过剩了。
这时刚听刘畅张口,不知怎么回事,电话突然被挂掉,屏幕上中国移动的字样消失,信号一格不剩。
我只听说过打电话把电打没的,还没见过活活儿把信号给打没的。
难道现在连电话内容都会被和谐掉?我说了什么?精力过剩?threesome?我TM都还没说XXX呢!
操,等你说XXX的时候就晚了,这叫防患于未然!你们这些屁民!
你什么态度,叫你们老总出来!
老总?老总开人大会去了!
难不成外星人入侵地球了?就算这样你移动公司也该发条短信提醒提醒吧!就算你是国有企业也要有点竞争意识,你旁边还TM有一联通呢!
外星人入侵地球,命TM都没了,竞争个屁啊!
你什么态度,叫你们老总出来!
老总?老总坐船去了!
我脑袋里喷涌而出各种各样自己和移动客服唇枪舌剑你来我往的口水仗场面,正骂得兴起,电话响了,刘畅说,你是跑到哪了,突然就无法接通了。
我拍了自己脑袋一巴掌,赶走那些唾液四溅的画面,说,在笑笑家楼下,可能是我手机出了点问题。
刘畅问,诶?不是听你说笑笑就这几天回来吗?
我说,刚送她回家。
刘畅一声不同于他正派形象的猥琐笑声,怪不得。
我说,都已经送回家了,你阴笑个什么劲儿。
刘畅说,要不你叫上笑笑一起来吧,今晚还真有事找你商量,多个人多份胆量。
我问,你想干什么?
刘畅说,来了就知道了,老地方。
想着笑笑从昨天到今天横跨了大半个地球,现在终于窝进阔别了一个多月的被子里,闻着熟悉的香味,可能已经睡下,兴许现在正梦见遇到强气流而颠簸的飞机或是满脸胡茬看起来性感而又不失勇敢骑在满屁股扎满标枪的牛的背上而颠簸的西班牙帅哥。
正准备离开,却听见笑笑在背后叫我,回头看见笑笑换了一身薄薄的纯白睡衣。
我说,怎么下来了?
还没等笑笑回答,我说,你最好往暗处站。却忍不住还是往冷光下笑笑若隐若现的胴体上看去,目光就像被两块夹板夹住,上下移动,左右不能。
笑笑正要张口,见我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她,闪烁着人性最深处的邪恶光辉,下意识地低头,也没有过多的惊讶,横起一只手挡在胸前,走进了暗处。
笑笑说,都看不见了还盯着看呢。
我故作娇羞状,握着双手,一只脚在地上划来划去,说,没见过嘛。
笑笑哼了一声,谦虚?
我立马站直,说,你怎么下来?
笑笑说,我在楼上见你一直没走,又像在打电话,我电话充着点呢没开机,怕你打不通我电话,刚才你扭扭捏捏那样,可不像演出来的。
说完哈哈大笑。
我略显窘态,忙说,别笑了,容易招狼!
笑笑看着我,这不有一只了吗?小母狼?
说完又是哈哈大笑。
我没好气地说,小母狼也是很凶的。
笑笑说,哟,是挺凶的。
夜里的微风拂来,滑过笑笑的小腹,惹起一阵涟漪,抚过衣角轻轻掀起,旋即又放下。
我怔怔地看着,咽了一口唾沫。
笑笑一脚踢来,想什么呢!
我顺嘴接了一句,小腹真平坦。
见笑笑另外一脚踢来,我才回过神来,说,既然下来了,正好刘畅约我吃宵夜,他女朋友来了,想不想去看看刘畅女朋友长得有多爷们儿?
笑笑替刘畅鸣不平,说,我打赌刘畅女朋友是个大美女。
我说,泰国的?
笑笑对我一脸鄙夷,你不仅贫而且损还恶心,刘畅招你惹你了?
我说,我是怕要真是个美妞,把你比下去了。
笑笑说,要你操心,你说这几句人家就能变丑了?
我说,这叫催眠,心理暗示,到时候见着了,你就会想,嘿,还真是长得挺爷们儿的,心里不就好受了嘛。
笑笑一脸不屑,什么乱七八糟的理论。
我让笑笑上楼去换身衣服,笑笑嘴角掠过一丝阴笑,迈着猫步朝我走进。
我说,你要干嘛。
笑笑轻挑眉毛,刚才谁说小母狼也是很凶的?让我看看小母狼的眼神到底有多凶。
说着笑笑身体几乎贴到了我的胸前,笑笑伸出右手勾过我的脖子,小臂贴在脖颈上,手掌轻轻一摁我的后脑勺,我的脑袋就像上了发条一样咔咔地低下去,看见笑笑欲醒欲醉迷离的双眼,便嘎然不动了。
笑笑的食指从我的耳后轻柔滑过,喉结的鼓动在指尖惹起了一层波浪,指甲贴上了皮肤,继续滑下,挠得我一身的火热。
笑笑鼻翼微张,粉唇开合,说道,我为什么要回去换衣服呢?
说的每个字都像白酒蜂蜜按1:99勾兑出来的那样粘稠而微醺,说得我一身的酥麻。
我极力想把目光从笑笑眼睛上挪开,但是无论怎么移,就像转动两块相互吸引的磁铁一样,稍一松手,就瞬间转了回来。
理智告诉我应该对笑笑说,穿睡衣出门不合适。
弟弟告诉我应该对笑笑说,别换了,脱吧。
两句话我都没有说出口,只剩嘴角不停的抽动。
笑笑伸出左手食指靠在我的下嘴唇上,指甲扣进嘴里,慢慢地往外拉,说道,想说什么你就说嘛。
每个字的比例都变成了2:98。
我正欲张口,笑笑一把扒下了我的衬衣穿在自己身上,等我回过神来,笑笑已经在系纽扣了。
我低头看自己又抬头看笑笑,笑笑咧着一嘴白牙点头。
我两只手在胸前不停地比划,支支吾吾,你,那个,我,那个...
笑笑说,我懒得回家换衣服,就穿你的咯。
我脸都快憋红了,终于说了句连贯的话,你直接跟我说不完了嘛!
我这么说无疑是极大地满足了笑笑作为一个阴谋家的快感,可我作为一个男人的快感落空了。
笑笑得意地摇摇头,向前走去。
走了没几步,见我没动静,笑笑回过头向我招手,哎呀,别生气嘛。
我说,我没生气。
笑笑说,那就好,快走吧,刘畅他们不是还等着呢吗?
我说,现在还走不了。
笑笑问,怎么了?
我低头看了一眼裤裆,然后一脸不爽地望着笑笑,你说呢?
笑笑眉头皱了两秒钟,不可遏止地笑了起来。
我见笑笑都捂着肚子开始蹲着笑了,我问笑笑,有那么好笑吗?
笑笑抬头看我一眼,笑得更欢。
我讪讪地说,还不是你惹的,你反而笑我?
笑笑擦了擦眼角的眼泪,关切地看着我,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泛滥着母性的光辉,问我,现在好了吗?
我说,差不多了。
笑笑踮起脚尖摸了摸我的头,说,乖,走啦。
说着拉起我的手往前走,我刚迈出第一步,笑笑又噗嗤笑了出来。
我终于明白,无论什么样胜利的快感,都TM是会上瘾的,而一个失败者,是会失败成习惯的。
所谓老地方就是我和刘畅高中时候常去的那家夜宵摊,上了大学每次回家晚上也常常到那鬼混。
上届领导忙着着搞政绩抓经济,引来几个效益好污染重的大型化工厂投建,征地的时候与农民僵持不下,被告上省里,甚至写信到了中央,最后项目撤了下来,领导也被调离。
坊间传闻这个领导被调倒不是因为引来的项目污染太重,而是连几个农民都搞不定,惹得上头发了火。
新来的领导继续搞经济希望不大,立军哥说当官的就是上头嘴里的一块口香糖,嚼得没味儿了就一口啐在地上,这届领导把重点投向了民生,保持上头口气清新。
所谓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就烧到了夜市。
夜市全面整顿,看上去倒是整齐干净了许多,但总觉得别扭。
就像路边挂着帆布,写着老字号的招牌的面摊摇身一变成了俏江南,感觉变了,味道也就变了
好在制度是死的,人是活的。
城管再闲,晚上也得打打牌,睡睡觉;领导再好吃,也不会来夜宵摊吃碗汤鲜味美、薄皮大馅的馄饨。
中国人擅长搞面子工程,假使领导的车从夜市的两头经过,隔着灰蒙蒙的玻璃纸,看着倒也觉得整治颇见成效。
夜市中间却还是以往的模样,围着店面辐射摆开的桌子板凳铺满了行车道,如果身材好,骑一辆自行车也能勉强通过。
横跨街道杂乱无章地搭起电线,间隔的吊起六十瓦的挂丝灯泡,我一直很欣赏这些老板没有把挂丝灯泡换成白炽灯,虽然白炽灯节电而且白亮许多,却会生生地把这里同黑夜隔开,而昏黄的灯光却像是融进了夜里,如同萤火虫漂浮游荡在密林的深处。
如果从上空俯瞰夜市,就好像有人抓了一口袋的萤火虫,从口袋底部往上一提,萤火虫就铺满了这小块空间,有的往两边溢开,像书法里的一撇一捺,下笔充盈,收笔却欲满未满。
我和笑笑到的时候是夜市才刚刚热闹起来,正在招呼客人的老板娘见我和笑笑来了,忙说,来啦?哎哟,这今天不光是刘畅带着女朋友呢?说着冲旁边指了指,示意刘畅在那边。
我说,阿姨,你可看清楚咯。
笑笑双手把辫子束在脑后,说,是啊,阿姨,你可看清楚啊。
老板娘一拍大腿,这不是笑笑吗,这头发...疼不疼啊?
笑笑把手放下,辫子也垂了下来,淡淡说,不疼,阿姨您先忙,我们过去了。
阿姨说,行,叔叔在那边,要吃什么让他给你们先做。
我见刘畅一个人,拍他肩膀,女朋友呢?
刘畅抬头,笑笑呢?
我冲旁边一努嘴,刘畅下巴都要掉在了地上,说,笑笑,这是在COSPLAY艾弗森?
笑笑嗔道,你不教好他就算了,反倒跟他学贫嘴。
我说,怎么还有我的事啊,坏的都是我教的啊。
笑笑不理,刘畅嘿嘿一笑也不在意。
笑笑走到老板那边,说,叔叔,今晚有银耳汤吗?我是笑笑!不准说我的头发!
老板愣了一下,见我和刘畅在这边阴笑,说,有,有,笑笑来了没有也要给你现熬。
我问刘畅,没回答我呢,女朋友呢?
刘畅没说话,反身从包里掏东西,我说,你别告诉我你女朋友是一充气娃娃,你现在要拿出来充气吧。
话音刚落,脑门被拍了一巴掌,就听见笑笑问刘畅,是全身的那种吧?
刘畅苦笑,你也被他教坏了。
这时走过来一个女生,在刘畅旁边坐下。
我心想真不愧是刘畅找的女朋友,上围尺寸真是没得说,裹裙配短发,干练又迷人。
刘畅说,我来介绍一下,这是我女朋友,哦,不对,是我妻子,瑶瑶。
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两个本儿,红皮金子,没等刘畅介绍我和笑笑,我们俩就一人抢过一本。
我说,偷自家户口本也是犯法的,你爹会劈了你的,家里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耗子药毒鼠强都藏好了吗?
刘畅和瑶瑶对望了一眼,尴尬地笑了笑。
笑笑踩了我一脚,合上结婚证,递还给瑶瑶,说,新婚快乐,我叫笑笑。
笑笑和瑶瑶去端银耳汤的时候,我低声问刘畅,什么情况?这不像你干的事啊,难不成怀了?
刘畅说,没有,瑶瑶下午一下车就问我民政局在哪,说她把户口本带来了,结婚吧,就结了。
我拍拍刘畅肩膀,说,够可以啊,不费一兵一卒,敌人箪食壶浆奔你投来,但是...
刘畅说,是,但我爹那脾气你也是知道的,只好先斩后奏。
我说,怕是你先结你爹后斩吧。
刘畅说,是啊,所以叫你来明天给我收尸。
我说,呸,大喜之日别说晦气的话。
刘畅说,那你帮我想想主意吧。
我说,主意我已经说了啊,把家里的刀枪剑戟斧钺钩叉...
听我说到这,刘畅叹了一口气,但是感觉得出并没有忧愁和绝望,说得恶心点,是甜蜜的忧伤。
笑笑和瑶瑶回来,我们一人喝了一碗银耳汤,聊起了刘畅和瑶瑶的相识相知。
瑶瑶是刘畅的大学同学,也就是当初刘畅打电话给我说的那个女朋友。
瑶瑶和刘畅经常到同一个自习室里自习,都喜欢坐在靠窗的左后一排,大半个学期下来,虽然座位相邻,却也只是点头之交,从未说过话。
大一上考试周的时候,大学的自习室就变得想难民营一样,形形色色以前见都没有见过的人都涌了进来。
自习室里就会回荡着这样的对话:
同学,这个要考吗?
...
同学,这个你会吗?
...
同学,这个学过吗?!
...
同学,这个长得像小写F中间还带一圈儿的是什么?
我是来帮人占座的!
刘畅有天起晚了,一进自习室就看见乌压压地一片,唯独自己常去的位置上没有人坐。
走近一看,那个座位上铺满了瑶瑶的书,瑶瑶见他过来,说,你今天来晚了。
说着把书挪开给刘畅空出了桌面。
之后就自然而然的好上了。
我和笑笑听得目瞪口呆,我问笑笑,听说过吗?
笑笑说,书里都没看到过,我都没进过学校的自习室。
我说,我连自习室在哪都不知道。
聊着聊着,周围的人也开始多了起来,夜市进入了它一天中最黄金的时候,也该是这两个大美妞出去得瑟的时候了。
我让笑笑带着瑶瑶去逛逛,她们俩刚走,我就问刘畅,瑶瑶看样子也是个通情达理的人,你要是怕你爹,瑶瑶也不会逼你结啊,你小子让人姑娘给你背思想负担啊!
刘畅一脸愁容,如果先给我爹说了,他老人家要是真不答应...
说着刘畅停顿了很久,接着说,我爹不答应,我也是要娶瑶瑶的。
我说,那你还怕你爹干嘛,反正都结了。
刘畅说,是,但是那毕竟是我爹。
我们商量着明天我陪着刘畅他们俩回家,到时候有什么情况再见机行事。
笑笑说她也要去。
我说,你要有心理准备,到时候场面可能会有点血腥。
笑笑一副不相信的表情,难不成还会当着我们的面打刘畅啊?
我说,反正当着我的面打过,明天衣服多穿点。
笑笑说,反正有你挡着。
我说,你见过防洪的沙袋真能挡得住洪水吗?
刘畅早就习惯了我和笑笑斗嘴,只是瑶瑶在一旁显得很紧张,看着刘畅的眼神显得关切而自责。
当然,瑶瑶这么复杂的眼神我是看不出来的,瑶瑶复杂眼神下隐藏的巨大信息,都是我在送笑笑回家的路上,笑笑告诉我的。
笑笑还用乐嘉的性格色彩分析了瑶瑶和刘畅,我一向认为乐嘉纯属扯淡,人是最复杂的动物,只看一眼只凭一言就能分析得头头是道,不免有失偏颇。
只是对于眼神里深藏的复杂感情,我很惊讶,问笑笑,就一个眼神哪有那么多东西在里面。
笑笑说,《倩女幽魂》你看过吗?
我问,大S演的那个?
笑笑投来一个眼神,说,是张国荣和王祖贤演的那版。
我说,你这个眼神我看明白了,是嫌弃。
笑笑说,还有鄙视。
我问,还有呢?
笑笑嘿嘿一笑,还有不告诉你。
笑笑接着说,王祖贤演的小倩望着宁采臣的时候,那眼神才叫做复杂呢。
我说,不就是爱么?
笑笑说,不都是爱,我演一个给你看。
笑笑停下脚步,望着我。
我感觉很不自然,不停地摇头躲开笑笑的目光,笑笑也不理,就那么看着我。
但最后还是撒手,磁铁转了过来,我没能逃离开笑笑的眼神。
入戏是一秒,出戏却万难。
过了很久,笑笑才低下了头,我和笑笑默默地走着,走到最后一个路灯,我问笑笑,刚才是演的吗?
笑笑没有说话,含糊地说了两句话,便上了楼。
我分辨不出那是笑笑的眼神还是小倩的眼神。
如果那是小倩的眼神,那宁采臣就是个瓜。
如果那是笑笑的眼神,那我就是个瓜。
那晚我只宁愿笑笑不是一个好演员。
第二天大早我们四个人就去了刘畅家里,瑶瑶买了个果篮儿,我对瑶瑶说,你最好把果篮儿换成一箱二锅头。
刘畅他爹是退伍的专业军人,有着军人特有的坚毅,坚持一日三餐顿顿喝酒,但必须有下酒菜,有时候甚至连橘子皮都能拿来下酒。
我原来纳闷橘子皮那玩意儿能嚼吗?咬下去龇一嘴黏糊糊的涩得发苦的橘子汁儿。
有次去刘畅家发现他爹不喝酒的时候还是很内秀的,在阳台上晒了一堆干货,橘子皮,萝卜干,葡萄干,甚至还有茶叶。
白萝卜条晒得两头缩水,形状像旧时的梭子,两侧向内卷曲,微微发黄,缩水收缩挤压出来的细长沟壑里结晶出铁锈颜色的粉末,看着让人口中生津,我猜刘畅他爹晒之前抹了什么秘制调料,入口一嚼,嘎嘣脆,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小浣熊干脆面的广告词:回味无穷。
刘畅他爹最好的干货还是橘子皮,吃下去嘴里涩涩发干,喝水不管用,得喝酒才能把那种嘴里垢了几十年牙垢一举冲刷掉的快感。
在路上我正说到这,就对刘畅说,还是你爹厉害,能那玩意儿下酒。
笑笑说,你还拿饭下烟呢!
我说,人是铁饭是钢嘛。
笑笑说,酒还舒经活血呢!
我嘿嘿一笑,我这不是已经戒了嘛。
刘畅给我和笑笑做了一个“就此打住”的手势,说,我爹一天就早上起床这会儿是清醒的,咱早点到速战速决。
一进刘畅家,就像揭开了藏在地窖里几十年的酒糟盖,一股酸辣迅速地扩散开来,瑶瑶下意识地捂住了嘴和鼻子。
我和笑笑倒没什么反应。
我常来刘畅家,对这个味道很熟悉,有了免疫,笑笑去过一趟非洲,对什么味道都有了免疫。
刘畅尴尬地笑了笑,瑶瑶或许是忽然意识到自己准女主人的身份,马上把手放了下来。
刘畅家进门有一小段通道,走过左转是客厅。
客厅里八十年代的靛蓝色窗帘严实地遮着窗户,不透一丝光线,屋里亮着一盏吊顶的日光灯管,常年不换,灯光两头已经发黑,不知道是灯垢还是虫蛾。
窗帘上垂下了一层厚厚的灰,原本的靛蓝色显得古旧发灰,只有右侧边上有一块手掌大小的地方颜色稍深。
刘畅告诉过我那是他撩开窗帘的位置,整个家只有客厅有窗户,却十好几年不让打开。
刘畅说其实客厅窗外的风景不好,远处是荒山,近处是铁道。
他喜欢趁他爹睡觉的时候撩开那一角,有时候十分钟过一辆火车,有时候一两个小时才开来一辆,夜里总希望看见客运火车,像一条光带流过,货运火车像墓地的鬼火,从远处飘来,远处飘去,让人不安,他总是等到列车转过,弯成一张弓箭,才会放下窗帘。
客厅里没有多余的摆设,一张布沙发,一张茶色玻璃的茶几,一台摆在地上的电视就是全部。
布沙发的布套已经洗得发白,原来的图案早已经看不清楚,刘畅让他爹重新换一张沙发,他爹不让,刘畅说那把布套换了,他爹还是不让。
茶几上满是水渍,有一角已经残缺,破口圆润,刘畅说这是他爹喝醉了拿手劈的,劈下的那一角被掷上了电视机,电视机屏幕上还有痕迹,好在八十年代的产品质量有保证,只是破损没有破碎。
刘畅说他小时候坐在小板凳上看电视,有时看得脖子酸了,就蹲在地上看,蹲得腿麻了,就趴在地上看,趴得身上凉了,就想把电视搬到茶几上,无奈搬不动,等他能搬动的时候,却不想看电视了。
我疑惑刘畅家并不是穷困潦倒的境地,刘畅说他原先也不知道为什么他爹舍得一箱箱买酒,却不舍得换了这些破旧的家具,后来他翻到一张当年母亲的陪嫁清单,上面写的,就是这三样。
我和刘畅走在前面,转入客厅,就看见刘畅他爹一副睡美人的裸睡姿态躺在沙发上,身边零散地倒着几个空酒瓶,一只酒瓶化作亚当身下那片树叶,挡得不偏不倚。
如果客厅里再有几张画布,画布前坐着面容懒散,不修边幅的作画者,马赛克都不用打,这个画面还是比较学院派的,不然就是有伤风化了。
我忙转身挡在笑笑和瑶瑶前面,带她们先进了刘畅的卧室。
笑笑瞥了一眼我的身后,刘畅正找了块毯子盖在他爹的身上。
出来我问刘畅,这是什么情况?
刘畅说,估计是昨晚喝多了。
我说,哪晚喝得不多?
刘畅苦笑摇头,昨天特别多。
为了缓和缓和气氛,我说,你爹这身干练的筋骨真是没话说,那胸大肌,得有C吧。
刘畅没理我,叫我先进卧室。
刘畅的卧室和客厅简直就是两种不同的艺术风格。
如果说客厅是西方的写实纪实,那么刘畅的卧室就是东方的写意泼墨。
刘畅卧室里的木质家具,挤满了整个空间,一张高得快要齐胯的木床,一壁直抵房顶的木书柜,一张宽得能睡人的木书桌,但漆色都已经脱落殆尽,露出发黄枯槁的木材,看着吹弹可破,只是玉颜不复。
墙上贴着刘畅从幼儿园到高中的奖状,贴了整整一个墙面。
我曾开玩笑让他把这些奖状都贴到天花板上,有助睡眠。
刘畅说看着这些东西,他反而睡不着。
我说那怎么不摘了?
刘畅说摘了就没了存在感。
我进了卧室看见笑笑和瑶瑶站也不是坐也不是,问怎么了,笑笑说床一坐就吱呀地响。
我说,怕自己胖坐垮了啊?
笑笑赌气一屁股就坐了上去,吱呀地响声还是让笑笑有些不安,两只手抓在了床沿上。
我说放心吧,坐不垮的,不信我坐上来试试。
笑笑伸手推我,床本来就高,笑笑脚已经离了地,重心不稳,倒在了床上。
瑶瑶问我外面是什么情况,我说没什么情况,在这等他爹醒吧。
刘畅他爹到中午都还没有醒过来,我猜昨晚肯定是喝了一个通宵,自己和自己喝通宵,我还没有尝试过,那是得有多寂寞啊。
笑笑说肚子饿了,我带着她去厨房找刘畅他爹制的干货。
刘畅他爹因为工作的原因,吃饭没有规律,即使做饭也是在客厅做,只是干货都放在了厨房里。
厨房大多时候是刘畅在用,一层不染,锅碗瓢盆擦得明晃晃的,像是厨具的展览。
我曾想要是刘畅在山里生活,茅棚竹屋,土灶铁锅,袅袅炊烟,便是刘畅生火做饭的景象。
刚找到一罐萝卜干,我和笑笑各自嚼了几根,赞叹刘畅他爹的手艺。
我说,不错吧,有成为下一个老干妈的潜力。
笑笑说,老干妈是辣椒。
我说,都是传统手艺,民族品牌。
正说着刘畅他爹拎着酒瓶扶着墙摇摇晃晃地走了过来,披着的毯子也掉在了地上。
笑笑吓了一跳,撇过脸去,我说,别慌啊,你看看叔叔那胸肌是不是有C。
笑笑踩了我一脚,这个时候刘畅他爹一头栽在了地上。
我忙上去扶起,让笑笑去叫刘畅。
刘畅扶着他爹到沙发上躺下,我去厨房拿醋,别的不说,刘畅家的酒喝醋加起来能绕地球两圈。
醋是刘畅给他爹备着专用作解酒的,老作坊里做出来的陈醋,味道浓郁香醇。
相传杜康用高粱小麦酿出了酒,他儿子用酿酒剩下的残渣酒糟酿出了醋。
同杜康他儿子一样,刘畅也是给父亲擦屁股的命。
刘畅他爹两口酒下肚,清醒了许多,拿毯子抹了一把脸,不知道有没有发现我和刘畅站在旁边,自顾自地开始围着沙发埋头找东西。
刘畅递过一套叠好的衣服给他爹,说,穿这套洗干净的吧。
刘畅他爹头也没抬,接过便穿上,之后就躺在沙发上闭目养神。
我小声问刘畅,你爹不会又醉了吧?
过了片刻,刘畅看样子像是鼓足了扛起炸药包炸碉堡的勇气,开口说,爸,我有个事要给你说,我结婚了,昨天领的证。
然后冲卧室喊,瑶瑶,出来吧。
刘畅他爹眉头一皱,随即叹了口气,用手支起眉毛,把眼皮撑开。
我们四个人并排站着,刘畅他爹伸出食指晃晃悠悠地在我们面前来回扫了几遍,最后指着我说,她吗?
笑笑忙说,叔叔,不是,是她。说着把瑶瑶推到了刘畅身边。
刘畅他爹眼神忽然又涣散下去,眼睛虽然朝着刘畅和瑶瑶的方向,但我认为他老人家的瞳孔已经失焦,看到的是刘畅和瑶瑶的身后,身后的那堵墙,墙体皲裂,瓷粉斑驳。
许久的沉默之后,脸颊的肌肉费力地扯动嘴角,刘畅他爹终于开口,昨天领的证?
瑶瑶点头,刘畅说是。
不知为何,我脑袋里浮现出了这样的狗血场面:刘畅他爹无奈地一摆手,说道,你可知道这个女孩的身世,她,她,她是你...然后刘畅和瑶瑶四手紧握,异口同声道,难道?刘畅他爹一咬牙一跺脚,做声嘶力竭状,你们不能在一起!瑶瑶挺身一步,说道,可是我怀了他的骨肉!刘畅和他爹惊道,什么?刘畅潸然泪下,抢上一步,关切问道,真的吗?流畅他爹痛不欲生,咆哮道,孽缘啊!阿衡!我对不起你!
想到这里我的脸上一阵红一阵绿,正思索想阿衡是哪部苦情戏里清纯善良隐忍负重的农家少女,笑笑用胳膊肘拐我,我才发现刘畅他们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我和笑笑今天陪刘畅瑶瑶来,作用是增加报警的成功率,刘畅顶的炸药包哑火了,敌人也没有进行射击,我和笑笑的任务完成,虽不算功成,但也是时候身退了,毕竟家事不宜外宣。
我和笑笑打过招呼,下了楼。
送笑笑坐上出租,车子刚起步,笑笑摇下窗户,问,你什么时候会结婚?
好在出租噌地加速到了四十迈,我不必回答,回答了笑笑也听不见。
笑笑问这个问题的方式,像蜻蜓点水,点到即起,有波澜却瞬间平复。
也或许笑笑根本不是在问我,而是看见了司机师傅无名指上带着戒指,问他什么时候结的婚,热风或是我的耳膜过滤掉了那个“的”字,自己凭空加了一个“会”字。
有时候幻想是种解脱,而幻想多了会分不清虚幻和现实,这也是为什么幻想着苍老师打一场以艺术为名的飞机是种享受,等终于有机会荷枪实弹挺枪上阵,宁愿走火也不要哑火的时候,左轮小手枪却怎么也变不成AK47。
晚上无事,在哈哥的海上南都洗澡。
不知是自己太脏了还是腾腾的雾气让自己产生了幻觉,我觉得池子里的水都被我泡黑了。
我叫过服务员问池里的水是不是没换,服务员说先生您说笑呢,池子的水刚换过。
我实在不忍心这水就这么被我糟蹋下去,冲了会儿淋浴上了大厅。
给刘畅发了个短信让他过来给我说说他爹最后是在沉默中爆发还是在沉默中死亡了。
刚躺下,服务员端过一杯水,搓着手问我,先生,我们推出了新的服务项目,我给您介绍一下,如果有兴趣可以到包房里亲自看看。
新服务项目的名字听起来像高档餐厅里不端上来愣猜不出是个什么菜的菜名,什么鸾凤朝阳,双龙戏珠,甚至还有二泉映月。
我本想开服务员的玩笑,问道,菜名?
谁知服务员拿手遮着嘴巴,小声说,您要是好蔡明那一口的,也有。
我猎奇心顿起,虽然名字起得天花乱坠,但是万变不离其宗,前戏再花样百出,最后也还是那几下,不过还是想看看。
服务员带我进了包间,很宽敞,中间摆着一张长沙发,另外三面墙上加起来有十几扇门,好几扇门上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里面要真是在按摩呢,那倒挺正常,如果不是按摩呢,那这墙隔音效果就太TM好了。
我问服务员,这TM是走廊还是包间啊?
服务员笑了笑没说话,从我刚才进来的那个门领进来了五个按摩师,高跟鞋,白大褂。
服务员说,先生,您挑吧,要是不喜欢就给您换一批。
服务员话音刚落,五个按摩师齐刷刷地把白大褂脱了,我以为自己进了女澡堂。
我问服务员,二泉映月是哪种啊?
服务员呵呵一笑,说,您可以摸摸试试。
我才明白哈哥这做的才是真正的面子工程,以我最粗浅的理解,二泉映月对应的最起码是双飞。
事实证明我想多了,二泉映月和什么鸾凤朝阳双龙戏珠一样,只是一张票面字样晦涩难懂的入场券而已。
我摇摇头,服务员忙问,不喜欢?要不给您换一批?
我摆摆手,说,不用了,我还是回大厅。
服务员不依不饶,说到最后,那架势如果我挑一个两个按摩师能给我打个八五折,不挑,能给我打折。
我一看脱身不得,只好狐假虎威,把哈哥搬了出来。
服务员或许是见多了拿哈哥当幌子的人,说,抬老板出来唬我?什么玩意儿?!
我一听也火了,扯着嗓子跟他嚷嚷,不嚷嚷不要紧,一嚷嚷冲进来几个人,挺着胸口甩着肩膀,齐声喊道,砸场子啊?
摆在我面前很明朗的两个选择:要么爽要么疼。
我心想这个时候选爽,那就是认了怂,虽说好汉不吃眼前亏屠夫胯下能过人,但是作为哈哥的朋友,未免太丢他的面子,那只好疼了。
见我态度强硬,电光火石之间,几个人就扑了上来。
虽然以多胜少一直是我梦寐以求的英雄救美桥段里迷死人的胜利方式,而且此处也有失足美女,但不归我救,我救人还不一定愿跟我走,弄不好还呛我一句:大哥,拍电影呐?所以只能智取不能强攻。
智取的思路也很简单:封闭的空间,打破;单纯的环境,搅乱;以求乱中逃生。
我扭头往靠里的那堵墙跑过去,看准了一扇挂着请勿打扰的门一脚踹开,大喊,扫黄!
门被踢开了,人却没出来。
我才想到我高中用过这招戏弄过刘畅和喜欢他的那个男生,这种时候没有人乖乖会出来。
没被扫过黄的人第一次被扫黄都是急匆匆地穿上裤子心想躲哪里好,被扫过黄的人又一次被扫黄都是无奈地扯过床单心想蹲那个墙角好。
所以这一招是我失算了。
正准备找个破绽冲出去,迎面过来的那个人一个滑翔飞铲把我铲倒在地。
旁边几个人也抢上一步摁住我的四肢,我正想说打人别打脸,一只拳头就冲我脸上砸了下来。
我尽力把脑袋往又一偏,那一拳砸在了地上,那人骂了一句,跪下膝盖顶住我右脸,左手框住我左脸,又准备一拳砸下来。
心里想着这一拳是躲不掉了,只盼牙龈坚固,鼻骨坚挺,但身体还在拼命地挣扎。
这时候听见后面传来一声“住手”,那拳头悬在了我的鼻梁之上。
等那些人放开手,我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一张脸凑了过来,勉强侧过头去,认出了那人是阿豪。
阿豪先扶我起来,也没有呵斥那帮打手,只是叫他们散了。
这时候被我踹开了那个房间弹出一个秃顶来,刚才招待我的那个服务生忙上去解释,秃顶一听不是扫黄,腰板一挺,骂骂咧咧站了出来。
服务员急中生智,说,先生,这次是演习,实在不好意思。
秃顶扇了服务员一巴掌,说,演习你TM不通知一声!
阿豪见状冲了上去,往秃顶脑袋一抓,滑了,秃顶那种围着脑袋盘旋一圈的天使光环的发型瞬间就凌乱了,阿豪抓了一手的油,一脸的不爽,抓过住秃顶肩头往墙上一撞,低声说道,提前通知了还TM叫演习啊?您是客,咱好好招待,但别TM给脸不要脸,现在要么你给我进去,要么我送你回家。
秃顶顿时萎了,估计再进去也硬不起来了,索性灰溜溜地出去结账。
阿豪多余的话没对我说,只说了一句,哈哥今晚不在。
所谓好奇害死猫,今晚这么一闹,我也没了继续待下去的心情,打电话叫刘畅直接去夜宵摊,别过来了。刘畅说他正想告诉我带着瑶瑶也不好去那种地方,我说只要好奇心不重,那儿也是有正经服务的。
鉴于笑笑也是刘瑶恋成为刘瑶配的见证者,我叫上了笑笑。
去笑笑家楼下接她的时候,我打电话嘱咐她一定要换好自己的衣服,今天我衬衣里面没有穿老汉衫,她要是再扒了我的衣服,我去夜市能让老板当排骨架子给剁了现熬汤。
笑笑刚出来,我正盯着大楼的号牌,想到了笑笑曾给过我的那个地址。
笑笑问我看什么呢,我问她高中毕业给我到底是什么地址?
笑笑说,你没去看过吗?
我说,没有,那有人吗?
笑笑说,有的。怎么想着问这个?当初写同学录的时候你可是很不情愿的,憋了大半个月就写了一个地址,我现在才想到,如果你搬家了怎么办?
我说,你这么说我还想问呢,要是你给的那个地址搬了怎么办?
笑笑撇过头去,搬就搬了呗,反正你也不会去找我。
四个人隔了一天,又坐在了同一张桌子上。
刘畅剪了个新发型,理由是这样看起来和瑶瑶更有夫妻相。
刘畅本是低调不爱显摆的人,但是想来人生有四大喜: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刘畅用一个新发型张扬他的新婚之乐,宣布人生四大喜事他已完成三项,也有情可寻。
而瑶瑶脸上挂着一副憧憬着洞房花烛怀胎十月相夫教子儿孙满堂白头偕老的幸福微笑。
人不显摆幸福,那是不幸福的。
我和笑笑看见到他们俩这甜得能腻死人的表情,早上的情况也就无须多问了。
我要了一箱啤酒,对刘畅说,今天咱俩不醉不归。
我这么一说笑笑不乐意了,抢过我刚开的啤酒,说,为什么只是你们俩?
我伸手想去把酒抢回来,笑笑却捏得死死的,一副不同归于醉就要同归于尽的架势,我看着心里好笑,拿住瓶底往下从笑笑手里把酒瓶抽了出来,低声在她耳边说,你那个来了,这几天凉水你都喝不了还敢喝凉啤?
笑笑有些吃惊,说,你怎么知道?
我说,四分之一的几率,猜的呗。
笑笑说,那我告诉你,你猜错了。
我说,你刚才的表情告诉我,我猜对了。你还是喝银耳汤吧。
笑笑显然是把我说的“今天咱俩不醉不归”这句话解读为了性别歧视的言论,为了所谓的女权,笑笑把希望寄托在了瑶瑶身上。
笑笑问瑶瑶,瑶瑶是要喝一点的吧?
瑶瑶摆摆手,生理期,喝不了。
我在旁边忍不住笑了出来,笑笑悻悻地问我,这你也猜到了?
我说,四分之一嘛,概率很大的。
喝了大半箱酒的时候,刘畅的脸已经红到了脖子,瑶瑶吓了一跳,忙叫我们别喝了。
笑笑问瑶瑶,刘畅喝酒不都是这样的么?我也问瑶瑶,是啊,你不会没见他喝酒吧?
瑶瑶摇头,说,刘畅平常也就喝一两瓶,我从来没见过他喝这么多。
我哈哈一笑,结了婚天天都有惊喜,你再等会儿,我们再多喝两瓶,买一送一,还有惊喜。
刘畅忙说,今天咱就喝到这吧,改天继续。
我说,哎哟,这妇唱夫随的范儿。
说着转过身对着笑笑,我们也不能输,嘱咐我一个,叫我多喝点儿。
说完的那一刻,我张开的嘴巴没能合上。
此刻我成了没头脑,希望笑笑别是不高兴。
笑笑淡淡一笑,说,是吗,那多喝点啊。
我觉得以笑笑的理解方式,当时她肯定是因为不能输,所以才嘱咐了我。
刘畅放下酒杯,说,我们休息会儿在喝,我说说早上的事吧。
刘畅和瑶瑶对望一眼,刘畅说,昨天是我爸妈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以前我不知道,现在想来,每年这一天我爸都会喝得比平常还要烂醉。
笑笑说,叔叔一定很爱阿姨吧?
刘畅点头,以前不知道,现在知道了,很爱吧。
我说问刘畅,你爱瑶瑶吗?
又接着问瑶瑶,你爱刘畅吗?
他们俩被我这么一问,都愣了,表情好像是刘畅被问到自己是不是男人瑶瑶被问到自己是不是女人,感觉我要让他们脱裤子验明真身一样。
我说,好了,交换戒指吧。
笑笑说,你不会心血来潮在这给他们办婚礼吧?
我说,心血来潮说对了,婚礼也说对了。
刘畅倒不吃惊,只是瑶瑶面容依然惊讶。
刘畅说,可是没有戒指。
我抽过两张纸巾,胡乱折了两个戒指,说,这不就有了。
刘畅笑着接过所谓的戒指,对瑶瑶说,以后我会补一个比这个更好的。
笑笑说,你明天就能补一个,再次的戒指都比这个强。
我对笑笑说,这对戒指饱含我深深的祝福,几克拉都比不了,别瞎起哄。
瑶瑶虽然觉得荒唐,但还是戴上了戒指。
晚上在送笑笑回家的路上,我对笑笑说,今晚真配合我。
笑笑像哄小孩一样踮起脚摸摸我的头,说,我才不和一个喝醉的人计较,回去好好睡一觉,明天起来说的醉话就会忘了。
说的醉话会忘掉,那是笑笑最后一次保护我。
一个月后,机场。
去往洛杉矶的航班即将起飞。
我叫住笑笑,却无语。
笑笑放下行李,扎起了头发,向我微笑挥手。
那是笑笑印在我脑海里的最后一个画面。
我想我从此再也找不到笑笑了,翻出笑笑当初给我的地址,去了那个地方,只是最后,迷了路。
(全文完)
断断续续,这个帖子写了五个月的时间。
小说里有真事改编,也有纯属虚构,但相信,都是一些会发生在任何人身上的故事。
生活里我们选择了一种故事的走向,因为种种不可逆的因素,或许没有办法再选择另外的走向,需要寻求某种方式释放。
或许这就是我最初写这个帖子的原因。
总之,非常感谢各位这么久以来的支持~
谢谢~
感觉草草结尾了 哎 (世人3)
嗯。原lz这么结尾让人特有意犹未尽的感觉。不过这样也有更多读者自己构思的空间嘛~
感觉还是有挺多地方没有交代清楚啊,,,, (火鲁鲁鲁)
这故事是有现实有虚构的,可能有些故事lz也讲不下去了吧。感情的事,交代不清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