豪情拔剑观沧海,暖意荏苒醉新台——历史权谋军略小说《适莽苍》

  《适莽苍》 作者:园子firstday



  第一章 离人泪

  戎轩驱驰,罗倭乱世,纵横曲终难相救。
  策谒天子,趋奉西京,请缨联溟南北雠。
  郁迂再主平原事,伤别千里泪空流。
  九歌高标,两都不见,慷慨万里默幽囚。
  女为何容,士为何往,九州共伤新亭侯。
  绵绵恩义无双智,絮絮叮咛寄秋风。
  ——《新越史诗·薛凡泰记》


  沧海月明,河汉清浅,一天星斗文章。宇治运河边,桃花垂柳依旧,栈桥往来更盛,然而人面无处,转瞬二十年。我望着码头的归舟和行船,岁月剥落,时光荏苒,遥想当年光景。恍若初见浓眉大眼、朝气蓬勃、翩翩儒雅又坚毅如冰的付邵。记忆的最初,他对我说的第一席话似乎竟是“以后,你叫付延年,记得将你爹给你的付延年个人生平资料吃透,你我是甥舅关系,无关天涯海角,新越北溟或者任何所在,皆要以此身份度过余生。你的外公府邸那边决不可再出现今日换了衣裳途径此地逡巡多次,顾盼留恋一刻才离去之事,毕竟小不忍则乱大谋,万一行事不密,于你的父亲和外公,于你的家族,皆是后患无穷。”

  “是。”我那时不过十七岁,此言作为彼此相见第一句话,倒叫我一惊,毕竟此地乃是我新越西都境内,一个北溟使节,纵然曾是新越旧臣,但能如此轻易的监视到我这个新越国明鉴司总枢密薛凡泰的儿子,发现我的辞别行踪,显有几分手段。然我也知此刻不当多言,就连连点头,十分乖觉的样子。而付邵也只微微笑笑,挥挥手招呼他的随行人员先上了那艘插着象征北溟使节旗帜大型舫船,这舫船和我平时里见到的新越漕舫船十分类似,乃是三厢三层主结构,船头顶棚成波浪状,主层中设餐厅和观光室,后仓为厨房与会客舱,并以不同花色雕刻标示,上瞭望寝卧,中生活起居,下划桨储备。随后付邵又转身对我说,“你从府中出来去凤凰阁见人,可还顺利?”说着用眼光悠然打量了我身上与付邵身边随从护卫一般无二的雨后青蓝锦袍,见连行装的背布甚至包裹手法也是依统一制式,微微颔首。“顺利,在阁中已然照着魏芙姑娘的吩咐与所派死士交换了衣饰和一切随身物品”我缓缓对答,心道你不都监视过了,还来问我,面上却严整认真的继续听他说。“你看那死士以嵇玄先生所做人皮面具易容后,可与你足够相似?”付邵又问。“嵇玄老先生妙手,确是相似,只是十分贴近了解之人就难说了……好在平日里家父与我也并非热衷交际之人,一时半会儿间应当掩人耳目是不成问题的”“好。以后的事,你父亲会安排好的。我们也走吧”,说罢付邵翩然向船上而去,我也跟着上了船。
  看着越来越远的岸边,墨色青山两岸送迎,想到此行前父亲与我的一席长谈,忍不住有些微微红了眼圈。大概,我就此再也见不到自己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我的父亲了。虽说男儿有泪不轻弹,可毕竟我那时未经沧海桑田,心智也算不得多么坚强。父亲在此危急存亡之时,忽然名我改名换姓跟着付邵此去北溟,并于薛家宗祠与我密谈一晚,谆谆教诲,殷切期盼。虽父亲所欲行事的全部,各中凶险我不完全了解,却也十分担忧。此刻临江扶栏,竟有些风萧萧兮易水寒的悲壮感怀。
  如今天下,并非太平盛世,罗倭频繁掠夺海疆,数年前已然成功越海登陆,占据我新越北部大片沃土港口,还在所控地区,设立了名为“天罗”的代理政府机构,看样子,竟是要以战养战,打算长治久安的以此为掠夺据点呆下去了。更要命的是,去年罗倭挥师直达我新越东都,水陆四十万大军以其远远高出我新越君臣预期的战力和高明的军械、兵法,一路将满洲里,雍平,阳平,涿州,青州等诸多我军以为自豪的军事重地攻破。罗倭行不义之战,屠戮伐掠,却竟势如破竹,最终兵临东都城下,朝堂震惊,百官惶恐。最终,在一夜通宵达旦的紧急廷议之后,决定临危授命华东巡抚皇甫肃统领华东军三十万开展东都保卫之战,而父亲薛凡泰则总领十万东都禁军和五万皇城御林军负责侧翼协防配合保卫战并护送刚刚亲政不久的弱冠小皇帝姜凛及一干皇室贵胄朝堂重臣暂先转移西京。在接下来的一年之中,朝廷虽多地调兵遣将不断的征兵和悬赏能人勇士助阵东都,然而至今东都依然在与罗倭你来我往的胶着混战,流血漂橹之中。
  于此同时,新越国北部金俄突厥等诸邦异族窥伺依旧,不时趁乱扰边。而东南部还有自立变乱的北溟国背依长江天险,面向江洋水利,西有庆麦山为凭建立城寨防御体系,东掌水路交通枢纽,令新越如鲠在喉。北溟国的突然崛起,令先皇与当今天子俱是无比震怒,数年来不断刀兵相见的攻打,甚至此前一直不惜保留兵力对抗罗倭都要对北溟除之后快,也多是因为着实恼人。那北溟国主方均诚,是梁山流寇起家,后朝廷招安后参与多次剿匪安边之战,在战斗中表现的可圈可点,用兵诡谲,尤善军阵,且多谋善段。后论功行赏,因其文章也是通达,特招锁堂科考后便也录用并给了他四品武官灵州盐务使派遣的职位,不可谓不仁厚以待了。谁料到了地方经营两年后,方均诚再次反了,而且一改匪气森森的掠夺抢劫、鸡鸣狗盗之风,虽仍率性而为、不拘礼教只论现实,却笼络了大批地方俊杰豪强绅士行商,加上手里积累已久的官方、地方、甚至匪方兵权力量,竟很快将最为富庶的江东一带五州掌握的通通透透,割据以成新政权,羽翼渐丰。连原先新越国子监兵工司的首座付邵,军校的诸多师生都被其揽入麾下。想我新越一共二十三行政州,其中两个自治州又因地理处于崇山环绕中文化经济全然不同,军事信仰也大为相异而不可同一而论,天子手中真正执掌的二十一州里,五个最富饶的行政州为北溟易主立国,五个军事重镇行政州又为罗倭攻陷,怎能不称是危急存亡、内忧外患?而在此番时刻,负责拱卫西京的父亲,突然名我随前来和议,力主与新越朝廷和谈以共御罗倭的北溟国大使付邵同行而去,且更名换姓,我又怎能不思虑万千,怎能不断担忧父亲的安危呢?

  虽则现在,在身边一众士林子弟的同学中,父亲薛凡泰被认为是个阴险奸诈,看不透行事为人的狠辣宦官——然而事实上,我很明显的知道,在父亲执掌号称“朝廷党鞭”的以情报与暗杀为主要职责的明鉴司之前,他的士林形象绝非如此。相反,他曾是广大“清流”派文官认可的极少数武将之一,是声誉一时可比太史公、班超之悲壮豪情的忠义之士。
  皆因我年方三岁时,父亲任职伊犁绿营,追随当时的伊犁将军,后被任命为西征金俄左路军主将的熊怀义将军出征。而当时的右路军则是由先帝宠妃林嫔兄长林奉之率领。先帝当年已然六十五岁,而林嫔豆蔻年华,尚无子嗣,又因歌姬出身,朝中毫无根基,先帝宠爱林嫔冠绝后宫之余,自然担忧其身后可得自保于后宫中,于是属意林嫔兄长林奉之借助此役获得重要军功以稳升林嫔后宫之位使其安心。左右两路军队自西北与京城各自誓师出发,至蒙洛会和,并依战略各自由代州、沁州突袭贺兰山,谁知右军中途迷路,一直不见踪影,鹰隼信鸽暗哨查访皆无消息,左军又已然孤军深入为敌所查。于是左军统帅熊怀义唯有派遣家父薛凡泰与斥候飞骑前去探路寻找联络右军,自己则与金俄周旋沙漠奔袭作战。最终左军粮草箭矢耗尽,过乞灵山,火焰山,穿沙洲岭,终陷于重围,八万兵马战至两百,熊怀义最终被俘。而终于得以寻到右军并与之会和的薛凡泰,却在不久后,便得到了左军战败,主帅被俘的噩耗。右军统帅林奉之万分惊惧之余,立马上奏朝堂,声称左军熊怀义已然兵败投降金俄,并协助金俄军队前来阻击新越军,请求暂且退兵,回朝后更是将此事全然推诿在熊怀义将军身上。
  尽管熊怀义之父——熊老将军,以其在武将文官中的影响力,使得御史台连番奏请,最终迫使朝廷彻查此战所败原由,并取得命父亲薛凡泰面圣陈述战情的机会。然而当时对于父亲会如何对答,所有人皆没有什么把握。林嫔得先帝盛宠之隆无人不知,林奉之亦派人上门威胁利诱。身为武将的父亲并非文采风流之人,尽管有一个渊博著称的文渊阁掌令学士出身的岳父,和一个诗词歌赋在京城的闺阁之中颇为人赞叹的妻子,可是于士林中人眼里从未入流,不过边地低位的赳赳武夫,历来不曾拉拢,亦无寸恩关联,想必能否抗拒皇亲威压,抵挡天子雷霆震怒而守节义以陈词未可知。其实,以我如今想来,那时父亲面圣时的选择,与其说是熊老将军的影响或是对林奉之和林嫔不满的朝臣和有志之士们的公允期望,不如说是一个同袍战死的将领对于主帅熊怀义将军及其手下将士的深切同情理解。父亲不仅据实陈述了此役的始末,而且认为熊怀义将军不得友军协助能够偏师远战多城,其麾下战力与忠义都毋庸置疑,即便最终战败被俘,也并未亲见和有所证据证明其确实协助金俄来攻,将此莫须有之污名加于熊将军,即是将手下数万战死的士兵置于不义之地,其身后无数孀妻弱子抚恤皆不保,实是令将士于九泉下无法瞑目,而忠勇之人亦会因此寒心,于朝廷大局,军心民心,此役都应由致使右军失路无法按时按地集合的常规军法所在者承担责任,而非污名构陷于死战被俘将领。
  自然,这种直指先帝宠妃兄长的指控顺应了军心与朝廷清流能臣士林的基本期待,父亲因此忠义贤达之名鹊起,却也在意料中的违逆圣心,遭到了先帝雷霆震怒,先帝怒斥父亲以太史公司马迁为效,于是竟以效仿汉武帝为名,对父亲革职并施以腐刑。经此巨变打击,母亲一病不起,留下了年方三岁的我和她满屋满堂的诗书文墨和经卷史稿,溘然长逝。满朝贤名之人皆来吊唁,时任隶部尚书的付彦带着他的幼子付邵也来吊唁,并极力鼓励父亲为膝下幼子和忠义之心,振作此身,重新入仕,举荐他前往河内任监察御史。外公也涕泪横流的嘱咐父亲从此要机变行事,万望保全此身,教导孤子,以慰母亲在天之灵,并亲自为他择选了六位堪为地方大院书吏智囊的师爷随父亲上任,以弥补其文墨功夫和刑名政务上的不足。之后十年中,父亲也确不负众望,很快由河内监察御史,升任江淮道员,又任江宁转运使,河东布政使,并于新帝即位后提拔入京城成为全国明鉴司总枢密,又于罗倭攻打东都时临危授命接管了禁军和御林军兵马。
  只是当成为总枢密之后,父亲十年不衰的清廉贤能纯臣盛名,便因为手握着了各大要员的蝇营狗苟之隐私痛脚,掌管着国家内外隐秘情报,随时成为天子的一把利刃而遭到各方排斥,落得宦官骂名。人情起落,奈何如此。自进京至今,我几乎没什么朋友,而国子监与武校的课程也已随外公和父亲半官学半家学的完成,所以终日浸泡在外公家母亲的当年闺房文房和园子里读书练武,连随百官眷属一起由东都迁至西京的路途中,都不曾骑马与士林子弟们同行,坐论国事,而是躲在外公马车中承欢膝下,不想这倒是让换人掉包出京这件事变得十分顺遂。
  定了定心神,我忽的才发现,或是天晚渐凉,身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件月白色别无纹饰的大氅。我的武艺是父亲亲授,诚不算坏,此刻即便出神,却也并不该别人批件衣服给我,我竟浑然不觉。随后又想到父亲昔年说过,倘若身边人也武功不弱,且并无恶意和杀伐之气对待,我又正神思不属,察觉不到,大概也是常情,方暗暗压下心惊。迎着那边付邵的目光,刹那对望,他的眸子深澈无边,让人不免心生敬意。“谢谢。付…叔叔…”我说道。并忍不住又细细打量了这位大名鼎鼎的北溟使节付邵起来。付邵此次,是代表北溟来相商两国议和,共御罗倭与天罗的事,这已然是他第二次携团队前来商讨此事,而每次前来,他都能引发新越朝堂一波高过一波的争议浪潮,并在民间广泛使北溟获得其愿与天下华夏子民共抗外敌,还太平于生民立命的美名。打量眼前这北溟赫赫有名的国政外交一把交椅——付邵,实在是完完全全的我新越士绅儒将之风,仪表堂堂、不卑不亢、谦谦君子,全然看不出一丝一毫出自北溟的江湖气息,反是持中慎重,温润如玉,举手投足都是儒者风范。若不是他身上那别无纹饰的利落精品湖丝长袍窄小方便的袖筒,还有披在身上那素净简单的大氅暗含有保护之效的软甲丝,一切物品实用却毫无其官绅地位的各种雕画纹绣,在他身上倒真是腹有诗书气自华的卓然,让我颇有几分看到了他所说的北溟精神“返璞归真,大巧若拙,至坚至简,以演万千”。
  “不客气,”他还是那样微微含笑,温和的抚了抚我的肩头,说“今天你也累了,不若先去休息。”随即唤了身边一个侍卫,名唤李吉的过来,引着我去了我的卧舱,晚些时候,李吉端了鸭子肉糜粥和时鲜小菜,水果芋头来给我,吃罢梳洗就寝。夜色横江垂幕,梦里却依稀还在与父亲话别,却又似相顾无言,天明不觉,已是泪湿舱枕间。

  终于发上去了,不容易呀
  
  第二章 煮酒

  北溟良辰薄暮藏,
  念去去,复往往。
  树树新碧,付家国士郎。
  纵是功成藏剑羽,
  平生恨,慨而慷。
  居高自远笙歌往,
  季布诺,侯嬴遣。
  腹有诗书,韶华姿无双。
  毕饮清露成离殇,
  怀采薇,枉断肠。
  ——《北溟史诗·付邵记》


  新阳第一缕曙光升起,幻化照耀宇治河边万千气象。忽然想起母亲的诗笺中一首颇得神韵,禁不住迎风吟咏起来:“宇治春晚,霓裳晨雾,人间尤物。苌弘碧血成桑野,浣纱胜玄素。青峰迷彩,迭岸朱户,却道东风相误。绕梁犹在闺阁,离人三月五湖。当是锦屏一曲,种种断肠风度。请君置酒,青梅丝丝入扣。”
  “真好,原来你小小年纪,已有如此妙人才女芳心暗许了”付邵竟也起的这么早,在我身后听完就伸伸懒腰,边看着两岸晨曦,边打趣我道。
  “这是亡母的旧作,付叔叔见笑了”我也不禁失笑,回答着,很是进入角色的躬身行礼“叔叔昨晚那般繁忙,秉烛处理公务到深夜,今天又这般早起,莫不是准备悬梁刺股?”
  “哈哈哈,”付邵开怀大笑,“你这混小子,怎么知道我深夜才睡的?”
  “那我是不知道,只是看昨夜整艘船上的使者侍卫都彻夜秉烛,我半夜出恭发现就似当年在父亲军营里看有人劫寨一般四处灯火通明,便想着若非你这位大使夜半不睡在处理公务,大家怎会都不睡的呢?”被他的亲和快乐很快感染的我,年轻开朗的本性开始如春日融化的清泉般叮咚起来。
  “注意称呼,是在你薛叔叔的军营,是薛凌氏墨秋的诗词,以后称呼父母名讳时也不能忌讳这些字,免为人所查,毕竟新越北溟彼此之间的情报网络和暗桩都是重重叠叠的,你懂得”付邵瞥了我一眼,边说边拉着我到了三层顶的一间客舱,“我早点把这次的事务整理完,好与你聊聊天,做好我侄儿你的思想工作,对我很重要哦”说罢朝我狡黠一笑。示意我随意落座。他则随身掩上了舱门。
  我方留意到这间客舱大约有会客品茗的作用,因其中间摆着张乌木小几,地下是丝绒软榻,窗外可览江色和过江渔船,几上器物形如古鼎,三足两耳,炉内有厅,可放置炭火,炉身下腹有三孔窗孔,用于通风,上有三个支脚,大抵是用来承接煎茶的,炉底洞口,用以通风出灰,再其下则有一只铁质玄色器皿用于承接炭灰。边上银炭精致,杯盏澄明,只不见茶盘茶碗,只见数个酒缸,这才反应过来原来这是用来煮酒温酒的行头。只见付邵已然轻快的拿起行酒的垆盏和铜壶,而后倾身娴熟操作起来,不一时酒香满仓。
  “都说酒后吐真言,”付邵欢快从容的递过杯盏,又命李吉取了腌制卤好的鱼片海虾和花生放在几上,“今天贤侄你就对叔叔我把你闷着的真言一吐为快,可是到了北溟之后,可就再难有这个机会了,今天你想问什么,说什么,我以个人立场,便都知无不言,不过我问你的,你也都尽量不要说谎,我们坦荡煮酒一番可好?”
  我眉头微微一扬,随即笑了起来,道“你一个首辅之人,若也能对我知无不言,那我可还有小命留得吗?不过既然我们是友非敌,一条船上的蚂蚱,我又怎会欺得付叔叔呢?不过我很感兴趣付延年这个身份是真的存在的一个人么?又有多少人清楚我是谁呢?”
  “付延年这个身份是我的族侄,不过所谓族侄,一表三千里也是正常之至的,北溟正值用人之际,只要你是有些特殊可用之才的人,再加上是我族侄这个身份,我掉包将你换回北溟毫不稀奇,其实也不是第一次了,你父亲也是很了解我的,不过所有的事情除我之外,我的主上方均诚和本国御史台总机要,也就相当于监察情报的主管秦义老将军也是知道的,”付邵给我们满上温好的绍兴黄酒,边饮边说“说说你怎么看蚂蚱叔叔和北溟吧”
  “啊哈——”我想了良久,连饮了两杯,方才开口“说真话,我的个人见解其实真的不多,不过记得在国子监武司时,武校学士宇文免先生讲学时曾说,北溟与新越的国家根本组织形式完全不同,北溟立国制度不完备,监察机制不健全,完全靠的是君主能臣的英明决断,若不改制完备,必是过不得几代便会日益弱化,兴起内乱的,别看如今兴隆鼎盛,富裕肆意,最让人忧心的不过是其不断运用其率性肆意和财富邀买人心使我新越人才外流,怕终有一日将各类规制完备起来,再趁我新越内忧外患,借罗倭金俄之乱,扩其势力,伺机而动,不断扩大,怕就难保不成我国百年心腹大患。”
  “哦?”付邵咂一口酒,不置可否的摇摇脑袋,“说下去”并投来一个鼓励的神色。
  
  “还是那些老话呗,”我也摇摇脑袋,说,“老师说,我新越以儒门礼法纲常为思想基础,天子总览大权,同时朝堂设吏部,户部,礼部,兵部,刑部,工部六位辅政宰执和枢密院,各部下有具体机关队伍,有御史台和明鉴司以文事武事监察文武官员,有言官和辅政阁老协助和引导天子,有州县两级和武事六品升迁考核的军事职官格局,形成均衡持中的管理模式,商业上重大利润来源皆是官方垄断,盐铁酒矿等俱是官营,利润国有,漕运织造等由司礼监掌事宦官亲自主持,利润属于帝王。而北溟则是极其简单化的现实至上,全民无论身份地位天子将相到贩夫走卒皆可行商,但真正能形成规模控制市场的自然还是官方与豪门,朝堂政务外交文教皆归宰相管理,宰相自行委任文官班子处理各种政务,而其主上方均诚和他的一干心腹将帅则完全控制军方,同时控制军械军粮军校军官等相关一切事务,杀伐决断更迭律令不由任何人置喙。这种不同的执政模式自然对于江东的富饶地区的哪种更有控制力自然不言而喻,方均诚的账下兵工幕僚推广了一系列军民两用的器具,其兵器甲胄,战船打造也有极大优势,加上方均诚神出鬼没的用兵方式,使得北溟完全成为了一颗古怪而坚韧的扎根在新越版图的钉子。”
  “宇文免的弟子啊,”付邵又自斟自饮起来“不过我还是想听听你自己的看法更多些。其实很多东西并无需申辩什么,你此去北溟有的是时间用自己的眼睛和经历更深的认识和了解。”
  “是啊。其实我也不过是个普普通通新越士林子弟,多半觉得宇文免先生还是有他的道理的,若真如他所言,那付邵付叔叔你,可是人才外流和能够让北溟真正立稳脚跟于主流上层社会的关键人物,然而呢,我虽年轻,但也并不迂腐,不会轻信一面言辞,毕竟这几年两国交兵,相互间文人亦各持笔墨攻讦争吵,自说自话各自描绘的天地黑白不知为何。我想或许新越并不了解北溟,可是北溟有了付叔叔你,可是实打实的了解新越多了几分。若是当真未来有一天两国刀兵相见,付叔叔你可是新越之奸佞,北溟之功臣啊。”说完我阴阳怪气的看了看他,就开始自顾自的一杯杯饮酒,似乎说了这番话我很渴似的。
  “哎,你喝慢点,还是士林子弟儒学之国呢,仪态仪态,”边打趣边让我吃点小菜,自己却又喝了一杯,说道“看样子,薛凡泰还真的是只想让你逃过一劫,没对你详谈教导许多,只是我相信,主上却未必信啊,不过也未必,或许等你父亲那边行动了,主上便会少几分戒心吧。不过不论你有什么动机,对我都并不重要,重要的只是人各自叩问内心是否竭尽全力问心无愧罢了。其实我这里,倒不必怕什么有天刀兵相见云云,我只主政,外事内事,刺探机密,提拔人才,策反贤能,至于和军事相关,主上是全权有自己的文武幕僚,出生入死的班底,有自己的设想和方式的,我绝不想涉入军政,主上也不曾干预我任何政务,未来怎样,我也不知,只是现在,力求联合新越对抗罗倭并趁机宣传扩大自我的软硬实力,确是当前要务罢了”
  “其实这点我倒是很奇怪,虽然知道你也说的似乎由衷,却总是不明白,如果现在是新越积极去找北溟联手抗敌,我倒并不奇怪,毕竟兵临城下,都城很可能要失陷,一旦罗倭将海陆据点联成一线,那首当其冲一定是我新越”我又饮了一杯,飞快的说“可是现在竟是北溟主动来联手,这也实在是诸般可疑,也怪不得每次你们来使商谈联手抗倭之事,朝廷总是踟蹰不决,其实以而今形式,与你们联手怕是迟早的事,罗倭势大,海陆优势都非等闲,哪家独自面对都是不可能的,”我兀自边说边纳闷,“若不是你们造下极大的声势前来议和,并不断的更改议和联手的方案,没准朝堂的疑心或还能少些,和议也就成了,早就可以联手抗敌了呢,也不至于白白在东都一处就伤我新越将士已然二十八万之数,前期就参与东都保卫战的将士几乎捐躯殆尽,后来不断的征兵调兵,这才慢慢补上窟窿,真是疑心害人,朝堂的疑心累死三军啊——”说到这里,我忽然意识到什么,看向付邵的眼神也变得恐慌起来,却只听他悠悠飘飘的说道“是啊,所以我们才要几次三番的大力议和啊,不多消耗消耗,耗不住了,新越又哪里会轻易和被他们视为叛徒和山贼的我北溟议和,好在议和的越慢,立竿见影现在就损失的越多的又不是我北溟——”付邵看到我的神色,忽然有些赧然,半响,又说道“其实我们也是真心议和,毕竟罗倭将我们的海疆商利侵吞甚多,又不断和我们在雍海海域作战,况且也像你说的,不联手谁都抵不住罗倭嘛,既然是真心议和,那我们自然想为日后的方便占据民心中更主动联手的地位,至于因为新越朝堂的疑心反而使得联手抗倭之事拖延至今的事啊,虽然也有布下疑阵更好的削弱新越的意思,但新越被削弱过多,对于我北溟何尝不是极大的危险,总不能等着罗倭收拾完新越,再四面包围的收拾我北溟吧?”
  我默不作声,只是自斟自饮起来,心道,或许还有更重要的缘故你不会讲给我吧,若不是你们发现罗倭的海上战舰皆是无法轻易运用火攻和水下偷袭的铁舰,而你们北溟境内所能规模化锻造铁舰的工矿储藏极少,即便你们有足够的技术手段,却也是难为无米之炊,这才把目光投向我新越国土的吧。若非如此,只怕你们未必不想继续一边邀买人心,一边对我新越朝堂君臣布设疑阵以期坐收渔利之事。想到这里,一阵无可避免的心痛,这些都是父亲和我密谈时所言我们付出巨大代价才了解的事实,可是又能如何呢?毕竟新越朝堂,全然不是父亲可以左右的,无限的拖延却连北溟这样去刺探罗倭军事机密以盗走其舰船核心秘密的暗哨都没有,消息闭塞,愚民愚君。而皇帝年幼,且自幼未曾出外,除了此次避难竟极少看到过东都外的世界,皇帝只能依靠文武官员彼此矛盾和争议的论事从中探寻自己合理的处理,也只能依靠自己的行政经验来慢慢学会更老到的用人做事。父亲虽然深得皇上信任,认为他既非士林朋党,又不为司礼监宦官群体认同,是个只能作为孤臣终于皇上的可信之人,可是大事关头,父亲若是一力力主联北溟以抗罗倭,万一落下口实私通北溟,或是日后战局有变,可该当如何,对于臣子,这本就是难以一言论断必须留有余地的政事,况且他是武将出身,对战事过于关注和积极,反而会引发御史台对其是否有提携门下袍襗以征战求军功的口水是非,所以即便看透的阴谋,竟也令堂堂丈夫裹足不前,若非将我这个心肝宝贝儿子托付异国他乡以求稳妥和谋求日后的伏笔,怕是至今也不敢上奏多少有价值和态度的忠良谏言吧。
  “今日既然煮酒,倒不如来论论天下英雄,”付邵说道,随即把目光落向窗外的茫茫江水,连天新绿上,“昔年古风,煮酒论英雄,使君与操,何等俊逸豪迈?而如今,风流人物,亦颇为可圈可点,何不各抒己见。你我都是年轻人,当不至于唯唯诺诺,老气横秋,讲出些新意才好”
  我看了看付邵,暗忖自己何德何能可以与他相对饮以论英雄,只是尽管立场不同,对他却无法抑制的感到亲切好感,便不无恭维的说“付叔叔自己不就是当世英雄,不过而立之年,就封侯拜相,不过也是北溟国主敢用人会用人,要是在我新越熬资历,哪个宰执不是到了四五十岁方才能入两府呢,那时候早已经多数人棱角磨圆诸事求稳了,又哪有付叔叔的文韬武略锐意革新,开大号局面这本事呢,我还道是想请我喝酒,谁知付叔叔竟是想出个新样儿让我拍你马屁呢”
  “噗——”付邵忽的笑喷了口中酒水,看见我幸灾乐祸的看他整理衣袖,伸手给我个爆栗道“年轻人好不好学的这样叛逆刁钻起来啊,若说当世能让我付邵服气的英雄,却是不多,可也不需自我崇拜这等幼稚吧。”
  
  “那付叔叔服谁呢?”我追问着。
  “当然是我们主上了,还有我父亲,其实你的父亲也是一个英雄,这倒不是我故意说给你听的”付邵爽快的回答。
  说他自己的父亲付彦与我父亲薛凡泰是当世英雄,我自然并不抗拒。付彦曾在吏部户部执掌多年,珍惜才华极有伯乐盛名,亦对货殖之术深有心得,理财用财之能无处二至。而自己的父亲薛凡泰,则在情报刺探与军事研究上堪称柱石,独门的斥候心法有兵家隐身术的美誉,账下文吏对古今战事的研讨和器械改进的方案也是洞见不凡。可是将方均诚这么一个反复而富有野心的梁山土匪头子也扯进来,就让我一时愕然,但转念又一想,付邵说的没错,我未来有的是时间去慢慢探寻事实究竟如此,何必此刻争口舌之利呢。于是一杯接一杯,我与付邵就这样以一种各怀心思却也不无理解的态度聊着,付邵还不时唱几句曲“一见萧然音韵古,光阴只在弹指,醉里挑灯把盏,此恨谁知,歌且合,春常在,繁华尘土停云宿”又几句“流霞酿的好酒,越江渡口中兴,不管孤灯明与灭,一带链环赤壁,沙场再点兵”
  最后虽不至枕藉舟中,不知昼夜,但也各自微觞微醉,红面相迎了。
  而不知不觉间,我似乎已经对付邵颇有些好感,也对北溟多了几许莫名的期盼。
  第三天次第下了船,迎着名为“鹏运天池”的大码头,我第一次看到了这个在我新越文儒笔下的商贾匪气之国的都城鹏城,我虽并不是全然相信秀才们笔下夸大其词的事,却总想着这当是个不讲礼法,经济发达,商贾云集,叫嚣吵闹之地,可丝毫未曾想到,这北溟国如此井然有序,生机盎然。明鉴司的材料所记载北溟与鹏城的情况由文字一一跃然眼前的时候,我的脑海里那些以前并不起眼的只言片语开始翻腾:“北溟立国之初,成国家宣言之篇章,以公民之合法私有产业受到国家永恒无条件之保护为首,以尽一切可能维护和为贸易保驾护航为形,锐意以求开拓,有并吞八荒行商四海之野心,而北溟之武装力量则以保护国民产业利益,而享有无上荣光”。
  来码头迎接付邵的是位梳着简单汉髻,身着校尉软甲,长眉入鬓,腰挂制式流星锤和雕金丝软剑,杏眼锐利的泼辣女将,她见到付邵便朗月般一笑,和其余一干迎接的兵士们齐齐下马迎来,朗声道:“下官御史台总哨秦清拜见付相,主上名我来迎诸位使节归来,一路辛苦。”
  
  第三章 初来乍到

  缺月梧桐,年年如旧,
  也曾仗剑对仇雠。
  金戈狼烟,恬然峥嵘,
  华堂总羡翠微侯。
  女儿志气,丈夫情怀,
  此清千古不言愁。
  樊梨瑾枪,岂让须眉,
  徒留儿郎独登楼。
  ——《北溟史诗·忆秦清》


  来码头迎接付邵的是位梳着简单汉髻,身着校尉软甲,长眉入鬓,腰挂制式流星锤和雕金丝软剑,杏眼锐利的泼辣女将,她见到付邵便朗月般一笑,和其余一干迎接的兵士们齐齐下马迎来,朗声道:“下官御史台总哨秦清拜见付相,主上名我来迎诸位使节归来,一路辛苦。”而顷刻间秦清的目光已经转向我,上下略略一扫,付邵已开口道:“这便是我那新越京中的族侄付延年了,延年,来见过秦将军”于是我上前见了礼。想到付邵所言,御史台总机要秦义将军也知此事,那么这位秦清似乎就是秦义将军那位自幼习武,不让须眉的爱女了。只见秦清边挥洒袍袖边对付邵道“倒是颇像付相公的仪态,”而后袍袖忽然携风一掷,我见其暗动内力,便侧身浅避,化其掌峰,却见她暗中已然收力哈哈一笑,继续对付邵说“还有几分功夫,只不知担不担的相公亲卫之职,毕竟相爷千金之躯。”而后又微微靠近付邵,压低声音道“主上名我带话给相公,让相公去军务处叙话时可带上公子。”付邵也笑对着,倏然上马道“正当如此,”又朗声笑道“无妨,让小侄随秦将军在暗哨武校学得些本事再行安排入职如何?”秦清一边示意名随从为一行人备马,自己则护着付邵在前免跨马而行,一边答道“敢不从命,”忽有回首看我笑笑,竟拌了个鬼脸眨眨眼道“公子可吃得苦?”却又不等我答话便转头继续与付邵一路叙谈而去,再不回头看我。

  我自是并不畏惧什么暗哨武校的学习的,只是暗暗惊诧于此等不拒礼法的率性表达竟于高官显贵之间如此常理,毕竟北溟立国不算悠久,民风官风却已然与新越天地之别,大抵也确是上行下效古今如此之故,看那秦清行事,便也是一派江湖儿女的豪爽气息,时常宣扬其民风惜命贪生宁献财帛不愿刀兵爱好和平的北溟人,却不论文臣武将,弓马功夫驾轻就熟,十分尚武的态度,确是极具有扩张性和危险性的。只是我现在已然是付延年,甚至不知有生之年会否会一直在这个付延年的身份下反认他乡是故乡,所以此番想法,也诚然多余了些。人生在世,忠孝仁义也必要苍天成全,若生于贫病交加之境,日日夜夜为升斗柴米交迫,何来其余可言。
  一路乘马随行四处看去,见山远水近亭台纵横,店铺林立人马穿梭,其间路过一处飞泉曲径,翠柏红廊的护国寺,不数十里处又是两处互相掩映的茶色六角建筑高入云端,只觉气派严整,据称乃是北溟的工部与商部两部大楼,其余三部也是同样建筑,只是坐落鹏城西郊,此番先随付邵回军务处复命缴令,只能来日再去一观。
  北溟的军务处正堂朝东,三面环水,正殿面阔三间,进身两间半,四周加圏玄檐廊,房檐乃是重檐歇山顶,柱头斗拱六铺作,单拱,与新越法隆司风格相近似,正殿两翼伸出四间重檐回廊,向前折出两间,形成厢房,折角处一攒尖顶有平座,正殿后身向西有七间回廊,架构空灵,飞檐宽展,玄廊跌宕,别致秀丽。到了军机处,付邵让李吉与我在偏殿等候,他则与随从先去拜见其主上方均诚,随后谴人再来唤我过去。想必由于此等掉包敌国朝堂大员亲子的事及其背后所涉国政,方均诚怎可能不知,既然归来,当然汇报和得到主君首肯是人为人臣的要务。然而与汇报议和结果和此次出使的各种政事情况相比,却是极小的一件要务,于是我便与李吉随一位偏殿宫人进去,吃茶等候。顺便打听些北溟习俗,眉高眼低,出入礼仪,总归人在异乡,顺从低调的良好印象利人利己。于是在宫人上茶时就轻轻递过个红包去,聊上一会儿。
  原来北溟国君是常常前往此处与臣子议事的,由于其主掌军务,所以此处旧称军机处,现更名军务处。从偏殿入正殿需穿垣道红墙,掠百级玉墀,规矩不多,北溟君臣于朝堂便废止三叩九拜之礼,行先古之拜礼,而我一介白衣,身无寸功,却也是一视同仁这般礼仪。现行的北溟管制由王、侯两级世袭贵族以及十一个等第官员构成,其中前六等职名在新越历朝史书中也有其称名,虽然它们一般标识的只是等级而非具体职能,后五等职名则与军事指挥或地方政府的具体职能相关,北溟没有绝对的文官武将之分,所有的职级皆可被委任为文官,也可做军队指挥,按照官阶品级给予其家人行商一定优惠政策。北溟的科考注重文武结合和实用,并不考教繁复的经义注疏和经史原文,而注重考教处理问题的解决思路和技能,以及官员综合全局的意识。方均诚亲旨宣传期待其所选官员“文可兼武,韬略载在诗书,武可兼文,干戈化为玉帛。”朝堂各重要职能部门皆有培训学校,科考通过后都要经过专门的课程训练,而暗哨武校,则正是官员御史台处理情报监察和机密国家安全工作的专门课程培训学校。
  
  说话间,见一侍卫前来传唤,我方赶忙起身整衣,前去拜见方均诚。至正殿学着前面带路的侍卫行了拜谒之礼后,抬起头终于见到这位梁山好汉主上。只见其四十许人,身高八尺,体态健朗,国子方脸,面如冠玉,身上也并不穿象征天子意味的明黄龙袍,而是穿着一身明晃晃的淬金制式软甲样明光铠,外罩九纹龙花样铁布衫,最让我兴奋的是他腰间所配武器——连鞘的刀,黑黑的刀柄,青青的刀锋,青如远山的锋色,弯弯仿佛一钩新月,中有开合装置,纵未出鞘也透出逼人的杀气——那是传说中的圆月弯刀吧?传说此刀出手忽然间便可做一道飞虹之姿,回环中有惊天裂地之威,刀上刻着“小楼一夜听春雨”的诗句,因其刀锋过处,若黑暗中忽现的圆月之光。而据说此刀已经失传多年,今天竟得一见,但凡练武之人,谁人不为之兴奋。再看那方均诚举止豪爽热情,似确如新越传闻所言,江湖英雄气重,并不看重礼仪繁杂之事。这军务处布置,与其说是金殿对策之所,不如说更像一置身庙堂之上的军帐,官员多是软甲加身,环于殿中而立。
  方均诚见我之后,便着令殿中时监理文武官员职官补缺事务,一名唤刘广京的官员为我安排好先挂职为付邵的豹补从四品刀剑左侍卫着享薪俸,秦清又奏请获准我先入暗哨武校学习等一干事宜,随后方均诚亲命贴身侍卫王骏送我先回付邵相府中安置,留下付邵等人据称还有正事要再议处。
  我与王骏告退,徐徐退出大殿,李吉已经在外等候,领我前去相府。我思忖着前后事,对于北溟君臣的礼遇和如此之快的得到差事俸禄,我心中甚为沉重:一方面,我能如此之快的得见北溟国君,并得到如此优待,怕是父亲多半与北溟相通以成之事于北溟颇有助益,而毕竟北溟新越乃是敌对关系之实,以父亲为人,倘若致使新越有何变数,他怎会暗通以助?而父亲心机深沉,但当不会行无把握于新越之事才是。另一方面,这北溟上下君臣,焉有易与之辈,可观其君臣侍卫行事,对我的疑心远比我估计的要小些,虽则当然不是坦荡以信,但是也并无什么疑虑,我此行如此顺利,父亲要行怎样之事以换这仇雠对立中的一点点防备稍减?先前我单以为大约父亲是要联合军方官员直谏联溟抗倭之事,如今以我在北溟得到的待遇看来,却是八九不离十的要有场兵谏的节奏。想到这里,心中纷乱,面上却不能露了样子。只得沿路向李吉又打听打听相府的各种规矩,还有何人常住,主母称呼为何等等。不多时就来到了相府门外。正门的管事小厮见了李吉与王骏,似乎颇为熟识,忙前去通报,很快就迎了我们一行人进去。
  相府是原先罗倭尚未入侵前,注明的倭国僧人亲自设计和建造的寝殿造结构,据说倭国贵胄私人府邸皆以此类四厢叠加正两厢式构建,彼此间以回廊相连,屋前则以水池相连,佐以佛教的本土化标准,所以在屏风和门扇上画着极乐世界的旖旎风光,阁楼的角门,梁、枋、斗上都雕刻着宝相花、卷草、连珠等佛书中常有之繁花密叶,花纹饱满流动,栩栩如生。府中人物来来往往的似乎正忙的不亦乐乎,而付邵的正妻邢秋燕作为当家主母则打发了贴身丫头穗儿来迎我们进正堂去。看到这相府的一片生机勃勃的样子,忽然有点自哀自己这过早丧母的家伙,竟是从未见过有女人在家里张罗聒噪热热闹闹的样子,瞬间就感到甚为温暖。邢氏甚为年轻干练,长发向上半翻梳拢结于顶,又复反绾成双刀欲展形态,中簪鎏金花色蝶舞状步摇,卷烟眉,横波目,在正堂留我坐下叙话,李吉则被打发先去送王骏回宫复命,再去比翼街穿云巷寒园请付邵双亲付彦夫妇前来一道用晚饭。随后为我引见了相府的大官家许友后,我的各种行李便有小厮搬去安置。邢秋燕让我先去洗澡更衣,随后等付邵回来了一起吃顿接风洗尘的饭菜。我泡澡的功夫并不长,很快收拾完出来,裹上主母给的北溟窄袖锦袍。忽听得府内院中有人正在吹笛弹唱,还有邢秋燕在那里指点教学如何讨人欢喜的技术,凑热闹的兴头一起,我便循声去看。见四个十二三岁的歌戏小倌儿和两个抱着琵琶的女乐在院里四古桃树下,邢秋燕和丫头穗儿则在一边,邢秋燕坐在挪来的一张官木椅上合着拍子,穗儿吹着笛子,那其中一个小倌儿唱到:“芬芳一世,料君长被花恼,我向东邻曾醉里,唤起诗家二老,拄杖而今,一天桃红水榭,咦?可不是商山皓?请君置酒,看渠与我倾倒”
  另一个则对唱:“是谁家二老?莫不是当时那金銮揍草,落笔万龙蛇,待得无边春夏家翁好。平生丘壑皆他教,一觞能令千岁倒。若说那当年英豪,西北洗胡沙……”
  几个小倌儿你一言我一语,什么“老骥伏枥,不辍青云”,什么“思慕家严门风好”……旁边的邢秋燕则又打拍子又打扇子,毫无扭捏的调教拍马之术,看得我哑然失笑,想起今晚似乎要请付彦老人家来府中,这主母媳妇儿讨好公婆的歌词虽写的露骨了些,然而年老之人,多半最爱这热闹阿谀,便是内心知道,也就当做孝心收下这一派奉承的夸大其词,并不觉得脸红。而那付彦,却又是付邵背后真正稳操国政的权臣,付邵出面,也有追求北溟国鼓励年轻人上进之榜样的意思。对于有权有势的公婆如此不吝提鞋的吹捧阿谀功利做派,还真是与我新越闺秀大相径庭。听说这邢秋燕是鹏城盐商邢元亮的女儿,当真也是逗趣俗物。
  
  不料主母也看到了我在这边古怪而笑,却不知是因我觉得她教唱的歌词太过马屁之故,只当是我看上了哪个丫头,瞬间看向我露出一个更为古怪的笑容,向我道:“小延年过来,婶娘这才待问你呢,可巧你正来了。你看寻个丫头伺候你可好?”
  这一问却是让我吓了一跳,忙喜眉笑眼没心没肺的说“谢婶娘费心,只是不用,侄儿只是看这戏拍的有趣,多看两眼而已”
  谁知这一说,邢秋燕更是一副了然的古怪笑颜对我道“有什么费心的呢,你身边也是该有个贴身服侍的人,虽然你有个侍卫的差事,可在自家,都是一样的,要我不给你安排妥帖,可不是我的不周了”
  “婶娘好意,侄儿实是感激的紧,只是侄儿还小,真不必靡费什么人服侍的,若是真有需要的,侄儿自然向婶娘讨要”
  “靡费什么?”邢秋燕撇了我一眼道“又不缺这点银钱,钱赚了就是要花的,这乱世里谁知哪天身家性命便捐躯了呢,况且咱们北溟不像新越,咱们北溟富庶些,况且就是新越那种穷地方,也喜好在那些个婚丧嫁娶黑白事儿上大为铺张浪费,咱们只是日常开销,花了再赚就是,侄儿莫要推辞客气”
  待我再要拒绝时,门外已有通穿说付邵回来了的消息。这位邢主母,一听到自家夫君回来了,那一个表情欢乐而天真的样子,恍若一二八年华的少女情窦初开一般,动若脱兔的一溜烟跑去迎接了,我则唯有半尴尬半认真的跟着也向外走去。
  来到外间,却见付邵与邢秋燕并未在大堂中,我思忖着莫非这小两口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促狭之心倏地跳起,就想着去找找看看他们在做什么,可有什么夫妻亲昵玩笑,于是看四下无人,就以独门斥候心法秉了内息跃上屋顶,瑜伽躬身以一字贴壁,隐逸非常的寻着穗儿的身影后,抬手挥袖丢了几只石头正入她所在门口的水塘。穗儿果然前去查看,我顺势便掠过檐廊,跑到她刚才立着的地方正上方的檐上,侧耳屏息偷听里面的声响,而不多时回来的穗儿回了门内一句“回夫人,没什么事”便继续规规矩矩站在那间屋门口。想必因着不过是迎接夫君说几句体己腻歪话,并非什么机密要务,所以并未选择密室宗祠或是书房,而是就在卧室间里更衣浣尘随聊而已,防备也并非密不透风。我催动内力于外耳,凝神听去,只听得里面付邵在对邢秋燕说“途中我已经以和他叙话为名,将他调开了,他所携带的东西已经都查看过了,所有书样文字也都誊抄过,呈给主上过了目,多是他亡母的一些诗作和书籍,还有他外公给他的几页信笺,然后就是衣物盘缠,并没什么可疑物品,刺奸密保之物未见,也没有鹰隼灵鸽尾随。他毕竟还年幼,孤身一人来到这里,便是如亲人般看待,也是应当的,况且不树无谓之敌,多个朋友总是好的,而且主上也非常看重他的父亲,并对他第一印象不错,希望能争取他。”
  “夫君说的是,”邢秋燕也悠悠脉脉的说“妾身也让他更衣沐浴时命人查看了他的随身饰物,也是可怜见的孩子,一点贵重的贴身之物也没有。毕竟我们彧儿,霜儿都还小,若是能将这个孩子好生培养,让他跟着夫君多学些,也是积德积福。只是毕竟是个刺奸要员的子弟,妾身的见识,还是要在他身边安排点人的,一来也是服饰伺候保护之意,二来,也权是妾身自己的一点小见识,总是为夫君前程和安全想来,有备无患”
  “这是小事,家中自是可以安排人伺候的,这次主上命他可尽快去暗哨武校学习,以赴职就任,还有别的意思,想来这个孩子,对薛凡泰在新越境内的暗哨刺奸之事必有所知晓,尽快就任,配合主上的一些计划,也是考验其真心诚意以求稳妥”付邵的声音还是那般温柔。
  “主上虑事,历来如此,天子地位,若不如此,也难以令国家稳固,人心坚忍,不过妾身也只夫君向来心肠柔善,对这孩子,很有怜爱垂青之意。”邢秋燕说着。
  “不止如此啊,”付邵叹了口气,又道“家父在朝堂做了十五年的吏部尚书,他能力所及凡是遇到官员确有才能而遭遇各种原因的委屈刑罚时,常常为之周旋保全,这才有了今天我在北溟能够把握运用新越和北溟两方人才的局面,而这薛凡泰当年,也是家父所荐,所以与我私交甚好,他既然开口保证会尽可能依照我们的意愿达成和议,让我们运用技术开采新越铁矿,打造新式战舰武器以共同抵御罗倭,只希望保全他的儿子,并让我代他教养孩子长大给孩子个好前程,信我为人可靠,于公于私,我都是期望这孩子不会是新越或者北溟的一招棋,而是能好好成为未来可摒弃国别所见,有心智手段为天下而努力的栋梁之才。其实他若别有想法,主上焉能容他在相府,不过既然主上已经准许他前往暗哨武校学习,将来也必有机会委以重任,只要他自己自强,以其人才资质,也不算是我辜负了薛兄的苦心。”
  廊檐上的我听到这些,五内百味杂陈,一时也不知作何想法。只得更努力的秉着内息,直到付邵与邢秋燕说“你先去招呼一下外堂,为夫更衣完毕就前来,主上爱好军务处议事着武袍,天气渐热啊…”邢秋燕却不肯,坚持要留下来伺候更衣,两人几句“讨厌啊”“你坏”之声响起,我方才又有了回到平凡美好的尘世那般兴致感觉。
  晚上的洗尘家宴被邢秋燕搞得着实很是热闹,那一出出一道道的菜肴与戏文说不尽的繁花似锦,富贵风流,也同样说不出的庸俗姿态下,竟有那样一颗剔透而暗暗藏着锋芒的主母心计,虽然并不抗拒反感,但是那番檐廊下偷听之言,仍是让我懂得了许多内心深处的暗流。
  
  第四章 暗哨武校

  淳庚有缘,若飞妙手笛成弓。
  报国陋室,锦裘武艺三边宁。
  北溟旧事,残编未演恐猜镜,
  相逢他日,旧人意过涅槃星。
  ——《北溟史诗·伤孔立飞》


  到暗哨武校报道的那天,恰是我来到北溟的第十五日,半月无所事事无聊便窃听些私房话,逗弄一下付邵的两个精灵活现的小可爱子女,付彧,付霜的欢乐时光转瞬即逝。我如此眷恋家庭生活,喜欢孩子,有妇人之仁,却生逢乱世,肩上担着父亲外公和自小教育中应匡扶社稷,为天下安宁孜孜以求的士大夫精神,这十五天的家庭生活竟也似偷来的一般珍贵。
  暗哨武校的外观,是双层圆形架构,内层为八角式平面,八个结实的墩柱间以圆拱相连,其上建起三层楼廊,上两层两个墩柱间以成双的圆柱为装饰,圆柱柱头为典范设计,用的是运城窑舍所烧制新式青砖石陪大理石柱;外层则扩展为十六边形,内外两层形成上下四层回廊,上方八角形穹顶统领,圆顶和交叉拱顶以琉璃制成,下回廊东侧是武圣人姜子牙姜武的雕塑,西侧则是演武台,下两层内设教室,研习室,竞技室与讲师室,上两层则是寝室,餐厅与宴会室,而地下还有一层据称是战时才会启用的密室。在北溟的革新中,重视专门学校是一种重要的移风易俗之开创,将其与已然即将进入政府各部的公职人员和官宦子弟的前程相联系,其业务作用和思想启发都非平常。同时,各部下属学校还重金招揽北溟内外各个方面顶尖之才,以其在士绅家庭的影响力和声望更好的推进革新。
  北溟武校的课程设置有绝地求生,刺奸对抗,兵法操演和律法历史四个大的部分。
  绝地求生的课程教习,都是从死亡边缘爬回来的过来人总结的生死经验,直接学习并实际操作。包括求生抗压训练,环境评估,寻水觅食,濒危体验,路线规划,武器选择,伤患处理,自我防卫和体能训练。基本上是一门天天挂彩的体力活儿,且所占考评分数极大,又因学生的成绩与讲师们的饷银直接挂钩,所以讲师们个个使出浑身解数,摧残的一帮新手颇为狠辣。刺奸对抗课程,则包括近身搏击,短打刺杀,用毒用火,密码通讯,刑讯技巧,回避诱导,以及牺牲与迂回措施等。
  相比绝地求生的体力消耗,谍战对抗是赤裸裸的精神摧残,包括疲劳应谍,饥饿应谍等等晚上不睡觉白天不吃饭的考验意志力之外,还有各种绞尽脑汁达成目标的任务和各种自陷入瓮的挫败历程等你前来。
  兵法操演包括兵法教授,用间行计,分组练习,群体作战,团队通讯,以及以班级为单位的整体实战模拟对抗,据称经此一再实战后的整体协作和袍襗感情会跃然新的高度,当然,也常年皆有一二青年预备官出师未捷身先死,在演武场的实战中不幸殉国,但由于抚恤悬赏极其丰沛,入校前又已然签署生死状书,又因生逢乱世得此谋生训练和日后成为御史暗哨带给家人的巨大行商优惠,所以竟也丝毫不减前赴后继的劲头。
  律法历史作为常规课程,则是仅有的与新越武校学习中类似的课程,包括要求熟悉掌握北溟现有律法,灵活运用相关立法处理实操案例,各种经典谍报的历史经验和处理方法。常例每两年,或因非常急务需要而回炉再造操练的各处北溟刺奸们就会再次返校培训。
  

  我这期同班有二十人,初时大家并不算相熟,因暗哨武校乃是国家极其看重的军事机要之地,山门由御史台总机要秦义亲自兼任,同学之中近乎罕见几个不是达官显贵,富商巨头子女,背景势力各不简单,即便是拔于草莽的偶尔几个平民子弟,也是无人敢信其简单的。然而背不住几个月在绝地求生和刺奸对抗课程的雷霆摧残,大家就开始各自卸下心头各自家事心事的包袱,彼此融入一体,与子同袍起来。同学之中起先就最为抢眼的有两人,一位是因其是北溟主上方均诚的第九子,现封为宁亲王的方岱,据称是主上诸位皇子中最难以捉摸的一位,主上派其前来学习,同受甘苦,虽则必然有人会旁侧保护,但是也是锤炼的意思。方岱年方十七,其母妃乃是北溟最有盛名的军械商宋仲方亲妹,有工造机巧的传家本领加身,加上面色冷淡落寞,为人不见喜怒,故而被认为是未来很可能掌管御史台的后备人选之一。还有一位名唤王庚的同龄官人,则是因为容貌异常俊美,肤若凝脂,鹤势狼形,睫毛浓密,身量柔韧,轻功和用毒皆是家学,又因是当今长公主西席教师之子,与长公主颇有些风月佳话在坊间流传,有面首路线之嫌,虽是男子,但是一若初见就让我这自诩也是仪表堂堂的新越北方公子自惭形秽几许,觉其惊鸿照影之姿,若再有柔情似水之温情,未必没有什么短袖八卦会从我们这期同伴中涌现。
  而经过了一段时间的训练和考教之后,还有两人也颇受瞩目,与我这般由家父亲自带出来颇有些桀骜不驯的家学刺奸成绩难分高下,其中孔立飞与我同寝,很快与我厮混一汽,其塾师乃是奇人嵇玄老先生,故而在易容刺探、植物鉴别,推演核算数据判断等种种技能方面独辟蹊径,加上又是班里年纪最小的一个,只有十三岁,身形瘦小,只一双大眼睛孩子气的轱辘狡黠而动,初时因其力弱颇有些受欺负。演武课集训时,总有些无聊逞凶的促狭家伙,将兵器故意甩向他,借着自己武艺和体能上的优势,趁机捏捏扁柿子。又或者趁其洗澡将其换洗衣物取走,害的孔立飞竟有此举着铜盆护体跑回寝室,在武校传为“佳话”。每当此时,宁亲王一向毫无表情的稚嫩面庞上就会有那一瞬间的眉目微蹙之态,即便是一闪即逝,不为他人察觉。而后来,这些无端生事的家伙自然很快被孔立飞让人防不胜防的整蛊技术搞得不是浑身奇痒被迫休学,便是考场陷险灰头土脸,一次两次三次之后,大家便都发现了在情报刺奸这门事业上,体力虽不是完全无用,却绝不是什么最有意义价值的东西,相反对孔立飞惊人而不落痕迹的整蛊,以及他总是盘踞高分头几名的考核成绩颇为侧目。
  当然,这些整蛊中大都有我这个家伙的推波助澜和暗中布置,毕竟论隐身屏气于无形的技术和发挥六识极限的方法,无人可与身经百战的父亲穿授贯通过斥候心法的我相较短长。原先孔立飞总是一副老夫子样儿,虽然手段极多,却软弱怕事,并不想回击。而我就看不惯这娘唧唧的样儿了,和他一番恳谈道,“大丈夫生平在世,以直报怨,以德报德,讲什么虚空的温良恭俭让,这次避让了,下次未必不有人得寸进尺,何况干我们这行的,不展示自己的手段何来的威信,没有威信和狠辣又怎可能服人,服不了人哪里能保命?除了杀人与被杀,利用与被利用,在战场也好,情报场也罢,甚至于仕途官场,又可有第三条路能轻易走。如今之计,自然要拿出几样本领立立威干上几架,不然以后你还怎么在同学里混?男子汉大丈夫,自立自保都做不到,那你便更不要说其他了。”于是与他合谋着布置了几次,无非是他的独门药品和机关,我则神不知鬼不觉的给拜访停当,虽不能在高手面前天衣无缝,但对于暗哨武校,这种淘汰本就是天经地义,所以也便自此安生了很多。而我和孔立飞也因此合作默契,成了总是绑在一棵树上的蚂蚱,一处跳腾,一处参加任务。
  至于另一为高分榜上的对手则很是讨厌了,与我算得上班里不太对路的一类,此人名叫黄淳,也是十六岁,在班里有小诸葛之称,虽是武功技巧皆平庸,却当真是心计无双,长于庙算,每次我们整蛊成功时,总有黄淳那双轻蔑而凛冽的眼神似穿透了我们心思一般掠过,而我们的小把戏,在对阵推演兵法或者整蛊愚弄别人时几乎是凡遇黄淳就直接流产的下场,让人颇不尽兴,还得处处防范他。更让我百思不得其解的是,黄淳这样一个单凭头脑就可以混得宁亲王身侧左右离不得他,遇事总是第一个问计于他的人物,相貌又凛然堂堂,平时里一副沉稳利落的风度,明摆着未来能臣的姿态,却每次见到王庚,就一副好色痴迷的欢乐态度,也真不知他是真的假的有此异好,好在时日还长,我总会有机会探个究竟的。记得我在新越武校的先生宇文免说过,这种热衷探究事务八卦真伪的极端好奇心,是成为一个好的刺奸天生的素质之一,如此看来,我还是具备这种素质的。
  
  “哎呀——,”我回到寝室,以一种死猪般的姿态趴到床上,对着对面的孔立飞,见他一副目瞪口呆的样子,“看啥看?莫非我脸上有天山雪莲不成?”
  孔立飞噗的笑了,随手递给我面铜镜,兀那镜中长着一只熊猫眼的可不就是我本尊不是。“我还以为只有我会被揍成这样,这是哪位教员的手笔啊?”
  我听出了他语气里的嘲笑,扔他一只鞋子道“明知故问,都是秦清这死丫头,教员哪有她这番无聊。”
  “秦姑娘隔三差五就来和你过招,真是情有独钟”他说着眯起眼睛,苍白的脸迎着窗外的月光,笑意阑珊“你不知道你多让人艳羡呢,且不说你这个有四品俸银领的挂职就是毕业了大家也都是从七品开始干就赢在了起跑线,单单是那秦姑娘,那可是暗哨武校老大的掌上明珠,心爱之女,得了她的青睐,你办什么事未来还是要顺遂不少的”说罢,他起身去自己的药箱帮我配药,拿出瓶瓶罐罐,让我一如既往的享受他的悬壶济世之才。
  “青睐?”我真是没好气了,“你这臭小子才几岁,知道什么是女子的青睐?女子若是青睐,多半是眉目传情,赠诗留帕,递个香囊什么的,你何时见过女子青睐谁便揍谁一顿的?”
  “赠诗留帕?”孔立飞哈哈大笑起来“你当我们是新越啊,我们北溟的女儿家,不兴这个的——”
  “哦,那就兴终日揍人的啊,下手这么狠,这要不是我功夫不弱,得给她整个半身不遂了”我大为不爽的说。
  “这就是你不解风情了,”孔立飞边帮我上药边说“情感之事,本就有千万种衷肠,你也说了,干我们这行的,总是技艺手段要紧的很,我们外人冷眼看去,秦姑娘分明就有意和你喂招,丰富你的搏击短打经验,提高你的战力,虽然也伤你一二,可都是些皮外伤,你难道不觉得在与她手中获益良多?”
  我前后一寻思,似乎却是如此,但又忽然扬一条眉毛拉住他的手,凑到他耳边,阴险的说“你们外人?老实交代,们是谁?”
  孔立飞耳根一红,推了我道“你正经点儿,仔细我把药涂你眼睛里整你个瞎眼汉”
  我略略一思量,又问“你何时与黄淳好上的?”
  “你能换个词儿吗?”孔立飞上完药边收拾边说“黄淳哪能看得上我,哎,不是,咱能把这话说正常点儿吗?都是同学间的。被你整的,和怎么了似的。”
  “反正论狡猾,黄淳是跑不掉的,”我撇着嘴边褪掉外罩边又趴回床上,道“不是他还能谁和你一起你们啊?总不成这么快你小子就抱上宁亲王大腿了,若是如此,你可要多多提携你哥我才是”
  “哎,我怎么觉得你这人几个月里变了这么多啊,全不似初见你那端庄持重斯斯文文的样子”孔立飞在他的床上边打坐边戏谑道“是前几日宁亲王的母妃身体不适,我和王庚一起去帮忙配‘五蕴七香汤’,宁亲王说贵妃娘娘说用着好,又让我们帮其她的娘娘公主王子们多配些幽香保健的浴汤玩玩,王庚正好已经做了一个系列,只差几样药材和汤桶的取材样式,个中的机关设计没有确定下来,就和我一起切磋水疗之法,时间久了,就与他们几个混熟了而已。”
  “那敢情好啊,”我笑道“正好我也想和宁亲王攀个好呢,有你同他们好,我也就不愁没了桥梁。不过想来这王庚也不是个什么为国为民的人才,一天尽整这些伺候妇人权贵的劳什子”
  “这你真错怪他了,”孔立飞正色道“你是个聪明人,怎会不知道若想达成为国为民的想做之大事,便要能察言观色能屈尊愉悦能让自己得到做事权力之人的小事,况且浴汤一道,也可推广民用,最近西鹏城的柴大官人已经买下了全套‘流香蕖’十二路配方,准备兴民间浴汤浴场之用,那‘豆蔻汤’‘芷兰汤’‘白檀汤’‘芦荟汤’‘云汲汤’‘浴兰汤’都是女儿家上好的保健汤药,而‘斋戒汤’‘星辰汤’‘龙涎汤’‘柏桂汤’‘观礼汤’‘屈子汤’则有祛病强身之效,预计一年能一千五六百赚银子,交出两百多两税银,再去除成本人工,还净赚五六百两呢,而且还为武校学生提供每年多次的免费浴汤机会,下次我们一道去”
  我被他说的心服口服,可是促狭之心仍不肯收口,便笑着啐他道“那我真是谢了你大恩呢,想想我们一帮爷们衣衫不整大防不设的跑去泡汤,别人是不说了,黄淳若是看见王庚那胜雪的肌肤,浓密的睫毛,墨玉的眸子,飘逸的身形,一下子被撩拨出龙阳之癖,与长公主成了情敌,那可是如何是好呦~~”
  “噗——”孔立飞笑岔了气,道“越说越不正经了,谣言哪能信的?你是看黄淳心智非凡,自己怕是与人家有瑜亮之感,碍于妒忌吧?其实黄淳这人很是正经的,只是偏好天下一切美丽之物罢了,他倾心于魏芙姑娘,说来我师父是与魏姑娘家相熟的,我也有幸得见过几次,那魏芙姑娘才真自小就是风流尤物样儿,不过这几年和我师父一道前往新越凤凰阁主持暗哨在新越的谍报活动,想必黄淳也是一场空相思了。对了,明天有新的演武教官要来指导我们,据说是从前新越的二品大员,做过青州将军和伊利将军的熊怀义,从广宣三十年那次他被金俄俘虏后,付相公就一直周旋,最后用了不知什么代价终于把熊将军换了回来,就在咱们北溟任教了,平时他只给高阶特训员们授课,我们可真是沾了宁亲王的光,得他亲自授课,必定进益不少啊…还有他家小丫头熊洛儿,也是个妙人,我之前在师傅那里也见过一面,就是不知人家可还记得我呢…”
  在他的絮絮叨叨家长里短中,我竟不知何时已经和衣大睡,梦周公去了。
  
  第五章 兵谏史诗

  行到水穷,脉脉凌秋,断行藏在己。
  坐看云起,生生长诀,何必问君平。
  霜柏傲寒四时青,
  雷雨歌头九州令。
  吴天楚地,万事羽毛,诗中筋骨笔风流。
  万里难逢,永却稚青,剑鞘寄语待从头。
  ——《新越史诗·叹凌默秋》



  第二天醒来,方在盥洗,就见秦清急匆匆来寻我,我吓得望之还走,她却不依不饶的,硬是将满脸水渍的我追堵在餐厅外,又一把揪到楼梯角落无人处,方才放下粉拳,轻弹我衣阙几下,便也不顾周围人的古怪笑容,压低声音和我正色道,“出大事了,薛凡泰、皇甫肃兵谏新越帝于西京瑶台请其与我北溟议和,共抗罗倭,经新越皇太后出面与两位将军斡旋后,来我新越请付邵付相公前去商谈和议细节,今天一大早,主上已经派了王骏随行保护付相公,配了和议使节团队,付相公已经出发前去和议了。”
  虽是意料中事,可我听得,还是脸上一沉,颇为担忧。
  秦清见我神色,善解人意的拍拍我肩膀,又说道“不过你放心,目前两位将军不会有危险,至于和议时,付相公说会竭尽全力周全二位将军的个人性命,即便对新越与北溟的和议细节上略作妥协,也力求二位将军的稳妥。二位将军于社稷之大义,定留芳青史”
  “留芳青史?”我笑笑“哪里来的青史呢,北溟的青史还是新越的青史?若是新越的青史竟留名着自己的臣子携着军队逼迫自己的君主是流芳之事,那今后还不乱了套,哪里还有军纪可言?青史,哎,不过是成王败寇的后见之明。罢了,毕竟一切皆是自愿的选择,但愿新越国君有旷世容人之海量吧”
  秦清听罢,微微叹了口气,有些悲悯的说“也是没办法的办法,但是公道自在人心,成败都是一时,万世之后焉有成者败者?然而人心向善乃安邦定国,传承种族之本能,当自能知其中曲折”
  “我去上课了”我略略收拾了情绪,毕竟做了这么久的准备,眼下又尚未到最后一刻,我且不愿向坏处多想,便对她说“你说的对,想必付相公定能将此事造出很大声势,让新越子民都感到两位将军的义举乃是为国,若是民心风向巨大影响,应当至少保得将军们此时性命无虞,我对付邵的才能一直领教有加,相信他会的。”微微顿了顿,又正色对她笑笑,说“秦清,谢谢你。”
  这一谢倒让秦清愣了一下,“不谢,回见”,她随即利落转身而去。
  今天的兵法授课是名满天下的熊怀义,所以旁听的学生早早就挤满了讲堂,待我进去时,已然听里面在朗朗讲述了:
  “暗哨武校的课程主要扔在最头这三年,之后实操返回特训复习等等亦是在此基础之上,所以如今的课程都是极要紧的。绝地求生,是未虑成,先虑败之意,绝境之中的生存乃是历来战场也罢,斥候刺奸也好,极重要的基础,唯有强者方能生存,而唯有生存方能胜利。律法历史,是评估环境与了解禁忌,以为后事之师之意,史与法或皆不完全足以为鉴,然而不通史、不懂法,则万万不能。
  刺奸对抗,乃是基本功,所谓万丈高楼平地起,即是此意,技术的炉火纯青,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是立命之本。而最终一切的综合运用,则是兵法,兵法,并非夫子书中所计的孙子十三篇,而是各种理念的综合施展……”
  好容易挤进去,幸亏孔立飞早帮我占了座位,我赶快过去坐下,把他下面袖筒递过来的干饼卷入袖筒,不敢造次。只见熊怀义微微扫了我一眼,皱了皱眉,又复继续在上面朗声道“原本,我是不负责代你们兵法课的,只负责暗哨女校和高阶将官的兵法课,但是,由于这一届出了兵法操演六个月来算无遗策,场场完胜的人才,”说罢,将目光扫向黄淳,微微一笑,继续道“所以我亲自来与之较量一番,来助我北溟长江后浪…”
  我原本应是两岁前在父亲的军营见过这位熊怀义将军的,然而实在那是太小,完全没有丝毫对他的印象,今天也算是初见,但似乎没留下什么好印象,毕竟对于武校而言,并不似一般国子监或其他司的学校那般松散,迟到不是一件小事,不过我也不至将此事放在心上,只是听到熊怀义对黄淳那种期待和欣赏,微微的酸意涌上来,原来我真是个嫉妒之辈么?我想了想,苦笑了一下,继续听起课来。
  “今日新越国中发生了大事,想必有的同学也有听说,薛凡泰将军与皇甫肃将军为联我北溟共御罗倭,于昨日发动了兵谏,就此一事,付相公也已前去斡旋和议之事,就此一事,其中疑窦与暗哨刺奸相关问题,我做了如下总结:……”
  听他如此公开讲明和分析作为案例的态度,看来付邵确是尽最大努力,将此事与爱国抵御外患联系在一起,尽可能大造声势,为保父亲性命,着实是点滴入手了。作为课业作业,之后每个人都被要求写下其中刺奸应做的疑点检测与重点布控,以及对此事的评估与背景的诱导分析,自不在话下。
  
  之后的许多天里,秦清隔三差五来揍我的同时,也不断带来新越那边来的消息,事态步步如何转变,期间方均诚还私下召见过我一次,这次我不仅得以手把手欣赏了方均诚那把圆月弯刀,还由方均诚出面主持,将我父亲的事迹编入案例作正面宣传,同时说将广泛刊印我亡母的诗作。
  摸索着那圆月弯刀,搞清了其中机关,我方才发现,许多的江湖传闻背后,本身并非那些玄之又玄的天道武功,而是巧之又巧的机关兵器工艺。若这圆月弯刀,其中按钮之下,带有转速带,可推入燃烧弹和烟雾弹藏于其间,发动时只需轻轻瞄准并短按一次再长按一次暗格,便会汹涌而出,杀伤力与气势自不待言,真是一柄令人爱不释手的利器,而那“小楼一夜听春雨”更是将杀气戾气都文饰而过,只显得十分玄虚。
  “等你们第一次参与实战任务前,便可以自己去选择自己的趁手武器和军械马匹了,一般都是在入武校一年半的时候”方均诚见我十分赞赏那柄弯刀,也甚是高兴地说“如果立了功,朕会赏你你想要的任何武器一柄,自己设计的也可要求,趁手的兵器就是将士的第二条命”
  “谢主上”我神采奕奕的回道,心想到时候一定要让孔立飞给我设计个更厉害的第二条命才好。
  送我回武校的秦清一路继续对我说起“和议基本已经谈成,薛凡泰将军与皇甫肃将军被幽禁,但并无生命危险,薛凡泰将军据说兵谏时与新越帝密谈了三个时辰之久,献上了三万字的进谏和抗敌之策,不过很遗憾,我们的暗桩没能探到一丝一毫其中的文字内容。薛凡泰账下幕僚将领和他的老岳父一家都没事,只是解了职,不过新越帝倒是趁着这次兵谏将整个新越朝堂给清洗了一番,算得上是竟因祸得福,趁机借口排除干净了掣肘的势力,完全掌握住了朝堂。”
  我一直皱眉听着,什么也没说,只见她拿出一本书册递给我,见那扉页上正写着墨秋词,翻开看去,其序言竟是方均诚亲做,上书“凌默秋,乃是新越爱国将领薛凡泰结发妻子。其诗词中含塞上风情之飒爽,亦多江南闺阁之俊逸,用韵多依据时下今韵,而不做翻辞书生涩用韵牵强附会的古韵之作。其笔如山墨作溪,有巾帼沟壑,千丈崔嵬情怀,虽丈夫亦觉动容。不可不以之开文艺运动之新,流传后世也。”

  翻开第一页,乃是咏史词曲二十四话,一一看去:

  其一
  欲学伯乐相马术,冥觅良才,蕴藉扶柳木。
  考妣辜負儿不悟:观音涉江身何处?
  牺牲盘古为景物,垂死化生,俊逸素五目。
  寸尺田土肯辟苦,几多血汗出稷穀。

  其二
  礼乐贵胄问鼎仵,苦劝无为,焉有君食肉?
  三千弟子仲尼撫,有谁匡得周而复?
  君臣父子殊途路,处士横议,不过求生路。
  修銓用法公孙苦,威刑只为平法度。

  其三
  补天奇石闺帷出,戏谈禅语,真个空门入。
  经济仕途清白误,父执门生坏尺度。
  当年城门立端木,一诺千金,平准铨万户。
  可憐商君慘死猝,公心法約孀無怙。

  其四
  帝师可恶,欺天下苍生,提携门户;
  东征西戮,遮子孙耳目,豪夺暗渡。
  东周列国,无常纵横刁斗。
  孔夫子,家财兴学,竟成儒父,郁语绵绵诉。
  秦主怒诡途,韩非谗误,焚书坑儒,良莠同土。
  一朝殒命,五洲狼烟,新妇成孀对坟哭。
  楚壮逝,姬诀别,携心归故。

  其五
  两汉归一,世代家族主筑,侠士文武。
  士庶分途,门户敌君国,岂因乡土?
  七子盛唐,战乱惊醒迷途。
  韩昌黎,将文代赋,长吉卢同,喁喁茕茕路。
  世家縉黷武,解甲归途,封埋翰墨,囚建宁古。
  累世迷夢,宦書霸才,一腔青鉞萬斛銖。
  文武哀,雄風老,青楼薄暮。

  ……
  
  并叹才子佳人赋二十首:
  其一
  露华酒侬黄昏后,秋沁闺中衫袖。
  丝竹入梦,举杯停箸,我欲醉眠芳草。
  鬼才咏赋,豪情昌谷出。
  南园七古,书生若个,
  风骨铮铮更难重。
  眼波瞳眸伤楚,人弃天不妒,
  世道玷污,丹青糊涂,沉冤几度?
  犹忆长吉笔触,苍天老却,人世悲欢颂。
  画鬼最易,笔吏斧凿,逝者怎知无?

  其二
  八章谈艺才子录,秋来李凭箜篌,
  肺腑沥血,人间离散,拟就敛喻相送。
  多情诵悼,有情天亦老。
  命途多舛,不辍豪然风骨。
  东流凡寿,悲天悯人,
  蜀弦漫长歌当哭。
  乱世蹙眉赋词,拟歌敛作态。
  燕雀鸿鹄,难辨自古,黑白是非,
  尽付与笑谈中。
  人事寥落,飘零楚楚,
  茫茫不见,岁岁花前,知有相逢否?

  其三
  瞑迷古渡,无穷驿路,汗透衫袖凉。
  轻抹云鬓,新茶暖响,雪压梅馆秀。
  羽箭雕弓,醉墨难绘,纵马儿时疆。
  敛步随心,垂云潇洒,无题且雕梁。

  其四
  沁云玉镀邀竿漫,移步转,绰影换。
  乍暖还寒,无象雨淋澜。
  千帆过尽煊然宴,小廊檐,断桥仙。
  巫山楚江水中天,渔歌晚,当炉弹。
  灯火阑珊,欲诉已忘言。
  离合悲欢始人间,茶荼事,问频檀。

  其五
  青灯散发拓骈纤,展枯卷,漫秦简。
  一行歌诗,惊破水中天。
  仓犬浮云凭毁誉,或初见,映空颜。
  净意扶面雨迷瞑,飞凉云,过残莲。
  为惜团扇,提墨奏长联。
  坐泛南山皆成尘,开尊切,撰偈言。
  ……
  又有萍聚意趣词二十首:

  其一
  晨钟暮鼓黯平川,淡霜纨,添灯盏。
  轻暖轻寒,霎时越关山。
  孤鸿为向东风挽,念去去,构曲栏。
  任是无情笑秦观,鹊桥仙,泪轻弹。
  更远还生,唤取看超然。
  落日西秦送述古,怎敌它,忘江南。

  其二
  沧海月明粉香融,既相逢,又匆匆。
  暮去朝来,寄语古城冬。
  年年岁岁今夕月,醉熏风,思无穷。
  岁岁年年情独钟,挂梧桐,醉清风。
  众里寻她,回首灯火浓。
  尊前流年十三载,小团圆,玉人楼。

  其三
  蓝田日暖玉朦胧,远山长,凭尺素。
  两情久长,殷殷含祝福。
  半掩画屏清曲诉,少年情,曾记否?
  淡妆红颊说楚楚,最温柔,与香浮。
  故人相依,杯盏风琼融。
  踏破山水盈江泪,红尘盼,情独钟。

  其四
  千里长棚绘宏图,不思量,纵情唱。
  遥夜无风,雅俗皆动容。
  倘若无衣可同袍,同登楼,向东风。
  葡萄美酒月影空,重头问,谁与共?
  野渡舟横,天涯奔前程。
  且尽尊前青酒浓,煮茶烘,泼墨奉。

  其五
  郊原过雨霜浮雾,含敛香扶风路。
  半吐娇黄,桃源柳木,玉肌似水弱无。
  瑶台如故,下马陵中芳物,
  吊稍梧桐,转盼秋书,
  屏山曲曲长恨舞。
  旧欢新泪无数,铅华可堪浇?
  世间儿女,异时浩叹,
  沧桑望断,殷勤待写,
  声声琴丝凄苦?
  行云漫溯,倦倚清商赋。
  字字如唔,片片若书,笑恸湘妃竹。
  ……
  各种分类种种,具细不表。

  我尤自接过,很是感动,道了多谢,与秦清作别后,便默默回了武校。前后思量种种情报,心中一处乎起疑窦,却分析不出这疑窦究竟在哪,不由有些烦闷。转来转去犹豫了一下,还是向着武校宿舍的一间卧室走去。
  
  第六章 遗策之算

  丈夫堂堂,闻绝响,淳淳独立。
  羽山轻,鹏山远,羽扇冠巾。
  琴中新越风入松,笔端北溟怀如碧。
  是当年,算无遗策名,方识君。
  潜他乡,还故里,三十年,秋又春。
  向吐哺周公,梁燕孤鸿。
  老骥伏枥复几许,宝马风流非酬昔。
  年复年,重到惊歧路,桃源里。
  ——《北溟史诗·黄淳记》

  华灯初上,已是仲秋时候。到了黄淳卧室,见只有他一人,我便自顾自拉一只椅子坐下,又自顾自拎起他那纹着青花釉里红石榴树纹双儿茶壶,抽出杯子给自己自斟自饮了一口茶,才把目光看向他。只见他眯起眼睛,似笑非笑的也迎着我的目光。我又自咽了一口茶,对他道:“我来找你讨论前次熊怀义将军留的作业”
  他不说话,依旧似笑非笑或者说是皮笑肉不笑的对我点点头,拉出另一张椅子也坐下,说“付延年,你第一次来找我,竟是以抄作业为名不成?”
  “是又如何?”我死皮赖脸的一副玩世不恭样儿对他说“你算无遗策,熊怀义老师都说了是惊才绝艳的人才,我想抄抄你对熊老师布置的新越兵谏一事的作业,又有何稀奇?”
  “啊哈——”他莞尔一笑,开玩笑道“是么?天下哪有什么算无遗策的人,不过是多推据几种可能性,探寻于逻辑,撒网于人性,大胆假设,小心求证罢了。不过么?哈哈。那你拿什么做报酬呢?把你手上的书本子拿来看看呗,没准那个能交换我的作业呢”
  我想了想,母亲的诗集我自己有原版,倒也不在乎这一本,况且太过在乎什么,往往就露了行迹,于是就大方递过去“成交”
  他取了过去,一页页翻看过,半个多时辰方才缓缓合上,然后就从他书桌前随意翻找一下,从中挑了几页出来递给我,自顾自喝着茶,继续翻看着书卷。
  我拿着他的作业,越往下看,越觉其不俗。北溟在此事上的情报,算不得十分到位,甚至于秦义和秦清这样的情报主事,本身就似乎更贴近于将帅之才,而非我父亲那样的情报能臣,这也是秦义于武功一路远胜我父亲,又有北溟富庶优渥的资源支持,却终无法在情报外刺之事上占任何上风的重要缘故。可是,即便在如此有限的情报碎片中,眼前这位“算无遗策”兄,已经几乎将我所知所不知的,告人和不可告人的太多东西,推定的太过精准了,甚至于经过他的点明,我忽然理清了自己心中许多猜测和疑惑。
  我无法压抑自己内心的震惊,也终于明白为何我一直不喜欢他,内心那种隐隐的忌惮感,其实恰恰因为我自己,本就是算无遗策中很容易被算到的,别有目的的人吧。我看了看他,他却还是那样镇定,平日里也一贯大智若愚的样子,让我一时竟不知如何措辞。我看他写道:
  “…薛凡泰时年四十有四,然其本身乃是斥候刺谍出身,在明以为将领、亦或是在暗以为谋臣,并不影响其发挥。皇甫肃时年七十有二,三子俱殁于罗倭侵新越之战,其麾下华东军旧部,亦损十之七八,不可谓不是血海深仇,两人各方牵挂涉及亦少,若此次能以个人之微小牺牲以助新越帝,则于此二人个人,于新越朝堂,皆属利大于弊……新越帝对此二人之处理,看似雷霆手段,看似迫于舆论民心的宽容,而其行为却带有一种官样文章之外的隐含话语,亦有内心就坡下驴的意味,其理由大约有四…
  …综上,余窃以为,此次兵谏,乃是新越部分臣子与新越帝一起上演以迷惑政敌,以及敌对国家暗哨的一出双簧。由事情的前因看…由事情发展中的情报细节看…由事情的后续处理看…据推断,新越帝始终至少对薛凡泰是非常信任的,兵谏之事,也是薛凡泰为新越帝策划的一石三鸟甚至更多鸟之计。
  首先,新越帝达成了他目前必须迫切达成的联北溟以抗罗倭的紧急需要,稳定了军心和民心;第二,借口兵谏封锁西都之后,一切权柄交给新越帝,并且为新越帝登基后的诸多掣肘直接而有效的铲平了道路,派除了异己,并引威胁到帝权的人浮出水面,让新越帝真正牢牢掌握了新越大权;第三,借由此番兵谏的戏码,使得看似有一批军方势力与新越帝有了隔阂并容易为其他力量争取,很容易发挥反间和生间作用的情报要员;窃以为,应该接下来还有第四,是按照这件事过程和其中隐秘被刺探的脉络,容易顺藤摸瓜,追查到隐藏在新越多年的北溟谍报组织;第五,则是新越帝经过此事可以更大刀阔斧的执行情报探知中他一直想执行的各项改革…”
  
  只是不知道,他是否知道了,我便是他所推测的那几条中,那个提前就进行安排和布置了的第三?新越帝没有杀父亲,这固是帝心本心,也正因此种本心,父亲从未心甘情愿为先帝效犬马,却为登基未久的当今新越帝愿披肝沥胆,殒身不恤,父亲本一直是做全最坏的打算。只是未料到付邵的宣传才华和因此一事被正面爱国情怀宣传所引起的民间感染力,以及对联手抗倭一事铁铜军械等商帮财团的支持,而正是这些,给了本就信任依仗父亲有加的新越帝一个不杀宽容的理由,只是新越帝对父亲手下人毫无顾忌的重用依然引起了北溟的怀疑。而这黄淳,简直是危险的让人要起了杀意了。
  我抬头再看他时,这个轮廓柔和,不卑不亢的冷静家伙还是盯着那本诗册,竟似乎全然没有在乎我的种种情态一般。正当我怀疑他只是理论上在推演这些,并没有什么大碍,起身走向门口时。却听见了三个惊心的字一字一字崩入我的耳朵里“薛久道”
  我想了又想,作为一个斥候密谍我应当在此时保持的是本能的绝不松口,绝不放松心防,和纹丝不动装傻扮猪以待时机对黄淳下手了事。毕竟他现在毫无证据,我若抵死不认,他也没有绝对的动机和能力对他人提及此事。只是那电光火石间,我想到了黄淳如此精于人心人情,想必不如反其道行之,能让事态更好办些。于是我故作紧张兮兮的看了看四下无人,其实以我的耳力所及知道无事,而我还是赶快掩上了门,以一种做贼心虚被撞破的单纯姿态,看向他,道“你到底是谁?”
  黄淳哈哈一笑,孩子般可爱的样子,说道“你以为人人都有一大堆复杂的身世,复杂的身份么?我就是黄淳而已。你们来了这么久,大家都是做斥候刺奸的,又学了这么多,我什么身份你们应当很了解吧,不过是个北溟小官儿的孩子,考进来谋个差事,正好被认为特长于此,就分到这里而已。”
  我怔了怔,故作良久,心中一句句回忆着他的话,忽然明白了什么,于是闷闷道:“你什么时候猜到的?不过,以你的才干,确是当是军师之才,做个斥候密谍,也确是辱没了些。不过听说我们这学习三年期间执行实战任务时表现的特长,会决定和调整我们的分配呢”
  “就刚才啊,”他用一种很无所谓很欠扁的用智商碾压了他人的淡然态度说着“我推测的也并没有全写上作业去,原本我就一直很怀疑的是,如果说皇上全身心的信任一个人竟然到让他上演兵谏,甚至不怕那他所信任的人把兵谏给演成真了,甚至另有用心的演成另一出剧本了,那自己岂不是堂堂天子自陷死地?所以新越帝手上一定有后手可以把握全局,也会有不同的篮子和鸡蛋,皇甫肃是另一个篮子,而薛凡泰那里,也有另一个更直接有效可控的鸡蛋才对。当然,对于这颗鸡蛋,自然而然的我会想到人都能想到的以其妻儿为质的普遍而有效戏码,可是情报却说薛凡泰的儿子薛就道几个月前突然暴毙了,这情报显然大家都不相信,那我就一直在想,如果死的不是薛凡泰的儿子,而只是一个替身或者相似的人呢,因为死人是不可能作为掌握住一位朝廷大员的人质的,”他说着,像说渴了一般,又大大饮了一杯茶,看了看我有些凶光的眼神,继续说“那么同样要掉包薛凡泰,如何做,最有利于新越呢?自然是物尽其用,让他来北溟了。而只要在他的身边,有一旦薛凡泰有所异动,就可以取其性命的人,就足够了。至于薛久道就是你付延年嘛,我是刚才看这位凌默秋,也就是薛夫人的诗集,才忽然领悟的,试着问你一问,谁知你一问就这么大反应,一副还要杀我灭口的架势,你至于吗?我这番好意,至少根本没有把推论出薛久道还活着并且在北溟从事谍报活动的早有推论写上去,你还这么凶看着我啊。”
  “智力好很嚣张啊,你很嚣张啊”我收敛了些凶光,心里早就明白他对我的并无恶意,也没有任何真正意义上的证据,而黄淳如此人物,可以与之为友,谁非要与之为敌呢?于是我接着说“不过你怎么能从诗集里推出付延年呢?”
  “诗言志,歌咏言”黄淳笑道“看薛夫人的诗词,看得出她欣赏怎样的男人,她欣赏怎样的男人呢?”
  “勇于革新,勇于担当,勇于改变的男人,”我忍不住接了话“这和付延年也扯不上关系啊?”
  “看她的诗里,怕不只是勇于革新担当而已,她所欣赏的,是思想领先于时代而能在时代漩涡里找到豪迈丈夫立足价值的男人,那么,以这个精神衡量,薛凡泰很可能并不像他平时所呈献给世人的那样普通,除了策划这样一场兵谏所为新越达成的,薛凡泰必然还希望自己的儿子成为一个其母亲所青睐的那般,思想超越时代的革新者,那么举目天下,还有谁,能在这点上,超越付邵付相公呢?如果既能够让人以为是为了兵谏时保全自己儿子的性命才送他来到付府,又能让自己的儿子接受付邵这位思想先驱者行为改良者的提点和启蒙,同时又因为新越帝很可能在付邵身边安插了暗哨,这暗哨固然应该职位高不到能偷窥到付邵的机密要件,却很容易对付邵的一个所谓族侄立足未稳的青年下手,这样也就稳定呼应了新越帝的需求。当然,这些以诗词推测的东西,实在是太过诛心,我却也并不能肯定这种推测。不过是你有心愿意让我知道罢了。”
  “那在你的推测里,我的作用就是让新越帝放心薛凡泰,并让我留在付邵身边,从事谍报工作?”我撇嘴问道。
  “那些可都不是我说的,”黄淳摆摆手,“也不是我所推测的。如果真的要我想在推测一下,我想可能是你想在付邵身边渗入他的人脉圈子、摸索他的施政落实方式、学习他的眼界与手段——或者说是成为一个你母亲诗词里钦佩的那类人吧?毕竟付邵手下论政事方面的人才大家鼎盛无人能及,无论是做《国富论》《青禾施政考》的户部侍郎郭攸之,或是有《海疆贸易史略》《贸易与进步》的商部管事齐思源,又或是《法利刃》《伪经考》《学制编年》的魏浩、白易坤、刘广京,哪个不是天公抖擞的人才,而这些年北溟朝廷的哪一件惊才绝艳的政务,少了付邵的行政能力和威望人脉又能得到施行呢?”
  “我的功夫可是远远好过你的,你和我说到这个程度,为什么?你不怕我杀了你?”我若悲若喜,不阴不阳的问他。
  “你还不知道我是敌是友,怎么会杀我,万一我也是新越暗桩,你不就杀错了人?况且要杀我的话干嘛还和我说这么多呢?”黄淳说道“剑比语言要有力的多。不过毕竟是在学校里,杀了我对你又有什么意义呢?还可能惹来不必要的嫌疑和麻烦。而且我说破了天都是一片臆测之词罢了,我凭什么说你就是呢?说破了你又对我有何好处呢?”
  我也哈哈一笑,忽然觉得外面的夜色明亮了许多,“改天请你喝好酒。今天你给的信息量太大,我得回去消化消化再决定”,说完我径直走了出去。心想,就让我赌一次,交这个朋友吧。
  走出黄淳的屋子,我又用六识感知了一次,确信我们的谈话绝无其他人窃听之后,大步流星而去。忽然感到,似乎武校的明月与繁星从未如此爽朗。
  
  第七章 凤凰阁

  汐河济,凤凰游,凤去台空江自流。
  关山笛,三更月,落落风韵凌一秋。
  万花摇落人未老,锦绣年华刺仇雠。
  驰鸾凤,殇歌重,红颜枯骨断肠游。
  锦囊艳骨赋清喉,仙凡格却成与愁。
  ——《北溟史诗·石韵灵歌》

  凤凰阁,乃是北溟境内最令文人骚客钟情的风月场。自然,它有多家分阁,在新越、北溟的繁华城市皆是闻名。今日我们一行十五人来的这家,乃是鹏城凤凰台岸,环山拥湖的岸边一阁,该阁还于清凉河中有四座画舫船,可说是颇有些规模制式的,也是唯一由北溟四皇子礼亲王舅父曹启蓝明面直接经营主管的一家。该阁乃八角拱顶八层建筑,周边广种银杏,清凉河水与河上画舫风帆临风而动,风动帆动,皆是心动。及入内殿,便有一秀丽鸨女招呼牵引。此次因是熊怀义带着我们同期这一年中未淘汰的人至此,所以我也只是跟着看着,并不必自己应声。
  “想必不是让我们来眠花宿柳,吟诗作对的吧?”孔立飞侧着身子,压低声音对我道,“只是在这里讲学也有些奇怪吧?”
  “你说呢?”我拿着特为逛风月场而拿的扇子敲了敲他的头笑道“没看到大家都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这些顶尖的风月场所,来往人流复杂,好酒美色当前,是非争端总是不少,要想张罗的生意兴隆,所以多半有朝廷的背景。而那些顶尖的花魁,则自小便要撒重金以诗词歌赋医卜星象教导灌输,一分不能落得俗套,又要以插科打诨、体贴人心、身段舞艺筛之选之,琢之磨之。用的下这般心思,撒的起这笔银子,平日里还要各种盥面梳妆金钗玉田步摇霓裳,又要以燕窝香薰珍巧材料维系成名花魁尽可能久的青春、身段、歌喉与舞技……总而言之,这番场所可是各国刺奸势力杂然交锋无硝烟的战场,那些顶尖的花魁,也是什么背景,甚至多大的刺谍名头都颇有可能的。小心一个不慎,露了什么身份行迹,那可就像被淘汰了的那五人一般,只能从书吏时长做起,白遭这么多罪了。”
  “能说出些什么啊?对这些素不相识、初次见面的女子”,孔立飞咂咂嘴“便是再倾国倾城,又岂有一面之缘,一夜之间,便让人忘乎所以之能?”
  “那你可错了”,我轻轻笑着,摇摇折扇,边看四周廊壁上西子望月、海棠春睡、文君把酒、飞燕临风一幅幅精绣蜀锦贴毯挂墙,边瞟一眼他道“你可知卧榻之上,云雨之间,佳人秋波盈盈,娇羞不胜,循循善诱之下,除了你以为明摆不可说的机密事,其他一切——便是你双亲姓名、祖籍来历、妻小家境、以及你以为风趣的各方见闻,又是哪点不可说说以博佳人一笑的?至于建立的长期客户关系,成为裙下之臣,在这温柔乡里寻那解语花者,便更是难有几分密事了。”
  “倒是不错”,孔立飞好容易拨开一个姑娘的手帕,又贴近了我的身子挤眉弄眼道,“若非你从前在这温柔乡里有什么风流往事?有什么伤心事?说出来给我开心开心”。
  不等我回答,却见黄淳已在那边贴偏门的廊下一张桌前坐下轻唤我们,旁边则是神态自若、左拥右抱,全不似平时样子的熊怀义。黄淳显然背不住了,旁边的四五个红香翠帕、缳带轻垂、含嗔薄笑的舞姬各个不时倾身娇笑,而他却端的如若柳下惠再世般,毕竟,他还做不到如熊怀义那般演技,也不好与之虚与委蛇吧?于是颇有些搬救兵之意的招呼我们过去同坐。坐下看去,上首一盏吊式长信宫灯,灯盘转动以改变灯光照射的角度,燃脂的灯火八面散射开来,忽明忽灭,门边窗棂上还有一兽面纹铜香炉,里面徐徐飘出似苏合香的味道。香炉底部乃是圆雕形状,悠悠转动,想必能使熏香挥发更为流畅。
  “我在这里想必你们不尽兴”,熊怀义大手一挥站起身来,青袍玉带身板笔挺,负手三步并两的走出来说着,“我约了画舫的石姑娘,晚上你们若有兴致便可同来一叙,若自得其乐觉得此处甚好,便在这里自在开心吧,随意些,”招呼打罢,转身而去。我们三人面面相觑,愣了一盏茶功夫,黄淳才说与那边上一位容长脸蛋,紫衣罗裙的抚堂姑娘道:“给我们上点菜吧,二位可喜欢什么口味?”说着看向我们俩。
  “随意随意”我拉过旁边鹅黄薄衫女子的酥手,大不咧咧道,“只不知今天是否真是武校买单?若是,那水云天、竹叶青、洋沧酿、酱香茅、剑白涟,还有那青州女儿红可通通给我先各上一坛才好。”
  
  “那可说不准”,黄淳只自顾自地玩味着手中一方玉佩对我道,“总会有个限额的,不过我们这桌说是都记在熊将军个人名下的,想着便是你超出千八百钱,也只需担心日后演武课上日子不甚好过,多吃些苦头罢了。”
  “哎呦好怕怕哦”,我故作姿态地逗弄道。顺手又摸一摸旁边女子滑嫩的脸颊,见这女子看去年纪甚小,身量还未长足,头戴一只银色海棠钗边垂髫斜飘,心道这怕是在外堂招呼尚未出师待客的小娘子了。随后,我又继续说,“不过那些酒,还是要的。”
  “你个酒鬼”,孔立飞左顾右盼摇头晃脑地说,“我倒是真有些饿了。还是以江湖时令活鲜为原料烹饪的特色菜点上几道吧,此时正是三月人间,若有那烟柳灞泠狮子头、清凉湖中糖醋鱼、庆麦山麓水晶肉、枫琉二岛藕肉夹、东都风味盐焗鸡、羽山岛中海螺干、蜀中百鸟朝凤凰,兼之那镜花水月糕、虎皮三鲜粉、瓦罐鸡汤煲、夫妻辣肺片,晓看红烧肉,有些什么不拘什么来上几份就好。”
  “饭桶啊”,我赶忙嘲笑道,“这些还叫不拘什么,也亏了三月人间了,且又哪能吃得这许多?”
  “许你把美酒佳酿来个遍,不许我在诸位佳人面前多点几道菜?”孔立飞故作正经道,“看你就不知怜香惜玉,几位姑娘终日辛苦漫谈笑语服侍左右不也要吃嘛。况苏菜粤菜川菜鲁菜各个风味不同,我怎知几位小娘子是何种口味?倒是你,一上来就一心想把人家姑娘灌醉,恁得不似好人,八成想以图一逞。”
  “我去,”我也毫不示弱道,“你自己想吃编排个理由倒也罢了,编排上我了,臭小子”
  “哈哈,”黄淳笑着,示意下面招呼的抚堂紫衣姑娘道“所谓酒囊饭袋,自古不分,你二位应是绝配。至于,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如此,有什么上便是了。”见那姑娘轻一点头,便自去操办。
  “对了,今日你二人可见了王庚?”黄淳像想起了什么似的,突然道“怕是这里的许多红袖翘楚,见了王庚也要汗颜的。昨日一听闻今天要来此处,便想着不知姑娘们见了他,是何神态,只是好生奇怪,今天似乎病了,不曾来。”
  “王庚自然见不到啦,”孔立飞着实嘴快,“长公主的人,可是能来此处的人吗?”话一出口,我与黄淳都微微皱眉,我自然是怕他这言辞,影响了他的反刺奸实战绩考,而黄淳嘛,我不经意嘴角流露一丝诡异的笑,谁知是什么原因呢,嘿嘿。
  你来我往,就这么说话间,酒菜已陆续上的七七八八,自这菜上来之后,就不见孔立飞再多言语,全然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吃的事业中去了。我和黄淳见了也着实好笑,便也边饮边吃起来。所谓“半大小子,吃穷老子”,如此对美食佳酿以虎狼吞咽,风卷残云之势不多时扫荡大半的我们几个小子,确是应了这句话的。
  不知不觉间,已是夜色茫茫之时。忽然厅堂中间一阵骚乱,很快又安静下来。见一女子着杨妃样裙衫,高挽云鬓,流苏抹额下花钿依约,手抱琵琶,眉目清丽,已在大堂戏台上盈盈一拜,翩然落座。又有一女随之上台,手捻三弦,俊采星驰,落落大方,亦一拜而坐。二女和着琵琶三弦悠悠而起叙叙弹唱:“花拥鸳房意难忘,约鬓眉长,驼间髻小,郎骑竹马几逍遥……”听得是苏州弹词,吴侬软语,轻柔婉丽,开篇叙叙而来。
  “看那二女行状,听这歌喉词义,估计尚属暖场,好戏在后面。”孔立飞摩拳擦掌的样子。
  我瞥了他一眼,忽然坏坏地笑道,“你怎知道?莫不是常客?我看着还好,自然是话要一点点说,事儿嘛,一点点来才是。”
  “我哪来那许多闲银子闲工夫,于此处栖迟以待啊,不过是这一开篇便要从小说起,想必有些磨人,不由发些牢骚罢了。”
  下面仍在弹唱:“……弱骨丰肌无限韵,小立妖娆何所似,微笑语还休,愿郎共白头……”
  “若是听得不耐烦,何不去画舫看看那石姑娘花魁芳容?这些莺燕娘子固也是好的,但立飞说的也是,你我皆非达官贵人、亦没有亿万身家常来此处,今日既然来了,总要见识见识那花魁本事容色,也看看我辈是不是真正合于刺奸斥候一道职责,方才不虚此行。”黄淳话并不多,只是句句都亦正亦邪又甚为合理,他这一说我二人便心眼活动,连连颔首称是。
  “这些所余酒菜可否乘入食盒带走?”孔立飞由自喃喃道。一语未毕,旁边的几位姑娘倒都笑了。抚堂紫衣姑娘忙笑道,“上自有酒菜,品类更胜此处,公子不必担心。公子若喜欢,自然为公子装盒带回。”
  孔立飞的脸刷的红了,道“只是不想没来由糟蹋了这些好东西……”回头忽见我与黄淳已向外走去,赶忙也从后面急急跟上来。
  出门沿着银杏小道径至清凉河边,已有凤凰阁的泊人小舟在外静候,我们三个跳上其中一只小舟,黄淳掏出一块碎银递与船夫,船夫便轻点竹蒿,涟漪微微开去,小舟遂向那灯火阑珊处的璀璨大船驶去,远远便听得船上隐隐长歌,却并无一丝丝竹管弦相伴,只是歌喉似近似远迷雾跌宕,不由心驰神往。再从细处听去,竟是二三人轮番演唱,辞藻隐隐是“巍巍青山,归葬山阳,魂归来兮,以瞻家邦”之类军中葬歌,风瑟瑟萧萧,歌驰驰荡荡,之后忽的一声萧音随之,声若寒霜,凄切沧桑,让人不禁动容。
  
  “倒是未见其人,先闻其声,”黄淳面露欣赏之色,道“确是不俗。无论是否是刺奸的实战测试,得此一课,也是佳话”
  待小舟与画舫大船相接,画舫上面的传唤姑娘莲步姗姗而来,问了我们姓名,不一会儿便扶过梯子让我们随之上去。三人恭敬相随,穿过前舱,来到紫檀玉垫的一间正堂之中,见到熊怀义半卧在榻上,前有小几,后有屏风。再看那熊怀义,端的目似冥意暇甚,熟视无睹。我们于是只得先向他报名问了好,他见我们来了,便唤停了对面女子,对我们介绍道“这是石灵韵石姑娘,这是柳梦梅柳姑娘,这是闻姿闻姑娘,”又指着下首古琴师道“何优优何姑娘,”,移向左边钟罄师道“吕依依吕姑娘”,最后指着吹柳笛的姑娘道“这是家中幼女熊洛儿”。他每指出一人,我们便拱手一礼温好。但到最后一个熊洛姑娘,却是迟疑,毕竟熊洛姑娘显然并非凤凰阁中人,来此目的虽还不知道,可是也不知该以何称呼,一时三人愣在那里半晌,我方才带头道“师妹好~~”
  谁知这熊洛儿扑哧一声笑了,这一笑,两颗洁白可爱的小虎牙与那大眼睛一起忽闪忽闪,道“师妹——哈哈,这,怎么说?”
  “师长之女,年纪又小,故称师妹。”我胡说八道着,一边用我的目力打量熊怀义的脸色,见他依旧容色慈祥,方才略略放下心来。
  “甚是有趣,”那熊洛儿娇唇轻扬,道“你可便是父亲时所说的黄淳?”
  我们又是一阵尴尬,方想起熊怀义刚刚向我们介绍了她们,却未曾向她们介绍我们,只是,怎么这些花魁会与熊家幼女在一起,着实让我们都很是迷茫。大约是熊怀义看出了我们的疑惑,忽的笑道“这些都是师门弟子,暗哨女校翘楚,也算都是你们的师姐妹吧,不必拘礼。”然后又转向熊洛儿道,“洛儿,中间那个眉目稳重些的方才是黄淳。”
  “原来都是同行,失敬失敬,”听得熊怀义这样说,孔立飞自然也明白,又见熊怀义行伍出身,言辞直率,怕我的薄面颇有些挂不住,又兼我们年纪还小,于是他便毫不避嫌,便先上去圆场道“师姐妹的音律才华,真是让我们汗颜,啊汗颜”说完还一直盯着熊洛儿看。
  最尴尬的是黄淳,一心想来看花魁,跑来发现熊老这架势,竟是有捉婿的意味,顿时大囧,而我既然被他于熊老这话里如此赤裸裸比下去了,自然是在那里阴阳怪气的等看好戏的嘴脸,全然没有半点同情。
  就在此时,却听熊怀义突然话锋一转道,“其他的事以后再说,如今叫你们来,是为你们第一次实战任务的事。你们可听说过凤凰阁在新越西京的分阁有一位魏芙姑娘?”他端起榻前的茶杯一饮而尽,又道,“那魏芙姑娘也是你们暗哨武校的师姐,此前接手新越西京各种斥侯外刺事务,最近遇到了些危险,露了身份。我们的人已想方设法将她带到了新越、北溟接壤的正为罗倭所占的伶仃洋羽山岛,但你们也知道,此时罗倭以羽山岛为海军补给重要据点,所以多重盘查,将魏芙姑娘由长江接入北溟境内一时受阻。这件事便由你们去办。石姑娘,柳姑娘,此前出过暗哨女校的任务,亦已有朝廷实授六品彪补刺奸官品级在身,就由二位负责,其余女校与武校几位都是第一次实战任务,希望你们能够通力配合,群策群力,不辱使命。”
  “是。”我们的领队,竟是花魁,看过去是个不错的安排。只是这事儿看去并不好办。我心里暗暗想着,又听熊怀义道,“因魏芙姑娘现在身上还有重伤,且罗倭得知我北溟与新越联合之事现正格外戒备,宜谋定后动,羽山岛的布局也还算安全,在其养伤这一个月中,希望你们自己安排好诸事,待寒食一过,迅速行动。今天你们可在此以武校演练之名商议事项。舱中厨子、仆隶、桨手、护卫,随从皆是此番行动之配合人员,由你们自己确认密事界限即可,切记,尽可能周密隐蔽。”
  待熊怀义走出画舫,我方才重新把目光凝回舫船中几人身上。石灵韵大方走到中间,命身边从仆撤榻换几,几上笔墨白卷,几下羊毛蒲团,各个列于各人面前,大家环绕而坐。柳梦梅则从原先榻后屏风处素手轻拍暗格,转入密舱,取了地图及军情资料摊展于地上。石灵韵微微笑着,先让大家各自介绍,并说明自己的特长来历。细细看去,发现这花魁并非倾城摇曳之态,却是温润如水,一颦一笑间,说不出的媚若无骨,周身清香隐隐,笑容淡雅如荷,与她身上的华美罗染倭裙裾与薄施脂粉的明艳容色相应相携。旁边指图款款轻言分析的柳梦梅,则长身玉立,若寒梅雪中,浑身轻骨,窈窕高标。而身后眉目间宜嗔宜喜,眼神炽热闪烁的俏皮少女,则是有袖中剑舞绝技的刺杀高手闻姿。何优优,吕依依乃是一对相貌气质颇为相似的胞姐妹,虽不知为何取名毫无关联,但是想必必是有血缘的。而熊洛儿则年纪约摸与孔立飞相类,粉面含春不露其威。几人都是罗倭裙裾打扮,脚下罗倭木屐,举止舒缓有礼,有几分罗倭艺姬神韵。
  我方想起,原来刚才听到那演绎排练之歌曲也是罗倭新近流行的壮烈哀歌。此歌本是我新越燕公子所做,本是于阳平城屠城覆灭十万新越军时,所做悼亡之国殇悲歌,然则竟因交战时阳平新越军甚为勇武,直至围城数月,粮草禁绝,四面楚歌之时,仍奋力抵抗,引得倭军将领也不免有几分敬意,故对此番悲歌竟十分抬爱,后竟广为罗倭于新越所建天罗军传唱,可见于艺术一事上,或本无国界。
  “此次我们虽是接应任务,而名义上,却是应羽山岛岛主之名前往为罗倭将帅演艺,我们选了一首于新越、罗倭都颇有名声的战歌国殇,作为重点演绎的曲目,其中铺排出五个章节,以宫调商调相互转换,千千阙歌彼此呼应,进行新的编排铺陈,力图使得远在他乡之倭军亦能因此军旅壮怀之词歌与美色佳音对我们的到访和归来减少一些戒心。自然,我们暗哨女校的几位都是通罗倭语言的,最后一篇长歌当以罗倭语排练演绎,引起其兴趣以掩人耳目。但不知各位师弟们各自所长为何?现而今可有什么想法与计划,大家一处讨论,但说无妨。”石灵韵温和而轻缓的看过我们几个,征询的目光划过。
  
  第八章 议计演艺

  滚滚江水猎猎风,
  沧沧瀚海策策奇。
  溟水越山离别意,
  佐遍忠良三万里。
  ——《北溟史诗·付延年记》

  “石姑娘是说,我们会以应邀表演为名前往,并在表演结束时返回北溟,于此番时间之中前往接应魏芙姑娘么?可否将演艺所备场所、时辰、周边防卫部署等等细节情况详细介绍呢?”黄淳看着地图,轻声说道。
  石灵韵和柳梦梅彼此对望点头,而后取出一卷绢帛,道“具体的情况都在此卷。还请大家轮流详览,确记无误后我们奉命烧毁此卷。”
  “是。”最近的闻姿首先接过去,览毕,而后依次看过。
  待我翻看时,见其中种种羽山岛的介绍,心中暗道怕是此种各方势力复杂之处,想要麻痹敌军首领于声色未必容易,且因从羽山岛经长江进入北溟地界要穿越羽山码头和伶仃洋码头两地重点盘查水域,即便有应邀歌舞演艺之名可得进出,怕也是要里外随行各人各舱细细翻查,藏匿一个在逃斥谍女子,对方又艳冠群芳久负盛名,和许多罗倭的高级军官甚至打过照面,这似乎并非那样简单之事。
  “在下仍有好奇,不知可否相问?”黄淳的声音再度响起。
  “黄公子但说无妨。”石灵韵明眸善睐,语笑嫣然道。
  “也并非什么大事,只是凤凰阁在新越东都和北溟樊影城的分阁距羽山岛更近,若是相邀,为何不就近相邀演艺呢?此行是否可能有诈?”黄淳说道。
  “黄公子所虑极是,”石灵韵看向闻姿与何优优、吕依依道,“闻姿、优优与依依俱是距羽山岛最近的樊影城凤凰阁美乐姬,此次,乃是该阁接到的邀请,因想借此机会执行任务,方才与我们会和一处。应邀一事,经暗哨羽山岛斥谍人员查实,应有一些把握。”
  “公子们可有对策?”熊洛儿眼神瞟着我们,纯纯的眸子,问道。
  静默良久,只听我耳边轻响,一个声音道:“我虽有个法子,但却并不知我们能否劳动兵仗局帮个忙呢?”
  是孔立飞犹犹豫豫的声音。
  我见他如此,知以他的性格,应是有了些良策,便自作主张道“孔兄有什么法子不妨讲出来,大家若是能商讨议定,需要何处帮忙石姑娘自可以依言请示的,不必太担心。”
  孔立飞看看熊洛儿纯纯的期盼目光,像被鼓励了般说道:“我想我或可设计一间吊沉于行船下方之江海中密室,以之垂钓于画舫大船之下,应当无人会搜查其中的。”说着,他怕大家不解其意,便在几上拿起笔墨于一白卷上绘制了大致式样,似一密封球体以揽胜垂于画舫船底之下。我自也大致看过,虽是新奇,但是以搜查而论,如今尚未对商舫行船严格到水下亦有之程度,如若以大船于其上牵起行驶,倒似乎颇是一种隐匿而过重重关卡,不露行迹的法子,只是海中冰山江中暗礁若是一旦下面所挂密室被缠住,可如何呢?
  “只怕此计虽好,却有个致命的问题,”黄淳细细看着,道“若是坠于其下以巨石并一定干粮物件隐匿其中潜渡,似乎尚可瞒天过海,要加百倍小心避开礁石暗岛之类做些尝试,缓慢行船速度,此一节尚罢了。关键是,在一全然封闭之舱室中藏匿一个人的话,怕不多时人便会如烛火暗灭般窒息而亡啊。”
  黄淳思虑周祥,大家一时皆默不作声。
  “不妨,或许可以想办法改良改良此机关,设一条通气之道于画舫底部,再以暗格隐蔽之物敷之其上,或许可以一试?”我继续鼓励着孔立飞道,“另外,想必你的易容之法也得跟着用上,不然若魏芙姑娘那般样貌,太过显眼呢”
  “正是如此,”黄淳也以鼓励的眼神看看这奇思妙想的孔立飞道,“我可去央宁亲王拜托他舅父手下的工匠给你帮忙打个下手,你只管放手去试便是了”
  “我也去试试看问问兵仗局可否相助监造,只是设计图纸,还得烦劳孔公子细细推敲过,确保其安全可用才好”石灵韵想了想,道,“今日时辰已差不多了,看东方即白,我们也得先散了才是。我们且议定下次的商议任务时间和联络方式吧。对了,孔公子,你那边的设计图纸需要多少时间琢磨呢?”
  “可否带在下在画舫逐阁中仔细测量和推敲一下,来确定由何处设计缀钉口和通风管口最为合适呢?”孔立飞问道。
  “这样吧,”石灵韵道,“我唤人先照常例将黄公子与付公子送出。你随熊洛儿姑娘在画舫尽地测量就好。她毕竟并非凤凰阁中人,与你晚些待画舫的下一批客人来时混在人群中出去便是了。”
  只见孔立飞看向熊洛儿的眼里满满的喜悦,我和黄淳便先告辞而去。
  
  一路与黄淳一同驱马而行,我自忍不住想要问问这位“算无遗策”兄的看法,却不知从何k问起。或许是昨夜一夜未眠的缘故,头脑有些混乱,一时也觉不出究竟哪里不对,而黄淳也似有倦容,所以也并不多说什么要紧事。
  到了暗哨武校门口,却见秦清已在门口负手而立,眼中楚楚忧色甚与平常相异,我忽的莫名自作多情起来,想着莫非是我昨夜彻夜于凤凰阁石花魁画舫船中已被得知?和黄淳对看一眼,他则一副欲作壁上观的样子,我只得自己跳下马,将缰绳扔给黄淳,让他帮我栓回武校马厩去。自己则嬉皮笑脸抖擞抖擞精神向秦清走去。
  谁知她却制止了黄淳,把马缰重新递给我,自己则换了黄淳的马,对黄淳道了谢,而后对我冷冷说“跟我来”,一语未必,翻身上马,轻夹双腿,腰板一挺,马鞭一扬,马儿立刻欢腾而去。而我只得尾随身后一路奔马,直到一处临着鹏城的护城汲河的驿站边,方停下来。她自下马解鞍,由得马自去吃草。自己则坐到一处柴草中。我跟上前去,却听秦清道:“付相公这次议和回来。已经议定了共同出兵时间。预计不多日就会遣第一批水师前往伶仃洋与南洋海域交界处迎战了。联合抗倭的基本共识是我北溟水师与罗倭海上周旋对抗,一步步将罗倭羽山岛、夏密岛的补给以及伶仃洋与南洋的商贸线截断,以坏其粮饷供应,新越骑兵步兵则主战东都,青州,涿州等被罗倭建了天罗以资其战事的失陷城池,以瓦解其据以养战长驱而入之心。”
  我看着她,微微颔首,疑惑道:“现在就出兵?只是此番才刚刚得到庆麦山西南新越地界大批铜铁矿和冶铁场的开发打造经营权,此时就前去应战,这批水师,仍是军械方面颇不成较量的啊,何不等新的战船军械打造出来,缓上一二年,再行出兵?”
  “付相公也是这样争取的,本已和新越和议时达成了缓一二年新式战船打造好再出战的议书”秦清道,“谁知不知是不是新越为了更快解他们孤身作战之困,罗倭那边竟受到消息说我们两国议和不日北溟水师就要发兵,结果罗倭不仅遣密谍将追查此事来历原由的我暗哨西京总哨魏芙姑娘追杀,使其重伤,而且情报显示其近期在羽山岛,樊影城,伶仃洋频繁扩张,囤积粮草,操练水师,蠢蠢欲动,更将夏密岛上的我北溟军围攻打尽,所以此战也是不得不战的。只期望罗倭补给遥远,我北溟水师能有奇兵致敌之法,若是拖得几年,我北溟新式战船和硫硝燃烧弹大规模投入使用,应当形势便会不同。”
  我听着,看她秀丽的面庞,毫无铅华脂粉,却是十分动人。又看她今天未着软甲战袍,衣衫人影俱是单薄,想到再巾帼须眉,也终不过是一个豆蔻少女,禁不住劝慰道,“你别太担心,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我和我哥哥秦琼,也在此次出战之列。此事已经议定,父亲走不开,而两军对战斥谍作业也必不可少,所以最后主上命哥哥与我前往,”秦清似明白我的心意般,继续对我道,“不过也不至就是命我们去送死。罗倭随船坚炮利,战力非凡,却也不至毫无破绽,况陛下此次命最为骁勇善战的三皇子靖亲王方嵩亲自监军,祝临戎将军为水师大都督,十万水师兵分六路以抗罗倭,前锋斥侯刺奸官一路还有年方弱冠的三皇子同母亲弟九皇子宁亲王方岱坐镇,又有付邵相公幕僚郭攸之亲自督办军械粮饷、后勤补给,也算都是我北溟精锐之师,当不至不济于人才是。”
  这些话听来普通,倒让我颇为佩服起方均诚来,当初付邵与我煮酒论英雄时,说当今英雄,第一个他便服方均诚,由此番他竟然在如此大战危难之时,遣诸多亲子,亲往参战,这着实不同于养尊处优的新越皇家子弟口称的“千金之子坐不垂堂”,倒是有几分英雄气概。毕竟,若想在军中威望高,能服人,不参战,无战功,则人心不服是一种几乎的必然,但是命皇子们都披挂上阵,与强敌周旋,这等勇气,又可是凡俗天子可比。我又想到现在的新越帝,本也是个热血少年,刚登基时,又是这般处处沦陷的危机之秋,听父亲说,小皇帝也曾披挂坐于朝堂,却遭一种御史轮番轰炸,说一国之主,竟披甲胄,乃是亡国不祥之兆,万万不可。据说当时礼部侍郎更是于金銮殿下痛哭流涕,对皇帝谏言万字,并搬出两宫太后来,最后皇帝只得再不做此激励士气之举。
  不过更多的,是听闻秦清将往危地,我心中忽然莫名的揪心。只是尽管如此,嘴上却总想调节一下气氛,于是又嬉皮笑脸道,“你的武艺精湛,总把我打得落花流水,一定会大有助益于我北溟的。不过,你也一定要小心啊,毕竟刀剑无眼,罗倭火器又胜,且在千军万马之中,武艺的高下其实分别并不甚明显,比的只是稳准狠,无论如何,你要让你的亲卫护着你,你也护着宁亲王,大家都平安才好。你们出发时,我一定去送你的。谢你暴打我这么久,不杀之恩。”
  秦清见状,也忽的笑了,只是那笑容中总有一抹一闪而过的悲色,越发让我心中疼痛。或许是我看过太多罗倭强大战力的战报,也看过了太多鲜血与梦魇,太多家破人亡,又亲历过新越迁都西京的危机之路,我的内心总是十分担心的。而眼前这个女子,她那样信任我,我总不免想,也不只是因为她知道我是薛凡泰的儿子吧。北溟也好,新越也罢,在罗倭的手下都已然败得太多,也太需要信心与士气了,只是这些于我们个体而言,我们又能尽到几分微薄的力量呢?罗倭劫掠屠城,以战养战,早已成了习性,我们甚至不知道何时才能遏制住他们。此时我竟当真希望那个去与罗倭前线做斥候谍刺之事的人是我,而不是眼前这芳龄的少女。一时不忍,我竟上去抱了抱她。当然,毫无意外的,这个吃豆腐之举让我又吃一记粉拳于胸。
  ……
  
  回暗哨武校后,我径直奔向黄淳卧室,一把将补觉正酣的他从被子里揪出来,向他告之秦清所言。他静静听完,然后和我暗暗对望一眼,彼此心照不宣。“果然不只是接应魏芙姑娘的意思,我也一直奇怪纳闷呢,这样也好,我们也可多做些准备,只是宁亲王还未回来,诸事可以与他一同议定,他既要随水军前往征战羽山岛与夏密岛,则我们在羽山岛的行事彼此呼应更好”黄淳说着,又皱皱眉,“不过看石姑娘她们几个的意思,似乎本意只是想我们三人执行接应魏芙姑娘的部分就好,那你我就不要在孔立飞那里在说这事了”
  “甚是,”我心中也是颇有同感,当然,接下来一周里,我与黄淳不断前去宁亲王处与他商定所需所虑,个中计议,而宁亲王出战在即,也是百事缠身,所以我与黄淳得其授权,许多准备都且各自便宜行事。然而最忙的自然是孔立飞无疑了,他的通气潜浮器物终于设计定稿,交了兵仗局后,很快接到特旨试授彪补七品兵仗局司官,命他自行全权督办此物,他本就是嵇玄先生爱徒,到了兵仗局后很快得到掌印官的注意,于是不仅于此物上反复试验革新其设计,使其稳妥,更兼为兵仗局诸多攻坚器械疑难支招,天天忙到回来便倒头就睡,与我也极少再又谈天说地之浮生偷暇之乐。但即便如此,我依然可以看到他整个人像受了某种感召一般越发积极快乐起来,办事也渐渐稳妥,若不是有天他睡着掉落了熊洛儿那只竹笛,我几乎都要以为他是为得到重用而图志了呢,然而,最终在我的威逼利诱之下,他还是羞涩的承认了与洛儿姑娘的彼此有情之事,只是再三拜托我不要露了口风于熊怀义那边知道,我虽是不解其意,但也是欣然答应的。
  北溟水师誓师出发那天,有风无雨,涛声依旧。方均诚亲自身着水军红漆铁玄甲,上中军誓师台祭天撒酒,祝临戎都督,靖亲王方岱,都在其身后随之祭天饮酒誓师。所备战战船大小七百余艘,有两百艘乃是沿鹏城汲河新近监造此番载六路人马中的两路前往南洋与南洋水师会和。战船主力有,斗舰楼船、鸟福船、大小赶缯船、楼船等;运输艍船亦有水艍船、双篷艍船、艍哨船、艍犁船等。遥望而去,长江一带,如横素练,战船旗帜猎猎,两旁小窗弓弩火绳具备,将士带甲临风。而我终于望见了向我远远微笑,穿着银白水军明玄软甲的秦清,也看见了她身旁并立的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的秦琼,和她身前的宁亲王。那一刻,我只有一个想法,期盼下次依然如此相见,人世如此美好,我们都当长留。
  不知不觉间已是寒食,过完寒食,我们便要出发前往羽山岛了。最后一次议计时,我终于得见了依照孔立飞设计沉于绳索下二十米带有一个通风管和四个划桨装置的可沉浮于画舫底部航行于水域的球体密室,其与画舫连接的通气管和机关都做的很是精致,下面的主体球形密室以木料制成,外面蒙了一层涂油的牛皮,内装有羊皮囊,下沉时以羊皮囊内灌满水使其负重,上浮时,则羊皮囊内的水挤出。如遇到万一,还可以自行浮出,划桨做救援船或者补给船使用,孔立飞叫这密室“海龟”,说是已经下水实验过,保证无事云云。
  也是这次议计,我终于得见了石姑娘她们精心编曲自新越燕公子的国殇哀歌的长歌演绎,不得不说,这种艺术修为很高的军旅哀歌,我几乎从未见过,毕竟多数行伍中人,未必听得懂复杂的辞藻故事。可是这首歌颠覆了我之前对战歌的见识,其无论曲调辞藻的配合,诸位姑娘师姐妹的喝喉曲艺,还有那种随军征战的悲悯情怀,都寸断肝肠又豪气干云的荏苒其间。我想,我终此一生都不会忘记第一次见她们演绎此曲时的震撼和感动,也终此一生都不会忘记石姑娘,柳姑娘和闻姑娘她们美丽面庞下不让须眉的丈夫胸怀,若非那样的感动与共鸣,又怎能如此好的演绎这苍茫悲歌呢?
  “……江水茫茫,仃洋苍苍,年有战兮国有殇,
  与子同袍,生死不忘,魂归来兮,瞻我家邦。
  身即殁矣,十年生死,思君归兮国有殇,
  峥嵘慷慨,山河锦绣,魂归来兮,藏我儿郎。
  生当人杰,死亦鬼雄,醉卧沙场兮莫笑,
  古来长诀,音容难忘,魂归来兮,诉我衷肠。
  无定桥边,余音袅袅,千秋家国兮如梦,
  赤血熊熊,万里悲秋,魂归来兮,血泪诗行……”
  不知是不是因为临行前的几杯薄酒,听得歌声,便脑海里浮现着秦清出发时,身着重甲,英姿勃发,微微上扬的唇角,浮现与付邵一家寒食同相聚时,那些亲人般频频的叮咛嘱咐。于画舫的安神香和孔立飞得晕船药效中,我沉沉睡去,画舫亦驶向苍茫大海而去。

  
  第九章 卫羽之城

  机关算尽,人倒是,羽山诸侯一路。
  一朝倭至,总绕得,长袖舞去八方。
  两面三刀,反复复,末世倾巢之下。
  子母艨艟,大梦归,谁知其中曲故。
  ——《新越史诗·叹羽山岛主》

  算起日子来,今天正是四月里十六日,当朦胧月光映照羽山岛圆圆的群山,缭绕星夜,隐隐海雾之中,我们的画舫,终于缓慢的抵达了这里,看到卫羽城这座已然成为绝响的“清正流筑城术”所筑之城。
  这座卫羽城,乃是罗倭在上个世纪扫边扩张的战争中,为了长期占据羽山岛这个极好的海陆之中补给的地方,派遣当时远征军熊本账下加藤帷幕而筑。其后在新越与罗倭的交战中,大小天守阁皆起火,珍藏其中的搜罗新越与罗倭各处的名将甲胄、刀剑、旗号、战盔、兵书、资料俱毁,然而依仗着失传了的清正筑成术所造的整体防御工事依旧屹立,经过后期的修缮很快便可再次投入作战,还成为了罗倭的近二十年来的海上补给重地。依据从前在新越的外刺刺奸官所呈报,此城修筑的奥秘主要在于其主料选择了高于平常城池近一倍的高石垣,此项筑城工事还被同样用于铸造了罗倭本土名城古武城的天守台。此番来到,远远看去,先看到的,便是立在卫羽城上的山炮三十门,火弩弓千架,和红色玄甲的罗倭武士手上寒芒闪闪的武士刀和十字弓,还有海面上那一列一样整齐的十字帆战船和那修建奇高、但依旧着武士于其上放哨警戒的瞭望阁。
  现在已然如若罗倭傀儡的羽山岛主派了人前来迎接,但与其说是迎接,不如说是跟着岛主的亲卫在罗倭士兵监视下进行紧密的盘查,经过了多番盘查,确认没有危险品后,前来的墨色宣召使打开了远征军倭将统帅西乡的令书,命其他人全部留在画舫中不得入城,不得下船,只让献艺的歌舞乐姬乐师入内待传。好在事先已然有所准备,我与黄淳,孔立飞皆着乐师服色,然而次第通过时,我因身材高大,依旧引发了进一步的盘查,询问我究竟是何职能,我未及思量,就已然见到石姑娘如水笑颜淡淡展开对岛主道,“此乃何优优姑娘的调琴师,调琴校音,不可缺少了他啊。”遂得放行。一路行去,直接引了我们到城西南部的一处府邸休憩。此番行途,见这卫羽城池之中,府邸结构,南北交通,皆甚是有致,但又带着无比的肃杀感。城中的血腥之气甚重,显然不久前杀伐甚重,我的内力催动下六识一向敏锐,很快就判断出最为血腥的气息来自南部。行船这半个月里,消息不通,并不知北溟军队究竟可曾与之交战,现在情况又是如何。
  我与黄淳自从听得北溟水军被迫提前应战,又见水师主力战船大小规制不一,想必那第一批整齐划一、便于各式军械装备统一口径制式设置和便于更换的军械尚需时日打造。便不约而同,料想此次前来,虽是献艺为名,接应做为表层任务,真正的任务,怕是在几位凤凰阁的姑娘身上,刺杀并且趁乱进攻取得一些重要战果。可也都觉此事要办并不简单,所以暗暗与宁亲王知晓商议,并自也做了许多准备。只是,如今姑娘们身无寸箭可隐藏,连贴身衣衫发簪都悉数被按照罗倭礼制要求脱换了倭裙,想必即便原来所穿衣装钗鬟中有何机关,现也已无法,且对方又多是赫赫勇武、历经沙场的名将,真让人隐隐为凤凰阁的姑娘们担忧。但终归目前也并无别的办法能更好的拖住敌军,予以当头一击。倭军水师多背十字弓,带火绳枪和火弓箭,战船火力又强。上一辈新越水战名将俞吉光将军曾说:“海上之战术无他术,规模大者胜,攻击力强者胜,舰船优者胜。”虽则事实并不完全如此,然而海战对军械装备的胜利依存度要高于陆战却也是不争的事实。所以若能拖住敌军,给我方以时机,再出些奇兵,取得一些局部上的胜利以鼓舞士气,那么等新的战船军械投入实战时,胜算便大得多了。而拖延敌军攻势,目前于我代价最小也相对最可能实现的,怕便是刺杀其主将了。得到如此机会前来献艺,即便明知可能是饵,此饵亦可能乃是绝命毒饵,却也不得不殉身不恤。
  其后几天,我们便陪同姑娘们在卫羽城中先为各营将士及贵族演艺歌舞,倭将们对歌舞的兴趣却在我们的预料之上,或许身在异乡,掳掠军妓或许还容易,要想听到高水准的舞乐表演多半不能。罗倭体制与北溟颇为相似,只是扩张性与尚武嗜杀远甚北溟,且罗倭乃是岛国,资源亦不算丰沛,在海上掳掠乃是发家致富原始积累的必由之路,而自然是以鲜血与生命为代价,这些将士兵卒,更多的,也便是牺牲品,至于满足其精神需要,怕是征战在外的将帅亦不可得。且能够合乎罗倭武士对柔美与杀伐共存的极端精神之传神作品亦不多见,所以很快,因为几位姑娘艺术造诣的缘故,身边的倭武士对我们也客气了几分。尤以对几位姑娘,竟也难得的显示出一二分士大夫们般怜香惜玉的情绪,与其对军中掳掠之民间女性的残忍宣泄时判若两人,倭人的性情,大抵便是如此的。在石灵韵的介绍中,我得知罗倭称呼自己为圣罗,而称呼新越为新倭,称呼北溟为北寇,还在这几天的交流中,懂得了一些简单日常的倭语。
  借着在城中东南西北四营与前锋营,啸行营等各处演艺的机会,安置在城北负责城中治安和后勤的、原隶属岛主的啸行营中,寄居于下将军石田帐中为女婢化名秀玉的魏芙姑娘,终于与我们一行人取得联系。在终得前去中军帐中,为主帅西乡隆谷及其账下幕僚演艺的前一晚,羽山岛主还特别前来对我们进行一番慰问,敬酒赏物,希望我们好生表现。
  第二天黄昏,我们奉命入幕演艺。途中,我,黄淳与孔立飞所乘马车的拉车马突然惊跳莫名,扯着马车绝尘狂奔,最后众武士纷纷搭箭射马,马狂厥不已,终还是甩的我们三人飞出数丈,整个车厢于城道中倾倒翻滚数圈才停下,而那马亦喷着白沫,不时便没了声息。石姑娘匆忙用倭语与同行罗倭武士哨长商议可否命二三人送我等回去休息,而她们则继续前去献艺,免误了时辰。那几名武士上下打量了我们几个几眼,告诉石姑娘他会命人将孔立飞与黄淳送回休息,而指向我说我看过去伤的不重,不妨事。于是我就随几位姑娘一起同乘,继续向中军帐中而去。及至,见帐中灯火明黄,中间正端坐的一人,头盔簪着长羽,已然摘下,扔在旁边几上。漆黑长发随意束顶挽做髻,国字脸膛有些偏黑,大抵是在海上作战多年的缘故,皮肤亦经了海风摧折,细长的眼睛样子很是沉默,唇下留着象征罗倭贵族的短须,略带沧桑的皱纹在眼尾眉间浮现。经岛主引荐,此人确是西乡隆谷。记得在新越时,我读过父亲搜集秘密摆在祖父家母亲闺阁中的诸多外刺情报,有边将提及此位西乡隆谷时说他“清正,强悍、严厉,素爱收藏军旗,喜歌舞,善犒劳,有手段,乃丰川康秀将军幕下大名中之翘楚也”。
  
  几位姑娘依言略略行礼,我与武士们则一起搬摆好钟罄古琴和凳椅,何优优、吕依依分别坐于琴、罄之后,其余几人则以半圆围立。我看去,她们皆打扮的朱唇一点,面敷牡丹粉,发髻后挽,衣衫亦是罗倭女子最爱的和式裙裾木屐,越发的莲步姗姗,含情款款,婀娜有致。
  第一节先是清唱,石灵韵、柳梦梅、闻姿各唱一段,国殇悲哀的曲调就娓娓婉婉的摊开绕于帐中,
  “……忠魂埋骨,与君长诀,年有战兮国有殇,
  关山难越,此身何求,魂归来兮,念念不忘。
  碧落黄泉,何世相见,为家国兮葬四方
  巍巍青山,归葬山阿,魂归来兮,守我亲族……”
  第二节则是柳笛配歌,石灵韵转调而吟,之后琴音钟罄俱发,声如裂帛,滚滚汤汤,如水调歌头,磐石龙吟,江红满目,破阵而前,
  “……江水茫茫,仃洋苍苍,年有战兮国有殇,
  与子同袍,生死不忘,魂归来兮,瞻我家邦。
  身即殁矣,十年生死,思君归兮国有殇,
  峥嵘慷慨,山河锦绣,魂归来兮,葬我儿郎……”
  歌声至此,冷眼看去,那西乡亦是听的兴起之色。我大舒一口气,心想不知此刻黄淳与孔立飞是否已解决掉了他们身边的罗倭武士,顺利前去接应魏芙了。也不知三人是否已成功偷了石田的令牌,依计扮作武士出城了,他们此去与宁亲王麾下会和又是否顺利。更不知会同宁亲王向城内制造混乱,并趁机进攻西城军械库,盗取存留得军械图纸,焚烧军械辎重和罗倭粮饷的事情会否顺利。
  此时已经唱到第三节,乃是石姑娘哼唱,柳姑娘吟唱,而闻姑娘转调高歌,三人之音若三只羽箭般渗入心扉,动人处,我亦含泪,
  “……生当人杰,死亦鬼雄,醉卧沙场兮莫笑,
  古来长诀,音容难忘,魂归来兮,诉我衷肠。
  无定桥边,余音袅袅,千秋家国兮如梦,
  赤血熊熊,万里悲秋,魂归来兮,血泪诗行……”
  几节轮番唱罢,又以罗倭语重新演绎一遍,后帐中渐渐安静,直到西乡隆谷起身表示赞赏,其余人等才纷纷做击掌赞赏状。想来若要下手,此刻应是紧要关头。西乡隆谷赐酒赐银与众人,几位姑娘皆以礼领之。却因西乡是遣其副将赐之与众,相隔尚远,所以一时都找不到机会下手。正当失望之时,却见西乡的目光一直在熊洛儿身上飘动,那神色似颇有意。我暗暗被罗倭的审美迷茫,要知无论新越,或是北溟,有石灵韵、柳梦梅、闻姿这几位倾国女子在侧,何人会注意身量幼小,尚未长成,偏近于女孩儿多过于女人的熊洛儿呢?但眼看现在这已然是唯一的机会了,我也看向熊洛儿,只见她忽闪着单纯剔透的大眼睛,忽然咧开娇唇绽放笑容的看向西乡,两颗可爱的小虎牙与小酒窝一同露出,越发显得天真无邪,毫无矫揉造作之意,西乡不由哈哈大笑,对身边人说了几句什么。他边上双目如潭的副将,便直接了当的告诉石灵韵,想要要了熊洛儿去。
  石灵韵自是不肯,与之用倭语彼此攻讦了几个回合,眼见就要惹怒那位副将前来挑衅,忽然熊洛儿开了口,从她的神色中,我明白了她说的那句话应当是她愿意留下侍奉西乡将军。石灵韵尽管百般不愿,也唯有和其她姑娘同我一起拜谢出账,走出中军帐,石灵韵便拉着我道,“这可如何是好,怎么向她父亲交待呢?”然后压低声音又道,“快想想办法,洛儿手上没有武器毒药,我们几个的指甲之中皆以极细小的蜡丸包裹了剧毒,只要到时刺破蜡丸分毫,再在敌人身上刮出一丁半点血,见血封喉,与敌同亡,可洛儿手上是没有这个的。”
  我大吃一惊,正在此时,巨大的轰响呼啸般闪过,顷刻间见南门方向火光冲天,我赶紧对石灵韵说“快先解决了这些武士脱身,”而后趁旁边武士不备从背后斜颈劈下,顺手将右边武士锁喉断颈,姑娘们也纷纷擒拿毙敌,眼见前后受敌,我赶忙从死去的罗倭武士身上扯下倭刀与火绳枪,马步斜刺,翻身向其背后跃去。姑娘们也各自夺了武器,眼见被众倭武士合围,我问石灵韵“此刻难以脱身,且先投降,待到帐中,伺机刺杀西乡,可使的?”石灵韵和我对望一眼,砍下旁边一个佐领的脑袋,将其身上硝铵燃烧物一并扯下,道“你怎知投降不会被立刻杀死,还有机会刺杀?”我说“我军忽然来攻,他们不明情势,少不得拷问一番,问出些什么才好杀我们的,到时便有机会刺杀。”说话间,又是巨大轰鸣,似在西面,看样子水师已经开始行动。我一边砍杀,一边听她道“受刑受辱,不仅之后一样必死无疑,而且还难免危害大局,不如力战。”石灵韵击开两只箭矢道“不好,弓弩手来了。距离帅账太近,他们不敢用火器,毕竟火器准头不行,又易突然爆破,技术尚不成熟,他们怕伤帅帐中人,可却完全可用箭矢毙我等性命,本是必死之事,既无生路,总要多拉几个倭贼同去才是,”我说,“姑娘说的是,但我们的大事还是要以刺杀为上。就依姑娘的,我们力战求得机会刺杀,石姑娘可有良策应战此番情形?”石灵韵道“没有,不过拼死而已”我说,“那就劳诸位姑娘,听我指挥,我有方法,可力战以冲入帅帐行刺,若不能成功,就当我等此行乃是宿命”语毕,我大声道“左手倭刀,右手狼筅,狼筅刺杀,倭刀砍削,我六人分立于兑、震、巽、乾、坤、艮六方位,若有敌人近五十步内用火绳枪,近二十步内用狼筅,近十步内用倭刀,先将弓弩手用硝铵燃烧弹引爆炸死以立阵”,话音落战阵已成,石灵韵与柳梦梅多年搭配,默契十足,几乎在同时,石韵灵左手向弓弩手方向射出硝铵燃烧物,柳梦梅则径直将火绳枪打爆燃烧弹而出,两相交汇爆炸声起,近处的弓弩手两排如断线风筝向后倒去,一时火光四作。此时,石灵韵、柳梦梅、闻姿、何优优、吕依依与我六人终于围阵而成,快刀乱筅,寒芒似星,分进合击,如若一体,酣战攻刺,火绳枪炸裂之声频繁,四下无不是血腥气息,正要攻入帐中,却听得帐中柳笛声起,而后惊呼乱象,我边战,边看见几位姑娘听得柳笛声与敌军惊呼似有喜色,心知怕是熊洛儿那柳笛中有何吹刺之暗器已然得手,但为免是计,必得第一时间确信方可,于是和石灵韵交换眼神,六人彼此掩映冲入帅帐,帐中诸将立刻打弓射箭,飞扑而来。
  
  帐中血气汹郁,西乡倒在几上,颈上银晃晃的短箭隐隐犯绿。却并不见熊洛儿踪影,只听得那西乡气息微弱,却仍吩咐什么,石灵韵一边用倭刀四下击档箭矢,不一会儿肩头中箭处已是血沁倭裙,一边仍和大家说道,“西乡让田原,早川去前方南门处御敌,浩介去召集水师截杀所有西门处敌人、副将家松留下处理我们,他若死了,让大家听坂本正奇号令。这死倭贼,死了还有这许多准备”见那众将扑来将出,后方罗倭弓弩手又要再次发动,石灵韵与几位姑娘忽然交换眼神,移换战阵,如天女下花般绚烂刺出。我方想起刚才石姑娘所言她们的指甲中所藏鱼死网破之剧毒,正要说不,便见如雪花般纷纷坠落的娇躯,而后心口一掷,眼前落幕,人事不知。
  待再醒来时,只见自己被五花大绑置于帐中,后心的箭矢似以拔出处理过,只兀自渗着血染得衣袍尽湿,旁边只两个倭武士横倒着,胸口插着倭刀,而眼前的熊洛儿一边将绑着我的绳子解下,一边将我绑在牵来的马腹之下,边整边对我道“他们只给你简单处理了伤,准备留着你千刀万剐给西乡报仇,也给上面交差刺客的事”,见她自己又麻利脱卸掉旁边一个倭武士的盔甲刀箭往身上套,我虚弱的笑说“怎么拿我交差呢?你才是真的刺客。你怎么得手的,是笛箭么?”她嗯了一声,谈话间已经穿好盔甲,解了腰牌,又兀自用泥土与血渍往面上身上涂抹“我得手时你们正汹汹冲入帅帐,到处乱作一团,叫军医的副将与追杀刺客的兵将相撞,来传信的城门斥候与去传令的武士冲到一处,我侥幸趁乱将帅帐后方刺穿滚出来,藏在这宝贝马儿身下,就你现在这个姿势”,说着,又拉一拉看一看确认了马腹下隐藏的我确是隐蔽了,方翻身上马道“浩介俊二要奉命去西门应战,北溟在西门必有大军,我们跟着走就对了”,说罢驱马出账,跑去跟随在一路队伍后方缓缓而行,周围骑兵皆是同样服色盔甲,千多人之众,想必彼此并不尽皆认识,兼之熊洛儿倭语娴熟,又在罗倭军急于出战之时,倭武士纪律甚严,年纪身材也都与我北溟人类似,一路匆匆跟去,竟也无人多话与熊洛儿说,便直向西门而去。及至出了城门,越来越近已然看到北溟与罗倭各自的战船,见已有北溟军队登陆,骑兵数千聚于西门边上,推着山炮,投石机和连弩火弩车战的火光冲天,烟火中,我看到了经此生死关头最是魂牵梦萦,以为再也不得一见的身影,身上玄色明光软甲,手上闪亮银色落影追魂枪,横刀立马飒爽英姿,可不是秦清还有谁?我一阵心中气血翻涌,那马却突然似疯了一般开始向秦清方向狂奔,我仔细看去,原来熊洛儿已刺了一柄短刃在马股上,马吃痛狂奔起来。洛儿却边纵马狂奔,边向秦清高呼:“秦将军,熊洛在此,烦请掩护接应”一语未毕,后面浩介军队的武士已然发现不对,引弓带火,箭矢便如雨般齐齐射来。
  
  第十章 硝烟之谋

  家乡何在,青眼重重,踏破山河无觅处。
  笄龄未及,巾帼豪气,柳笛洛却尘嚣轻。
  九死无悔,羽卫刺敌,替却丈夫觅封侯。
  魏巍千古,澹澹奇志,一袭红袖世人惊。
  ——《北溟史诗·熊洛儿歌》

  及至出了城门,越来越近已然看到北溟与罗倭各自的战船,见已有北溟军队登陆,骑兵数千聚于西门边上,分作五路,战阵严谨,中推山炮,投石机和连弩火弩车,正战的火光冲天,烟火中,我看到了经此生死关头最是魂牵梦萦,以为再也不得一见的身影——那身上玄色明光软甲,手上闪亮银色落影追魂枪,横刀立马飒爽英姿,可不是秦清还有谁?
  我一阵心中气血翻涌,那马却突然似疯了一般开始向秦清方向狂奔,我仔细看去,原来熊洛儿已刺了一柄短刃在马股上,马吃痛狂奔起来。洛儿却边纵马狂奔,边向秦清高呼:“秦将军,熊洛在此,烦请掩护接应”一语未毕,后面浩介军队的武士已然发现不对,引弓带火,齐齐射来。熊洛儿翻身同隐马下,马儿不多时便中数剑,悲鸣狂嘶,身上起火。秦清也立时驱马来应,身后同行弓弩手向浩介军中狂发淬毒箭矢,压其攻势。待秦清到时,熊洛儿已迅速退至秦清随从队伍中,将我从马下解出,直接绑于秦清马腹下,对秦清道,“是付延年将军,他在刺敌时受了重伤,姐姐可先带他速速就医,免其性命之忧”说罢,跳上秦清随从的马背,道“我来掩护”
  “林宁,你下马与王辉同乘,将火绳枪与箭矢给熊将军,”秦清对随从那人吩咐道,那人领命下马,取物置于熊洛儿所乘马鞍袋中,又跳上另一匹马与另一人同乘。两边还在对战,火绳枪与硝铵弹爆裂作响,“如此,司马乐也受了伤,就随我一道立刻突围返营去医官那里,其他斥候刺奸官暂听熊洛儿将军号令,且战且退,直到与祝将军宁亲王一处会和”言毕,秦清将身上令牌给了熊洛儿,嘱咐她见到宁亲王代为说明缴令,自己则调转马头,冲向北溟水师营帐方向疾驰而去。虽在马儿剧烈颠簸下阵阵剧痛袭来,我却仍冥冥迷迷看到这一幕幕,心道熊洛儿真将门之后也,虽然如此年幼,弱质纤纤,马背战场上,却丝毫不让须眉,实能看出熊怀义当年在新越勇冠三军的风采。只是熊怀义将军当年那般人才,一个不顾大局的新越先帝,便将他直接推到了与金俄交战时孤军遭围被俘的境地,同在战场上,才能真切体会勇将当年英雄末路之悲切,也才能体会为何熊怀义愿最终为北溟效力。流血的战场背后那杀人的政场,才更是不见狼烟埋骨三军的所在啊。
  熊洛儿领兵抵挡浩介,浩介主力又忙于前去召集罗倭水师统一出战,一时秦清这边奔驰千里尚未遇到什么大敌,我精神疲惫,便在冲天火光中,于马腹下昏沉睡去。直到醒在军医官营帐中时,却不见秦清,心中狐疑,见自己的伤口已然重新包扎处理上过药,旁边的医官和受伤将士又俱是北溟人,想着应是已经在北溟水师的营帐了。勉强拉住最靠近床侧的医官问道:“先生可见过送我回来的女子?她去哪里了?”
  “什么先生、女子的,我乃是四品豹补医官李聪实,叫我李将军就好”这医官看去颇为傲气,并颇为以从戎为荣的样子,倒也很是可爱,只听他又说“外面还在打仗,秦清将军自然不会在这里啊”
  我正难掩失望的神色,忽听旁边一个很轻的声音轻轻对我道“秦清将军去救画舫的人,顺便去把将军要献给宁亲王的‘海龟’取回,应当不时就会回来了”我侧过脸,见原来是因左腿被射伤和我一道随秦清回来的司马乐。
  我心中一凛,十分担忧,那画舫既然出了刺杀了罗倭主将的人,怕是早已被围了,此时去救人,何等冒险,好容易再见,要是秦清不能好好回来……我克制着不敢让自己想任何可怕的可能,但是哪里克制的住。平日里我只道是个粗疏汉子,对男女之事卿卿我我虽有一二领悟,却从未全然像孔立飞那般痴迷于情字,也不似黄淳那样执着于美字,可是此番经生死一线,却心中忽然激荡了万千痴男怨女的情怀。那一刻我明白,我只是个凡夫俗子,而并非耽好寂寞的圣贤,我渴望再见她一面,我并不想死,我想好好活着,保家卫国固是所愿,田园之乐亦是所求,而此刻,我心中的担忧与煎熬又怎么好意思说与人知道呢?我就这样辗转难眠了大半天后,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又似梦里秦清在画舫上四面受敌,急的我顿首失措,又似梦到在武校之中她每天前来暴打我一顿的“用心良苦”,一时喜,一时悲,最后终于梦醒了,却见自己躺在单人的军帐中,而说着“可是醒了”,正对着我脸上方那张笑的仍旧那么阴阳怪气的脸,可不是黄淳是谁?再看旁边的秦清,我不仅吃痛坐起来,把她上下打量许久,才出声道:“你怎么去画舫了?那里太危险。这是哪里啊?”
  
  “嘿,你小子忒没良心啊”黄淳在一边打趣我道“秦姑娘衣不解带的照顾了你两天呢,我这才来半天你都梦里喊人家好些次了,怎么,你醒了就先牵挂起数落人来了呢这是秦琼将军的营帐呢,你小子鸠占鹊巢好几天,秦琼将军倒和我住到一账里去了。”
  我见秦清一张脸立时羞的绯红,想来怕是我真的说了梦话,也有点不好意思,好在我脸皮甚厚,很快就想到对策道“你去对魏芙姑娘英雄救美,又可是顺风顺水,春风得意了吧?”
  “说起救美,”黄淳略略哼了一声道“石姑娘她们一个也没有回来,倒是熊洛儿和秦清把你救了回来。”
  “那刺杀的结果呢?”我问道,心想付出了如此美好生命的姑娘们,但愿她们得偿所愿吧,“倭将那边死伤如何?军械粮饷烧了么?图纸盗出来没有?打得怎样了?”
  “刺杀算是很成功的,熊洛儿刺杀了罗倭主将西乡隆谷,官拜罗倭大纳言,凤凰阁的姑娘们成功刺杀了罗倭一位上将军早川宁西,官拜罗倭左近卫大将,两位偏将军信正丸子与美农家松,官至左京大夫和中务大夫,两位下将军田原小次郎和岗村圭要,官位是右近江监和备中守。也不知当时帅帐是什么场景,反正一下子这么多位高级将官同时殒命,换做任何军队都得乱的,但是不得不说,罗倭很有纪律意识和战力,几乎没有什么内乱,只是发生了一度慌乱和指挥失措,很快就又集结了起来。”黄淳见我神色不好,又赶忙说道“好在我们毕竟是准备多时,谋而后动,所以这一仗他们庙算已失,只凭勇猛和纪律,终还是败局。祝将军之前半月就佯攻过几次南门,这次也是先佯攻南门制造了混乱,重兵突破西门,趁乱直冲军械库和粮草库的,军械图纸则在意料中并没在这里库存,所以就一把火烧了他们的辎重粮饷。”黄淳说的很平静,看了看我,方又继续道,“但是撤回的路上,我军也被很快组织了反击的倭将浩介给来了个海上截杀,水师由祝将军和靖亲王直接组织和罗倭海上交战,但是倭军战船大半部分包铁包铜,很难火攻成功,顺风所放的火排和火竹筏、燃烧弹都未能成功引燃罗倭战船。我们派去凿船的勇士也几是伤亡殆尽,还被击沉了十二艘大小战船,画舫更是被报复式的以火弩弓射成了火海。连熊洛儿姑娘都受了重伤,失了一条手臂,至今还昏迷未醒,孔立飞一直在那里照看着,说是没什么生命危险了,但是哎,她才十六岁,本前途无量,资质品性又好,终是遗憾。”
  我静静的听着,硝烟如在眼前一般,很久,不知该说什么好,忽然想起,又问道“那‘海龟’呢?我们在上面安排的东西还在么?”
  “‘海龟’保住了,毕竟那是个谁都不曾料想到的东西,”黄淳用安慰的神色看看我,道“上面的东西也都还在,我已经在和宁亲王讨论我们的计谋打算了,宁亲王觉得甚可行,但是此事还要细细禀报祝将军和靖亲王拿主意的,将其准备具细些。但也因我们献了此计,你伤好之后就不能随孔立飞、魏芙、洛儿他们一道回去了,我们得在这里协助战事。”
  我长叹了一声,点点头。逝者虽往,而记忆尤然在心中震撼。想到那动情的国殇葬歌,未尝不是姑娘们为自己此生所唱,所以让我这个并不容易伤春悲秋的男儿,都屡屡震撼,因为那是用生命激昂以歌的艺术啊,还有什么能比生命更动人,更震撼呢?
  “我想去看看洛儿,”我对秦清说道“毕竟她救了我的命,现在竟还没醒,我心中颇感愧疚。”
  秦清也叹了口气,用理解和同样悲悯的眼神看着我,口中却道,“你再养几天再去吧,毕竟天气渐渐暑热起来,伤口若是发起来,可是要留下祸根的事。你的心,我们都明白的。但你也不必太过愧疚,洛儿并非为救你受的伤,而是画舫作战时塌下的舫柱砸伤,我想,熊老将军会让自己的女儿行此等危险之事,他的心中,应当也不会因有所损伤责怪别人的。便是我与哥哥,在战场上有何生死,父亲也只能悲叹,不会怨恨他人的。”
  我深深听出了秦清心里和我一样的悲哀感受,但还是说道“她便是不怪我,我也总觉得有些愧对孔立飞”
  “你好好养伤就好了,”旁边的黄淳安慰道“立飞哪里有功夫怪你啊?熊姑娘受伤时,他就在旁边,也无能为力,这是战场,你哪里来的那许多七情六欲?”
  我想了想,似乎真是,自从受了伤,心里的脆弱一面就忽然毫无行迹的显现了出来,有了修养这段时间,我确实也是想的情绪太多了些,婆婆妈妈的,难怪自古来那些伤春悲秋的文人墨客大都身体不甚康泰,多半是原本人正是身体不甚康泰的时候,最容易伤春悲秋。
  “我那里有本倭语,你可有兴趣看?”黄淳又说道“我这几日看了几遍,又抄了一本,想着你我三人那几日跟着几位姑娘在卫羽城中时,终觉得既然与倭人开战,不通倭语终是不便,要么,趁你养伤有空这几日,送你本看看解解闷,也不至于你东想西想的。”
  “好啊,”我看看黄淳,又看看秦清,道“那等会儿清儿你帮我去取来可好?”。
  秦清愣了一下,又点点头,道“正好也是午饭时候了,我去看看营利兄弟们可放了饭,也给你们弄点来,顺道给你把书取来。”说罢笑笑,转身离开了营帐。
  待秦清走了,我方问黄淳道“魏芙可有说她自己如何受伤,又如何获救,还有如何被安排在羽山岛的呢?”
  “哎,其实这事儿你不必支走秦清再问的,”黄淳皱了皱眉道,“据魏芙自己所言,她的入城疗伤、还有我们几个一起出城时所需的腰牌盔甲,皆是羽山岛岛主偷偷私下安排的,羽山岛岛主的心意怕是还颇为两悬,很有争取过来我们这边的希望。”
  
  “是啊,”我看他的眼神,彼此心照不宣了一下,撇撇嘴道“岛主是个聪明人,生逢乱世,自然希望两边甚至三边,都留下些生路,三刀两面,事不做绝,方能左右逢源。只是,岛主能担着这么大风险接应魏芙,这里面又有什么门道呢?”
  “其实我现在也并不完全确定魏芙是谁的人,她是北溟的人没错,但是,”他略略犹豫了一下,又说“也没什么,说这些,倒还早”
  “你也觉得她是大皇子的人么?”我轻声问他。
  “此刻大敌当前,其实并不是该想这些事的时机啊。”黄淳犹豫了一下,又把话题移开,道,“羽山岛主既然聪明,也该知道与我们合作他所能得到的,比与罗倭妥协要多得多。他无论是降新越,或者北溟,都是一方诸侯,岛内任其作为,新越北溟平时皆不会干涉他什么,还会给他许多帮助,彼此共赢。而现在被罗倭控制着呢,他成了什么都战战兢兢,朝不保夕的可怜虫——问题只是,哎,他没有把握我们能不能战胜罗倭。毕竟罗倭在海上劫掠攻伐已然有百余年历史,自然对海上的事甚为强势,这也非朝夕可就。但既然我们来了,就没有理由畏首畏尾,共同利益所在,定有法子里应外合。”
  “说的是。哎,那些事,谁都不想啊,尤其是我们这些人,”我踢了踢脚下的沙,说道“只是我看,这让北溟被迫提前应战罗倭的事,怕是有人下手比新越重,受益也比新越还多。”
  “哎,你这才醒来,想这么清楚,又有何好呢?”黄淳说道,“毕竟此事目前已成定局。我也想过不少这个局面下的事,但是看到你、洛儿昏迷不醒的时候,我便觉得,或许我应该先把精神,集中在助益王爷把这战事打得顺心些上,目前烧了粮草辎重,其实对我军而言机会甚好,应当有施展出奇制胜的机会。”
  “协助王爷?”我看他长吁短叹,却不肯一如寻常那般直率时,只得挑的更分明些道“你是说协助宁亲王,还是协助靖亲王?我倒觉得,这次能下这个局,让主上派出这样的阵容应战的人,实是心计诡谲,朝堂争斗的高人。最后不论成败,不论如何处理,都是他们那边受益多。我知道你青睐魏芙姑娘,觉得此事为难,但是毕竟家事是家事,国事是国事,情爱是一回事,立场是另一回事”
  “你的意思是——”黄淳又叹了口气,道“也确是,某些人论政务无法有付相公的才干,论军事也毫无所长,富国强兵方面的心术未见其长,倒是搞这些花招,是一等一的。”
  “是啊,真是狠毒,先利用新越想要北溟早入战场的心理,给机会让新越得以以假情报策动罗倭对北溟先下手;再将临危授命,无把握胜利,而只求拖延之战,推到此时最有军事能耐,又是储君有力竞争者的靖亲王身上;而后又将靖亲王的亲弟弟宁亲王也一同推到前线来,哼”我满口嘲讽的说“本来这场两年后才准备开打的仗,现在提前打,胜算就很小,要是败了,靖亲王在军中的威名自然受损,在主上跟前的地位也受动摇;就算是胜了,八成也是惨胜,退一万步,就算是用尽千方百计的大胜了,到时候也可制造一个靖亲王这样的情形都能打赢,深得军心,其军权需要节制的话题,就算主上信任,到时候也有的是机会动摇主上,关键是,就算没有这一节关系,他们也还把宁亲王也给卷了进去这次战事,败了自然不说了,自然会说宁亲王也一样是败军之将,不足言勇;要是靖亲王大胜了,也可以用宁亲王在战事的表现做文章,毕竟宁亲王也是有实力于储位的,要是宁亲王表现的好,就可以挑起宁亲王与靖亲王的兄弟竞争之说法,宁亲王与靖亲王毕竟背景类似,都是武将出身,舅舅都是最大的军火军械商人,母亲都是最得宠的贵妃,除了年龄上的优势,靖亲王对宁亲王其实并没有什么本质上的优势,且两人的优势又是同一类型,制造嫌隙,再容易不过了;要是宁亲王表现的不好,那一直让他们垂涎三尺,却得之不到的北溟斥谍势力,不就有办法从与宁亲王交好的秦义将军手里易手了。你说,这场仗提前两年打,哪些人得利呢?”
  “哎,你说这么些,想这么些,其实于你的伤恢复不好,”黄淳淡然道,“这些事,纵然明白,又能如何?我倒真不是因为魏芙的缘故,不肯多在此事上深究,而是不想将自己的智谋,浪费在与这些小人做些无谓的事上,至于如何应对,我倒也有我的办法,”说着,他长叹了口气,道“我所想的,自然首先是这场极难取胜的仗得打赢,只有打赢了,靖亲王的地位方能稳固,而靖亲王若是安如泰山,要保全宁亲王各方面的优势,也还容易。我最近细读了许多兄弟同在军中任大将的史料,发觉对于兄弟感情基础不错,年纪又有一定差距,同时弟弟并没有比哥哥更有才干,但也有相当的才干这种情况而言,最好的结果,其实应该是成为哥哥的影子一般的人物”
  “哥哥的影子一般?”我来了兴致,问道“愿闻其详。”
  黄淳也不看我,就径自说道“这种近亲同在军中,优势相类的情况下,其实才智卓越的只要有哥哥一人就行了,至少面上一定要维持如此,当弟弟的,其才能表现不要超过哥哥,若是弟弟表现的才智过强,或者与哥哥才智相当,那么军中将士自然就容易分为两派,发生纷乱,从而两败俱伤,削弱自己的力量;同时,弟弟还应有一种清心寡欲,不争功劳的本心和表现,尽可能的协助哥哥扩大战果,同时不与军中的兵将争功,将取得的战果战功尽可能的归功于将领们。因为只要哥哥才智卓越,地位稳固,弟弟因为血亲关系,并不需要和将领们一样靠战功出人头地,只要弟弟无大的过错,无需大功一样会在自己应有的权力上十分稳固。而一旦与将领们争功,就会引起一些将领的不满,从而使得从内部向哥哥尽谗言使内部分裂。而只要弟弟将所做的一切功绩通通归功于将领们和哥哥,自己则作为哥哥在军中英明神武的才智的一个符号和影子,既发挥作用,又全然不图名利,不与哥哥争威望地位,不与将领争战功,只有这样,才是对其兄弟前程,最好的安身立命之所在。”
  “你说的很有道理,”我心中暗暗想着,黄淳确是人才,他并不是那种制造人与人之间问题以期火中取栗的诡谲谋士,但是却是应对和处理那些诡谲谋士所下陷阱的高手——或者应该说,他比那些诡谲谋士拥有更高的情操和智慧,心地剔透却不钻营,头脑细致却豁达。只是,有时候我并不完全相信,就这般只是去应对和化解的善良处事,会不会应付的过那波谲云诡的狠辣朝堂上一波一波的明枪暗箭呢?我也叹了口气道,“只是这样一来,便是主动要求宁亲王退出储位的竞争,立志做个不求闻达的人了。如今的宁亲王,自然是没有那些邪念,视靖亲王为兄长,偶像和标杆的。也自然本就在做靖亲王的影子,只要注意不与将士争功,做到不难。可是未来呢?人随着地位,年纪,身份,威望,立场等等的重重改变,在耀眼权欲的笼罩下,是不是能永远保持这样的本心呢?这真的并不容易的。”
  “哎,你也歇歇吧,”黄淳看了看我,脸上又浮现出诸般复杂的表情,道“我知你是为了宁亲王和我们这帮朋友思虑这么多,但也是为了辨明新越并非迫北溟提前开战这件事上的主谋,其实你还是顾虑的太多了,国与国之间,人与人之间,并不需要执着到每个细节上的,多数人活的并不纯粹,和光同尘,趋利避害,一国或者一人,皆是如此。只要能让宁亲王明白自己的处境,明白自己会在长远所拥有的最好的结局是如何,相信宁亲王不论是否会改变本心,都会被推向做一个靖亲王的影子,靖亲王的臂膀,活在其光环之下,成为一代名将而放弃发展自己的帅才——这样的结果,毕竟本来就是宁亲王所能趋利避害的最好结果。你放心吧,宁亲王是个有大聪明的人,也是个讲情义的弟弟,不然,我们也不会为他劳心劳力了。”
  “我当然希望是如此了,”我懒懒道“孔立飞说的对,我与你,还真是瑜亮之感,总是你更高一筹的。横竖不要让那权谋阴诡的小人得逞才好。”
  “呵呵,你这是付延年的希望,还是薛久道的希望呢?”黄淳又恢复了常态,逗我笑道。
  “喂,打人不打脸,不带这么的啊,”我一把抓过了他的袖子,道“那你是喜欢王庚多一点,还是喜欢魏芙姑娘多一点呢?”
  “我去——”黄淳扯回袖子道“谁是断袖?你说说谁是断袖啊?”然后故意无比妩媚的神色趴到我袖筒闻闻,逗我道“要是我是断袖,那你呢?”
  
  第十一章 朝堂征尘

  暮霞照水晚来芳,链环心算世无双。
  英雄气短寻常事,儿女情长总枉然。
  西席逗趣叹罗倭,成就栖霞女儿情。
  是非难料家国里,云雨巫山凝眉望。
  ——《北溟史诗·长公主歌》


  两人正撕闹间,我忽然隐隐觉得有些不对,仔细一听,赶忙回头,满脸堆笑的对着正要发怒的秦清,把黄淳的手打下去,道“你来了啊”
  秦清命身后随从将两个食盒放下,闷闷白了我一眼,道“是啊,不然午饭自己会长了腿飞奔而来么?”
  我见黄淳有些尴尬,便只好又嬉皮笑脸的跟上去逗弄秦清道“清儿别生气,你知道我和他玩儿的”
  “我是知道,”秦清翻了翻白眼,双手一摊道“可是别人不知道啊,你可知道这次军中已经有一些,有一些,‘风闻’,是针对黄淳私事的?你们却只自顾自开玩笑,难道就不曾想过万一有人用这个做文章怎么好?”
  “好了好了,”我听她唠叨这一长串就头大,赶忙道“我知道错啦,以后不了,你别生气呀。你看你忽然这么唠唠叨叨的,我倒觉得得到了母爱似的。”说罢,觉得自己似乎有点失言,却一点也看不出她面有什么愠色,想着秦清虽然拳脚功夫了得,又是权臣之女,却并无什么纨绔霸道不讲理之气,她所顾虑,虽是尘俗之事,但是却是句句出自真心善意,也难为她了。
  黄淳却是很淡然而无奈的苦笑了一下,问道“秦姑娘可知那个风闻是何时在军中传开的?”
  “就刚刚最近的事儿,”秦清无奈的哼道,“我也知很是无稽…那个癖好………可是,哎,虽然我们北溟不似新越那般守旧,可终究,”她又看了看黄淳道,“可终究黄淳你胸中沟壑,腹中乾坤,皆是未来造福百姓、辅佐主上的栋梁人才,若为这等无端风评惹了疑心,毁了前程,叫人惋惜的很。”
  “在我面前这样夸奖别的男人,”我半真半假的撇撇嘴说“就算说的都是真话,我也是会吃醋的”
  而黄淳似没有留意到我的打趣一般,只慢慢道,“果然是最近啊,”黄淳又一次苦笑了一下,和我彼此对视了一眼,又看看秦清,道“那大概,是魏芙来过营中之后,传出来的吧……哎,卿本佳人,奈何……”
  “那或许是魏芙姑娘误会你了吧,”秦清却会错了意,于是表情茫然道“回头我帮你去和她解释解释…”正说着,看着我略略制止的神色,忽转了话题,道“你们两快吃饭吧,”秦清说着,已经从两副食盒里拿出了吃食碗筷,递给我,又给黄淳在他正对的梨花桌上摆好,“天大的事,哪有吃饭大?”
  语毕我们都笑了,就此吃了饭。
  然而谁都看得出黄淳那有些失落的神色。虽则,事实上,在此之前,我本是全力要让黄淳亲口承认,他自己也判断出了魏芙乃是大皇子的人这件事,及早划清界限,免得以后魏芙利用黄淳对她这丝情义陷其不利的。可是,当秦清全然好的几句实话,引出了他这两句时,我却又不忍看他的苦笑——毕竟,魏芙是他思慕过的女子,然而,卿本佳人,奈何做贼?
  
  饭后又说了会子话,黄淳便告辞,秦清则执意让我休息。而我,则情感与理智都下了决心,要死皮赖脸的利用受伤这点事儿,把秦清与我的情感给放定下来方算得数,于是拉着秦清衣袖,满含不舍的求道“清儿,你留下陪陪我不行么?”
  “怎么跟个小孩子一样?”秦清半嗔半喜,只得被我拖到床边坐下,道“我留下来能陪你做什么啦?”
  “我想看你的落影追魂枪,”我想我的眼神里一定放着贼兮兮的光芒,“我知道那枪有些来历的,史书上提起过那形容,镔铁打就,枪长一丈三,枪头细长坠流行鎚于外,精钢淬银而成,可破坚甲,可杀回马,亦可佐之刀阵,巧劲频繁,乃是当年女将樊梨花的爱物”
  说起这些,秦清亦面露喜色,自然毫不犹豫,就答应去自己帐中取来,我却拉住她道“熊洛儿可醒了么?是否在你帐中养伤?你不让我过去,那就帮我问候一下吧。顺便——”我有开始坏坏笑道“能不能央孔立飞把熊洛儿那可吹出断箭的柳笛也拿来给我瞧瞧”
  “你得寸进尺啊”秦清淬了我一口道,不想我立刻拉住了她放在我床边的手,然后把唇轻轻蹭到她面颊亲吻了一下,又赶快缩回去道“别打我啊,人家还有伤在身,而且,嘻嘻,是你让我得寸进尺的嘛”
  “我看你已经生龙活虎了,哼”秦清一张脸都羞红了,赶忙甩开我的手跑了出去,不多时便把两件兵器拿来给我看。那落影追魂枪自是不用说的精致锐利,而那柳笛,笛子和吹管中部中空,敲而听之,其内有机括弹簧物,吹管外筒上设有机关,不触机关,则是一把看去十分精美的柳笛,而按动机关,吹管筒内小箭即向前射出,取准既易,如今笛筒中还藏有三只小箭,银箭淬毒,我按动向窗棂试了射了一支,力道极大,想来件件都是极好的。
  见我爱不释手,秦清道“这次你伤好了,便可因此次的功劳求得一件精致武器,你可想好了你想要件怎样的?”
  “就等你这句话呢,”我笑道“我得好好琢磨这事儿”又把身子测了测,扭着脸对她道“万一到时候主上忘记了赏我好兵器这事儿,还请秦将军帮在下给圣上暗示暗示才好啊”
  秦清扑哧笑了“你好好的别乱动,仔细一会儿挣破了伤口,有了好武器没处使”
  “清儿”我见她关心于我,十分感动,忽又拉住了她的手,道“你也知道我心意的。别的,我都是不在乎的,” 我看着秦清,她的一言一行,皆是我最熟悉的军旅中人所为的惯例,她直率,勇武,有自己的城府,却并不老道于朝堂,她的优点,她的弱点,她对我的真心,在我眼里那般分明,也因如此,我对她的感情完全出于真心。
  半响,我又说道“我并不在乎你一开始主动愿意和我多做接触,有主上多少授意,他的本心是命你稳住我也好,监视我也罢,感情留人也行,反正我并不打算做什么危害北溟的事,”我看着她,她的眼中也有一丝湿润,我继续说道“我在乎你的心意,你如此待我,主上的授意外,还有没有别的原故,只要你说,你真心是在我这里的,我便去信央付叔叔去给你父亲提亲下聘,把此事定下来。”
  秦清羞红了脸,道“主上并没有让我监视你什么,只是,只是你来前便对父亲和我说了你父亲的事情,虽是一直的老对手,但是同是武将,这点惺惺相惜、物伤其类的意思,真不是假的,”说着,她看着我的眼睛,道“我和你的事,或许如你所言,是有主上乐观其成的情感留人成分在,但,我秦清此生,从不做我不愿做的事,但凡我的真心不在,无论谁以何等大义胁迫,我亦不会从之的”
  我心中大为感动,这质朴的真诚,便是我要的那颗心。我并不是一个去追求何等才子佳人虐恋苦楚戏本子的人,我是一个武将,我想拥有的,便是一个真心和踏实与我此生相携以老、生儿育女的知己红颜。见她有些激动的样子,我想缓解一下气氛,故意又逗她道“哦,原来还有是因为我爹让你们欣赏的缘故呢” “不是啊,”秦清慌忙道“我都是自己自作主张去找你的,若是北溟真的需要派个女子稳住你,又怎会选我呢,我并非出自暗哨女校惊心训练,于女儿家如何打动男子一道有所才能的人”
  “哈哈”我乐了,赶忙拉过她道“我逗你的,清儿,等这次战事告一段落,我们回去,成了亲可好?我会好好待你的。我不想再与你分开,体会哪种再也见不到一面的无助了,你应了我了,对吧”
  秦清终于被我揉搓的抽出了手,轻轻嗯了一声。然后红着脸,半响无话。却忽然似想起了什么一般问道,“对了,忘了问你,刚才你止住我和黄淳说起魏芙那事情的因由,是什么呢?”
  “你可知卿本佳人,奈何后面是何话?”我摸摸她的秀发,道“是卿本佳人,奈何做贼。你也知道魏芙是什么身份,她是暗哨女校精心培养出的,曾掌管北溟在新越西京暗哨总哨的斥谍高手,又怎会如你忽然起意的儿女之态,为了私情去谣传黄淳有什么龙阳之癖呢?”
  “哎,也是”秦清叹道“我只是见黄淳对此颇为有意,哎,也是可惜啊。可是,那为什么魏芙要传这个谣言呢?”
  “谁知道呢?最大的可能大概是黄淳或许已经在某些智谋方面表现出让魏芙的主子忌惮——忌惮黄淳与宁亲王的交好,忌惮其与靖亲王无可避免的靠近。于是才会使魏芙趁机传出这个风闻来,以后若拉拢不成,也好做些文章吧?我倒是奇怪于,她因在凤凰阁接应过我与死士对调身份,是极少数明知我是薛久道的人,却先去构陷黄淳的私事,莫非我这身份,还另有什么时机才会被她们算上?”
  
  “魏芙的主子?”秦清满脸疑惑道“难道魏芙姑娘并不是忠于主上,忠于我北溟的?”
  “你啊,”我继续摸着她的秀发,道“从何说起呢,嗯,先说罗倭吧,从你能掌握的战事和谍报看,罗倭的用兵最重要的特点是什么呢?”
  “勇武,谨慎,细致,杀伐,疯狂,成王败寇,不讲道义”秦清道。
  “没错,他们勇武杀伐,而谨慎周密,”我看向秦清,继续道“那你觉得,罗倭会对我北溟提前用兵,多线开战,这并不是一件简单的决定。以他们的谨慎风格而言,可不可能是因为魏芙所言的,新越放出风去说我北溟和新越结好之后,我北溟会立时出兵对阵罗倭,所以罗倭就先下手进攻呢?以罗倭的性格,得到这个情报,会不会综合考量我们旧有的战绩,会不会认为我们未必一时就有那个必要和能力先对他们开战呢?那么这个情报,真的能够促使罗倭搬动水师提前来战么?”
  “没错,”秦清想了一想,惊呼“确是不行,那你的意思是,罗倭知道了我北溟一定会数年后参战,并在此期间,意图生产锻造大批新军械战船?可是这点上,其中的细节,连新越也并不是非常清楚的知道,那岂不是,岂不是风声是我北溟内部跑出去的,天啊,这倒是父亲失察了”
  “不是你父亲的错,”我轻轻抚慰她,说“而是朝堂上的储君之争已见端倪,有人希望提前开战,然后将善战著称的靖亲王推上这种几乎毫无胜利指望的拖延之战里,削其威信罢了”
  “大皇子?”秦清禁不住皱眉道“一定是他那帮人做的,真是可恨,朝堂党争,卷入的却都是活生生的将士性命。”
  “自古战场,皆是朝堂的一种延伸和极端表现的部分罢了”我安慰道“那大皇子生的病弱,出来征战过几何?又何曾真正见过强敌对阵、生死一线、生灵涂炭、残肢断臂、流血漂橹的景象,体会过奔逃千里的绝望?他高居庙堂,远离危难,自然有手下谋士会为之分忧,出谋划策,用间行计。而这魏芙,便是他在北溟斥谍体系里摆着的重要棋子罢了。没有魏芙,谁来帮他撒布消息以假借新越之名,把真实的谍报送给羽山岛主,再通过羽山岛主这个渠道,传递给罗倭呢?”
  “那羽山岛主与罗倭的关系,是我们掌握的,”秦清低头思忖一阵,又说道“确如你所言,我们也早就认为,羽山岛主所以至今还能活在羽山岛上,并且保留自己的亲族和亲卫营,是因为他在中间一直源源不绝的为罗倭提供关于新越以及北溟的斥谍情报。不然,罗倭在羽山筑城经营多年,根本用不着羽山岛主这个只能影响罗倭全然占据的羽山一处的傀儡。”她抬起头,又想了想,道“你分析的没错,羽山岛主为魏芙提供接应,也是因为魏芙为之提供情报,两方交情非轻的缘故。”说罢,已然有些切齿顿足之态。
  “不过此番行刺之事后,羽山岛主也已然是彻底毁了自己在罗倭那边的千年道行,魏芙与羽山岛主那点交情,怕也经过此番一事,破裂的七七八八。毕竟,羽山岛主,他亲自邀请的歌姬,刺杀了罗倭主将和多位重要将领,这等大仇,罗倭焉能不恨?而羽山岛主自然也会深恨魏芙与此次接应她离开的刺客关系匪浅,未必不是知情之人,而再也不会信任魏芙的任何情报了吧。”我拉过秦清的手,继续道“只是不知此次行刺的事,是何人谋划?借口接应魏芙,使羽山岛主发出为罗倭军士献艺的邀请,然后暗中行刺,既给了祝将军靖亲王的大军一次趁乱打劫的重要战机,又将羽山岛主和魏芙一干人与罗倭的关系断了个干干净净,能做出此等安排,真不是简单人物啊。”
  “那是自然,”秦清充满自豪的轻声道,“此乃是主上亲自定的计策,只是主上并未点拨父亲其中魏芙与羽山岛主的私交一节,应当也是回护大皇子,保留皇家颜面的缘故。不过献上此计的乃是长公主。长公主执掌暗哨女校势力多年,和我父亲、付相公三人,皆是主上最信赖倚重的。估计长公主殿下对此番事情定是洞若观火的,而公主的性子向来稳重,不做则已,一下手必不会让人失望。”
  “哎,大皇子乃是皇后亲生嫡长子,论礼制所在,确是储位当属。但我北溟早已仪礼改制多年,主上为求北溟稳固,历来主张兵权军务,必得要握于能者之手,又必要握于自己人手上,”秦清道“所以一力希望用真正的战场,打造锤炼诸位皇子,这些年来大小征战,每战都是有皇子从军历练的,而至今为止,脱颖而出的自然是三皇子靖亲王而非大皇子瑛亲王了。不过主上千秋鼎盛,武将出身,身体很是康健,倒也不急在一时半刻就论定,所以还在观望罢了。况且主上常说,一国之君,若只懂得杀伐掌兵,也一样不行,还在等待付相公的建议,找一位政事上也能恪尽职责,从善如流,知道进退有度,能够自持的皇子才是。”
  “哈哈,经你一说,我倒真觉得佩服起你们这位主上来呢,不过,历来战事只派一位皇子随军出战也是规矩,怎么这次将宁亲王与靖亲王一起派了出来呢?”我故作不解的柔声问道,又想起秦清刚才所言,笑了笑道“主上倚重付叔叔,多半也是因为他关心民生,施政有方,却并不会涉入这些朝局党争之故。以我对付叔叔的了解,主上想要参考他对储位的建议,估计多半是不行的,付叔叔向来理想主义情怀甚为高尚,认为为人臣子,只要各司其职,对储君之事,切莫牵涉才是本分呢”
  “这我便不知道了,”秦清道,“是有些奇怪,怎会宁亲王与靖亲王一同随军出战呢?莫不是觉得罗倭以海贼出身,在海战上实战战力强大之故,才如此吧?付相公自然是高尚人物,哎,只是真到了主上身子不稳那个地步,付相公也并非迂腐之人,自然知道到时能不能因自己的建议立功于新君,关乎自己家族个人命运,也关乎北溟国运,定会有所抉择。”
  我们就这样温存依偎在一起,耳鬓厮磨间,时间就如此这般,匆匆而过。入夜,秦清前去操练,我则继续按照她的要求养伤,随手拿起那本倭语,翻读几页,诚是无聊,正想丢开,却见得扉页上写得一行字,我却是认识的,乃是倭语所书“圣罗天皇墨玉堂付梓”,我笑了笑,心道“罗倭也和我们一般,有朝堂,有梓印处勘定书籍啊,”忽然灵光一闪,心中的心思更加跳跃,“战场,未尝不是一种朝堂极端的延伸品,那么既然罗倭也有朝堂,自然,其朝堂也可影响战场,他们罗倭可以于北溟朝堂的党争中得益,我们呢?就不能以彼之道,还施彼身?”想着想着,我兀自感到自己嘴角上翘,若是此时有人看我神态,怕必是看到浮现面上那坏坏的笑。
  
  第十二章 万金家书

  涛涛波澜笑临风,
  悠悠长恨岂凡同。
  出师十载留名事,
  摇曳河山歌长鸿。
  ——《北溟史诗·靖亲王记》

  太阳渐渐升起,与水师营寨所驻扎的樊港犄角相望的羽山岛,远远看去,像一只蝌蚪,横在伶仃洋与南洋接壤的入口处,而这蝌蚪的尾巴,则正掩映在青屏山的阴影里,那里是青镜港,青镜港背山面水,入之必先穿过青镜长峡狭而深的天然航道。然而,这几年随着新越青州的陷落,青镜港也一并落入罗倭手中。

  天气渐渐暑热,赤日炎炎,碧水粼粼,沿樊港水师大营边山坡密覆着为新越文人推为佳树的梧桐,围绕此树的爱情故事与各类诗歌不下百千记,而临风吹过,那浓密桐叶下的长恨之曲更是千古绝唱。此时我的伤也已好了七七八八,虽然每当我看到熊洛儿那空荡荡的右手臂袖筒,便有种说不出的苦涩滋味,可熊洛儿倒对此很是洒脱,总打趣说这样可好,她就再也不用打仗,可以解甲归田了。孔立飞温存的和她站在一起的时候,那种一眼可见的契合感,温暖的让人眩晕。

  孔立飞,洛儿和魏芙回程那天,秦清以战事重要为名,并未相送,而我明白,她是不想见到魏芙,以她的观念,总是难以接受这种为权谋名利的与罗倭暗通曲款之政治手段的,而我与黄淳则不同,一来我们与孔立飞、熊洛儿的同袍之情甚厚,二来,在我和黄淳看来,一个已经暴露在我们面前的魏芙继续留着,并无什么大碍,免惹对方疑心介意,还是表面上要存这一如既往之态度的。

  “我给付叔叔的家书,你小子要帮我带到啊,”我挤眉弄眼的对孔立飞说“那里可有我要拜托付叔叔为我给秦义将军下聘定了秦清的大事呢”
  “瞧这出息,哎,还是我们这届暗哨武校的头名呢,不嫌羞啊”孔立飞道,说罢温柔的看了看身旁小鸟依人的熊洛儿,道“不过我们先回北溟了,在成亲这件事儿上,我可要在你前面才好呢。”
  一干人全都哈哈大笑起来。

  沿着岸边两艘船只,已然展开风帆和转桨,在等待这归程的人们上船了。目送看去,其中一艘方头方尾,甲板面宽敞,型深小,干舷低,大梁拱的设计使得甲板能迅速排浪。有明艄以做安装升降舵之用,有暗艄则更易于操纵艄篷,其形状多桅多帆,大概是提升航速之用,舵的形态大而能够升降,大抵是为了出海时,部分舵叶降至船底之下,增加舵的效应,减少横漂,而一旦遭遇浅水,则亦可把舵升上,平板龙骨之宽厚为同级赶缯战船的百分之四五十,然而结构强度却仍比其他同级航海帆船大,且一概采用多个水密隔舱的设计,以提高船的抗沉性,看来此番归去,还别带了一些旁物,孔立飞、熊洛儿和魏芙他们便是与前往鹏城的人们共乘此船。而另一艘则是负责护航此船的小型斗舰楼船,船身两旁开有插桨用的孔,船周围建有女墙,女墙上皆有箭孔,用以攻击敌人,船尾高台上有士兵负责观察水面情形,船内五尺,又建棚,与女墙齐,棚上又建女墙,重列战士,前后左右树旗,幡,金鼓,墙下船舷开棹孔,甲板上有棚,棚上又有女墙,重重叠叠,密密麻麻的窗口可以放置火器与弓弩,主要依靠风帆借助风力以及水手划水,使用了硬帆结构,帆篷面带有撑条,这种帆虽然较重升起费力,但却拥有极高的受风效率,使船速提高,且桅杆不设固定横桁,适应海上风云突变,调戗转脚灵活,能有效利用多面来风,两舷和艉部,设有长橹。这种长橹入水深,多人摇摆,橹在水下半旋转,以提升航速。
  众人次第上了船,缓缓起锚航行而去。我们则遥遥挥手作别。

  送走了他们,我与黄淳两人并马缓行,说起来这阵子,我与黄淳见得次数也并不多,自然就先开口道,“你行啊,忙的都找不到人了,算算你来看我的次数,凉薄啊,靖亲王和宁亲王纵然是抚慰人心,都比你来的多些呢”
  “你有秦清天天照顾着你还不行啊,”黄淳笑道,微微眨了眨眼睛,道“你和我两个人设计的计划,你要知道我一个人多忙才把个中细节一点点落实下来呢,况且我也是一初来乍到,什么事不要八百个心眼的铺排准备啊,你我的关系,又哪里就拘泥这些虚礼了?”

  “倒是我的不是,”我说道“横竖现在我也好了,那天已经和靖亲王领了命要在水师监督操练战阵的事情。那边卫羽城围城了之后,里面倭军什么反应?他们被烧了粮饷辎重,倭军的援军和你们遭遇了么?你们布防的如何呢?秦清最近很是繁忙,我又忙于学那倭语、了解那罗倭朝堂诸般琐事,所以知道的并不具细。”

  “卫羽城的倭军被我们烧了粮草辎重,失了主将,但是,他们的弹药库却完好,西乡隆谷又遗命坂本正奇组织抵抗,所以我们一直在围城,但是进攻却没能找到最好的时机,有不少损失。不过,我们估计的不错,他们的本土援兵和粮饷一时难以供给,所以夏密岛驻军的倭军很快在我南洋与伶仃洋四处劫掠粮船,试图解卫羽城中之困,引起了一路商人的强烈愤恨。后来主上安排夏密岛冯文清将军安排假做粮船的战船,重重打了他们两次,这才稍微安宁些。”黄淳感叹道“罗倭人所信奉的东西,我从前从商人处听说,以为便是那般吧,现在见识了,方知有过之无不及。倭军的军火商乃是从西洋英吉利国学习军械归国,之后,便发展了自己的军械,而据称,他们的工艺精益求精。更可笑的是,他们自称是从新越中古宗祖的唐贞观学到的倭刀和倭武,忍术,并将其发扬光大,乃是新越正统。”

  “信口雌黄,贞观何时教了人剖腹屠杀为骁勇之意的?”我也无奈道“不过我看倭人书中,其幕府将军称自己做人之原则便是‘既然要做,与其恰如其分,不如把事情做到绝对’。和我在新越多年受到的广泛折中主义观念不同,他们恰恰追寻事事绝对的风格。不过,这也是他们能在工艺和作战中走到极端,以区区国力,致胜千里的缘故吧。他们传统的忍耐,谦和,尚武,认真,协作,纪律等等观念,种在了邪恶的扩张和侵犯他人的观念里,开出的恶之花染边了千里将士的血液啊。”

  

  “是啊,我们的想法,最好是涨潮能让我们将攻城的步兵直接送到其卫羽城炮火射程死角,而后我们的水师与其城外留守水师作战,步兵则攻城作战。但是今年气候却不尽如人意,一直未有能够达到预期的海潮前来助我。目前看样子,可能会改为围点打援的方式了”黄淳道,“不过因罗倭本土刚刚经过海啸,使得援军战船前来受阻,所以大战还未触发,此前我们必得更好的磨练我军才是。为准备这次大战,使得‘海龟’带来的毒弹效用更大,我已经央宁亲王帮我给长公主殿下修书派王庚来助战,王庚在毒物医道方面无人可比,应是很强的助益。”

  “是你想咱们的同窗王美人了吧?”我一时高兴,又忘记了军中那些无稽谣言,逗起黄淳来。忽而想到倭军的火力与卫羽城的巨炮,道“围城佯攻时,试试我们的毒弹吧,总怕天气炎热,在里面养着的毒蛇毒虫生命力趋弱,你可实战实验过呢?”

  “这还用说么,已经试用过了,只是那东西珍贵,要留作海战遭遇战的新武器,所以没有大批试用,后方还在琼城和五羊城的城郊森谷里四处捕来蓄养和进一步生产毒弹呢,”黄淳说,“雄黄、天南星和蛇灭门的混合提取液敷上,那些毒虫毒蛇是根本不往我军将士身边跑的,但凡和着炸药打上去,那边是火蛇毒虫吐着芯子一片惨叫,也是亏了这些东西的震慑力,罗倭最近都很少感突袭出去捕鱼,只是不知城中是否还有其它地方存粮。”

  “对了,千万保密,也不要让他们捉住我们任何士兵,战死的士兵尸体都不能让他们弄到,一旦他们有了涂抹的配方,我们就没法依靠这种出奇制胜的毒物弹在遭遇战里缓解一些对方火力更强的压力了。还有海磁石的水下吸附性和爆破,不知和‘火龙出水’能否结合使用,若是可以,或许对彻底摧毁其最精锐的铁甲战船有很大助益。”我唠叨道。
  ……
  不知不觉说话间,我与黄淳已行至水师大营中。远远的,便见各营都在各自训练。而秦清所训练斥候营的,乃是依据行刺那天我和凤凰阁的姑娘们,在罗倭狭小营区中使的鸳鸯阵所作出的阵法,是秦清作为斥谍遭遇步兵和弓弩手合围时重点训练,用以突袭和冲杀。见她不厌其烦的反复操练,便知道她对斥谍营的军士之生机何等看重了,此时已然是七月,她却依旧不卸甲胄,在场中一遍遍朗声呼和:
  “敌百步内,放佛郎机,八十步内,投掷镖枪,统筹二百步内的火力杀伤系统。
  第一排,二十名藤牌手并立,配藤牌,腰刀,镖枪。
  第二排,二十名狼筅手并立,配狼筅。
  第三排,四十名长枪手并立,配长枪。
  第四排,二十名短刀手并立,配镗钯。
  镖枪、狼筅、长枪为长兵器,藤牌、腰刀、镗钯为短兵器,佛郎机和火绳枪为火兵器,其余为冷兵器。长兵器以刺杀,短兵器以保护长兵器,长短相杂,刺卫并合。一、二、三……”

  “说的是,不过,哈哈,我是发现你越来越像你家秦将军了,”黄淳见状,侧脸对我笑道,“还有啊,她协助搞战阵战法训练,弄的怨声载道的,拿暗哨武校那套来训练一般士卒也太严苛了,别整得和张飞似的,被心中有怨气的士卒给---了才好”说到这里,黄淳用手在头上比划了一下。想起我们当初在暗哨武校的诸多魔鬼训练,我也不禁笑了,回道“怕什么,我们都是过来人,又有谁怨了?更不要说刺杀武校武官讲师了呢。不过你说的也是,这些士卒也没有我们武校那些同学的薪饷前程,不需要应付那么复杂的东西,我回去劝劝她,稍微恩威并施一点”
  我点点头。此后有机会去观她训练时,我总是屁颠颠的跟在秦清身后 “喝点水吧,心疼你那嘴都裂了”,让她休息休息,而底下受训的将士们,也趁机得空喝点水。
  “哎,火绳枪这玩意儿,时常炸裂,以致军士提心吊胆,不敢双手握持以精确瞄准。火炮的铅弹与口径尺寸不合的也不少,有的甚至导火线无法点燃。你说说,都是造军械,为何罗倭的东西总是比我军精良呢?”已是到了子时,可是大战将至,秦清时常如同打了鸡血一般,终日兢兢业业的准备一切,清点作战物资,训练兵将。有时我觉得,或许在这军中,我更像一个斥谍,黄淳更像一个军师,而秦清这样的人,才真正像一个天生属于战场的骁将吧。我又想到了罗倭文化里的武士之道,或许,那能造出更精良枪炮的武士们,也是如此如打鸡血一般,投入而专注于某一事情甚至于残酷忍耐的人吧?
  ……
  
  王庚来的很快,想必也是北溟各方面都知道大战在即,全力配合着,待入了台风海啸趋于平缓的时节,很快,就将是硝烟弥漫了。
  和王庚一起来的,还有代表主上为嘉奖各人军功所派的宣召使,以及我们这些人各自的万金家书。宣召使代表主上对将士们做了极大的嘉奖,从靖亲王、祝将军到下面的士卒通通赏银加饷。虽则上级军官的鼓励主要是精神上的,但是中下级军官都得以加官晋级一级。对熊洛儿刺杀西乡隆谷,救出同行重伤的付将军,又带兵抵御浩介俊二的此役战功更是大为颂扬,封翠微侯爵,虽则洛儿此时不在军中,但还是一并宣读出来,这是北溟开国以来的第一位因军功获得侯爵的女将,且年方十五,其事迹注定成为传奇。石灵韵、柳梦梅、闻姿、何优优、吕依依,还有此番抗倭中阵亡的将士亦追封抚恤,以慰军心,励士气。黄淳被封了正五品中军司马,乃是靖王和祝将军中军帐中数一数二的文官,因非武官,所以没有武五品的熊补,而是赐了文官五品的青雀补。而我则被封为督阵官,仍挂职武四品豹补侍卫衔,主管操演各军军阵及勘磨战阵等事务。


  王庚将秦义将军给儿女的信送了,便来我这里,将付邵给我的家书送了来。我接过付邵的家书,却是一只大的蜡丸,王庚并没有直接给我,而是将蜡丸用刀剖开,原来那蜡丸有两层,两层蜡丸中间裹着毒液,倘若直接捏开蜡丸,不仅会中毒,而且毒液会直接腐蚀掉信笺。只有知道取信方法的人,才能打开。我不仅惊叹道“你小子于此道好有心思啊”

  “是付相公的心思。虽然毒液是我的贡献,可这法子是付相公依据古书中楚乡侯江哲所记制作的,”王庚的桃花眼轻轻一飘,宛如游龙般将我一个大男人也迷的不轻,只听这位美男子又说道“我哪里知道信笺之中是否涉密呢,听闻只有中间有机密事的信笺,付相公才用此方法封存的。不过付相公说主要并非是因信中涉密而特别为你如此封存,而是想让你知道这种封存方法和开信方法,在需要传递机要情报时好用的上。”

  我听着他把句简单的话说的绕来绕去,七拐八弯的,不禁有点好笑。忽低头又看到那颗蜡丸,想到了石韵灵姑娘她们指甲间藏着的那细小的而带着见血封喉剧毒的蜡丸,心中一阵伤感。慢慢打开了信笺。见付邵清隽的字在信纸间行走着:

  “延年吾侄:
  战地凶险,未知近况可好。听闻战报,知你立得功劳,甚为自豪,又知你受了伤,颇为担忧,辗转竟不知如何落笔。
  家人一切都好。你所言之事,依我北溟风俗,两情相悦为上,媒妁之言为轻,既然难得你与秦清两情相悦,秦义将军那边我自会替你们俩下聘定亲,想来秦义将军亦会首肯,你不必担心,若你们立得战功,或许主上还会亲自为你们赐婚的……
  ……近二年来,看新越帝颇为振作,我观其虽小小年纪,却励精图治,已有明君之姿,自从在兵谏中启用一批新法官员,已然开始助青苗,安农事,恳荒地,修水利,植林木,兴票号,惩贪腐,大刀阔斧,改进积弊,任用贤臣,颇有见地,最近亦对新越军队进行改制,改制细节我知之不祥,我方亦在多方谍探之中,你父亲在新越亦一切安好……
  ……为应对战事,主上已名我与北溟各重要商行进行磋商,因我北溟的丝织绣品、锦衣罗裙、宫灯釵钿、金银玉饰、日用瓷器等物向走海疆以与海外通商,利润匪浅,所以各大商行俱是对罗倭海贼劫掠商船种种事端颇为愤恨,与倭军开战方面,粮饷筹措顺利,主上亦为开民间热情于兴趣,新增设火器营,命禁军统领为总管大臣,以身作则,亲自操演火器,装备鸟枪与子午炮兵营,现已募得兵勇七千余人,编制三队,在城内之内火器营分枪炮各一营人马,城外之外则火器营专习鸟枪,各营除操演枪炮,还操演步射、骑射、投狼筅等军技。四皇子礼亲王方凭奉皇上圣谕在境内亦多番推广倭语倭史之研讨,带进一步有所人才,以期知己知彼,胜于庙算……
  ……你在外与王爷们相处需谨慎行事,于宁亲王与靖亲王身侧时也务必依照职级而非亲疏严守臣子本分,我并非追求虚礼之人,然则毕竟君臣有别,其中利害,你一向敏锐,当知轻重,进退之间,应有余地持中,事上恭谨而不卑不亢,战事之中要妥善照顾好自己…遇有皇子之间争论,或朝堂党派间事务,我之心意,是尽可能圆润为之,不偏不倚,就事论事,不与何方过近或过远,然则你若有其他年轻人为前程未来之念想,而心中已有追随,我亦可理解体察,我之心意,望你明白。战场凶险,万万留心在意,保全之道,亦是兵法……”

  我看完信,轻轻的叹了口气,心中满是感动,和王庚道了谢,便走出军帐,径自拿了钓具鱼叉,向海边走去。

  
  早上起来顶一下
  
  第十三章 鱼渔相寻

  奈何莽苍生倥偬,新历新别几峥嵘。
  铁马秋风金樽酒,宝刀裂帛无限愁。
  ——《北溟史诗·歌秦琼》

  我自拿了钓具往外游荡,路过黄淳与秦琼同住的军帐,听得里面欢腾的紧,我猜想着莫不是得了犒赏大家在里面嬉闹,想到秦琼将来可是我的大舅子,趁此时军中傍晚休整,一处闹腾一下,拉近一些距离也好,便打了帘子进去。却见黄淳并不在此,秦琼的斥候营与程彦武的骁骑营中不少将士在里面拇指战令玩猜拳。因此番靖亲王已然明令禁止军中打牌赌钱等事,这拇指战令,倒也让一帮小子玩得酣。我细看一阵,大约规则便是两人出拳猜拳,所猜之数为两人出拳数字之和。若一方喊出的数字正好是两人所出之数的和,即赢。新越军中也有此番玩法,通得文墨的儒将军中还会找一些新词做令,若:一捧雪、二进宫、三叉口、四进士、五台山、六月雪、七星灯、八大锤、九江口、十道本、双包案。又或是:一见钟情、二泉映月、三弄梅花、四海升平、五更鼓角、六六大顺、七擒孟获、八仙过海、九州寒暑、十字承尘、双拳四手。我自把渔具放在一边且要上场玩一两把,却听秦琼头也不抬笑道:“妹夫不必客气,自去钓鱼,且让我们这些武人一处闹。黄将军也去钓鱼了,说是钓鱼茶道,皆乃孤寂之乐,拽的一口好文,他自高标孤寂,你且代为兄去闹闹他”说罢继续玩自己的。我知他为人性情粗豪,自是觉得与我也不甚投缘,但又极疼爱幼妹,所以满口已然妹夫长,妹夫短,我心下也是好笑,便只好悻悻收手,重新提了自己的钓具,向海边寻黄淳去了。

  走到海边,兀自心胸开阔,天地俱宽。回首水师营寨,但觉傍山依林,前后顾盼,出入有门,进退曲折,向北分为十六座门,抵御海风海浪平衡性操作性好的赶缮战船,鸟船在外侧,攻击性强而平衡力稍欠的艋膧战船与楼船等在内侧,列为城郭,中藏小船,起伏有序,心道祝将军与靖亲王用兵,确名不虚传,如此安排,甚和兵法,且扬长避短一事上,已是做的十分到位。且在水师营寨南边南屏山上,斥候营设有台哨,高九尺,作三层,盾牌环之,哨兵则自上首出放哨,有信旗及各色烟瘴以做军情传递之用。事实上,在卫羽城与我水师大营之间,还有暗哨设置,隐逸其中,此刻目力尚不及视。
  再看那海上潮升潮落,乱石穿空,惊涛拍岸处,澹澹海雾,映日朦胧。海所蕴含的超越生命力,蓝若翡翠、绿若绸缎的波光,无法形容的宏大美好。难怪当年的枭雄曹操亦有诗词“东临碣石,以观沧海。水何澹澹,山岛竦峙。树木丛生,百草丰茂。秋风萧瑟,洪波涌起。日月之行,若出其中。星汉灿烂,若出其里。幸甚至哉,歌以咏志。”我望海而笑,看了看手中渔具,又看了看海潮汹涌,想了想愈发觉得自己可笑,正此时,听得脚步远远而来,举目望去,却是黄淳,黄淳带着斗笠,脱了外罩,挽了裤脚,赤脚从远处踏沙而来,样子甚为滑稽,我更禁不住笑了。他却双手叉腰,冲我道“你笑个什么?”
  “我笑你我钓鱼,亦是纸上谈兵之徒,”我边说边向他走去,道“你可钓到了?”
  黄淳史无前例的抓了抓脑袋,露出难得一见的傻气模样,道“我看我应该找辎重营的蒲鉴之去讨一艘小舟,一些渔网来,这海潮汹涌起落,捡倒是捡了不少条小鱼”他把竹篓伸过来对我道“看,这条小鱼还长了两撇小胡子,真像倭武士,”不过垂钓之乐我是一点也没体会到,倒是被浪打了一身湿。”

  “还真长了两撇胡子,从前在济河中钓鱼,倒是有种小鲶鱼,长八根胡须,背布有麟的。似乎这等鱼,倒是未曾见过,只记得看倭书游记中,倭国昭询河中也有,腹下黄麟,面容细长,两撇胡须,他们叫它唧唧鱼或者黄颡”我看着他的篓子,把那条古怪两撇胡子的小鱼“顺手牵鱼”便捏到自己竹篓中,道“能捡到更好啊,只要有的下酒,何须再去麻烦别人借条船呢,何况万一有敌人斥候探到来袭,反而徒惹事端。”
  “说的也是,”黄淳叹道,“你说,卫羽城内还有多少存粮呢?毕竟围城已然快三月,敌人随疲态窘迫可见,却不见溃败瓦解之状,让人也是甚为不解”
  “羽山岛主那边,怎么和你说的呢?”我眯眼问道“我想着他必是给你也说了些不尽不实的话。”

  “哎,你也知是不尽不实的话了,我还说来何用呢,”黄淳道,“岛主那老狐狸说,城中只有自己的地下粮仓里有存量,罗倭囚禁了他的妻儿老小,抢掠了他的粮仓吃了他的士卒,饿死他的妻小数人,他恨之入骨,以教养十年的海鸟来送信与王爷,说是说,会在罗倭援军即将来临之际暗暗通知于我,倒时我们可先攻入卫羽城屠尽城中倭军,然后着倭军服色于城头,诱敌水师上岸,再以敌卫羽城头大炮与我们自己的火器火跑箭矢巨石一举重创倭军——此事若可行,着实诱惑非轻。可是,哎”黄淳皱着眉道“万一有诈,我们前去全力攻城,倭军自偷偷来袭水师大寨,烧我粮草辎重,卫羽城头火炮威力极大,待久攻不下,而回师又被截断后路,一旦敌军援军再至,那我们,可就是全军覆没之灾了。”
  

  “确是如此,”我一听此言,亦深感黄淳所虑所言非虚,“这岛主分明是给了我们一盘巨赌之局,未知虚实,我们何敢妄动?按照既定计划,我们围点打援,围城佯攻,求其粮草禁绝,自困自毙,大军埋伏以待与其援军海上相遇,以毒物奇袭佐我火力战船不足之处,求个惨胜,占据羽山岛,便是夏密岛一时夺不回来,我们的整体拖延,使罗倭不敢轻动之策也已然是有把握的,毕竟羽山岛地处伶仃洋与罗倭本州岛之间,乃是兵家必争,夏密岛如何能与之相抗,纵有夏密岛,罗倭亦不敢轻动。待数年后,我军新战舰和火器营训练编排妥当再战,那是十拿九稳的事。”

  “是啊,而这岛主给的计策,若是无诈施行,那不是惨胜,而是完胜之策啊,此番诱惑也是非轻”黄淳道“若是按计划围点打援,事实上在海上就要打一场遭遇战,虽然我们可以设伏围歼,可是敌军兵卒、战舰数量并不在我军之下,而战力、火力和战船皆优于我军,到时候必然是拼死相争,死伤无数,惨胜而已。虽然亦可达成战略目的,但是终究,我心中依然对将士们深觉不舍啊。我想,无论宁亲王,还是靖亲王,怕也是这般想法,所以方才踟蹰为难。”

  “这也不是绝对的,”想到伤亡之事,我心下一凛,道“我若自请斥候营精锐军士五百,前去卫羽城进一步刺探敌情,落实羽山岛主所言和城中存粮情况,两位王爷和祝将军,应该是没有理由反对的吧?”
  “你,哎,这怎么行,”黄淳按了按我的肩头,道“你上次前去卫羽城已然重伤,此番再自陷敌军之中,自然有人认得,伪装困难,加上,别人便不说,宁亲王与我,怎会忍心让你一再陷于死地?便是刺探敌营,也可使别人前去。”

  “别人?除了你我,现在军中可还有谁在卫羽城中有过数日走动,熟悉城中各处,可担此事?”我看向他道“你是绝不容有失的,军中无我付延年,不至如何,我智计不能与你相较,武艺亦不如秦琼秦清,战法战阵布局指挥更不能与两位王爷和祝将军相提并论,我最大的优势,不过是综合全面,可攻可守,放在任何一个人那个位置,我也可当得,不至失职,然而,皆不是最佳,所以我去,便是有去无回,也并不至伤得大局,而你不行,军中无人可与你之智计相较啊。”

  “你不要忘了,暗哨武校我们一期的头名是你付延年不是我黄淳,你说的你似一无是处的万年备胎一般,可是故意羞臊他人?”黄淳甩甩手中外罩,道“此事倒是确应前去刺探的,但定有更合适的人选,你我只需将地形和所有熟悉的卫羽城中具细写下,以备前往刺奸之人使用。至于人选,你不得自请,我亦不提供人选,全权交由二位王爷和祝将军裁断,你可同意?”
  “成交。”我笑了笑,提起我的竹篓道“那你去安排你的,我就静等候命了,待我也捡上一篓子鱼,便回去画城中地形地图,书写注解。”

  待我回到帐中,却兀自看到秦清与黄淳两人皆面色尴尬的站在帐中等我,想来我是为了寻些未见过之形貌奇怪鱼类多耽搁了些时候,却也不至有何尴尬吧,我见他们面面相觑,只得先看向黄淳,问道“怎么了?你不是去禀报刺探卫羽城中之事去了么?什么结果啊?”

  黄淳犹犹豫豫看看秦清,秦清对我道“正说此事呢,靖亲王与祝将军已经下令名我带五百斥候营精锐前去刺探敌情了。”
  “说什么!”我一阵怒意涌上心头,直接抓住黄淳领边,恶狠狠看向他,眼睛要喷出血来,道“你办的好事!”

  秦清慌忙上来将我扯开,一边抚黄淳衣领一边对我斥道“干什么啊,黄淳尽力了,他都自请自己前去了,况且让我去也是王爷们认为我有本事,你急个什么眼,又不是黄淳的主意”
  “你不知道,他——”我虽放下黄淳,仍是气不打一处来,道“不让我去,倒把我媳妇儿折腾去,安得是什么心”
  “真不是——”秦清又急忙道。黄淳却眼神制止了她的话。一时三人都不做声,良久。我才问道“什么时候去?”
  “明天夜里,”秦清道。
  我大步走到书桌前,拿起笔墨细细绘制起地图细节,边绘边回忆,生恐漏掉了什么,许久,才将绘制好的图与细节解说的两三页拿给秦清。

  

  黄淳则从脚边包裹中掏出了几件物品,一件件对秦清解说道:“此番前去,危险重重,虽然秦将军你武艺高强,亦要千万留心,暗器与毒,虽总被说乃非正道之物,但是于刺谍一道,却是效用难以估量。”
  秦清点点头,细细听着,我也不自觉将目光看向那几件物品,见黄淳先拿起一弓,弓长约八寸,佩箭长约两寸,弩两端带绳,说“此乃紫背花装弩,是暗发弩中的上品,乃是一种暗发弩,又名紧背低头花装弩。弩弓平缚于背上,用绳两条,分套于两后,另一条绳索从弩机连于腰上,弩背之出口处向上,临阵时,贯矢于弩,扣弦于弩机上,发射时,弩腰低头,将系于腰间之绳向下拉引,触发弩机,箭从颈后射出,我已为五百斥候与秦将军你每人准备了一弩,你可与将士们提前秘密各自试炼发射。到临阵时,为佩箭中刷上此物,”说着,黄淳将一个红封小罐从桌下抽出,“此物在射出时会使周围空气发生烟雾状,在以弩弓毙敌的同时还能制造烟雾留下抽身而出的机会。”

  秦清拿起看看,眼神熠熠发光,我也聚精会神,等他解说下一件物事,心道不料这黄淳除了智计过人,还颇有些设计才华,难怪在同窗之中有小诸葛之称。

  又见黄淳取过一只精美小巧的扁平盒般物饰,背面有按扣,长七寸,厚三寸,中有一排机关暗盒,十多个小孔,他悠悠道,“此物是我闲来无事按照唐门暗器的古籍中所书自己做的,只有一个,单给你用的,是我改良过的暴雨梨花针,”说着,他将盒子背面扣在自己腰带上,按动机关,十余枚小针齐齐发出,见那针大小长短暗与盒子相匹配,想来是专门制作的,又听他走到小针扎上的账缦一一取下,摊开,说道“这针也是我自己用火器边角料配以梅花针制作的,射出之后击中会开展五处,形如五瓣梅花,致命性很高,若不放心,还可出发前淬上毒液,”说着,他又拿起一只绿色蒙布封存的坛子,道“此坛中之毒乃是王庚送我的礼物之一,我送给你。解药是樟脑、金银花、苏子叶、淡竹叶、海沙各十克,研碎后冲海盐以水口服,你可去医官那里索了足够的药品为前去的勇士每人事先服过解药,这样万一误伤自己人,也不怕有事,可以下手时从容些。”
  “再就是这些鸟枪了,这是宁亲王的私藏,据说都是准头很好的,特别拿了五十把过来,其余火绳枪,火铳,弹药、神烟、神杀、毒火弹等种种,秦将军可自去辎重营依制缴令取用。”黄淳说完,神色有些黯然,却又不见他再说什么。我虽有些自忖刚才失了分寸,然而终于也没有说什么。就这样闷闷坐了一会子。

  
  第十四章 乌云蔽日

  持酒引弓到白头,
  恰新患,又执重。
  沧海桑田,付与笑为谋。
  家国转瞬人间事,
  且做的,东篱翁。
  人世无常,焉知岂非福?
  ——《北溟史诗·宁亲王记》


  “王爷此次只命你一人带队五百前往,还是还有旁人策应协助?”我看向秦清,问道。说完,又想到便是有人策应,秦清也依照规矩不便对我透露,于是只好接着说“罢了。对了,我标着重点的几处地方,都是容易有暗道密阁以存粮饷的,你记得,一定要小心行事啊”

  秦清看着我,却忽然笑起来,道“没事的。王爷自有安排的。你放心吧。这可是王爷给我立功的机会呢。说不定我一个英勇也刺杀几个敌军大将,然后回去主上也给我封个翠微侯呢?”

  我不禁也笑了,“洛儿那个翠微侯,不仅是嘉奖其深入敌营刺杀了敌军主帅,也是抚慰激励将士,哪里那么容易就封侯的,北溟自立国以来,向来没有恩荫爵位和以钱买爵的规矩,你这个傻丫头,志气倒是不小。”只是我知道,我笑的很苦涩。


  “不过是我时机运气不够罢了,”秦清十分豪爽的摆摆手道“我们女子于武艺一道,皆是以精准而非力量见长,论精准,我自不会输给熊洛儿的,我虽未和她过过招,但精准一道,单是在案板上仞菜,同样从未学过,她做起来便远没有我的刀功。若没有做将军的志向,那便也绝不会是个好兵了。”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抱住了她。与黄淳、秦清相比,我见过与罗倭作战的场面多得多,而新越军惨败,被围城,被屠戮的场面也是至今历历在目,自然也就少了几分洒脱情怀,多了几分刻骨仇恨。然而此刻,我也不知还能多说什么,便只将秦清拦在怀里,轻轻的亲吻而去。出乎意料的,她没有退缩,也没有还击,我们的唇齿缠绕,痴缠的气息慢慢浓烈,她不着战甲时纤柔紧致的胴体带着少女的阵阵香甜气息,她掌心总是握枪持刀的茧,种种美好浓烈的感受,似乎让人忘却了醉卧沙场的危险,忘却了硝烟与阴谋,忘却了世俗的烦扰,而只想就这样天长地久下去。
  “清儿,别走”我依偎着她,亲吻她的玉颈,道“别离开我”
  她在我怀中点点头。
  值此良辰美景之际,却听得一个传令兵的声音在帐口浮现,道“付延年将军在么?宁亲王请您去议事。”

  我如同被泼了一头冷水,蓦的回到了人间一般,只得垂头丧气道“在,请稍后。”然后赶快理了衣衫,便径自出了帐,确认了令牌,便跟着传令兵行去。

  待入了宁亲王帐中,见宁亲王气色并不太好,战袍扔在一边,一人正对着一只银壶饮酒,见我进来,便命令兵给我搬了军凳置于几边,然后对那令兵道“你出去吧,”令兵领命退出,宁亲王方让我坐下,又拿出只酒杯,几只银器闪闪发亮,看着很是精巧,“一起喝吧。”

  “王爷,你怎么了?”我见状,心中暗自纳闷,秦清要去执行这般危险任务,我心中不快,饮酒也罢,怎么王爷忽然这样起来,总该不会是我的情敌?只是王爷已然纳了侧妃,尚未大婚,若是真有此意,那怕是对我来说不甚妙哉。我正胡思乱想间,却听王爷道“舅舅带来密信,说北溟新式战船第一次下水实航,翻了船,主上震怒,兵仗司杖毙了两个掌印官,一应军火供应商也人人遭训斥,还下了军令状。”

  我大惊失色,道“这,怎么会这样呢?”
  

  宁亲王兀自又饮了一杯,“具体的本王也不很清楚,舅舅说原因尚在探查,只是很是担心这边的战事,才对本王露了个底,让先别对皇兄提起,也不可和任何人说,免得动摇士气。”
  “却是如此,”我深以为然的点点头,也大胆饮了一杯,道“王爷准备如何处理?若有何差遣,付某自当万死不辞。”

  宁亲王笑了,笑的很是苦涩,道“本王也不知。羽山岛主寄来里应外合的计策,皇兄颇为有意,但祝将军征战沙场多年,说了许多此计利害攸关,黄淳也极力劝阻,最后只得派斥候小队先行查探再说。这事儿,谁都可表态,唯有本王,为兄弟情义也好,为军中人心也罢,却是不好劝的。”

  “王爷的意思是?”我心中暗想,确实啊,此计若得手,则是一次大胜,振奋人心之余,还能令靖亲王在皇储争夺的战场上再下一城,可若是行了此计失了手,那可就是打败。作为宁亲王,自然是更倾向于原来所定的围点打援之计,虽然不会大胜,却也没有惨败的危险,能得惨胜,对于靖亲王目前的地位无伤大雅,对宁亲王更是甚为加分。可是,若是靖亲王倾向此计,怕是别人出言相劝尚可,若是宁亲王出言相劝,反倒显得别有心思了。毕竟于宁亲王而言,首次从军出战,又是危机关头,便是惨胜,也无损其前程,而对功勋赫赫的靖亲王,则不同了,虽说兄弟之间,同枝练气,可终究亲情种种于皇家之中,却不似寻常人家那般简单。想到这里,我也颇感宁亲王的无奈,于是又问道“那黄淳可有什么两全的法子呢?”

  “黄淳一直劝告本王忍耐,说忍耐并非懦夫,而是顾全大局,为己为人,”宁亲王又苦笑了一下“本王自然接受了他的话,只是终是怕皇兄本就骁勇,个性又强,纵然他不做多想,不至于伤及我兄弟感情,可也怕他一时立功心切,劝他不住啊。”

  “或许等明日斥候小队探查归来后,有个什么结果变数也说不定”我也饮了一杯,不知是鼓励自己,还是鼓励宁亲王道“应当无论是计是真,总能探得些风声,到时候付某也会随黄淳一并分析给靖亲王听的。”

  “但愿吧,”宁亲王道“可本王却不信那羽山岛主所言,他与罗倭勾结多年,关系匪浅,此番如此大事,倭军都并未斩杀于他,这已是明证。至于他说自己恨倭军用其存粮却饿死其家小,即便是真——”宁亲王看了看我,又说道“即便是真,他也一样会恨我们利用接应魏芙之事刺杀烧粮,后又围城困城,又岂是多么妥善的理由,他不过是赌这个诱惑大不大到让我军主帅失去理智罢了”

  “王爷睿智,”我听得宁亲王这般说法,倒是与我不谋而合,便也坦然道“臣也认为,黄淳心地太过仁善,故而会对那羽山岛主有招降念想。在臣看来,两军交战,你死我活,那羽山岛主许多年来,皆是一随风四倒之辈,又岂会诚心与我北溟合作,没准他此番得以留下性命于倭军手中,便是打着让倭军给他戴罪立功机会的幌子。臣本想自请前去卫羽城中刺探,拿些证据回来,却未曾想过两位王爷派了秦清。”

  “呵呵,”宁亲王听到了我语气中的抱怨,轻轻笑了,道“说句真心话,你别生气,虽然在斥谍一道上,你才是三军之中最为缜密入微之人。但是,若论深入敌营且能够全身而退,所依靠的,却往往是勇猛彪悍的斗志和高超巧妙的武艺布局,而论内心的彪悍和武艺的高强,不是本王取笑于你,而是秦将军确是更好的”

  “可是——”我想反驳,却又思忖一下,想想确实,论心灵的彪悍和功夫的精湛,我何可比得秦清呢?
  “你放心吧,”宁亲王似乎有十足把握一般,道“本王已担了此事干系,保证秦清安全无虞,此事三哥名我全权安排的,黄淳又多番劝谏于我,怕秦清涉险,我自然有我的计较,不会让她有事”
  “多谢王爷,”我看着宁亲王自信的神色,心中渐渐松弛下来,道“王爷大恩,臣心中感激,若秦清可平安归来,自此不涉险地,付某此生唯王爷马首是瞻,绝无后悔。”

  “你可知这要是秦将军听到了这话,非把你再暴打一顿不可?”宁亲王说一阵子话,神色如常了很多,笑道“秦将军一员猛将,自然想要在沙场建功立业,偏偏遇到你这个命中魔障,只想让将她养在家中,为你生儿育女,操持家业,你这不涉险地的要求,未免也太过自私了些,以我对秦将军的了解,她必不甘心如此啊”

  宁亲王句句诚恳,我也知秦清脾气确是如此,倘若真的让她此生只能安居家中,生儿育女,怕是却有辱没,只是也确如宁亲王所言,我是自私的,我的心中所愿,却是如此,即便是因此无法依付邵所言,持中以待最后再做定夺,早早便成了宁亲王一边的人,我也甘愿。何况我本就与黄淳不同,我们成长的路程注定了我较之黄淳更看得人心险恶些,总想要有备无患,君子未必就不可行小人之事,朝堂亦是战场,仅做君子事,又怎能抵御小人呢?
  
  然而此时的宁亲王,却似乎全然并无此意,只是一杯杯与我饮酒,或许真是对酒当歌歌不成,人生几何冬又夏吧。
  “付延年,”宁亲王道“你可知道父主当年立国的故事?”
  “略略知晓,”我回答道,看着宁亲王示意我说下去,我便继续道“主上乃当年水泊梁山的大将,后为朝廷招安,又编入军中平边,参加锁堂考试得了官身,之后,与付叔叔家中一同笼络了新越先帝一朝各种被驱逐流放或者有冤屈的能臣,将领,以江南五部为基础,逐渐称霸南方。”

  宁亲王摇了摇头,笑道“还真是略略。付彦付邵父子确是爱才,一直在回护笼络当年受了委屈的能臣,但,并非最初父主建立霸业的根本。父主与梁山泊诸将接受招安,并非有再叛之心,即便朝廷心计险恶,将梁山诸将置于险地,让他们四处平叛消减势力以坐收渔利,他们也并未反叛,只是后来,梁山诸将一一不明惨死,父主百般查探,终于明白朝廷本就定下了斩尽杀绝之心,于是只得想尽千方百计救下了当年梁山之主梁亦之子梁奇,和梁奇的生母何夫人”
  “那何夫人本是江南世家,田产有千亩之数,世代耕读,因而乃是乡间缙绅中极有号召力之人。后梁山为新越前朝皇帝覆没,何夫人为隐蔽身份,被迫假做了父主妻子,而那梁奇,本是父主的主上之子,却假做了如今的大皇子瑛亲王方融。而也因此,父主当年本就已然接下了朝廷的官职,手中握有一地实权,加上何夫人本家鼎力相助,大量乡绅稳住了地方,于是江南城村各处,方才轻而易举,到了父主手中。”宁亲王继续道“只是后来,父主力量渐渐壮大,江南商户纷纷投奔,外公舅父等人,也因深感新越先帝无能,而愿意倾力相助父主,随着母亲的出嫁,哥哥的出生,父亲势力的壮大,原本只是想借着父亲之手复兴梁山的何夫人——也就是现任皇后娘娘,大约是渐渐感到了危机吧,尤其是发现父主绝无立长传位于嫡长子身份的梁奇之意后,便多半是认定了父主已然背弃了梁山主家而自立之势无可改变了,于是一直多番筹谋,居心难料。然而,父主毕竟曾受梁山主家梁亦大恩,只是时移世易,大势所趋,有的事注定是不能的罢了,但尽管这些年来,皇后娘娘与大皇子暗中动作不断,父主还是顾及其身后一众老臣之义,顾及北溟安定,只是尽量断其邪念,怀柔回避为主。当然,不让大皇子掌兵,也并非因外界所言,大皇子病弱,而是因,哎,这兵权,这天下,父主怎可能容它落入他人之手呢?”

  宁亲王这番话,说的很是缓慢,然而我前后思忖,仔细确认,相信所言八成不虚。便只是静静聆听。直到王爷说完,静了良久,我方回复道:“确实如此,王爷真诚如此信赖末将,告之此事,是末将此前无知了。”
  “你岂是无知之辈?”宁亲王道“我又岂会与一无知之辈谈及此事呢?告诉你这前后种种,只是让你明白当前形势,也免你烦扰。皇后娘娘与大皇子若无大错,即便是漏了军情军机,父主碍于起事初之前恩,也无法名正言顺决绝以对。姑姑与秦义将军也是甚为知情,一直期待在不影响北溟大事之前提下,尽可能完善处理此番祸根,只是时机未到,他们又频繁添乱,很是麻烦。且那皇后娘娘身边有一智囊人物,名唤曹钦,当年有麒麟遁凡之名,诡谲诈术、算计人心之能不在黄淳之下,且心狠手辣全不似黄淳仁义,姑姑料此一番人物背后必有个中关节,要一网打尽,还要多番设计。这么些年,也多亏姑姑和舅舅一路协助父主,才能让母妃和我们兄弟健康成人啊。”

  我又梳理了一番前后事,道,“难怪主上一直鄙夷嫡长子之说,总道要选贤能,原来还有这样一层关节。却是祸根啊,如今二位王爷同在军中,此事,嗯,不知鹏城那边,可还安妥呢?”
  “当是有的吧,”宁亲王苦笑道“只是如今,我们哪里还腾得出心思对付那些人呢,我们为国抵御罗倭已是相当劳心劳力了。只愿舅舅和姑姑他们,能为父主分忧,将鹏城那边的事情,掌握好吧。”
  于是继续举杯,饮了许久。
  我想,不论宁亲王是否有意,我想今晚,他与我已然对彼此心意有了一定了解,也算是一件好事吧。
  只是接下来的种种,却让我始料未及。

  秦清带斥候营精锐前去刺探敌情之后,便再无半点消息,而宁亲王也忙于军务,不再与我相见,我虽身在各营督促训练新的战阵和火力组织行事,却日日内心如热锅蚂蚁一般,瞭望哨与暗哨也都多次查看,却并无查得什么消息。之后一日,又是乌云蔽日,大雨倾盆,因为涨水,水师的岸上营地被淹了不少,大家都急急忙忙组织迁移再做扎营,还要防备暴雨引发的山洪,人人忙不胜忙。
  因暴雨对箭矢的影响甚大,对火器则影响相对较小,而对毒虫毒弹则几乎无损,所以除了清点理清毒虫毒弹的数量和使用队伍,各营都开始广泛训练火铳与火炮的精准度,王庚一直在着力对毒虫毒弹进行进一步的与投弹装置和海用投石机的口径进行较配,黄淳则忙于改装新的神火飞鸦型两翼火炮,火龙出水等海炮的种种使用战略也都得他一一落实。

  而我,则接下了秦清的大旗,成了另一个魔鬼训练将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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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五章 先发后发

  老骥伏枥,不掩本色英雄。
  醉卧沙场,却道晚来风急。
  北溟四百单八将,临戎乘风自登楼。
  解甲归田尘世美,却成尘,却成风。
  ——《北溟史诗·祝临戎叹》


  这两天事务繁杂,大家皆是是非疲惫,我兼之担忧秦清,捡回那篓子鱼一回来便倒入门口水桶,再未曾理睬,直到王庚午时前来,推开帐帘,却忽然神色古怪的盯着我那水桶,道“延年,你,养了一桶死鱼?”
  我这才想起,思忖着大概因是海鱼,倒入淡水中如何得活。这两日我太过忙乱,兼之忧虑秦清之故,倒也未曾仔细辨识过气味。于是我起身过去探看,却见王庚又道:“怎么,还有一只活的?”

  我看时,那留着胡须的小鱼正在一群死鱼中毫无反应的摇头摆尾,样子颇为自得其乐,又兼之那鱼的两撇胡子与腹上鳞片相貌形容颇像倭军,我自是心下反感,道,“样子像是罗倭的鱼,心性也如此残忍,一群同伴惨死,自己倒自得其乐,”正说着,忽然心头大惊,道“糟了,我们快去宁亲王帐中奏报,恐是附近有罗倭水师埋伏。”
  我边说着,边翻找自己狗窝一般混乱的床榻,从里面抽出一本《罗倭行记》,并将那桶鱼左手一拎,大步向宁亲王账中走去,王庚听我此言,也急忙跟着同往。到了门口,我高声道“末将付延年要事求见宁亲王。”

  语罢,一个传令兵便打了帐帘看我一眼,原来,正是那晚带我来此处的哨兵,他见我一脸凝重的样子,忙问道“付将军何事?王爷方才被唤去晋亲王帐中议事了。”
  我与王庚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走,找黄淳。”遂又匆匆忙忙赶到黄淳帐中,却不料黄淳也不在帐中。只有秦琼独坐在帐中,正对着一把紫金轮火尖枪细细擦拭。此刻我便也顾不上许多,开口便问秦琼“秦将军可知黄淳去哪里了?”
  秦琼见我与王庚大汗淋漓、神色慌张,不似常态,也忙答道“刚被唤去中军帐中,可是有什么要事?”

  我看了看秦琼,一手将那桶鱼放在地上,一手翻开那本《罗倭行记》,比照唧唧鱼那一页的图,指向桶中说“此乃三日前我在海边与黄淳一同于潮汐落出岸边沙凹中所得。将军请看,此鱼乃是罗倭昭询河中,一种淡水鱼类,为倭人所钟爱,因其肉质鲜美,骨刺狭长,所以多有鲜捞生食之习惯,倭军亦时常以之为军中常备生鲜之用,只因罗倭乃海岛国家,全民食鱼,对鱼鲜的饲养和食用在军中颇为普及。而今竟在我水师营寨附近海域出现,不知将军近日在斥候营各岗哨所报中,可有罗倭援军动向?”
  秦琼似想起什么一般,赶忙蹲下身子,又仔细对照了书中图片,也不禁失色道“未见异常,只是清儿前去卫羽城至今未有消息,难道是为倭军所查?”
  我三人方赶快又去了中军帐中禀报,正值宁亲王、黄淳皆在帐中,我们便赶忙上前向靖亲王与祝将军秉明了情况。祝将军十分惊诧,靖亲王则沉下心来一一询问了我们个中情形。
  “秦琼,”靖亲王边思索边传令道“你现在带两条鸟福战船,备齐十天战事物资,带五百斥候营精锐仔细搜寻附近一带所有海域,务必摸清倭军援军位置。”
  “是。”秦琼领了令信,赶忙出去整队出发。

  “黄淳,”靖亲王又道“你将随军船工引导去协同辎重营,将各战船密封舱一一检查,重要战船底部用铜片包裹,防备倭人潜水凿船,偷袭我军。”
  “是。”黄淳也领了令信,匆匆出了营帐。

  “叫骁骑营程彦武和水手营尹中阳来,”靖亲王吩咐旁边副将道,“命全军警戒,严防劫寨,特别是夜间,夜间作战乃是倭军所长,切不可掉以轻心。”
  “付延年,”我听到我的名字,赶忙上前听着,只听靖亲王道“我方各营战阵操练情况如何?趁二位将军前来空档,你说与本王详情听听。”

  “回王爷,在火器兵中,末将要监督训练三段击火器使用方法,即命火器火铳兵三人一小组,先由最前的火器手射击,而后退至后方专心装填弹药,然后第二名火器手上前开火,以此类推,三人交替装弹、开火,以提高射击频率与效率为主。
  对毒弹的使用是专门从炮兵营中精选出炮手,此次准备出战的十二艘主要战船皆装载两部毒弹投掷炮,操演炮手一人与水师炮手两人形成三人一组,其中击出精度最高的士兵作为毒炮炮手,其余两个则负责毒弹和毒物的装配工作,以及依令为自己和毒炮炮手涂抹避毒。毒炮手发炮之后,由第二名士兵执专用手套接过毒弹毒物由前端装入机关,捣实后装入。第三名士兵同时从后方调整火绳位,将炮尾协同炮手移至原位,然后由毒炮手再次发炮,循环处理,从而实现不间断射击。”
  
  见靖亲王目光如炬,听得仔细,程、尹二位将军又尚未来到,我便又迅速说下去,道:
  “步兵营的八卦阵法操练,要一遍遍手把手教导训练,目前还不算非常娴熟。这是一套由蜀汉诸葛丞相首创,之后历代将领皆有依自身实战特点进行演绎和翻新,原有的天覆阵、地载阵、风扬阵、云垂阵、龙飞阵、虎翼阵、鸟翔阵、蛇蟠阵,八阵过于繁琐,而化翻为简渐渐成型之阵法。末将则依据主上倾心血所著《百战奇阵》一书,将其化为两个大类:
  一类,是据守阵地之用,操演方式,是使每九九八十一人依九宫八卦方位排列,横竖各列九人,两侧四人依次执长戟,箭矢,火绳枪,狼筅,中间五人则按出弹,装炮,距炮,发炮,保炮之要求使用火炮,务使得一入阵内,便四处昏黑如晦,阴气森森,雾气沉沉,火弩重重,不得其生而出。
  另一类,则是四四编组方块阵型,以八卦犄角成攻击阵型,乃是进攻之用,前二、三列分半兵力前去本队前方约一里处设伏,中军鸟铳队及大铳队往前走到主战队伍约一哨距离前方,单摆一线听号声开始放铳射击。后列第四排,往前走,至前排距约一排远处停,铺排为二层兵力。布置在一、四左右的二、三排,作为主战的一、四排两翼护卫。中军鸟铳队及大铳队射击完毕,听号声退回本营,主战攻击队听号声点鼓前进攻击。两翼伏兵皆以三才阵为主要布阵战术,重在运用两翼伏兵作为狙击敌军后路,以及阻截敌人援兵。行军时更必在来路布置伏兵,作为本队遇伏时策应支持与阻击敌军之要领。当然,对此阵法之娴熟掌握需要不断的操演以及临战的实践,我所能做的,只是尽最大努力将阵法结合北溟军火器配备水平,进行战阵的强化。
  水兵营的战阵训练皆是由尹中阳将军负责,末将因自小新越长大,不通水战,完全无法帮助到什么,所以只是在跟着学习,见其时常演练“雁子阵”“鱼贯阵”等,末将看着,感到其中章法甚合兵法。”

  程彦武,尹中阳已然在中军帐口,靖亲王见了,也不拘礼,直接给二位将军简单说了情形,而后吩咐道“自今日起,各营人员编入实战位置操演。以白垩头箭矢彼此做靶子射,以泥沙弹做毒弹操演毒弹炮打。由你二人负责分组演练实战,付延年从旁协助,尽可能如若实战,此番方能得些要领。另外,秦琼和秦清未回来前,程彦武与付延年你二人暂带管理斥候营,轮岗警戒不可松懈。尹中阳遣三分之一战船于暗哨外层设伏,待有倭军劫寨,便内外包围绝杀。”

  我心想,所谓临阵磨枪,不快也光,尽人事,总是要做的。这几天,想着秦清还未归来,大战或者在即,多一分努力便多一分希望,只要保证将士吃饭睡眠的时间,保持体力,操练我都是极卖力的,自然也颇为‘恶魔’。

  第二日初更已后,果有倭军趁夜劫寨,倭武士兵沿水师大寨方向燃放硝铵硫磺等易燃物,还有兵勇潜入水下袭击船只。各队依次迎敌,骁骑上马,水师入船,不多时,海面岸边,水寨西、南、北三门皆火起,举目望去,烈焰汹汹。我自跟着程彦武引斥候营通信,随骁骑营冲杀。倭武亦是气势汹汹,如若沉浸于头颅胳膊与大腿飞溅,火光与爆破,箭矢不断的杀伐中,用三尺长的倭刀以各种方式击刺不绝。

  耳边火绳枪爆破之声频发,箭矢左右穿过,一只擦着战马的脖子飞过,立时将马脖划的鲜血四溅,马吃痛腾起前蹄,不料又中一枪,咕咚一声栽倒在地上。我赶忙弃马步入战阵中,以长短兵器抵挡飞箭,藤牌护身,高叫“八卦阵第二挂十二式!”话音未落,便与岸上步兵一道将阵型摆好,此刻火炮已然推出,伴着火兵器掩护,我们将罗倭武士们轰破阵型,接着一股股卷入战阵,“像狼群围住野猪一样,进攻,八卦阵第二十五式!”围住的四面圈层和中部方形不断压紧,绞杀,有如毒蛇缠住野牛的躯体般,火铳轰轰,狼筅阵阵,倭刀轧轧,飞箭如风,枪,斧头,钩刀伴着残肢头颅飞溅血液劈个不断。那些倭武士,若一片片森林似的纷繁给斫倒,然而个个目色狰狞。

  “留舌头!”不远处的程彦武见我如此彻底沉浸于枪弹和刀剑,冲我道。我明白,这便是所谓的杀红了眼,所有在新越看到自己国家的将士国民被屠戮绞杀的过往,让我的脑袋无法抑制的发热,林林总总过往崎岖闪烁在心中,恨意难消。“我不相信倭人有人投降,将军也最好不要轻信,在新越,太多次事实告诉我们,除了死亡,罗倭武士只会选择尽可能杀掉更多敌人作为唯一目的,留舌头,探不出话的!”我固执挥着狼筅,眼前人头飞滚,一声长啸刀光闪烁,我心中对罗倭的恨意无法遮掩的升腾:你们罗倭也有今天,皆是活该!你们活该被围城,被困,被屠杀,被狂热于杀死你们的敌人杀死并以杀死你们作为人生的最高愉快!因为你们对我新越犯的罪,因为你们的嗜杀!谁知,一个连砍我三次不中,十字火枪被我方炮火振掉的倭武士,竟然十分开心我这杀红眼的姿态,目光中似遇到知己惺惺相惜般,周身浴血,边挥动倭刀砍杀,边用倭语吟诗起来,偏生不巧我竟是听得懂的,真是怒火中烧,想骂其变态,那诗意竟是一副得意之状:“欲为圣明除弊事,岂以衰朽惜此身,云横秦岭家何在?雪拥蓝关马不前。”虽在战阵中已然是强弩之末,然而其苍凉悲壮,自我豪迈之情,简直令我不由敬佩和愤怒。略一犹豫,我扣了袖中本是黄淳给秦清,她却不肯带走,执意留给我的暴雨梨花针,顷刻间,那倭武士仰面倒去。

  回望身后,海面的包围圈也在缩小,海在箭矢和火铳,枪炮的点燃下,烦闷的哼哼。激流冲着飘散燃烧的船只和大片的尸体,如同灰色布景上崎岖荡开血色和火光的染坊,不时飞出的弓箭枪弹如同合着六合的呼喊,战船所在之处如若扬起了象血色棉絮般的尘雾。渐渐的,一切声响逐渐安静下来。然而,我总觉隐隐颇不对劲,袭击水师大寨,用此等数目人马,着实说不过去。于是我赶忙将刚才用暴雨梨花针击倒的倭武士拖入帐中,绑了四肢,携了武器,反复检查啊后喂了解药。又唤了程彦武和几个兵士一道刑讯于他。

  谁知此人醒了,见做了俘虏,一脸遗憾未能赴死一般,不论削尖了竹枪扎入指心,还是惯常使用的老虎凳,辣椒水,一夜折腾,人家却怀着便是生不如死,也一脸傲娇的姿态,还不时用哑了的嗓子吟几句据说是罗倭流行的行伍间诗词,气的我们一个个不得不道其硬气。到了第二天,大家各自清点了人手情况,也都不再想与他纠缠,便直接给了他一刀,丢到一边,让下面兵士自去收拾。

  “你说得对,”程彦武一脸挫败道“究竟是怎样人类造出的这群罗倭武士?他们的想法里似乎只有那些赴死或者凶残杀敌的概念,执着而顽固的让人无语。这样的敌人,若是落入其手中,确是能够想到下场。只是,付将军你怎么会很清楚新越战场的情况呢?”
  我一下子语塞,想到昨晚战场上未及思量便说了出口的话,只好道“听秦清将军说起过,大约是秦老将军了解吧”
  程彦武闻言也并不起疑,和我一路兀自走着。

  说话间,却听得营中帐中号角长响两声,“是整军集合号。”我们两人听得号角,也赶快来到中军帐中。到了帐中,见到竟然秦琼也在此,还有前往羽山岛围城的两位将军季西胜和丁荣放,三人皆有战火风尘之感,我心下顿时觉得有些不妙。待最后两人来到之后,祝将军与靖亲王点点头,左右三十名带甲亲卫便依次向账外退开,约退到账外十米样子,彼此拉手,环形围住中军大帐,祝将军遂宣布“紧急军议开始。”

  

  “得令。”庞副将向前一步对靖亲王与祝将军拱一拱手而后肃立,面向帐中将领,道“今晨卯时,伶仃洋北海域、羽山岛侧后方,发现倭军援军,此次倭援军集结四艘运兵船、五艘十字帆战船,以闪电之势突然向我围城战船与登陆部队发动进攻。城中守将坂本正奇,命城头守军向我水师战船发炮策应前来倭部。负责围城的赶缮船总兵季西胜将军、鸟福战船总兵丁容放将军,力战至巳时三刻,为敌所败,战船损坏者已然返航待修,兵将亦多有伤亡。简而言之,就是,倭军水师绕过了我军伏击于常规罗倭至羽山岛之航道必经防线,已与卫羽城中倭军汇合。”

  一语说罢,众将皆面面相觑。却听此时靖亲王轻咳两声,便迅速安静下来,靖亲王于是又道“接着说。”
  “及此时,倭军已集结共十六艘十字战船,约七万水师,以羽山岛为据,卫羽城为屏,整军集结。随时准备向我军开战。”说罢又向祝将军和靖亲王拱了拱手,退到一侧。
  “诸位将军有何良策”靖亲王一边说,一边用眼神扫过帐中每个人。
  “或对战事有何疑问?皆可但讲无妨。”祝将军补充道。
  略静片刻后,秦琼先向前一步道“此乃末将失察知罪。斥候营各岗哨所探,竟失察至此,以致我军无所准备,请殿下处罚。”
  “我不是在问罪,是在问对策。”靖亲王抚慰道“此番作战计划,乃我与诸将共同商定,非秦将军一人之疏失也。昨晚我水师营寨也遭袭击,想必是为使我军无法前往援助”

  “为今之计,应趁倭军远道而来,长途奔袭,必然乏累,城中守军亦因围城多时,粮饷难继,尚需整肃之时,先发制人,与其一战。然敌军战舰火力强于我军,航速也较之我水师快,非以奇正相佐之诡道以对,无以致胜也。臣有一计,愿供大家探讨”黄淳拱手道“羽山岛西侧海峡,与新越青州接壤处有青镜港。青镜港以青镜长峡为屏,形成两个天然出口,乃兵家险地,若可诱敌出战,并设伏此处,到时,以铁链锁港,并布设沉雷浮雷,兼之于狭长航道中以重炮、毒炮猛击,或有得胜之战机。”

  刚刚与罗倭水师交战过的丁荣放将军略一犹豫,便出来说道,“恐怕不可。首先,以何为饵诱敌,才能使得倭军水师奔袭至此等兵家险地,倭军素来严谨,且罗倭全民尚武,又正值军政府掌权之时,军略出众者比比皆是,恐不会轻易上当。再者,单是论那青州,虽原属新越,却以于年前落入罗倭之手,虽此时仍有宇文免所率之新越军与冈村圭介所辖之罗倭及天罗军在此作战,然青镜港、青镜长峡皆属兵家重地,港口久为倭军所占,恐得手非易。三则,纵可攻下青镜港,我水师大军此行,过羽山岛西侧之时,必为其岗哨所查,到时羽山岛与青镜港两侧倭军抢先设防,伏击我军,恐难应敌,自陷绝境啊。”
  “将军所言极是,”黄淳问问而言的说“所以,攻取青镜港之事,当以联络新越友军共图之。”

  一语未毕,帐中已各种交头接耳、议论纷纷之声。而我却已愕然而笑,心想黄淳这小子,八成是早知了宇文免乃我在新越之兵法先生,私下有多年师徒之缘,虽算不得高足,但毕竟共御罗倭兹事体大,有几分可图,才将这个计策提了出来,但这也不失为一种迎敌良策,大局当前,何必计较小事。于是我刚忙上前一步道“付某以为——”我说着一顿,又瞟了黄淳一眼,道“黄司马所言极是。若能与青州新越军联合作战,由新越军攻取青镜港,我水师则可由南侧佯攻卫羽城,诈败诱敌,且渐渐退往西侧,并设伏于青镜长峡。一旦两军会盟达成,定可破倭军锐气,此乃良机。”说罢,我看向祝将军与靖亲王,双手抱拳道“末将虽不才,但愿只身前往新越青州驻军宇文免老将军处,以促成此事。”

  帐中忽然安静下来。明晃晃的灯火照着每个人的脸,见祝将军与靖亲王对望一眼道“此事当以周密隐蔽行之,付将军乃暗哨武校科班出身,又于刺杀西乡隆谷一战中有机变稳健之名,此番前去本也当得。只是——”他看了我一眼又道“只是此事事关重大,若要对新越拿出我们足够的诚意以达目的,恐一人前去不足以成事。”
  听得此话说完,帐中数位高阶将领纷纷站出,皆自请前往。祝将军皆笑而不答。
  片刻后,我只看得祝将军与靖亲王嘴角皆微微上翘,同时感到身侧一阵风掠过,却见宁亲王已然上前道“此事,本王愿与付将军同往,定不辱命。”
  “只是王爷千金之躯,此番身陷险地,老臣心下不安。”祝将军认真的客气道。
  “既然随军出战,焉有不恪尽己任之理?”宁亲王道“且两军共图青镜港一事毕竟乃是国事,付延年将军虽智勇双全,然则本王乃是皇族至亲,本王前往,必能令新越宇文免将军感知我军诚意,以利大事。”

  “既如此,那就拜托王爷了。”祝将军站起身来,双手递上令牌给宁亲王,道“老臣代我北溟水师将士委任王爷与付将军同往,另外,此路艰险,臣当遣军中医官之青年才俊李聪实将军同往协助,万望勿辞。”
  “是。”宁亲王接过令牌与国书。

  又听靖亲王道“前往青州之细节,请王弟与付将军仔细商议出具体计策,并尽快准备好行装,尽快前往。若达成协议,可按老规矩传递消息,以商定决战之机。王弟此去,万望保重。”靖亲王十分真诚的叮嘱道。此刻,我又感到自己或许庸人自扰太多了,至少此刻,靖亲王与宁亲王的兄弟之情还是深厚的,至于未来的变数,何必去想呢,此次前去,也并不敢说就一定可得全身而退,若是万一,那秦清,不过秦清,也不知秦清如何了。我一边认真聆听完整体军议,一边暗自思忖如何向宁亲王询问秦清之事。待紧急军议结束,各将各自前去整军赴命。而我与宁亲王则一道走到宁亲王账中。进去之后,那位脸熟的哨兵名唤盛铮的,赶忙打了帘子,迎我们进去,并退了出去放哨。宁亲王单刀直入的简单说道“秦清的事上路后再说,你对新越青州和宇文免将军皆应并不陌生,我且问你,你可有促成此事的把握?”

  我想了想,也不敢就此料定靖亲王是否知道我的真实身份和内情,但既然他如此问了,我便慎重的回答道“有几分把握,然而却也不敢说百分之百,但是倘若我们相机行事,应当还是有机会达成共识的,毕竟,夺回青镜港对于新越军在青州的战事也是颇为有益的。”
  “皇兄名我们使用‘海龟’秘密前往据青州新越大营最近的青沙甸水域码头,而后转陆路而行,‘海龟’返航,我等若与新越军达成共识则留在新越军中,使我之诚意更为鲜明,且‘海龟’另有重任。”宁亲王道“若无什么异议,你可自去收拾行装,我打点好武器行装,与你今日落日后登船前往。此事事不宜迟,所以我也只能在路上在于你说秦清之事了。”
  我听得宁亲王会告知我秦清之事,想是应该不会太坏,于是赶忙自去收拾打点。

  
  顶一下准备吃晚饭了~
  
  小女子爱好古诗词,小说中的诗词均为原创,欢迎喜欢古诗词的大侠切磋啊~
  
  唉,更新了半天也没人回复,也不知道是不是写的不好
  
  前面更新太快了,后面我会放慢节奏哒~
  
  顶一下上班~
  
  回帖好少,你们的回复才是我更新的动力~
  
  莫有动力啊
  
  坛子里的大虾多提意见哈~
  
  @沉香木P 2016-01-26 15:56:21
  园子美女更新太快~老衲根本跟不上节奏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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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缘来是你哈,^_^
  顶一下吃饭~
  
  冒个泡~
  
  第十六章 青州寻盟

  玄霜惊夜做离愁,
  铁马金刀,莫负知遇莫成愁。
  桃李门生满庭头,
  难去难留,怎将心事付楼头。
  ——《新越史诗·宇文免记》

  及至落日,我与宁亲王、李聪实,皆已换好行装,一处趁夜色登上小舟,船渐向河心,在月光下悄然划去,至二三十里外,登上另一艘厢式“商船”,并由地一层密室前往‘海龟’,“海龟”上操浆手已然在岗。“商船”趁夜拖着“海龟”一路顺得风势扬帆疾驰而去。宁亲王自是北溟人,自小惯得坐船,我却全靠孔立飞私下给的晕船药才得于狭小封闭的海龟中保持姿态。本想问问秦清之事,却因见李聪实在侧,总觉不便开口,便干脆倒头便睡,养好精神。渐渐快天明时,感到靠岸之声,明白是已到了青沙甸码头,“商船”靠岸后例行检查,而我们则按动机关将海龟解下渐渐向西划去,不大一会儿,“海龟”便被滑入了僻静山谷中断崖的裂缝,从探望镜向外望去,四壁幽黑,刺鼻的苔藓气息。

  我们登了岸,见两岸山色朦胧,嶙峋怪石,仰道望去,崖巅与泛白渐隐去的星空相连。“我先来,”李聪实说罢,将绳子系在腰间,抓住岩壁缝隙的杂草灌木,如若一只壁虎,贴在岩壁上,一寸寸向上挪去——此番行事贵在快与密,所以选择了此种线路。待李聪实爬了上去,便又放下绳子,宁亲王与我抓住绳子攀援而上。少顷,一行人进入山中,便沿山路前行,约行了一个时辰,又向山腰左侧道路出谷穿溪,风尘仆仆为汗巾湿透虽有些狼狈,但在这暑热天气,山中气候却十分凉爽,溪流涓涓鸟鸣依稀。

  “微臣推测,应当此处距宇文免将军大营已经较为靠近第一层前哨地,”我对宁亲王说着,又看了看李聪实,继续道“新越与罗倭交战,因青州失陷,东都守军与罗倭军战事胶着,所以应当是命宇文将军在东都与青州之间的山麓近溪处扎宅,并以斥候兵在山腰、山阴、山脚分别设防警备,所以接下来王爷是准备我们冒险绕过哨兵前行,还是使哨兵前往通传呢?”
  “付将军较本王熟悉新越驻军岗哨与军中情形,”宁亲王看了看我道“此时无须再考虑琐杂事务,只用最快能见到宇文将军的法子来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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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王爷,”旁边的李聪实却忽的开口道“末将以为,因此番是前来议和,而非探营,虽则或许绕过警哨更为迅速,然则新越国最是注重礼仪,不同我北溟风俗,既然议和,应以对方认为是来使之姿态,依照程序而行,而不可图一时便利,免得使我等有探营之嫌。”
  “李将军说的是,”我笑道“王爷也是为大局着想,既如此,我等便前去此处最近的山阴岗哨递上拜谒贴子吧。”

  宁亲王点点头,我们便又沿路行走一阵,看见一正方形明岗,乃是新越习惯的外层四角边每角一人,四边每边三人;内侧四角边每角每边二人之常规斥候小哨设置,我见此情景,赶忙前去合手致意,并说明来意,令将我自己亲笔写的前来拜谒信笺递到哨兵手中,并暗在下方递了一片金叶子与他。此事我虽则难以启齿,却是新越常情,若是异国事由,向来较为怠慢,兼之我等形容狼狈,衣着也不甚华贵,随则还是会依着规矩办事,但是速度若要加快,便必得下些本钱的。见那哨兵微微愕然,犹豫一下,还是遮了金叶子缩回袖筒中,而后对我们说“诸位稍等,我等且派人前去通穿。”
  “拜托。”我又一拜,道。

  约莫等了两个时辰功夫,见远处山边阵阵马蹄奔跑之声,我想或是接应我等前去的,便仔细看去。只见那马上将领黑面长身,板肋虬髯,形容甚伟,持枪乘马,引众而至,原来正是宇文免将军的二公子宇文勇,我在宇文免处学习时也曾见得。宇文勇见了我三人,又看我数眼,不露异色,只隐隐声音微微亮些,道“奉父亲军令,前来接三位入账。”语毕命人为我们备马,一同驱马奔入一方形军帐之中。

  待进了账,我们便摆了宇文免将军,我见到老师,自然也是颇为高兴,只是此事毕竟牵涉甚广,也不便多言,便一直跟在宁亲王身后,听宁亲王与宇文免一言一语将来意说明,并郑重掏出祝将军和宁亲王盖印的国书与信物。宇文免听得此事,看过国书,沉吟良久,道“此事事关重大,老夫须与账下诸将商议。况友军亲王携二位将领远道而来,军中虽然简薄,但也需为各位接风洗尘才是。”于是唤过副将申鸿名其带我等前去安置,这申鸿,亦是当年宇文免门下弟子,与我也有过几面之缘,故也频频对我狐疑多看数眼。我心下暗道郁闷,这位付邵和父亲口中的新越小“明君”皇帝,自从兵谏后就开始大举重用不少与父亲甚有共识之将领,看来还真是所言不假,想来宇文免将军当年不过是一个武校名师,年过五旬因其过于理论为主,并不得甚重用,现在却一跃成了一军主帅,虽则不见得其军事才干若何,但毕竟其弟子遍布新越天下,多是后起之秀,且其三子皆是战场上一战成名的勇将,这番任命,不可谓不是明君之姿的精明事,可是却苦了我这变为付延年的薛久道“已故”之子,虽然极相熟的人很少,可是一两面之缘的青年在军中着实也让我操心。申鸿按着宇文将军所言,将我们分别安置并给予梳洗生活用具,说是晚上要设宴洗尘云云。宁亲王亦十分配合般,名我和李聪实各自休息。果然,不多时,宇文勇见我一人在帐中,便兴冲冲前来道“原来真是你,你怎么投了北溟,还成了北溟将军?”

  “此事说来话长,”我也握着他的手,感受到他的真情,道“老师那边现在可方便我前去一拜?”
  “便是父亲来让我带你过去的,”宇文勇道“父亲也知北溟那边或许情形甚急,却又不敢擅作主张,已然一面八百里加急遣飞骑疾驰送密折与皇上讨示下了,只是还要与你私下再做些了解。如此,我们便去吧。”

  
  我应声说好。到了宇文免帐中,见老师一人负手而立,我双膝一软,便跪拜于地,略有伤感道“此生还得再见老师,真乃人生大幸也。劣徒自知委身北溟,辜负老师厚爱,然则亦是命运无奈,请老师宽恕。”说罢,拜于地上,一动不动。新越礼制,讲求上跪天子、下跪父母师长,并不似北溟一般男儿膝下有黄金。见到老师,又有负其教导,自然应当如此。
  宇文免转身扶了扶我,叹道“为师明白。为师虽然已是年迈,却并不是顽固迂腐之人,人生在世,总是如此了。”

  而我却定定跪着,一动不动,半响,听得宇文免问道“这是何故?”我方答曰:“北溟水师此番抗倭遇到巨大阻力,若迁延时日,未能达成盟约,而为罗倭水师击溃。则罗倭陆上补给亦会越发顺畅,与新越交战也便越发胜算在手,唇亡齿寒,还望老师不计前嫌,能从中周旋早日促成此事啊。”

  “哎——”宇文免长叹一声,道“你先起来吧,我怎会不知,只是此等关乎国家交往之事,必等陛下示下方可进行,尽管陛下给予我等在外将领密折直奏,在外便宜行事之权,但是你要知道,此事未经陛下首肯,便先行自作主张商议起来,那是做臣子万万不能的啊。”说罢他又叹了口气,道“为人臣子,当守本分,方不至惹祸上身,你父亲便是如此而今才幽禁家中,再无机会一展所长,你如何得脱困局我不清楚,但军政绝非全然分离之事,事涉北溟,纵然天子圣明,又岂知若不禀报在先,一旦为小人据本参奏弹劾,这可是私通异国的欺君之罪啊。”
  “徒儿明白,”我遂站起身道“徒儿并非要师父在得到陛下旨意前便与宁亲王直接商议此事,徒儿只是因事出紧急,希望由徒儿先私下将北溟方面的具体打算,以及新越军的具体奔袭策略与师父师徒探讨一二,陛下圣明,自然倒是便有旨意,我们自当遵旨而行。”

  “你啊——”宇文免敲了敲我的额头,道“你哪里像个武人?分明像个斥候精小滑头,我怎么有你这等学生的?”
  我自然知道师父乃是明贬暗褒之言,只是谦谨含笑,而旁边的宇文勇却是个直脾气,便直接说道“我看这法子行的,趁着前去禀报皇上并回书这几日,我等先商定了细节和一切方案,准备妥了所需,待皇上圣意一到,便可直接签盟国书,投入作战,却是能省去不少时日呢。”
  “你不说话为父当你是哑巴吗?”宇文免微微斥道。
  宇文勇也立刻发觉失言,于是憨憨的笑了。便直接向我道“我也看了北溟的国书,此计虽好,但难免还是有一疑处。”

  “但说无妨。”我对着宇文勇道。
  “国书上所言,由我军骑兵步兵奇袭青镜港,而北溟则诱敌直青镜长峡,水陆会和伏击,一举大挫罗倭,之后陷入困境的罗倭水师必然向在青州,甚至涿州、东都处倭军求援,而后我新越东都与青州军队各自于必经之路上设伏,再图挫其援军,彼此各的所愿,此固是很好,”宇文勇道“然而只有一点,以我和罗倭交战的经验看,恐怕想要诱得罗倭水师入此等险地,几无可能。”
  “只看了这国书,自然是如此想法,”我说着,从袖筒中掏出一只双火漆封印的密信,双手过胸,恭敬递给宇文免,说道“此乃靖亲王给老师的亲笔信,按照北溟军议结果,到时候将由靖亲王亲为诱饵,诱敌入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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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想来罗倭谍探也是不俗,靖亲王在北溟将帅中的威望于北溟绝非凡类,一旦靖亲王有闪失,就意味着北溟主上方均诚只能亲自挂帅出站了,以靖亲王为饵,确是可能有些用的,”宇文勇道“可是,罗倭乃极多疑狡猾之辈,尽管诱惑极大,这轻涉险地之事,总让人担心其不肯入局啊”
  “宇文勇将军果然国之名将,”我用敬佩的眼神看看宇文勇道“罗倭虽谨慎多疑,却骁勇尚武,如此大的军功,再心如止水、视名利如浮云的将领都是极难抵挡的,何况,城中的坂本正奇乃是被北溟所刺杀的大名西乡隆谷的养子,救之于危难之中,提拔于行伍之间,两人感情胜过父子,他如何咽的下这口气有此战机不报大仇?便是他不动,那带援军前来的主将水野中正,怕也坐不住失去这等重创北溟水师之战机,这可是他跻身现任罗倭军政府大名之中四大老地位的唯一机会了,靖亲王定会设计让他贪功冒进的。”

  见我如此说,宇文勇脸色慢慢缓和,锁紧眉头开始思忖什么,这时,宇文勇道“未知北溟水师与罗倭水师之军力对比如何?”
  “罗倭水师与北溟水师的将士随大都是水边长大,然而罗倭水师更多人熟悉大海,依赖大海,罗倭统一第一任幕府将军织田信长都号称是自小一年四季游水不间断一日的,因而于水战一路更灵活机动,且有铁甲船,和更锐利的炮火,自然是战力更强些。但虽则罗倭水师指挥得当、纪律严明、勇武善战,兼之罗倭重赏军功,依靠军功,乃是武士成为大名,大名成为将军的唯一道路,却也因如此,尽管性格谨慎多疑,但是为了军功不惜豪赌,富贵险中求的个性,于罗倭军中十分常见。所以,就目前而言,北溟水师即使倾尽全力,仅作遭遇战而说,未必是罗倭水师对手——然而,北溟水师的战力远在新越之上。”我回答的不能不说是有些残酷的诚实了。为了让宇文免更加有唇亡齿寒的危机感,我只好打了文字功夫,我说北溟水师战力在新越之上,其意事实上是说北溟水师战力比新越水师强,但我并没有说北溟的陆上和骑兵战力也在新越之上,然而,倘若宇文免理解失误的话,此言,便是很有压迫感的了。

  “啪——”宇文免果然双目圆瞪,扔了手中杯子,门外哨兵待要前来,宇文勇劝住说只是自己不小心打了茶盏,这才无事。过了半晌,宇文免对自己叹了口气,似回过神发现了我的小聪明般,喃喃道“薛凡泰啊薛凡泰,你养了个好儿子!”口气颇为怨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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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只得再次跪下,到北溟时间久了,其实对于频繁下跪这件事,我已然并不那么习惯,然而我也知道,此事我为了达成目的,却是有些过分,然而我又自问内心,这所欲达成之目的确实对新越和北溟皆是有利的,所以只好垂眉耷眼,跪禀道“老师,不论如何,此事对新越绝无害处。老师可知,此番专程由宁亲王亲自前来,且北溟命我三人作为使臣,也作为人质和保证,直至战事结束,对我等不做接应,便是新越有任何损失,我三人性命也便任由老师了。”见宇文免神色动容,我便又接着道“即便我与李将军不足惜,宁亲王乃是靖亲王同父同母的唯一亲弟,二位王爷的母妃乃是宠冠三宫的宋贵妃娘娘,舅父乃是北溟第一军火军资供应商宋仲方,宁亲王身份不可谓不是千金之躯,难道北溟没有诚意,会命宁亲王亲来为使为质么?”

  宇文勇重新倒了茶,双手恭敬端给宇文免,也道:“父亲息怒,儿臣以为,无论北溟方面诱敌是否得以成功,此番情形,倒是确是一个好的战机。毕竟那青镜港,本就是我们争夺青州必要争夺的兵家要地,若无北溟此番之和议,我们一样要拿下青镜港,而拿下青镜港得不得以长远守之的重要条件,便是罗倭水师会否与陆上罗倭军队策应,夹攻以重新夺回青镜港。而同样是要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突袭青镜港,若是我们拿下了青镜港的同时,又得北溟水师共御罗倭水师,此确是最佳局面,若不得其协助,或北溟未能引得倭军水师前来,北溟水师正与罗倭水师交战之际,不会分兵青镜港,那么我袭击夺取青镜港,再筑防御工事,待其腾出手来想再夺回青镜港,可就不能了。”宇文勇脸上神色从容,侃侃而谈。他对朝局人心之斗争如若出尘,但是对军略,却深知大义,让我甚为佩服。
  宇文免闻言,亦知确是如此,但又并不说话。

  我略等一阵,才缓缓道“老师,老师当年在武校中时常赋诗,徒儿悖劣贪玩,虽不敢说字字句句都记得上心,但是其中许多句子,至今还常萦绕耳边——繁华消歇转瞬事,不朽功业成桑田。由来人定天能胜,抖擞奇才羽扇间。危世最是英雄见,运起俊杰早至君。横刀立马平生愿,彩笔奇文熠古今。——而今,老师难道不想为新越开太平,实现心中沟壑么?”

  良久,宇文免才道“你先去吧,等晚上宴饮完毕,我再命勇儿去你那里与你商议细节。”
  我知此便是允了的意思,心中欢愉。赶忙起身告退出去。

  到了晚些时候,洗尘宴上,宇文免还是拿出新越的礼数招待之道,让军中歌舞女乐弹唱,自己则拉宁亲王同居主位榻上跪坐让酒,我知宁亲王不甚喜欢这些,但想来也不会反感,便也没有事先多说什么。两人便一番推杯换盏虽如常,但我也看得出宁亲王一直都没化开的眉。我思忖着,许是事情未能落定,即便檀口笙歌,金樽酒禄,一派绮罗,也远不及战事要紧,但寻思着等晚上把具体方案和宇文免将军议定了,再偷偷私下与宁亲王知会。却见李聪实向我微微示意,我便会意借口出去方便与他前后脚出了大帐。待到了李聪实帐中,二人坐下,李聪实便开口道:“此事紧急,怎么新越军中还这等景象?听闻新越素来重视礼仪,可是大敌当前,也不是这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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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哎,人嘛,多是以己度人的,”我无奈笑道“你不知,新越文官政治多年,当朝大员都喜好声色事,若是来了有身份地位的人不招待,落了失礼的说头去,万一来者喜欢这些,觉得是轻慢了他,那便落了很多矛盾不是,甚至有人丢了乌纱。况且——毕竟新越也需要些时间将我们所要商讨的事,向上下沟通安排,讨示下,所以,也是礼遇宁亲王和我们,表示态度上是愿意合作的,需要时间而已的意思。也不是人人都有资格这般招待的,虽是陋习,终究时日久远,革除积弊,并非朝夕之事,入乡随俗吧。”

  不料李聪实见我不慌不忙,会错了意,竟脱口而出道“你可千万别因为秦清将军的事怠慢了这件大事才好。宁亲王当时根本只是给卫羽城主回信,假借带回信之名让秦清带了五百精锐把卫羽城主给“保护”出城了,确保他不能玩花样而已。本是做好了十足安排的。谁知罗倭忽然来袭,竟然让秦将军下落不明,王爷亦感到抱歉的。靖亲王交待了我,若是宁亲王不便开口解释,便不惜泄露些军机给你,也让你务必明白宁亲王对你的一片真心,也希望你能一力助成此番联新越作战之事。”说完还对我行了一礼。我自是认识这个为人孤傲,也为我治过伤的医官李聪实的,此人做事执着认真,甚为可爱可敬。便也并不隐瞒,道“我岂会不信宁亲王呢?我已然在暗自和宇文免将军商议此事了,只是新越这边的情况复杂些,你想啊,咱们毕竟是一个王爷来议和,自然是有分量说话办事的。可是宇文免将军再怎么有权力便宜行事,终究是个将军不是?将在外,和友国议和,也得讨皇帝恩准不是,其实宇文将军是个聪明人,甚至其中利害,已然派了密奏加急前去请皇命了,不过此事务必保密,你切不可与宁亲王外任何人提起,等新越国君密旨一到,便可动手的。”

  谁知李聪实万分失望的神色,道“新越国君远在西京,纵然八百里加急,从青州到西京怕是也要个三日吧,待回来又是三日,到时罗倭水师休整好了,我们会不会胜算就小一分啊?”
  我闻言摇了摇头道“你以为新越的八百里加急那么慢啊,新越北境盛产良马,军中的精骑更是一人三马,送信时不断换马驱驰,中途驿站还会更换人和马,且马的价位成本也是新越比北溟低个三四倍呢,所以新越的精骑八百里加急最多一日半就可以奔袭至西京,一日半返回,只需三日。”说罢,我安慰的笑了笑道“你可放心些没?若是放心些了,我们可得回大帐了,可是设宴给我们三人洗尘呢,我二人都溜之夭夭了,在新越,这可是忒不给面子呢啊。”
  说完便拉着李聪实一道,大步返回帐中。

  要进帐中时,那班女乐正渐次退出,一干娇艳形容,螓首峨眉,柳腰桃脸,目带含情,让我立时感到此类女乐声色之人,最易形谍探事,而新越没理由至今不明白此中区直。如靖亲王带兵,名义上是禁绝大敌当前女色享乐,本质里是对此类事中斥候刺谍之情十分了解,为求稳妥,万千谨慎。却听得李聪实又轻声唠叨“大敌当前,还在弄这些刹那欢愉、台池点缀之事,果然新越文弱艳丽而已,无甚骨鲠。”我赶忙扯了扯他袖子,方才罢了。

  待散了会,宇文勇不多时便前来找我又去中军商议细节,谈到子时方基本议出个框架,宇文勇送我回了我的营帐,或许也是因为不希望我看到不该多看的军情吧,到了帐中,我自然道“将军辛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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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无常纵横

  画里青山,镜中白头,虎啸龙吟撑一柱。
  临歧感怀,家国功名,兄弟于汝倍关情。
  磊落丈夫,牢骚慷慨,洒泪深宵到黎明。
  振策山中,疏懒时名,遂得抽身与卿卿。
  ——《新越史诗·宇文勇吟》


  “不辛苦,”谁知宇文勇还没有要告辞之意,却自己坐下道“总觉得事情并不像表面约定那般简单,然而,若是北溟会和罗倭联合来设计我新越,那也真是自找灭亡了,可是,据新越的谍探情报,罗倭是有异国联手的,其战船中的铁战船,便是西洋日不落岛国的手笔,至于还有没有其它国家插手以之取利,分一杯羹,也不得而知。”
  我知他说这话,或是确有此事,便苦笑道,“我知或许你说的对,但我保证我自己所知的关乎战事之事,并无与新越为难处。我虽并不敢说自己知道北溟水师全盘计划,总体战略,但是较之罗倭这类岛国,北溟毕竟是没有什么理由短期内非要侵吞新越才是啊。”
  “是啊,北溟富庶,战力强嘛。”宇文勇略带讽刺的说。
  “哎,北溟毕竟是河海云集之地,虽不像罗倭那自小熟悉海战,但终究水边长大,操船等等能者更多些。这也是没办法的。若是拼骁骑,自然还是新越好些,何必太在乎此等事呢?”我说着,又把火折子点凉了些,冰水洗洗脸,道“我今晚还得去宁亲王处汇报一番。不论如何,我不会对新越或北溟任何一方有所偏颇,这个,总是信得过的吧。”
  宇文勇闻言,也便起身叹了口气道“我并非谨慎多疑至此,而是我很是犹豫,是否应当带你一同上阵杀敌,罢了, 到时再议吧,我觉得你变了,我竟看不懂你究竟是新越人,还是北溟人,很陌生”,说完他再无回头,大步出了帐。

  到宁亲王处时,已是丑时,辛劳如此,真想去先睡,但恐若无个定议宁亲王辗转,便又去了宁亲王帐中。果不出所料,宁亲王并未更衣入睡,而是兀自拿着篆刀青石,在刻一方篆印,我看去,上书,方氏承寿四个大字,外刻流云,颇为精巧,不免叹道,“此乃王爷别号或表字乎?”
  不料宁亲王却笑的极自然,微微道,“非也,此乃为我家麟儿周岁之喜所篆,刻的乃是麟儿表字,只是不知为何,总觉得心有旁骛,刻功不佳。”
  我上前道,“恭喜王爷,那庄心事,应是可以三日内落定的了。不知李聪实可有告知王爷?”
  “嗯。”宁亲王道,说着,将刻好的青石章不甚满意的丢在一边,道“改天另刻个好的。虽然听了一些,但是还是此番你亲自说与我听,我才放心啊。”
  “王爷不放心末将?”我打趣道“这,末将的心碎的一片片的呢”说罢故作捂心道。
  宁亲王扑哧笑了,道“你如此巧笑,莫非是知道秦清而今并无危机不成?”
  “嗯,”我也笑了,难掩疲惫道“看到送我们此行的“海龟”那刻,便略略似有希望,待李聪实说了一些,便确认了。”
  “哈哈,怪道人都说,斥候的苗子都是水晶心肝,你说说你都猜到些什么与本王听听,”宁亲王边说边坐下,道“这么晚了,你还思忖着来给本王一个安眠,本王又怎忍心不给你个安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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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我轻叹一声,拿起杯盏一通牛饮,饮毕道“那天我们隐蔽其中,前来此处的‘海龟’,虽和我随同诸位凤凰阁的姑娘们画舫系之带来的‘海龟’甚为相似,却不完全相同,尤其是排气口独立可升降,排气排烟设计很是隐蔽巧妙,另外隐隐感到内中设计也有些不同。我暗暗思忖,应当是黄淳拜托王庚前来时一并带来的。”
  “嗯,”宁亲王道“这又如何猜到秦清身上的呢?”

  “我知道斥候营的暗哨,原本使用的也是航船加上‘海龟’的架构,便猜想这样看来,应有多艘类似‘海龟’此番前来。李聪实说秦清前去,是用回信携了羽山岛主而去,至于去哪里,我想了想,竟然秦琼将军那边也全然不知的样子,暗哨明哨皆未探得。除了用其它‘海龟’所建新的暗哨港,我也想不出可还有更好的藏身处?而那岛主既然写信,我们前去接他,他不论是诈是真都应按常理一同前往,想必携了岛主一同离开应不会太难。我便想着,或许秦清乃是王爷们安排好先故作消失,关键时候再行伏击的一只埋伏,至于究竟埋伏何处,有多少‘海龟’,末将则全然不知,军中规矩,末将也不能去问此等事由,但末将心想,只要秦清无事,末将便对王爷深为感谢。”

  “你可知,过分客气,其实并非朋友常情?”宁亲王看看我,道“付延年,我只是把你们当做同学少年,当做朋友,并非有其他心思,怎么你一直对我如此恭敬,倒叫我奇怪生分。”
  我苦笑道,“王爷现在尚且年轻,并不知君臣之间,原本如此,高位之上,原本孤独啊。”
  “说的就像你不年轻,七老八十一般,”宁亲王大概是因见我已然疲惫,便道“罢了,既然已然成事,我等都休息吧,明日之事明日再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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