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心中嘀咕:没练过舞蹈基本功的女孩子也许肢体语言欠发达,可是若非洪霓这样的女孩子,谁配与我同跳这曲《云河》?
遂伸手来握洪霓的手:“离校庆还有一个月,以后我们每天中午都到这儿来排练吧。”
她立即觉得洪霓的小手冷冰冰的,却是极有力度,似乎它的主人具有一般女孩子没有的沉郁和果决。薛茉莉性恪刚好相反,热辣辣的任性佻脱,且她所交的朋友如齐蓓佳辈,大都亦是感情外露的活泼分子,不由得十分欣赏新朋友的清逸端庄。
接下来的日子,薛茉莉和洪霓的生活中,不再只有习题和参考书啦,也有了桃红李白,乐韵悠悠……
经过精心的准备和筹划,那个庄严隆重的校庆晚会开始了,学校礼堂被花朵、彩带、松枝和汽球装点得象个童话世界。全校的人,甚至一些老师的家属都来了,大厅挤满了打扮得漂漂亮亮的人。观众席第一排坐着拿长枪短炮的各路记者,接着几排是各方贵宾及校友,有些校友白发苍苍,还有些发达校友是从美国、加拿大专门飞回来的,再接下来就是手拿小彩旗和荧光棒的各班师生了。
绛红的大幕徐徐拉开,随着大家熟悉的宋祖英的名曲《好日子》,八位美少女手执艳丽的花束,八位英俊少年手舞七彩绸带,在舞台中欢天喜地地跳跃穿梭,排列组合出种种造型,而担任领舞的高骏和兰莎沙更是表现出色,配合默契。
好一个喜气洋洋的开场舞!立时赢来了满堂彩声。
其余的节目是各个班选派的,无非是合唱、独唱、舞蹈、器乐表演等,不少同学都上过才艺培训班,站到舞台上也还似模似样。齐蓓佳和李想领衔主演的小品尽管离校园生活较远,但是因为有形形色色的“病人”在舞台上来来去去,比如有人用绷带缠满头只露出一只眼睛,有人须发全白驻杖踽踽而行,有人背着一个哇哇哭闹的“宝宝”(后来“妈妈”王丹丹的背带松了,“宝宝”一直骨碌碌地滚到台下,大家发现这是个光屁股的赛璐璐娃娃,笑得喘不过气来),总之是热闹得象个化妆Party,又象是一群孩子在过家家,弄得台上台下笑声不断。
高一级新生代表表演的双人舞《云河》是当晚的大亮点。
伴着幽怨清越的歌声,两位清丽少女从舞台两侧碎步出场:两人都着一套如云似雾般的白纱裙,头载洁白花环,长发垂肩,宛若林间小仙子,这一身打扮就把满台的大红大绿、喧喧闹闹比了下去,随着演员们舒臂、抬腿,跳跃、旋转,白色的衣袂愈发飘飘如仙,而那首已故歌后邓丽君演唱的《云河》,隔着一段岁月的长河听起来,不觉老旧,反觉一唱三叹,格外宛转动人:
一片片白茫茫遥远的云河
像雾般朦胧地掩住了我
我要随着微风飘出云河
勇敢地走出那空虚寂寞
……
当然,表演者的动作不够整齐,洪霓的舞姿相较薛茉莉的来说有些僵硬,在大跳时还差点儿摔了一跤,然而全场观众没有人笑。
盖因少男少女们正站在人生的起点上,用已累积的课本知识来幻想未知的人生,人生对他们似近实远,他们抓不住核心,这个舞蹈的情境正好用来表达周围的氤氲之气和朦胧之美。
舞者清纯似水的少女情怀,正是最能打动观众赢得共鸣的力量。
表演在一片雷鸣般的掌声中结束,薛茉莉证实了自己。老师不全是对的,权威不值得迷信,让吴老师去为她的小心眼不自在去吧。还有高骏和兰莎莎们,让他们去大眼瞪小眼吧。
十四、薛茉莉又生事端
校庆晚会过后,科任老师们纷纷向老严告状,说居然有人在课上看起了课外书,一些孩子心思涣散难以约束,高一(1)班最近几科的测验平均分,全都低于(2)班(3)班……
严学山觉得这都是课外兴趣小组惹的祸,于是一声令下,解散了那几个人气渐旺的课外兴趣小组。
大伙对于这一切倒也不太意外,因为这只不过佐证了师兄师姐们的预言:在这家重点高中,凡是跟考试、分数无关的东西,素来都是一阵风。
唉,短暂的欢乐过后,老日子又重新开始了。
一大早,东方还没现出鱼肚白,你就得呵欠连天地穿衣服系鞋带,匆匆往脸上抹一把湿毛巾,急急忙忙地往校外跑去,——班主任正手执点名册屹立在校门外,兢兢业业地监督晨跑呢。
晚自习,除了科任老师轮流下班辅导,不停地加题加料外,老严从始至终守着教室,嘴里的告诫和忆旧从没停息过。薛茉莉曾经从校医室弄来了一团药棉,尝试着塞住耳朵,一开始还挺管用,然而异物塞耳总有些不舒服,最后还是结束了这个实验。
教英语的吴老师,一个干瘦的老姑娘,烫得乱七八糟的短发上一天一个颜色的发带,一双深陷的眼睛在厚厚的近视镜片后扫来扫去,站在讲台上活象个挑剔的后妈,几乎每节课她都能找到薛茉莉的一些小毛病,一上她的课茉莉就成了卡夫卡《城堡》里的老K,做啥都不对。
她说:“薛茉莉,你的英语读音几时能好些,一读课文就蚊子哼哼似的听不清”。
她说:“薛茉莉,上课不要玩镜子,考大学不靠漂亮脸蛋”。
下节课她又说:“别那么瞧着我,薛茉莉,你的眼睛就不能老老实实安分一点吗?”
大伙读课文她巡堂时,她用手里的书“啪”地打了一下茉莉邻桌一男生的脑袋,嗔声说:“瞧哪里?看书!”
说罢睨了薛茉莉一眼。
那个男生的脸立马红得象块红布,薛茉莉的脸也“腾”地燃起了一股:那男生原先一直躲在竖起的课本后面,正目不转睛地呆视茉莉,她正为此又羞又恼又无可奈何的,吴老师这记当头棒喝,让她觉得自己成了个毫无品位的小妖精:似乎连这样呆头呆脑的男生也值得眉来眼去的。
尽管薛茉莉告诫自己不能偏科,拿出几乎三分之二的精力攻英语,然而在如此别扭的环境下,她的英语只能越学越糟,上次小测验已险险不及格。今天的晚自习偏又是吴老师下堂辅导,茉莉总觉得那对不友善的凹眼睛一直在自己周围扫来扫去,要多不自在就多不自在。
好容易熬到下晚读,同学们两两三三地说笑着往宿舍走去,接着便是就寝前的准备工作了。茉薛莉却没精打采地晃到学校的小花园里,她坐在一把长椅里,想想一些快乐的事,可是想不起来。
她感到死一样的寂寞紧缠着自己,星星在夜空中调皮地眨着眼,周围的叶子和花在浅呤低唱,可她却无心倾听,莫名的抑郁浸透了她的全身。
一会儿,她听见了隐隐约约的音乐声,这旋律如此熟悉而亲切,她很快记起,这是寒假中电视上热播的一部韩剧的主题曲,然而学校的电视只在周六晚上才对学生开放,她开学后除了和齐蓓佳探讨过几回后,就再也没有机会看看这部感人肺腑的连续剧。
那位美丽清纯偏又命运多舛的女主角究竟情归何处?是同青梅竹马的旧日恋人重修旧好,还是跟浪漫邂逅的霸道总裁终成眷属?对浪漫故事的好奇,使她把对吴老师的不快抛到脑后,也使她战胜了素来对严厉校规的畏惧。
她沿着花园小径,走到附近的实验大楼前,眨眼间便脱去了鞋袜,一纵身,狸猫般轻盈地爬上了一棵高高的玉兰树,抱住一根伸向二楼窗户的树枝,轻轻就溜进了教师活动室。果然,实验楼的清洁工黄姐正独自坐在这里看电视,电视里果然在放那部荡气回肠的韩剧。
那黄姐边看电视,边抱着一个纸巾筒,正抽抽嗒嗒地流着她的同情泪呢,突然,窗外跳进一位穿着校服的女孩子。黄姐见多了这些花季少男少女的鬼花招,倒也不以为异,倒是很高兴有人来同她共享剧情。
她亲热地冲茉莉招招手,示意她在身旁的沙发上坐下来。
这黄姐显然以为薛茉莉同她一样易感脆弱,动辄哭天抹泪呢,她吸溜着鼻子,抖着手,从纸巾筒里扯出一段长长的纸巾,硬塞给茉莉。
若不是薛茉莉急于看电视,早就笑出声来了,既是为黄姐的婆婆妈妈,更多是为自己的冒险成功。
第二天早读课后,齐蓓佳悄声问薛茉莉:“你好大的胆子,昨晚熄灯铃响了好久,我才听到你回宿舍!要不是我悄悄把你的帐子放下来,严老师看到你的铺位上没人,你就等着吧!”
“谢谢你,不过,我已中盅毒,无药可救,麻烦你,今晚继续帮我打掩护。”
“唉,薛茉莉,你到底搞什么鬼?学校一再强调:严格作息制度是为了防止女学生出意外,你顶风作案,被拿住了最少也是警告处分,不管什么理由,我不会眼睁睁瞧着你自讨苦吃!”
“好吧,我只告诉你一个人,你可别对别人说。实验大楼二楼的教师活动室里有电视看……”,茉莉半是炫耀半是神秘地向蓓佳低语了几句。
“天啊,你这个自私自利的鬼精灵,有好东西也不叫上我,”齐蓓佳愤愤地嚷起来,好象吃了大亏似的,“你明明知道,我也是那位韩国第一美女的崇拜者呢,还有李想,他寒假时还给这部剧写过一首长诗呢,写得好感人好精彩喔,哪天我拿给你瞧瞧。”
“得了,还是留着你自个儿欣赏吧。蓓佳,按说你来看也没关系,只要我们上晚自习之前,嗯,把床上的帐子放下来就行啦,可是,你不能把这事告诉别人。”
“这个,嗯,茉莉,我还是叫上李想吧,不然他会怪我的。”
“李想李想,你就知道李想,人越多越容易暴露。”
“不会不会,我只告诉李想一个人,我叫他别对外人说。”
虽然薛茉莉对齐蓓佳千叮万嘱,然而,下晚读后,当她同齐蓓佳一起来到实验大楼跟前,推开虚掩的铁栅门时(那黄姐为求“知音”再来,已按茉莉的要求给她留了门),旁边“噌噌噌”地窜出几条人影,抢先一步上了楼。
茉莉依稀看出是李想和他们宿舍几个男生的背影,不由狠狠地瞪了齐蓓佳一眼。然而这妞儿眼里只有李想的影子,忙忙地上楼,根本无暇回想她对好友的承诺。
这就叫“重色轻友”,薛茉莉恨恨地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