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强暴了人生(一些人的悲欢离合,爱恨纠结)

2010年我在天涯发表了我的第一部长篇小说:《畸形青春》,连载了一年的时间,虽然没产生什么轰动性效果,只有四万多的点击率,但在这个过程中我结识了很多朋友,全都热情地投入到了我的故事里,给了我很多支持、鼓励和肯定,使我一个没接受过正规教育的残疾人坚定了写作的信心。时隔一年,我又拿出了我新的作品。仍然还是在天涯首发,这是我开始的地方,有许多我未曾蒙面的朋友,我把这当成我的家乡!



  故事仍然是现实题材,采用自传体风格,第一人称。着眼的也依旧是小人物。故事发生在一个东北小县城的小区里,人物是小区里的几户人家,以一种特殊的视角展现当今社会中小城镇里的小人物的生活状态,他们的人生观,世界观,他们的悲欢离合,他们的爱恨纠结,他们的生生死死。
  故事为几组人物单独立传描写,由几个相对独立的故事组成,而他们又都在同一个空间之中,有的陌生,有的熟悉,在经意与不经意间交集。不同的人物故事表现了现实中不同人群的价值观,面对现实困境时的抉择。其中有照顾残疾女儿、幻想吸毒儿子改邪归正的父母,有在对与错之间挣扎徘徊深陷沉沦的吸毒儿子;有在KTV打工的青年,纠结于性与爱情之间,有从事性工作者的少女对失足的懊悔,对爱情的渴望;有智障母亲的单纯世界,有绝症儿子的绝望人生;有物质母亲“笑贫不笑娼”的哲学,有拜金女儿出卖身体越走越偏的人生路;还有“我”,一个残疾人对自身生命的挣扎、痛苦,梦想、憧憬,对眼中的世界的感受,认识。
  我也清楚当下的网络文学热点不在这样的题材上,但是我就生长在这样的环境里,我书写的是生命,不是流行。欢迎志同道合的朋友们!
  第一章:午后

  我是个小人物,我只能看见小人物的世界。
  2009年春天,家里在镇上填了处楼房,从此我的家便不只是村庄里的那所守着菜园的平方了。但因为本身的残疾和脚上每年惯例复发的创伤,直到秋天我还没能亲眼得见、亲身体验新家,只能凭着父母面带喜悦的描述在脑子里泛起一层层幻想的涟漪,衡量着城镇与村庄、楼房与平房对于我这个残废的残破生活的利弊。时间夹杂着我的幻想向前滚到了仲秋时节的某天,家里受了喜新厌旧观念驱使,决定修缮一下住了三十年的老房子,我随着家里的其他物件一起给搬出了屋子。我被放到新家暂时安置一天。
  在经过了沿街一溜KTV和酒店的花花绿绿的招牌以后,露出了一座刷黑漆的铁架子牌坊,当出租车驶进这座牌坊里时我才恍然惊醒:我家到了!于是赶紧抬头,瞥了眼牌坊上金色斑驳的四个字:河畔家园。
  车子穿过两个楼洞后在靠河堤一面的楼口停下了,我即将成为眼前这座六层楼中的一份子。平视是几扇白色的车库门,中间掺和着两扇走人的门,从残存的在门上的几片有颜色漆皮判断,它们最初应该是松花绿的,被锈蚀殖民统治后迫害成了现在这样。楼体要比门健康多了,除去退成深白色的墙体和龟裂的阳台水泥外沿以外,跟新的就差不多了。
  这小区跟我想象的不一样。在我的想象中小区应该是座圈起来的大院子,而现在距离我几十米就是老翁老妪、青春男女、合法夫妻、奸夫淫妇们散步的河堤,中间只隔了一条隔不住任何东西的绿化带(我想它们因该是属于河堤的),我住的村庄不用眺望就在眼前,父亲早说过,把新家安在这就是为了我出入方便,而把家安在二楼当然也是为了我,没几步路。可就是这几步路,墙壁上写得那些罐缶(灌罐)、办证、送盒饭、装修、复仇的联系方式就已经看得我目不暇接了。其他的都还把字的大小写得规矩,唯独那“杀人复仇”例外,漆黑的字写得斗大,下头还打了个硕大的叉,就像鸳鸯楼上写的“杀人者,打虎武松也”一般的有气势。细想一下也合理,大买卖吗,就得有大气势,作为“亡命徒”这么稀缺的人类品种,不选打家劫舍的“自由职业”,只是收俩小钱儿帮人报仇雪恨,就冲这份伟大,把广告写得再大点也应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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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停住脚步看了眼门楣,看见我的新家叫“202”。
  当一件东西已经属于自己的时候,好奇心会大打折扣,就像夏天在街上见一女孩穿得少点必要频频回顾,而自个儿媳妇光着站面前连头都懒得抬。我只是由父亲的引领着把屋子四下里看了看,表现得大开眼界。而父亲一离开,我就在窗前寻着阳光看起了带来的书。一整个上午都很安静,仿佛整个小区里只有我自己。过了正午,渐渐开始有了少年的说话声,但由于太正常,被专注的我忽略了,直到一个不寻常的高声“……叔……”连喊两声,直到有回应才道出意图:“下来打麻将啊?!”
  我彻底醒来。由于是被唤醒的,所以漏掉了喊声开头的称谓,知道的只有:出声的是个青年,并且是仰着脸喊的。随后一个中年声音居高临下地回喊道:“都谁呀?”
  “我,刘叔,王姐。”那青年的脖子仍旧仰着。
  “那再算上柳嫂子你们不就够了吗!”居高临下没一口应下,好像只有理智让他拒绝,这就需要充足的放弃的理由。
  “我柳大娘要带姑娘下楼蹓跶,不能玩——怎么的,曹叔有事儿啊?”青年仰着的脖子有些酸了。
  “我还寻思睡一觉呢……”曹叔拖着的长音完美地暴露出了他的犹豫不决。
  “睡啥睡呀,听着俺们哗啦麻将能睡着吗?”青年的语义里既有规劝又有要挟,可谓软硬兼施了,那么曹叔就不管是吃软不吃硬,还是吃硬不吃软,也总得吃了。
  “那行,等会儿吧,我先把米淘锅里。”曹叔的理智再次败了,他缩回了探出窗外的头,一面朝厨房走,潜意识里一面祈祷:今天可别再输了。否则妻子晚上下班回来一顿骂骂咧咧地数落就又得干咽了。一个无业无收入的中年男人大概也没有随便输钱的权利,可让一个无业无收入的中年男人每天只用睡觉看电视打发日益损陨的生命也的确不大人道。
  我本想继续一个人独处的,可心却不听话地给人群拐走了。我又执拗地坚持了一会儿之后还是不得不合上书,直起了靠着椅背的身子,抬起了坐在椅子上的屁股;转过身,面朝窗跪到了椅子上,小臂铺在窗台上,脸贴到纱窗上,以一种鬼祟的方式加入了人群。
  麻将桌设在前楼正对着我的车库里。两扇门大大地敞开着,仿佛原本就不是为停车而置的。车库额头上那余红尚存的横批假使把“出入平安”换成“财源广进”或许更妥当。
  每每遇到这种时候,我都会感谢上苍赐予我的一双视力良好的眼睛,得以让我在“偷摸”的所在看到在“正当”位置上看到的一切。这张麻将桌在这眼实际充做仓库的车库里显得很“正好儿”(整好),桌上的四个人如同盛装出席高端宴会的来宾一样得体。正面对着我的那张青年的脸无疑就是方才仰着脖子高喊的那一个了,这个距离我辨不出他的丑或美,引起我注意的只是一对粗壮的浓眉毛,脸上时常挂着笑,一副不差钱儿的范儿。他的对面,一面宽阔的背几乎完全挡住了我试图往牌桌上投去的目光,虽然看上去已经有些年纪了,但挺括坚实得就像张面案子。只从这张背就能看出:只要时光倒回十年去,还是个纯爷们儿!桌子右边那张女人的侧脸长相普通但极小,不见得有我手掌宽。左侧的中年男人我一打眼便断定就是那个居高临下的“曹叔”:只静默地坐着即透出一股小家子气来,躺在CT床上那副小肚鸡肠就显露无疑了;他的一喜悦,一皱眉,那骨子里的猥琐再怎么藏也藏不住。
  《谁强暴了人生》作者二勃来拜访!欢迎回访,不吝赐教,多多提携!
  干干瘦瘦的,长得已经吝啬,年轻时就溜圆小巧的一张脸,经过岁月和算计的双重糟践,已经缩水了三分之一,活像贫瘠土地上干旱年长出的向日葵,要是再赶上点儿背,听牌时点了炮,灾难般令人心碎的遗憾痛悔就会再次侵袭这张脸,上面的每条皱纹就像结束了演奏的手风琴一样全部缩到一处,只恨不能将脸聚皱到可以丢进储钱罐里,临时来了好多皱纹,帮着脸上的土著皱纹一起凭吊损失的痛悔,一张小脸又缩小了几圈,又成了个不慎掉落床底下,两个月后才被发现的橘子,早已经干瘪得不成样子了。在推倒牌,洗完牌重新来过后,那份痛惜会慢慢从脸上褪去,可总会有那么几条临时来帮忙的皱纹爱上了这片土地——或是爱上了这片土地上的其他皱纹——不愿离去,在这安了家。假使这位曹叔的生命里没与麻将结缘的话,那么多了不敢说,比现在年轻十岁是有把握的,也还能多活十年。
  牌桌上历来没什么看头,无非就是一些些庆幸或懊悔的态度,一堆堆点儿兴或点儿背的废话。但无趣不是绝对的,对于那些个同道中人就会乐此不疲地站在周围,与坐着的人同苦同乐同进退。
  麻将给推倒洗过三四次后,又从楼洞里现出了一胖一瘦两个青年老太太。那胖的矮些,双手插在深褐色有暗花的坎肩儿兜里,脸是扁平地圆,白白的,细长的一对眼睛让——脸上不可分割的一部分——那双胖眼袋挤成了窄窄的一条缝,这又让那张发糕似的脸像是浮肿不健康的。步态已经显出老态了,恍惚有一点蹒跚。
  而她身侧的那位却展现了截然不同的另一种风格。应该算是高瘦的身材,可宽宽的肩又证明了她强健的体魄、质量过硬的骨架,满是棱角的五官进一步突出中性化,容易被人自然而然地把她往“大姐”上靠,尤其那张两唇厚实、随时准备开怀大笑的嘴,一望而知是个豪爽人。
  两位青年老太太是迥异的两个类型,唯一相近的只有她们的头发:都不长,都烫着卷儿,都染得焦黄。
  我对这二位青年老太太的关注只是一瞬,眼睛几乎一直盯着那高瘦青年老太太身前推着的轮椅。虽然十秒钟前才见到,不过我已经能基本断定这为瘦高的青年老太太就是“柳大嫂”无疑了。
  柳大嫂这个称谓是父母口里的,我个人认为是对她很不公的称呼,因为柳是她丈夫的姓,古时的女性还能把自己的姓排在丈夫的姓后面放进称谓里,而对她的姓氏我一无所知。在父母的口中新家有个特别开朗热情乐观的邻居,说开朗是对每个人的态度;热情是刚认识便送了我家几双她自制的脱鞋;而乐观,是她有一个先天残疾,全身瘫痪的女儿和一个四肢健全但不务正业,吸毒成瘾的儿子却还能成天朗声的嘻嘻哈哈,冬天聚一众人在家里、夏天聚一众人在车库里打麻将。因为有一个重度残疾的女儿和一个重度败类的儿子,所以我的父母对这位柳大嫂的命运极度的同情,对其乐观的态度极其佩服,并且一直认为这是个“坚强的好人”。
  但我此时却没多少精力去关注这个坚强的好人,我满心满眼都是她推着的那辆轮椅里的女人。残疾人照面不大会有惺惺相惜的感觉,但一定都有同病相怜的感受。顷刻间,心像块沁满了醋的海绵,眼泪也不再值钱了(为的不是她,是那份懂事儿以后就没离了脑子的悲哀)。我看到一具小小的身躯,乖乖地躺在轮椅里,暴露在衣服外的肌肤是病态的煞白,萎缩的身体撑不起身上那属于正常人的衣服。五官平展,一双闪着聪明的黑黑的大眼睛(可能是过于瘦削显的)加注了她的不幸(聪明有时会成为身体的酷刑),而最令我难受的是她扎在脑后的那一头长发,我明白,这瀑长发代表了她所有的希望,所有的憧憬,所有的幻想,所有的梦。这一切,只能被寄托在一头青丝上,怎么能不让人鼻酸!
  她的年纪比我大,残疾也比我的重,却有着跟我相仿的智力,可想而知,她将比我多承受多少损命的苦楚,心上也会比我多出多少道深重不愈的伤痕。我有生以来第一次想主动认识一个人。
  柳嫂的快乐和身侧的发糕大婶根本不在一个档次,还在另一眼车库门前呢就开口笑嚷:“谁赢了?”
  牌桌上的女人最先响应笑容,同时分出一支眼朝外瞟着,待见到人才出声:“李茂赢了。”
  “这才怎么两把,哪能算输赢儿!张姐不也赢吗?”李茂扬起一撇矜持地笑,浓黑的眉毛上下挑了挑。
  “我那才几块钱儿!”
  柳嫂瞬间便看出了老曹是输家,就忙煞住了话锋。老曹赢钱时百无禁忌,而一旦输了就会生出诸多规矩,例如话说多了他听着迷糊;牌打慢了他等着闹心;方位太差,累他抓不着好牌。总而言之就是老曹一输钱就会变得很脆弱。发糕大婶是个嘴上不勤快的,在含笑站在那女人身旁之后能给这世界听到的声音就只剩下呼吸了,只有那巴掌脸的女人发出“这张牌好哈!”的喜悦设问时她才会笑着附和一声“嗯!”
  柳嫂把女儿放到离车库不远的阳光里,自己坐到了摆在出库门口的那台缝纫机前,扎起了拖鞋。我收回了散在车库里的视线,全部聚焦在了被置于阳光底下那女孩的身上。阳光这时绕到了她身后,而她的身体如同黑洞,阳光照在上面一丝一缕也显不出来,好像全部给它吞了。她身上唯一不接受阳光的是那头长发,头上梳得平整光滑的黑发将降落在其上的阳光反射成了一片片粼粼波光,是不远处的河堤里的那片片泛黄的涟漪的微缩版。
  她的头只左或右地微微转动,在面朝左粗略地看了几眼河堤上的行人后她的脖子长时间扭向了右边,面无表情地凝视着眼前那扇门里发生的一切。那是一溜两层的房子,墙一样地把小区与街道隔开了,样子很鄙陋,就像是在即将拆迁的土地上临时立起来的简易房,似乎是家KTV。我始终没见过它的正面,所以究竟也不知道它的前面是否是跟背面迥异的光鲜;它的内部我也见不到,只能看见门口放了只冰柜样子的物件和频繁出入的少年,还有男男女女语调变化多样的对话声。我试着猜测她看到的一切,听到的一切。
  这家KTV有六个服务生,都在二十岁上下,全都来自城镇周边的乡村。在这种地方是没什么城乡差距的,尤其这几年,这一代,早就扔了自己原有的,或者该有的本色,把城里人学得惟妙惟肖了。这种工作场所虽然不是什么烟花场,但所受的熏染也基本没有好的,无非是些显富摆阔,寻欢作乐的表演,富贵让他们崇拜,淫靡让他们艳羡,狂欢过后剩下的K粉让他们期待,当他们惊喜于见到了世面,喜于认知了生活的时候,他们也就成了炼狱中的会员了。
  但她没想这么多,她的眼神安然而平静,她所投出的只是欣赏,欣赏健康,欣赏青春。那六个服务生刚起床不久,正和老板娘一起磨蹭地收拾着店铺。两个女孩翘着二郎腿做在吧台上,她们是前楼由车库改做的旅店的员工。两个女孩二十岁出头,一个小巧玲珑,皮肤黝黑,女性的凹凸不那么显,但却很扎眼,一副带有野性的面孔,存着俏皮藏着坏,用不着那对到处乱飞的秋水眼,就已经足以把很多人撩拨得欲罢不能。另一个高挑丰腴,白得滑嫩细腻,找不到什么独特的点,只好笼统地把相貌称为美丽,将身材称为性感。唇红齿白,明眸长发,性格也是温温柔柔,活活泼泼,应该算是造物主用了心做出的标致人儿,乍看去哪都好,可细看却发现她周身透出股不高贵的媚气,眉宇间有股逆来顺受地温柔,在色狼们看,她就是只洁白的小肥羊,这气质仿佛已经把她的命运定型了:矜持时是尤二姐,放开便是杜十娘。
  @寒烟拢翠 2012-03-10 13:06:56
  支持你,很好的文章,小人物见大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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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你的作品可是很不赖!
  这个季节促使她俩包裹住了向往着露在外面的皮肉,但化得浓重的妆容,涂得艳丽的指甲和毫无忌讳的言行举止,都能彰显她们的风格,透漏她们的职业。因为经常像被叫外卖一样叫到这来给顾客助兴,因此她俩跟这家店很熟,闲来无事经常会到这来坐坐,跟这群年龄相仿的服务生谈笑打闹一阵。
  老板娘扫完这片地之后就走开了,几个少男少女终于得以撕掉那层令人刺痒的保留。
  “你俩昨晚上跟三包那帮老爷们儿走啦?”服务生小张问。
  “没有啊,我和王娇儿不到十一点就走了,还在门口跟小吴儿小邵儿说了会儿话呢,你没看着么?”小巧玲珑的女孩说。
  “我上哪知道去,一晚上都搁楼上杵着了。我还寻思你们能出去呢,我先前进去给你们送果盘儿那会儿瞅他们正搁那摸你俩呢,摸你那挺矮的老爷们儿,我都进去了还不撒手呢——”
  “都摸哪了?胸啊?”服务生小卢不待小张说完便迫不及待地问。
  “啊——那老爷们儿抓登登的(激进地牢牢抓着),脑袋还直往前够,那真是把吃奶劲儿都使上了!”小张笑着说,不是有意幽默,却把所有人都逗笑了,包括当事人。
  “你他妈滚!”小巧玲珑笑骂,转而又说:“那帮老死爷们儿才他妈抠呢,还他妈色,进包厢没说上两句话那帮老爷们儿就开始摸摸搜搜的了,俺俩寻思摸就摸吧,捅咕捅咕等受不了不就上俺们那去了吗,干几个活儿也挺好。谁知道那帮老王八摸起来还没头儿了,还要灌俺俩酒,吹一瓶儿才给十块钱,我扫搭(大略地看)他们当时都喝二逼了,眼睛都苶了,就那熊样儿了还那么抠儿呢!我寻思快拉倒吧,赶紧走,再扯拉一会儿还不得让他们捏咕青了!”小巧玲珑绘声绘色地讲述着,自解自嘲地笑着,如同在说一件平常的趣事。她身边叫王娇的女孩没响应她,只是微笑着,低头摆弄着手机。
  她在说话的时候小卢已经悄悄绕到了她身后,待她说完,坏笑着扑过去,张开双手从她肩上俯冲下去,在她胸口上牢牢地抓了一把,同时从嘴里连蹦带跳出一句:“是不就这么捏咕的……”话音未落又接上一长串地笑,再看人,已经逃开老远了。小巧玲珑不防,坐在高脚椅上的身子被小卢的一扽一搡弄得失去了平衡,尖叫一声,一个栽歪,单脚急忙撑地,险些摔倒。
  “小卢儿你干什么玩意儿?马小晨儿咱们都是老关系了,渴了你就接直说呗,还能撅你面子啊!”服务生小张笑说。
  马晓晨本来想骂小卢几句,听小张这么一说,刚烧起来的那几点愤怒的火星子又熄了,双臂撑着椅座又把自己稳稳地安放回了椅子里,抿嘴笑说:“就是,受不了你就跟姐说呀,只要把姐伺候好了姐不收你钱,就当献爱心了!”
  这种玩笑虽然经常开,但小卢还是多少有些不自在,忙着辩白:“不用,谢谢好心人,我挺好!”
  “拉倒吧,你这小嫩茄子在姐眼皮子底下能装得了吗?二姐刚才哈腰搁这扫地,不就露那么点儿肉么,瞅给你看得,妈呀,眼儿都直勾儿了,一眨吧眼睛都直冒火星子,好悬没把眼毛儿燎了!就你这德性,不是性饥渴就是恋母情结——没跑儿!”马晓晨一个神来之笔把小卢贬到了下水道里,并且越说越来劲儿,最后那个“没跑儿”的定性无疑是痛打落水狗的石头。小卢那些同事没有一点共进退的互助,反而撑起了起哄声浪的主旋律。小卢的脸没跟他打招呼就擅自让众人的起哄声焙红了,看这形势他应该是百口莫辩,但看脸色却更像是遭戳穿后的羞惭难堪。心里越是急脑子里越词穷,只勉强凑了句:“少扯犊子,别他妈瞎咧咧!”
  马晓晨是那种办事就有始有终的人,既然辟出了话头,就要把话说绝说尽,把小卢打死在水中而后快。男女这点事在舌头上她是没有底线的,闹起来她是不败的。但小卢今天的运气还不赖,眼看着让马晓晨数落得头越缩越低,王娇接了个电话,只简单的一个应声通话便结束了,她跳下高脚椅,柔顺地对马晓晨说了三个字:“回去吧!”
  而马晓晨仿佛预示到了这三个字,在听到之前已经站在地上了。跟着王娇朝外走的时候还不忘回头招手对小卢笑说:“有需要就跟姐说,别老惦记老板娘,王八把绿豆看准了,也不看人绿豆瞅没瞅你,让老板知道了还不把你给劁了!”
  一个爽快的女孩声音落在了我耳畔,我的眼神循声定位,见两个女孩儿走出了KTV的后门,前面一个手拿电话,腰身婀娜,雪白的肌肤把栗色的头发衬得异常鲜艳;后面那个走得大明大摆,搭在肩头的那亮黄色的头发随着她相得益彰地舞动着,水蛇腰支配着上翘的臀部一扭三晃。她们本可以在我视线里停留五秒钟,我用不到三秒钟判断出了她们的职业,大概是由于那女孩在场的缘故,假正经了一把,即刻就毫无欣赏之心的让视线撤离了。她让我陷入了某种情境,某种观摩生命形态的情境,已然没有余暇顾及生理的喜好了。
  几乎是与那两个女孩儿擦身而过,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子进入了我的视野,我没注意他瞟没瞟那两个女孩儿,但我清楚地看到他瞟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她,然后一面朝她的方向走,一面喊道:“妈,快给我拿点儿钱!”说着立在了她与车库之间,态度透着焦急和不耐烦,好像这妈欠了他什么,语气远没有他的实际年龄成熟,听得出骄纵,就好像趁人多朝妈妈要雪糕吃的孩子,利用的就是妈妈的碍于面子不好说话。
  这是我平生首次见到吸毒者,所以盯梢一般的留意着他。最后的结论是:他中毒不深!并没见他两眼凹陷,骨瘦如柴,一眼望过去还是很正常的个人,只不过走起路来散散的,有点外八字,瘦也瘦得稍显异样,总之和普通的游手好闲的青年们没区别——那一族群的人脸上都或薄或厚地蒙着亚健康的薄纱。
  “我那挂着的黑裤子兜儿里有,你自己拿去吧。”柳嫂的正脸离开了缝纫机,平平常常地对面前的这个叫儿子的债主说。
  “钥匙给我呀!”那男子这一声更加没好气,似乎正气愤于母亲的昏聩不中用。
  “哎呀,忘了!”柳嫂带着歉意恍然大悟,忙站起身,从裤兜里掏出钥匙递给儿子,又说:“日阳过去了,正好跟我把你姐送回去。”
  那男子只接了钥匙,没理会后半截的话,快步走掉了。柳嫂没叫住他,好像也没说过那后半截的话,稳稳地推着女儿走了。
  她的离去散了我的神,呆在窗前又想起了那些悲观伤感的事,眼中无神地瞧上了一只不知什么时候蹲在院子里的黑色宠物狗。它安静地蹲在那里,静得近乎于无助,许久才活动两步,这时才发现它原来伤了后腰,两条后腿几乎动不得,全靠着两条前腿艰难地超前趴着。爬到院子中间时它再一次爬不动了,忍着疼痛又一次蹲下,一阵秋风刮来,掀起了盖在院子上的灰尘,裹起了躺在院子里的碎纸屑和一些色彩缤纷的塑料垃圾。它眨了下眼睛把头别向一边,长长的背毛给掺了沙粒的风吹得胡乱飘着。如果它是健康的,这时它早已避到一边去了,可现在的它做不到。从KTV后门旁的垃圾桶里掉出来的锡皮的包装袋驾着风,老远喊杀着冲上来,它都无力躲开,只好硬挺着那比它身体还要宽大的厚重的包装袋瓷实地撞在身上。它的身体大幅度地栽歪了一下,但还是坚强地拨开包装袋又重新站好。我不止一次诧异为什么没有谁帮助它,这么重伤的流浪狗不会流浪到这,这八成就是它的家,那么它的主人呢?好像只剩了一种解释:它伤了,不好玩了,需要照顾了,主人烦了,厌了,懒怠理睬它了。残缺的生命在这样残酷的生存环境里失去了帮助照料,大概就免不了要承受如此痛苦了。
  它还没积蓄够力气离开呢,楼洞外驶进了一辆彪悍的出租车,喇叭叫嚣着径直朝它奔了过来,好像是料定了它还能挤出让路的劲儿。它为保命,竭力往一旁挪动了尺余。车轮紧贴着它的尾巴驶过,停在了它身后的不远处。车门刚开,麻将桌边卖呆儿的发糕大婶儿便笑开了,不无骄傲地扬声说道:“我姑娘回来啦!”
  “啊——妈你晚上不用做菜了,我拿回来了。”一个极普通的女声说。我朝前探了探头,但仍旧只能看见红色的出租车。
  “又往回拿菜啦!都拿的啥呀?”发糕大婶儿美滋滋地别了麻将桌,向女儿靠拢。出租车从另一边的出口走了,它刚停留过的位置上填补了一个身材高挑纤瘦的女孩,穿着与方才那俩女孩稍有差异。左臂上挂着包,右手上提着个不小的白色塑料袋——马上就被迎上来的发糕大婶儿殷勤地接过去了。在随母亲转过身时我看见她的脸:大大的眼睛,修得细细的眉毛,窄窄的高鼻梁,微微嘟起的小嘴。结合上身材,也算是个颇有姿色的标志人儿,可不知是不是被那出租车连累了,我在她身上没发现一寸爱人肉,把她归到了“好看,但讨厌”的一类里。
  那只狗眼巴巴地看着那只白色的塑料袋,很向往,但没做任何动作。
  母女俩的家常话从院子转进楼道,最后竟停在我家门口。待我注意时,传来门开的声音,看来我们是邻居。
  “老穆婆子行了哈,有姑娘天天往回拿好吃好喝,她原先就富态,再这么一喂,更白胖儿白胖儿的了!”老曹已经翻回了本儿,目前还赢了点儿,赢钱同时赢来了兴致,消遣人的心思忍都忍不住。
  “谁让人家生了个好姑娘呢,长得漂亮,又认识那么多能耐朋友,咱是比不了啊!”张姐意味深长地感叹,是夸赞,但谁都知道不是夸赞。
  “那老爷们儿是干什么的啦?”老曹微笑着问。
  “苇子峪的,村长兼书记,村里的沙石场他常年包着,就跟他家的一样。手里得有千八百个儿。”浓眉毛的李茂掀动着他的浓眉毛说。
  “刘名禄儿啊?”宽肩背的封叔突然感兴趣地问道,调门比突然喊“岔”还要高。
  “对对对,是!”李茂连连点头,“封叔认识啊?”
  “可不认识吗!那老客(读“且”)儿年轻前儿长得像熊瞎子似的,黄眼珠子,大长脸,脸上嘟嘟癞癞的跟癞蛤蟆皮似的。现在这小丫头儿都怎么的了,光认钱哪?那么个玩意儿成天瞅着不硌硬啊?!”封叔的眉毛里夹杂的是愤怒,而不是嘲笑。
  那天下午我的视线最后关注的是紧贴着KTV的楼洞上的那家二楼住户。宽敞的阳台上挂了一溜花花绿绿的小衣服,一个穿着菊黄色小绒衣,扎着两条小辫儿的身影出出进进足有一小时了。一直在搬东西,先期搬得什么我没注意,到我注意时她正在往阳台上摞肥皂,双手如同搬砖似的姿势,每次只拿一块。从她高出阳台的肩头推断,她只有一米零一二十公分,而从形体看这又一定是个成年人。年龄却是怎么也测不出的,因为她的脸是揪到一起的,不知道她是老成这样的还是生成这样的。对她究竟是什么毛病也不晓得,只看到她走路很慢,手很不灵活。我开始感觉到诧异:为什么才来了一个下午,就采了满眼的同病相怜,残缺的比例竟如此大吗?
  我独自在新家待到傍晚五点钟,离开的时候,坐摩的走得是靠着大坝的另一条路。挨着路口的一眼车库改成了两扇褐红色的门,分别贴着“777”和“888”的门牌,门下方贴着红色的两个大字:旅店。门上还贴了张纸,我努力聚汇目光,勉强认出:请勿随便敲门。车库前面与这面一样,同样的两扇门,贴着同样的字,但门开着,一张床上坐着我下午时见过的那两个女孩儿,以同样的动作摆弄着手机。黄发的女孩背对着门口坐在里面,栗发的女孩侧身坐在外面,右手持手机,左手杵在翘成二郎腿的膝盖上,膝盖轻轻扭动,带着下面那只由脚尖挂着拖鞋的脚颤巍巍地上下颠着,许是听到了车声,许是舒张一下她低垂已久的脖颈,她抬起了眼眉。我忙低头,避免与她对视,避免看见她在看见我之后的反应。
  以上是第一章的全部内容。算是一个楔子,小说里的主要人物几乎全部出场了,故事就由他们逐个讲起。明天连载第二章。有人期待吗?
  @海狼啸 2012-03-10 15:42:35
  支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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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感谢支持!
  @捻花一笑逝去温柔 2012-03-10 16:17:22
  顶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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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上帝安排kuler 2012-03-10 16:44:27
  顶一个,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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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一定会继续!
  @武术迷 2012-03-10 18:06:10
  写得不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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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夸奖,你也很不赖呢!
  这一章讲的是柳嫂的故事,故事基调沉重,平淡中见悲凉。





  第二章 . 二号楼:二单元、201


  一个多月后我家正式搬到了“河畔家园”。我一时适应不了新环境,一个多月没出家门。在一个人口基本固定的村子里存在了二十几年,我就没习惯过将自己置于一个又一个陌生人眼中,先不论别人的眼神是否带刺,自己已经率先把心刺透了。但这月余还是让我被迫想通了,只要想让生命继续就必须按着生活给出的路径直走下去,生命从起始的那天就已经在人生的跑道上鸣响发令枪了,生命没有选择决定权的绝对权力,也获取不到脚下的路通往何方的信息,所以只能像过来人说的:“出发了不要问那路在哪,迎风向前是唯一的办法。”
  之所以置了这个家,实际意义也是希望我逐步融入社会。于是,我穿上了早就准备在衣柜里的棉衣,拿起我一个多月没握过的铁拐杖,迈出了自认为是龟壳的家。
  我如果不是过于小心翼翼地走下通往户外的那十八级楼梯,估计就不会与柳嫂的儿子迎面相遇在楼梯口。我本能地低下头,低垂的视线只记录了他穿的那条手织的铅灰色毛裤,以此推断他应该是刚从父母家回来。
  柳力刚起来不久,才上妈家找了口食吃。现在是回家拾掇一下自个儿,准备晚上出去活动活动。他的家在小区三号楼六层602,是几年前这座小区刚落成时就买下的,和父母的房子一起。那时他父母的心还红得像火,虽然有个注定终生残疾的女儿,但长大成人的儿子还是让他们感到了无可言喻的欣喜,即使他还一事无成,还仍游手好闲,还经常闯祸,可毕竟是健康的,他将是他们生命的唯一延续,所以他们花掉几乎全部积蓄,以优惠价购下了两套房子和一眼车库,在宝贝儿子还没有跟任何一个女孩的交往时间保持超过两个月的时候就给儿子安好了他日后的家。
  柳嫂的精力是旁人不得不佩服的。家里的麻将局要持续到晚上十点,几乎天天如此,家里除了她的一家四口外,还有年逾八十的公公。老爷子两年前得了脑溢血,多亏治疗及时,加之病情来势不凶,所以只是半身略有些不好使。可住了几天院之后医生突然通知家属老人同时患上了老年痴呆,不日就会丧失自理能力。也就在大夫宣布病情的那天起,昨天还清醒的老人顷刻间便昏聩了。不过从教师岗位上退休的老人还不至于成为负担,每月有四千多块的退休金,医疗保险又很完备,即使常年住院再找一名护工照顾,也不会累及子女。然而孝顺的孩子们不忍把患病的老父亲交给外人照顾,在家庭会议上,柳嫂主动要求承担起照顾老人的责任,她的想法很简单,一点也不感天动地,大概意思就是她家已经有个需要常年照料的了,她已经是专职护工了,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都由她一个人来,兄弟姐妹们不用分心。柳嫂不是个虚伪的人,之所以把话说成这样,不说得漂漂亮亮的,是她有着比重大于孝道的私心:公公的退休金一年加起来五万还出头,由她家接管公公的一切,这样的一个老人每年有五千块花销就富富有余了,所需的药连医保卡的一半也用不了,剩余的还能为女儿给女儿买药。柳成梁的退休金不多,在买断工龄后靠关系承包了单位的生产资料库,一年能有个五六万的收入。这样的收入在这样的县城里可算是殷实,但是有个吸毒的儿子就不敢再提及这俩字了。夫妻两个早给儿子极痛苦又痴狂的样子吓怕了,就这样吧,累心累身的种种已经无以复加了,也不差个公公了。
  柳嫂的私心大哥弟妹们门儿清,各个家庭都不缺钱,那就谁都受不了家里多个严重破坏家庭生态坏境的老人,所以全家心照不宣地一致通过了二嫂的提议,将父亲和父亲的全部给了柳成梁夫妇。
  柳嫂在收拾了麻将残局后还要给女儿柳玉小便一次。女儿的生理已经让她理出了规律,吃多少饭,喝多少水,每天大小便几次,都有一定之规。夏天六点,冬天七点,准点起床,为女儿按摩,擦拭身体,让女儿干净舒适地开始新的一天。之后是料理公公和家里的家务。而这只是正常的时间表,柳老爷子的病征越来越重,常常很晚不睡觉,或是半夜里突然睡醒,也不干别的,只是演讲一样地讲述他的梦境或是猫头鹰嘶鸣一般地唱歌。非得有人来抚慰哄劝才停,这个任务自然非柳嫂莫属了。她要引导老人小声说话,不吵到丈夫女儿,如果老人不想睡,柳嫂要陪着。老人的身体感官也不灵光了,况且又受不灵光的大脑支配,尿床之类的事也渐渐多起来。这样柳嫂每天的工作量又增大了,她这个做儿媳的还要时常提醒着公公是否想去厕所。
  柳嫂的日常生活就像坐在旋转木马上,以同样的速度转着同样的圈子,看着同样的风景。昨天是今天,明天也是今天;甚至去年也是今天,明年同样还是今天,就连心里的苦思愁绪都是多年如一日。大部分人的生活都只有表象而没有本质,心中的感受也都是由表象牵带着衍生出的。比如一个人饥饿,思想里就只有因饥饿而生发的痛苦,至于为什么饥饿,人不会想。倘若换个心眼儿窄的放到柳嫂的位置上,估计不会有多长的命,早早就被这种种愁苦吞噬了。
  柳嫂是个极达观坚强的人,如此一来,这种生活好像就成了非柳嫂不能承担。但坚强不代表就没有苦闷绝望,人的坚强与否和痛苦多少没有必然联系,不论坚强与脆弱,所遭受的痛苦是一样多的。坚强的可以承受得更多,但不能稀释痛苦,所以坚强的人也需要为自己的苦闷找个出口。整日不绝的牌局就是柳嫂的出口,让她的压抑,她的痛苦得以暂忘,转化,消解,不然她这样的坚强人也难免崩溃。即使柳玉偶尔发脾气抱怨过家里的吵闹,她还是依然如故。可以理解,伟大和无私也要有个限度。
  @金汤米 2012-03-10 20:30:19
  给朋友顶帖。努力为之,多多进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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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朋友,共同进步!
  @晓雪孤影 2012-03-10 21:22:32
  留印,顶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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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柳下骅 2012-03-11 10:56:09
  二勃。二勃。先叫你两声。终于见到老乡了。俺也是辽宁的。只是现在“跑路”跑到南方,别误会,我还没能力做下负债的事情。
  少扯犊子,别他妈瞎咧咧!—老客(读“且”)儿,—硌硬:乡音啊。
  支持,加劲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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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遇到老乡很亲切,天涯上还真没见东北人出来得瑟,好孤独啊!记住你了,朋友!
  跑路到南方干吗去了?
  2

  河畔家园二号楼的二单元201又早早亮起了灯。时间已经不算早了,可天还是懒得亮,柳嫂刚为女儿擦洗完毕,正在按摩,嘴里有一句没一句的说着话。
  “想解大手儿了没?”柳嫂按摩过女儿的双臂,在朝下按腿的时候想起了肚子的事儿。
  “没有。”柳玉说,声音软弱,如同初春河边新萌绿的嫩柳。
  “都三天没解了吧?也没吃啥呀,啧,又怎的了呢?”柳嫂皱起了眉,放了女儿的腿,调过手为女儿揉起了肚子。
  对于瘫痪病人,肠蠕动较比常人慢得多,便秘是个必然的并发症,是远比“老朋友”来得早得多的“老朋友”。而越是老毛病就越是要小心,大夫嘱咐过,便秘久了患肠梗阻的概率要高很多。
  “现在有点儿想没?”在女儿的肚子上顺时针按揉了几十下后柳嫂又问。
  “没有。这么一弄倒堵得疼了!”柳玉极平静,再说疼的时候也不改这平静。她口中的“堵得疼了”如果再比喻的形象一些的话,就是好像有二斤石子儿放在肠子里,且还是那种棱角分明的。
  “哎呀,那怎么整?要不用点儿开塞露?”柳嫂皱着的眉毛下的眼睛流露出焦急。
  “不用,也不好使,还怪不得劲儿的!”柳玉的“不得劲儿”是指被施药时的尴尬感受,纵然她是从生活不能自理中长大的,但并没磨灭她身为女孩子的自尊,避免不了的没办法,能避免的就尽量避免。
  柳嫂没否定女儿,这么多年下来,那开塞露的作用和水也没什么分别了。
  “要不就喝点甘露醇吧。”柳嫂这慢条斯理的温婉语气是和女儿的专利。所有治疗便秘的药都有副作用,哪种也不能常用,所以柳嫂平时都极其注意女儿的饮食,什么蜂蜜、香蕉和各种粗纤维的蔬菜水果,从不间断,努力为女儿营造一个良好的消化环境,药物一般是不用的。这甘露醇是昔年一位老大夫教的“偏方”,药本身是治疗头的静脉注射剂,而如果口服的话,比任何消化药都管用,立竿见影,味道与糖水无异。
  “啊——!又喝那个?别了吧!”柳玉面露难色,哀求似的拒绝。那甘露醇实在是太好用了,所以柳玉宁愿忍受肠子里揣着石头,也比承受喝那东西导致的后果来得好受。
  “没事儿,有妈给你收拾你怕啥!你要再这么挺两天儿,整不好了再上医院灌肠儿去,那不更麻烦哪?得多遭多少罪!哈?行不?”柳嫂小声跟女儿商量。
  “……嗯,行!”柳玉没办法再拒绝,满脸愁容地应下了。
  “那行,妈一会儿就让你爸买去。”柳嫂慈爱一笑。
  正说着,隔壁传来了公公的喊声:“桂荣,桂荣,你快来!”
  “唉——”柳嫂在这屋应了一声,又对女儿说:“你爷醒了,这又怎么的了……”说着起身去了隔壁房间。
  刚起床的老爷子穿着衬衣衬裤坐在床沿上,两手撑着床,双脚踩在地上。
  “脚撂地下干啥?不凉啊?”柳嫂说着伸脚把公公的拖鞋拨到了他脚边,“起来不穿衣服坐这想啥呢,又忘备课了?”柳嫂带笑不笑地问。
  人对自己一生中做的最多最为投入的事的印象是最深的,当时过境迁,眼花齿脱,开始返璞归真的时候,还不时在意识里一闪一闪的,就是那些一生中做的最多最投入的事。柳老爷子总会突然一惊一乍地嚷他忘了备课,懊恼到恼火。众人会安慰老人说:“没事儿啊,你都教了这么多年了,那点儿东西早就搁心里装着了,不备课也没事儿。”但这种劝慰丝毫宽不了老人的心,他会很郑重地说:“那哪行,连老师都不认真了,学生还能好好学吗?”众人听了都笑。次数多了,成了大家调侃的笑话。
  “没有,我衣服找不着了。”老人一脸的迷茫。
  “衣服不就搁你脚底下呢吗,怎么能找不着呢?”柳嫂哈腰过去掀开裹在床尾的被子,刘老爷子的衣服露了出来。“这不搁这呢吗。”柳嫂回头对公公说。
  “那你给我放那去了我哪能找着!”柳老爷子温和地埋怨。
  “你自己脱的,怎么又成我放的了?”柳嫂瞅着公公,忍俊不禁,“你自己穿还是我给你穿?”
  “我有个事儿想跟你和成梁说。”柳老爷子不着急穿衣服,急着商量事儿。
  柳嫂看公公这副样子,想他不是又犯糊涂了,就是又做了什么梦,便笑说:“有什么事儿你跟我一人儿说就行。”
  “你李大爷昨天看着我了,非要给我介绍个老伴儿,让我过两天儿就上他家见面儿去。他说话了,我也不好意思不去呀!”柳老爷子慢吞吞地说。面露难色。
  柳嫂在一旁听得直乐。公公嘴里的李大爷是他在职时的学校校长,已经去世十几年了。
  “那你就去呗!”柳嫂笑说,“再找个老伴儿也挺好,还有个说话唠嗑儿的!”
  “那哪行!”老人又认真起来,“我孙子都结婚了,我还找老伴儿那成什么事儿了,还不得让人说我老不正经啊!你们这些儿女脸上也不好看哪!反正我是不能答应,我就跟他说你们不乐意,不让,这事儿也就拉倒了。你李大爷要是问你们,你们可得说你们不同意啊……”
  “行,好人都你当了,得罪人儿的事儿都让俺们干,你怎么那么会办事儿呢!”柳嫂笑说,已经差不多给老人穿好衣服了。
  “俺俩的交情你们又不是不知道,我哪好意思撅他面子,你们是小孩儿,说啥都不怕,你说是不是这么回事儿?”
  “是,你哪有不对的时候!裤子自己穿吧,我做饭去,一会儿咱们就吃饭啊。”柳嫂嘱咐完了,又一头扎进了厨房。
  @郭坤杰 2012-03-10 21:28: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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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老朋友!
  @海风ppp 2012-03-10 22:2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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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九九十成成 2012-03-10 23:43:35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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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得晚!
  @柳下骅 2012-03-11 14:53:25
  为了生计。这个时代就给了我们这样一种生存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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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听出了心酸的味道!
  3


  柳玉的肚子里堵得满满的,什么也吃不下,柳成梁将等到药店开门就把药买回来了,柳玉没辙,即便有千万个不愿意,还是把药喝了。甘甜的液体一口口地流进胃里,却搅动翻腾了她的心,被一种叫做忐忑的感觉翻腾得上下左右地转。她的眼冷了,眉冻了,满脑子想的都是十几个小时后将要发生的。
  柳玉是公认的可怜,她也很可怜自己,可每到有类似状况发生的时候她就越发觉得自己可怜。假设排个可怜人排行榜的话,不论多大的规模,她自认为都能够跻身前十名。柳玉没能力去思索生命,她的痛苦也很直接,就是源于她的一无所能,这痛苦使她的精神成了一池注满水的湖,风和日丽还好,一旦来阵风雨,她的精神就溃堤了。水会从她眼睛溢出来,直流到精神恢复成一池注满水的湖。柳玉现在的眼睛还是干的,但从这双干爽的眼睛里能看得出,她心里的天已经阴霾了。
  柳玉是个悲观主义者(不是自我形成的,是环境塑造的),而且她的悲观不是危言耸听,杞人忧天的放大苦难,是详实地描述苦难,可以说是个极诚实的悲观主义者。的确不出她悲观的预料,灵验的药在夜里起了效用,她的肠道疏通了,心却堵塞了。折腾得柳嫂几乎一夜没合眼,直到清晨,这场灾难的肆虐才偃旗息鼓。柳玉的双眼已经让精神崩溃后溢出的泪水淹得红肿了,她紧咬着嘴唇,心里也没什么话想说,只反复质问着:“怎么就是我?为什么偏是我?……”
  柳嫂还是平时的柳嫂,没因为大半夜的操劳显出疲态厌倦,也没有因为女儿的流泪而黯然,中性的五官还照常摆着,坚强的嘴角仍旧微微上扬,好像定好了时,每当女儿哭了一些时候,她便会带着些许笑容说:“没事儿啊,哭啥,我不是你妈么!谁还不贪点儿毛病?妈伺候你你还有什么寻思的,你还嫌恶你妈呀?”柳嫂在最后一次说这套话时又在后头加了一句:“药劲儿过去了,不能再有了。”说着这话,她先擦洗干净了女儿的身体,朝房间里喷了些香水,高兴地说:“这回好了,通了,妈一会儿给你做点儿好吃的——想吃什么没?嗯?”
  “我什么也不想吃……饿死得了……”柳玉哭沙的嗓子顶着哽咽堵着气,说出的话都面目全非了,可一双母亲的耳朵还是马上就把这话认出来了,赶紧正色说道:“又瞎说!”正愁没话安慰女儿呢,房门突然被笃定地敲响了,柳嫂立即转移话题:“这么早,能是谁呢?”嘴上问着,脚步已经移到了门口。开了门,等在门外的居然是自己的儿子。
  4



  “你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起来了?”柳嫂受本能逻辑的支配如是问道。问出口之后才反应过来:儿子应该还没睡呢!
  柳力不答,兀自地脱鞋进屋,看不出有什么疲惫,只是通红的眼睛让整个人看上去有点虚脱,松松垮垮的,就像抽走了三分之一的血肉。
  “这怎么折腾到这么前儿呢?”柳嫂的话里有埋怨,但被为数更大的心疼遮盖了。
  “同学过生日,不让走——什么叫折腾啊!”柳力乖顺地说。在没有外人在场的时候他总是表现得很听话,有人的时候他的态度是邀宠,现在的态度是讨巧,不光只有父母了解子女,子女同样了解父母,知道该在什么场合用什么方式获得自己想要的。
  柳力又略微清了清嗓,咽了咽唾沫,以一种难以启齿又身不由己不得不说的态度说:“妈,得给我五百块钱。”柳力朝母亲要钱的时候从不看母亲,而是把视线安置在某个角落。此刻柳力的目光搁在右下角的沙发腿上。
  “又要钱干啥?你不说你忌了吗?”柳嫂眼神严厉,语气冷漠地质问。
  “什么玩意儿!今天有个朋友结婚,我赶礼。”柳力声音压得低低的,压抑着不耐烦,嘴一咧,眉一皱,脸上和额头上跳出了九条皱纹。不像是老了,而像是干瘪了,算是他进门时那松松垮垮的注释。
  “你前天不才要走五百块钱吗,这么两天儿就用了了?你买什么了用那么快?”柳嫂抢着追问。稍有些坚强勇敢的过了头了,明知道真实的答案有多么刺痛心腹,却还是非要把答案揭示开。
  “那不得慢儿慢儿地忌么,一下忌了还不如直接要我命得了呗!”柳力的眉又皱得紧了紧,低音压抑得变成了愤怒,虽然明知理亏,可他也讨厌死了重复无休止的质问指责了。可那双红眼睛里黑眼珠仍是没有正对着母亲,又落在了母亲身后的那面壁橱的把手上。
  柳力勇敢地辩解打灭了柳嫂方才脸上的那一点指责和愤怒,重又恢复到她惯常面对儿子时的那副温和无奈。
  “你就是托生差了,你爹妈要是开银行的就好了。”柳嫂说着妥协的台词,转身朝卧室走去。柳嫂对自己的怨恨要比儿子多很多。“惯子如杀子”是东北的老话,她五十年前就听过这话了,但她还是亲身为世人演示了一遍这话是多么正确。
  柳嫂不是性格温柔的女人,但在生过那样的一个女儿后得了个健康的儿子的心情又是一般人能够理解的吗?柳嫂现在还能想起来的是提心吊胆,谨小慎微,喜不自胜,爱若珍宝。她真的没想过别的,只是顺着惯性把一切能提供的全都给儿子。在起初的十几年里,她几乎没发现儿子犯过错,而当她发现了的时候,她已经什么都改变不了了,不能给儿子纠正,帮儿子改正了,她这个匠人忘了剪枝,让她的树长荒废了,怪树吗?
  柳嫂后边缀的那句随便一说的话像碟浓醋泼在了柳力胸腔里,弄得他心里酸溜溜,脸上僵着的皮肉都懈了。想说点软的揉揉母亲的情绪,可一时又想不到,随脚跟在柳嫂身后一同往卧室走。脑子光寻思接下来要说什么,对周遭出现的变化失去了基本的判断,因嗅到了别扭的气味,也没过脑子就顺嘴溜出一句:“怎么一股臭味儿呢?”声音不大,但还是在安静的环境里覆盖了大半个屋子。他话音未落,柳嫂就像烫着手了似的“嘶……”了一声,迅速转过脸紧着两条眉毛瞪了他一眼。柳力立即意识到了,倒吸口气堵住了嘴,在心里暗骂自己,不敢再往前走了,站在原地看母亲俯身开床头柜。
  “早晨喝粥吃煎饼行不?”柳嫂拿钱时背对着儿子问。
  “我不在家吃,一会儿赶礼去再吃,”
  “开席最早不也得九点多呀,你一晚上没睡觉不饿呀?冰箱里还有饺子,我煮上你和你姐俩吃呗。”柳嫂手里掐着钱朝儿子走来。
  “我不吃,不饿。”柳力把话说得很清楚,但被姐姐的哭声一冲就显得含混了。这时柳嫂的脚步正落在女儿小房间的门口,她知道女儿为什么放声大哭——女儿早就酝酿放声大哭了,就差个理由——但想不出怎么劝解,踩在门口,扒着门框,探进女儿房间一个脑袋半个肩,故作坦然地问:“这怎么又哭了呢?….…”
  这句话本是个开场,可女儿的话接得太快:“我怎么就不死呢,我死了多好,省得让人嫌恶!……”
  “又瞎说!”柳嫂很惧怕子女当着自己说“死”,每一听到都会把她吓得乱了方寸,只会用这三个字来应付。
  “本来的吗,”柳玉趁着还没被哭泣哽住喉咙时拔高了嗓门儿说,“有个好儿子就得了呗,吃喝玩儿乐什么都会,还会吸毒,够你们伺候就得了呗,还整我这么个埋汰废物干什么,你们有瘾哪!我可没有让人嫌恶的瘾头……”柳玉说着哭得更大声了。
  柳力从小就在家里说惯了上句,这会儿让姐姐戳着了痛处,脾气马上爆发出来,扬开声嚷道:“不就闲不见儿(随便,不经意)说句话吗,至于吗?一天像谁都该她的似的……”柳力用力扽了下掐在母亲指尖的钱,甩手大步走了。
  “你不吃饭啦?”柳嫂撤回了探出去的头和半个肩,眼睛追着儿子。
  “吃什么吃,这还吃啥了……”柳力说着怒冲冲地掼门走了。
  睡觉了,明天见!
  @微尘留香 2012-03-11 20:13:58
  你一定要给微尘留香评一下《水手》,优点,缺点都评一下,你的大作我粗略看了,幽默,诙谐,很有看头,可见你的文化底子很不一般,拜你为师,也不为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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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可气了!这么说我就太惭愧了!点评不敢,但大作一定拜读!
  @xiayuncha 2012-03-11 17:44:09
  很写实的一部作品,情节扣人心弦,想就这部作品的未来发展跟您谈谈,我的Q是231917136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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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情况呢?
  儿子走了,柳嫂不必再顾此失彼了,长叹一声后来到女儿床前,重重地说“你说你这犯不上的不!你小弟说秃噜嘴了,他那哪是特意嫌恶你!”
  “还得特意嫌恶啊?行啦,说那些没用的干啥,赶紧给我弄点儿药喝了大伙儿就都领净了……”柳玉抽抽搭搭地说。
  “瞎说什么呢!你就这么伤你妈心哪?”柳嫂说到一半时话给绊了一下,颤巍巍打了个趔趄。
  “我这是伤你心吗?这不明摆着的事儿吗,你们不老啊?你们能总活着呀?等你们没了那天我怎么办?柳力能养活我呀?把我扔哪个犄角旮旯臭烘烘的招苍蝇你就不伤心了?”柳玉的这些话说了挺长时间,时不时地就要被哽咽打断,她哽咽一声,就如手枪扳机扣动一下,把说出的话当做子弹射向柳嫂的心。待她哽咽着把话说完,柳嫂的心已经千疮百孔了,那强悍的嘴唇合动了两下,可还能说什么呢?两汪泪水在眼眶里转了又转,是预备落下来的,可最终还是让她的强悍给蒸发了,默默地扎进了厨房,默默地忙了起来。
  柳玉呜咽哀伤的哭声像野兽死前的哀鸣一般渐渐地低了,轻了,绝了。她房间里的灯已经关了,窗上贴着厚实的冰凌,挡住了窗外那方没有太阳的天,遮得屋子里一片青蒙蒙的颜色。柳玉那副小小的身躯给全部地掖在了被窝里,只露了一颗尺寸正常的头在外面。如若能看清楚的话,一定能在这张脸上指点出几分姿色,将它定义为一张不丑的脸。可这张脸太白了,白得失去了所有姿色,白得看不清,在这青蒙蒙的颜色里看去简直是透明的,像是飘在海里的水母,只有个大概轮廓,使人很容易误以为她只是个影子,唯有那对红眼睛里圈着的瞳仁黑得发亮,如同浓缩了的夜空,它一直定定地注视着一个位置,仿佛它原本就是静止的,不会动的。它在望着的,是窗子密封得不好、透气的地方——那里不结窗凌——还仍是透明的玻璃。柳玉就透过那一弯小角落探视外面的世界。窗玻璃是蓝的,所以辨不清天是不是蓝的,没有看到一丝阳光,这么判断,天应该不是蓝的。但也可能天是一块块的蓝,光只一片片地洒,照不到她偏远的这一隅世界。柳玉觉得她还不如那只井底的蛙,它还能跳一跳,换个角度看看井口的那一小块天。她记得曾经在电视上看过一部外国电影,讲一个全身瘫痪的病人争取安乐死的故事。她很少看外国电影,但那部片子她看得极认真,并牢牢地记住了两句台词:“活着是权利,不是责任”“没有自由的生命不生命”。她觉得电影的主角还是幸福的,因为有人可以帮助他完成死亡,人的不幸有好多种,每一种都能令人感到痛苦,而最让人感到痛苦的一种不幸是连死的能力也丧失了,求死不能是人类的不幸之最。所以柳玉只能那么定定地看着,静静地望着,眼中连绝望都没有,绝望其实也是某类人的奢侈品,死不得,也就不配绝望了。望柳玉的眼睛,能看到一种形容不出的东西,宽阔,无边,凛冽,寒,那不是纯净,那是空,是一无所有的空,假如非要给那空取个名字的话,只能是“哀莫大于心死”。
  @9776 2012-03-11 18:48:09
  鼎樓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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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谢支持!
  什么是灾难?灾难就是现实的境遇和生存的条件已经超出了生命所能承受的底线而生命没有任何改变的能力;已失去了动物原始的生存最低标准却仍要继续活下去,这种生命存在的意义仿佛只是为了被人同情;这种生命存在的价值似乎只是向悲惨的人们提供一个榜样,一个标尺,向人们展示这世界还有如此的不幸,以使那些悲惨的生命比下有余地活下去。如此说来,被灾难击中的人不是担负了很重要的使命?他们既发挥了人们的善心,又给了人们生存的勇气,这样的功绩简直堪称伟大。可这些不幸的生命究竟得到了什么?他们什么也没得到,一个连自己的生死都做不得主的人,生命本就已经不属于他们了,只能像洋娃娃一样供人摆布。仅凭某些人的意志就除灭一个生命无疑是残忍的,而凭着某些人的意志就维持一个生命在某种程度上同样残忍。有些仁慈恰恰是对他人的残忍,以不忍来剥夺他人的自主,自由的权利也是值得商榷的。
  天渐渐变得晴朗至极,柳玉眼前的窗凌消退了大半。而柳家的天一直都是阴沉的,每个人都有专属于自己的压抑,乌云越积越厚,越压越低,糊住人的鼻子、嘴巴,堵得人透不过气,直到夜幕降了,乌云才不明显了。灯亮了,就算太阳出来了 。别想了,不想事情才能过去;别想了,不想日子才能混下去。
  柳嫂再没去安慰女儿,这么多年了,女儿不需要她安慰,她也安慰不了,女儿备不住面对她的安慰会更有气。面对残疾子女,父母总是难辞其咎。子女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带到世界上的,他们是被动的,谁被动谁占理,现在这样的世道,父母稀里糊涂地就把某人生出来了,父母基本上是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倘若生个残疾人,那么弄好了得个终生遗憾,闹不好,后半生的颐养天年就都搭上了,还得在有生之年遭埋怨,“你们生我干吗?遭这份儿罪!”这样的话挂在孩子嘴边,萦绕于父母耳边,心里有块地方永远是潮的,终生也不得晴。父母(尤其母亲)也要自责:当初生你干吗……仿佛只自己有前生,子女没有,只有自己前生造过孽,子女总是无辜的。过去还容易些,一般稍好些的父母都能把一般稍好些的子女一辈子打点了,而且那时啃老还不是天经地义,父母还能时常轻叹着说:“唉,我这是上辈子该你的!”底气足,上辈子就有因果存在。可现在的社会,是一派隐形的血雨腥风,草菅人命,连比数不少的健全人都改叫弱势群体了,残疾人的父母,就只剩下自责和被指责了。
  况且女儿这样完全是母亲的责任,这点铁证如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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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嫂结婚时改革开放才开始,城乡建设方兴未艾,好多行业都是空白。柳嫂能力强,又好张罗,组织了一队人刷油漆,挣来的钱远比丈夫的工资多。赚钱一定会被支持,自己干起来也特别带劲儿,根本不知道累是种什么感觉,怀孕六七个月,肚子鼓得老高的时候还拿着刷子端着油漆桶。不光因为她是头儿,工作需要她带领,在家里闲呆着,她也真的是受不了。
  柳玉刚生下来好悬没死喽,大夫问救不救——简直是屁话,怎么能不救!救活之后大夫才说,她的孩子即使活了也是个残废。柳嫂懵了,只是懵了,没怪大夫说晚了。
  沉重的打击让柳嫂追着大夫问为什么,大夫先说了一堆碎砖烂瓦的解释,闲聊中得知了她的职业,然后马上斩钉截铁地下了定论,说油漆对成人的毒害都是很大的,更何况胎儿。
  因为县医院治不了,所以柳嫂不相信县医院下的女儿“治不了”的结论,抱着女儿跑了好多大医院。大医院的大夫口气也大,几乎是拍着胸脯无限权威地告诉柳嫂,柳玉的病不但他们治不了,就是走遍全国乃至全世界的医院,也照样没法治。柳嫂这才屈服,认命,把女儿消停地放在家里了。柳嫂和丈夫的争吵打闹也就从这时候萌了芽。女儿还不会说话,指责埋怨先有丈夫代行讨伐。柳嫂虽然已经暗自把肠子悔成了青色,嘴上依旧不服,一个为家庭全力付出的可怜母亲不是随便就可以欺负的。
  这种争端在一年半后,柳嫂再次怀孕才告于段落了。他们夫妻特地咨询了大夫,端着千万分的小心在家呆了十个月。天随人愿,柳嫂顺利产下了一个健康的男孩,这一家从此其乐融融了十几年。柳玉的生命都不显得那么沉重了,有了个健康的儿子,只要让他好好地成长起来,柳嫂这辈子也就满足了。可惜柳嫂没听过柏拉图的那句话:“要戕害一个孩子,最有效的办法就是让他(或她)心想事成。”柳嫂与丈夫所谓的让儿子“好好地成长”,就是尽力满足他。结果是他们生了一个肢体残疾的女儿后,又养出了一个人格残疾的儿子。这时,家里的天还在,可太阳灭了,以后每一天都姓了一个姓氏:无望。可柳嫂却没向丈夫一样消沉,她还是照旧乐观,坚强的性格是她乐观的资本,但大家都找不到她乐观的理由,其实不难找,明摆着的——她在等儿子改过自新,而旁人不会去顾及这些不可能发生的事。
  刚开始连载,暂时还有点乱,更新的时间次序都不确定。章节内篇章的编号时有时无和编号错误的情况,请各位多体谅!一定会改进。
  (8)




  柳嫂忙完了一切可忙的,嘴里舒着气做到客厅的椅子上,小臂搁在桌面上。客厅里的光线有点暗,鼠毛灰。明亮给得吝啬,人置身这里就像裸妆置于镜前,脸上的瑕疵全被点出来又放大了——柳嫂的脸平时就见不到这么些皱纹。她因皱纹而显老,因老而显呆,因呆而显悲哀。她是大架子头骨,把面皮撑得捉襟见肘,瘦瘦地盖在上头,加之一双黯然地眼睛,一对强颜欢笑的嘴角,任谁都能认出这是个悲哀无助的老太太。
  柳嫂也觉察到这屋里太静了,因而斜过身子去,从上首的椅子上拎起那包麻将,在桌上铺排开,摆了只龟,再从边角找到成对的往开拆解。扑克牌有算命的法子,麻将牌也有,谁也不当真,消磨时光而已。今天没精力联络麻将局了,倒不是因为女儿坏了心情,是身上乏得难受。她的糖尿病得了有几年了,好两天坏两天,这两天又不好了,只等傍中午天暖了,出去买几只胰岛素。
  时针走过十点半,柳嫂预备动身,身子刚起了一半,门被敲响了,就好像她起来是未卜先知。这会儿有人敲门,门外的人要干吗柳嫂不用卜也能猜着八九分。
  “谁?”柳嫂走到门口,扬声问。
  “柳婶儿,我,喜子。”门外人的自我介绍挺自来熟的。
  柳嫂也确定自己认识,小区前街口拉活的出租车司机兼多年前老邻居的儿子。她没坐过他的车,而柳力常坐,他登门来要过两回车钱。
  喜子是直率人,看开了门,就“见山”地堆笑说道:“柳婶儿,你家柳力该我一百三十五的车钱,你给算一下呗!”
  柳嫂正郁闷着呢,眼一瞪,没好气地说:“谁欠你钱你找谁去,他那么大人了,也顶门立户了,这些事儿家里管不着。”
  喜子听了一笑,说:“要不看家里,谁跟柳力来事儿?哪个跟他要账的他不往家里支?柳婶儿给他算账儿也不是一回两回了。我昨天给他打电话跟他要他就让我来家要,天晚了我就没过来。俺们就是拉脚儿的,也不容易,柳婶儿就给算了呗!”
  柳嫂听喜子这么说,又说:“那你给他打个电话,我问问他。”
  “我都打一早晨了,他关机!”喜子说着脸一皱,但还是笑笑的,不见苦恼。
  “那我就不能给你了,谁知道你们怎么回事儿,是不是真欠。”柳嫂说。
  喜子冷笑了声,说:“看柳婶儿说的,我就是再穷也犯不上编这巴(撒这谎)呀!”瞅了柳嫂一眼又说:“我跟柳婶儿多句嘴,你家柳力你得管哪,那小子学坏了!你知道他坐我车上市里买啥去了不?那玩意儿现在还有一半压我这呢,就在我车里了。”
  柳嫂听了这话立刻换了副态度,忙说:“你拿来我瞅瞅。”
  喜子很听话,转身下楼,一会儿就回来了,不请自入,还随手带上了门,这才从兜里掏出一只透明小口袋,袋低浅浅铺了截粉末,不似面粉的白,倒像豆奶粉而泛青。柳嫂的心剧烈颤了几下,怔怔地盯着那口袋,端详着残害了自己儿子魂灵的魔鬼的长相。看到最后柳嫂自己也认识到了失态,强从鼻子里哼了一声,说:“就这么点玩意儿就值一百三十五啊?”
  “一百三十五?”喜子绽了个王熙凤对刘姥姥的笑,“买那些一千来块呢,我这是一半儿,你说值多钱?”
  柳嫂再没说什么,马上把车钱付给了喜子,收着钱的喜子也没再说什么,简单道了个告辞就走了,忘了提醒柳嫂管儿子的建议。
  屋子里又静了,柳嫂右肘支在桌上,手掌摊开盖住额头,反反复复地审视着平平躺在桌面上的那小口袋。想了几想,嘴唇轻微蠕动,下大力气咽了口唾沫,喉咙深深一凹,听见了嗓子眼儿里咕噜噜的机械运转声。柳嫂小心翼翼地搓开袋口,凑到鼻子底下嗅嗅,皱了眉又嗅嗅,没抓住味道。她命令右手食指兜住袋底,往上勾,袋低慢慢升到袋口,口袋的容积大幅缩小,装截舌尖都嫌挤,所以柳嫂的舌尖只到口袋里蘸了蘸就出来了。她严格地把舌尖蘸来的东西拘在牙外唇里,拿舌头来回来去地掠着,抢夺着滋味。味蕾将报告呈给大脑,大脑分析了这味道后又做了通俗地解释:与仁丹相似。然后赶快跑到厕所猛“呸”狂漱口,这魔鬼已经吓破了柳嫂的胆。
  @fra44493129 2012-03-12 00:0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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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什么情况?
  (9)




  柳嫂对这魔鬼的处理应该是倒马桶里冲走,可最后却踩凳子把它搁到了壁橱最上面的格子里一摞不穿的衣服后头保存了起来。“为什么?”她自问。得到的答案是留着,等柳力给警察逮了,就拿出这个做证据。可是不真,趴在胸口偷听,好像是舍不得那几百块,还有小声嘀咕的,说是指不定家里那天没钱了,柳力又受不了的时候,就拿它来应急。
  柳力的电话下午才打通,柳嫂直截了当地问儿子是怎么回事,柳力没头没尾没解释,一口咬定没有这事。为了表现他的一无所知,都没问那东西的下落——不问也知道结果,干吗自招怀疑。懊恼,追悔,惋惜填满了柳力的胸腔。
  晚饭柳玉吃了,没用劝,生气是生气,饿是饿,又不打算绝食,三十年来这类事多了,一次又一次,不是压死大象的最后一根稻草,也不是打击,只是抱怨。
  柳嫂的丈夫柳成梁饭点儿没回来,那就是外头有人请了,不必打电话求证。柳老爷子影子似的,叫便出现,不叫便正襟危坐在床上,轻诵着他的经。柳嫂刷完了碗,略沉了一会,正要给自己打胰岛素,又有人敲门,她随声问:“谁呀?”门外只应了声:“我!”
  柳嫂赶紧开门迎客:“快来,你可好几天没来了!忙什么玩意儿呢?”
  “我有啥忙的,东一头西一脑袋的,逛游逛游一天就没了,问我都干啥了,还真想不全科——你们吃完啦?”穆嫂扶着门框,一面脱鞋一面说。
  “才吃完不大一会儿,这不么,正预备给自个儿扎针儿呢。”柳嫂扬下颌指了指茶几。
  “咋的,又厉害啦?”穆嫂循着指引望过去,随之发表了关切。
  “可不,坐下起来都迷糊,身上像破棉花套子似的,一点儿囊劲儿都没有!”
  “那是怎么地了呢?吃的没注意?”穆嫂在沙发上坐了,继续表示着关心。
  “没有啊,你还不知道我么,成年六辈儿的不就吃那几样儿东西吗。”
  “那就是上火了!”
  柳嫂笑了两声,说:“俺们这家,要说上火,没有一天没火让你上,要是真上火早烧死了,还能活到今天!”柳嫂说得清闲,导致穆嫂跟着同笑,把注意力聚拢在柳嫂注射胰岛素的步骤上,忘了说话。当柳嫂把注射器扎进自己肚皮的刹那,穆嫂那总是带笑的白胖脸揪动了一下。
  两人又聊了几句闲话,穆嫂方才说出今天来的目的:“还有个事儿得求嫂子——”
  “你净扯,有事儿说呗,求啥玩意儿,净整那没用的!”柳嫂笑说。她一向不习惯这类例行公事的客气。
  “是那么个事儿,”穆嫂腼腆地笑,“俺们家婷婷儿也不知道搁哪整了个车——我不愿意让她弄,一个小姑娘儿,开那么个玩意儿干啥,吓人捣怪的。再说现在油儿多贵——不听啊,非得弄,弄回来还没地儿搁。两天了,在我跟前儿念秧儿:‘我这车开家来搁哪呀?’”
  “俺们那不是现成的库眼儿吗,搁俺们那呗。”柳嫂的急性子破坏了穆嫂的娓娓道来。
  “你听我说呀!她就是那意思,我心里明镜儿似的,我就是不接茬儿。她今天实在绷不住了,跟我商量,说:‘妈,你跟我柳姨说说呗,让我把车停那。’她一个劲儿地说小话儿商量我,说:‘妈,你就给我说一下呗,我头午就把车开走,晚上回来的还晚,车叠着(合着)就搁车库里存半夜,不耽误他们家用。咱也不能白停,到时候你和我柳婶儿合计(商量)一下,一个月多少钱’。”穆嫂在叙述自己和女儿的对话时笑得很厉害,几度都被笑噎得要说不出来了,像是在讲一个特别有意思的笑话。
  柳嫂也感同身受地笑着,时不时插一句“瞅你说的!”或是“你可真能整!”在穆嫂提及钱的时候,柳嫂忙打断,说道:“这话说哪去了?要是真差那几个钱儿早就把车库租出去了。就是换个一般邻居也不能要钱哪,关系不到不借不完事儿了么。现在自个儿家孩子要用那不一句话的事儿么。你个死玩意儿还跟我提钱,你直接骂我两句得了呗!明天我把库里堆得那些破烂儿东西归拢归拢,腾腾地方,晚上就放里吧——我给你拿钥匙去。”说着就要起身。让穆嫂一把拉住,笑说:“急啥呀你,钥匙啥前儿拿不行!”不再提钱了,只说明天收拾车库可要叫上她,又殷勤地赔笑道了几声谢。
  睡觉了,明天见!
  @海风ppp 2012-03-11 22: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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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0)





  两个人唠得正热闹,忽然被几声重重的砸门声打断了。还不及屋里询问,门又被加重砸了几下,响声从下方传来,应该是脚踢的,一并还有叫骂声:“赶紧开门,都他们的死啦!”声音是身份证,经这么一骂,屋里就知道了,是家里的男主人到家了。柳嫂忙去开门,穆嫂也不由地跟着站了起来,等外面的进来她就告辞。 看这光景柳成梁是又喝多了,进屋就得拉开架势耍酒疯。他一上了疯劲儿,熟人非但劝不得,还得平白无故地跟着受过,让他拿着当柳力骂。当时不能和他较真儿,过后他清醒会及时道歉,态度诚恳得你没法不原谅,因他耍酒疯而受的气当然要一笔勾销,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除了无端挨顿骂。太不划算了,所以穆嫂不打算逗留了。
  “我他妈还寻思你死屋里了呢。”门开后,柳成梁迫切地说,舌头像是冻僵了,饧眼红脸,微咧嘴。如果这是张肖像画,那画的名字用“酩酊”该最适宜了。柳嫂没应茬。穆嫂知道是因为她在的缘故。柳成梁现在是个敏感地定时炸弹,只要有个引子,就可能提前炸。但穆嫂不能保持沉默,因而陪着小心,笑说:“大哥回来啦?”穆嫂的问候是丢进水里的一块冰,丢里就没了。不过还好,柳成梁念她是老邻居,在走过她身边以后,在她发讪以前,给她了一个后鼻音的“嗯”。她顺势和柳嫂告辞,柳嫂的挽留分不清是真心还是礼节,反正她都没接受,这么大年纪了,难道还不知道远离是非之地?
  柳成梁守着饮水机咕噜咕噜喝着水,一连几杯。这是他的常态,三两天就要作一次,早晨早早就躲出去了,脸冷煞煞的,就已经料到他可能要这么回来了。柳成梁酒量一般,很容易喝醉,喝醉回家十有七八要生事——不管家里有无客人在——骂是最轻的。一般是伏在窗口,无所不骂,有麻将局的话会好些,骂声弱了,随着大伙一闹就过去了,如果没局,危险系数会陡增几倍,屋里静,那些咒骂没有出口地在屋子里来回盘旋,像针似的狠刺听众的耳朵,身体的卫队防御着,高喊口号:不堪入耳。就算是听众的耳朵忍住了,不用愤怒挑衅柳成梁,他的这些咒骂也会反射进他自己的耳朵,刺激得他自己疯狂。
  咒骂的矛头直指柳嫂,骂她生坏了女儿,养坏了儿子,毁坏了他这一辈子。骂不解恨了便动手,动刀也不是一次两次的稀有举动。他拿着菜刀,瞪着那对血红的小眼睛,嚷着要剁了柳嫂给自己这辈子讨个公道。那时的他真的会伤了她,柳嫂臂上腰上的伤疤都能证明。柳嫂不怕死,她何尝不想一了百了。可她要是真让丈夫砍死了这个家就完了,死的人落清闲了,让活着的人怎么办?放不下,死不起,于是只留下了伤疤。但柳嫂对丈夫没有责怪,他之所以这样,只因为他比她脆弱,他比她绝望,他需要有埋怨,仇恨才能让生命延续。
  @海风ppp 2012-03-11 22:01: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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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1)





  柳成梁乜斜眼瞅见柳嫂收拾茶几上的针头棉签,顿时找着了原由,掐腰站在地中间骂道:“又要死啦?扎上那玩意儿了。我算看明白了,你跟那小鳖犊子一个味儿,天天他妈都得往自己身上捅咕着扎针,不扎就他妈没法儿活了!”柳成梁喝得太多了,垂手站着都晃,掐腰就更站不稳了。他因为身子趔趄,不得不撒开两手,可还是晃,于是便抬手指着柳嫂试图找到身体平衡,“操你个妈的!那王八犊子就他妈的随你,你他妈把我给祸祸(祸害)稀了!我这辈子就他妈折你手儿——你他妈摆那张死脸给谁看呢?你他妈还抱屈啦!操你妈,我他妈就是太惯着你了……”柳成梁指着厨房门口的妻子骂,身子跟着手指向前赶,却忽略了脚边的椅子腿,一脚挂上去,踢得铁椅子铁铮铮地响。柳成梁身子被拌得栽歪那下还好,只是脚上的疼着实让他生气,登时暴怒,抓住椅子背下死劲儿甩了出去。椅子吓得四足抓着地板“嗞啦”尖叫着,很快失去了平衡,“啪”的一声仰倒在地,椅背磨得地板一溜“吱嘎”,滑出去,在墙根找到了归宿。
  “操你妈的,你他妈也跟我别劲!”柳成梁大骂窝在墙根的椅子。他还不解恨,判定这是“株连九族”的罪过,抬手又把身边的一张椅子也摔了出去,“不想好就别他妈过了,还混个什么劲儿,砸吧砸吧,死吧死吧得了个鸡巴的,领净!”余下的两张椅子被桌子护在身后,离柳成梁较远,他也不去够,索性掀起了手边的桌子。
  柳嫂见他越闹越大,不能再听之任之了,一步跳过来,一手按桌子一手按丈夫肩膀,说:“它又没招你没惹你的你捣鼓它干什么玩意儿?你那腰又硬实了是不?抻着了得劲儿啊?”
  柳成梁放过了桌子,盯上了妻子,翻起手腕就是一巴掌。柳嫂没防备,给打了个瓷实,发出的声波四散开去,像楼宇间炸响的二踢脚。
  “操你妈,你怎么不盼我点儿好呢,我还抻着腰,我直接他妈叫车撞死、一个跟头卡(摔)死多好,你们娘们儿不就顺心了么!”
  柳嫂被打得脸一偏,倒退了两步,只倏忽瞟了丈夫一眼。她的气愤只有这么多,追根溯源她和丈夫是同病相怜。就事论事,她早麻木了。她认知的生活,就是适应身处的环境。
  可柳嫂的息事宁人反倒使柳成梁得寸进尺,挥舞着手臂赶了上来。柳嫂挡着护着招架着,也没吃亏。柳成梁气急败坏,整个人扑上来,和柳嫂撕巴到一起。柳嫂比丈夫高出一寸多,身材比丈夫大一号,加之柳成梁又处在醉酒状态,推搡了几下以后便体力透支了,被柳嫂推按到了沙发上。
  “你在外头撞上谁家死鬼了,回家来发疯!”柳嫂使出的力一时收不回来,连说话的声调也狠狠地较着劲儿。这时屋子里的所有响动都来自两个折腾的当事人,其余的人,不管是懂事的,还是不懂事的,不约而同都选择了噤若寒蝉。
  柳成梁疯了一样,又扑上来和柳嫂撕打,柳嫂一面抵挡,一面死守住厨房这道要卡。柳成梁连骂带打,消耗体力大,三五分钟又不支了。柳嫂逐渐占了上风,连推带搡把丈夫按到了床上。柳成梁仍是不休,柳嫂这时也急了,卧室的床与墙之间有四十多公分宽的一条缝隙,柳嫂强拱了两把劲儿,把丈夫推了进去。那道间隙不宽不窄,刚好给柳成梁夹在当中,又不深不浅,抓不住依托着不上力。柳成梁挣扎了一气,意识到了是徒劳,于是将所有力气集中在了咒骂上。柳嫂干脆一不做,二不休,拽了条棉被捂住了缝隙,盖住了丈夫的身子,声音顿时像从远处飘来的喇叭里的喊话。柳嫂片腿在床上歇了歇,赌气去看电视了。看了不多久,又忽然被安静惊醒,担心丈夫不会憋过去了吧?忙回卧室掀开被子,涌出的是温热的酒气和丈夫均匀的呼噜声,柳嫂舒了口气。
  柳成梁睡熟了,一张脸卸去了一切情绪,是一张浸透了愁苦的可怜的脸。柳嫂又长叹了口气,窗帘敞着,裸露着屋里的生活和屋外的夜。入夜了,柳嫂这一天的生活过完了,窗外的夜空应该仍布满了云,黑得混沌,没星星,也没月亮,这样的夜让人慌张,因为看不见流逝,看不见尽头,好像永远也过不去。
  @鬼无言的痴言梦语 2012-03-12 06:0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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