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王娇第二天没来,打电话跟我说她有事,明天再来。我表面当再正常不过的事满口答应,而背地里的胡思乱想却跟海水倒灌似的澎湃汹涌,纷繁复杂,不可细数,直到她转天如约前来才恢复平静。王娇重又当面解释了昨天有事不能来,还提了份吃食,是前天我们偶尔聊到的某种用鸡肉加工成的小吃,当时她夸这东西好吃,问我是否喜欢,我说没吃过,她点头,我又装可怜地加了句,说从没去过市场商场一类的地方,生命迄今为止都是父母买啥我穿啥,父母买啥我吃啥,就是个名义上的成年人,就像老大不小了还蹲在巢里没飞过的鸟,虽然叫做鸟,可不能算是真的鸟。东西不多,她又没吃几口,紧着让我都吃了,这就让我不好意思了,顶着她的催促,甚着没吃完,她最后一次催我,说道:“我要回去了,你快点儿吃了,我走好把垃圾扔了。”
我一下领悟,王娇是把自己当秘密的,她赶在我父母回来前离开,还要带走一切她来过的痕迹。现在想起觉得她可怜,陪着我,照顾我,爱着我,却还要把“见不得人”的自己藏起来维护我,可惜当时我不这么想,我把这作为“善解人意”好好感动了一下。
从此以后,王娇频繁的造访成了彼此生活的习惯,但我们的关系却始终停滞不前。我指的是肢体接触。接触多,交流多,而且是愉快地接触交流,俩人的感情越来越成熟,从青涩到泛黄,再到透红,跟着季节走,没有天灾人祸病虫害,直奔着瓜熟蒂落而去。但肉体上的那颗禁果,却是左等右盼的不变色。我们聊得很多,也不避讳什么,偶尔兴起了,那些不庄重的玩笑也开得,不过都是我主动,王娇不抵触,不沉默,她很能理解那些玩笑,而且会以自己的方式给予附和,但从不率先说带有暧昧情调和具有诱惑性的话。这让我进退维谷,我那时对王娇的了解仅限于她温柔,含蓄,不喜欢表现自己,因此我猜不出她真实的想法,她会不会只是觉得我可怜,人还过得去,只想交个没有性别差的朋友,别无他意。我现在动辄冲人犯贱,她又温柔含蓄,我会错意了,不好意思不配合,我招人反感了,又不好意思说破。而且鉴于她的职业,我的行为举止一旦放得太开了,很可能引起她的误会,联想到我是不是只把她当个行为放荡的女孩。我当然不会那么定位她,所以我告诫自己不能“轻举妄动”,如若有真感情,肌肤之亲是次要又次要的,但是在最初两个月的相处中,我想的最多的,还是王娇的身体。
(4)
厌倦了自己的生活,我家成了王娇停泊暂避的埠头,逃开了不胜其扰的嘈杂,步入了寂静无人的林荫路,而我,就是这林荫路上的微风习习,鸟语啁啾。在王娇心里,深感我是个可怜可敬可爱的人,即使遭到我的否定仍不改初衷。我说人的身体是由灵魂支配着的,每个人的灵魂平等,不应该因为某种身体的残缺导致的生存困苦而觉得某人可怜,我并不觉得自己可怜;而可敬是打死不敢当的,我说迄今为止还是肩不能担,手不能提,房无一间,地无一垄,身无一技之长,手无缚鸡之力,唯独斗大的字认得两筐,用不上的话能说个几句,被人以“尚可”点名都要冒虚汗,更何况“可敬”呢;只有这可爱我乐于接受,即使实际不可爱,落得个厚颜无耻的名头也无所谓。
随着交往时间越久,王娇心里的感叹越大声:我如果是健康的该有多好!但转念想想,我要是健康的,那我们俩也不能有现在的交集了,这么一想,稍稍释怀。
对男人的阅历,王娇是丰厚的,仅凭眼神和举手投足,就能把一个异性打算对自己怎么样猜的差不离。要说身体,性,王娇是真没多在乎,尤其对中意的人,这就是她表达爱意的方式——让对方满足,快乐,没矜持的理由。对我更甚,因为她可怜我,就像慈善的心理,总惦记想给我些什么,好让我不那么可怜,生命中没那么多缺憾。只是王娇的职业让她忌惮,平心而论,她认为自己低贱(下贱说不出口),理应被鄙视嫌弃,所以就得注意,不能把一副“放荡样儿”职业病似的到处显,把主动权交给我,我做什么她都不拒绝,不论爱或弃。
王娇来我家成了习惯,可习惯并不代表天经地义,这个习惯越牢固,她心里的矛盾就越尖锐,就像在黄土上跑步,跑得越多,鞋上积得尘土越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