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 三
(1)
那个下午我窗外的阳台上多了几个擤鼻涕的纸团。我想扔到楼下去,但它们无一穿过窗台上的铁栅栏。一团团趴在那,像几朵被蹂躏得丑陋的花,风吹过,微微地抖着。我看着它们,穿过它们看着通向院外的两条路,幻想着王娇能出现在某一条路上,哪怕惊鸿一瞥,让我看见她还好就行。自私的想法,自己没能给予她保护,却希望她没受到什么伤害。
我们很快在网上遇见了,我想了想,说得越多越漂亮显得越假,于是干脆诚恳:让你受委屈了,对不起!
别这么说,还不是因为我……你家没为难你吧?
大概中学生的恋情,女孩都不会问男孩这话了,我只是被她保护的一个孩子,我在她心里不是独立的,还和家庭绑定在一起。我有点伤心,想带着气恼说我就是我,跟我的家庭没关系,别放在一块说,可事实真的是那么回事吗?
——你没有一点责任,一个善良,美丽,温柔的女孩喜欢我有什么错?在我心里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了!我只回应了前半句。
——不是谁都跟你想的一样......
话又说回来了,尖锐的现实无从逃避。聊不下去了。想跟她说别伤心,也说不出来了,我凭什么让她不伤心,是能带她进家门还是能带她出家门……
王娇的感受,不是简单的受伤就能概括,她的思维想法遭遇了一次强烈地震,瞬间颠覆摧毁了很多东西。原来颤巍巍的梦顷刻间被海啸击碎,成了一块块随浪起伏的舢板。原来痴心设想的一些现实中的情节,以完全相反的形式呈现在了现实中。在王娇的假想里我们还是要被我父母知道,是我主动与父母坦白,向父母表明我们的感情之深,然后牵着她的手再征求得接受——如同韩剧;或者我们在一起时被我父母当场撞见,遭遇我父母的强烈反应(同现实一样),就在她上天无路入地无门的时候,我情绪爆发,站出来用我能说会道的嘴慷慨激昂一番,讲明白了我们有多么爱,她对我有多么好,我隐藏的种种痛苦和我们在一起的合理性,最终震撼感动说服了父母,接受了我们——如同美剧。
而最后演出的,却是部发人深省的悲剧:一条荆棘毒蛇遍布的路,女主角为了爱人义无反顾地跋涉了,可等到荆棘刺破衣裤,毒蛇露出毒牙,女主角深爱着的男人却像个被发现的看热闹的懦夫,只是满脸惊恐地沁着脑袋,一句话都不敢说。
(2)
逃出我家,王娇脚下是虚飘的,脑子是空白的,眼圈是血红的。晚上偷偷地哭了,没怎么就事论事,想得都是几年里的种种,值得哭的记忆很多。发现爱的男人靠不住的女人,没什么怨恨,更多的是同情可怜,同情自己,可怜他。而可怜一个男人,心里实际上已经瞧不起他了。
我们从那天下午分开,十六天没见面,网上的联系也时断时续的,说不出甜蜜的,说不出深刻的,一些无关痛痒的闲聊,谁都提不起精神。脚伤未愈,出不得门。跟父母的争吵止于那个下午,转天早上父亲就一如往常了,母亲还在不高兴,但看得出在尽力克制,事情好像过去了。变化是母亲不上班了,全天候在家“陪着我”。父母疼爱我,也了解我,不忍心用激烈的方式制止,同时看透了我做不出什么在他们掌控外的出格事,母亲在家,我不出屋,王娇来不了,日久天长,小火慢煨,我和王娇的关系就成了温水煮青蛙。
不见面的第十天,脚伤初愈。第十一天,试着出去走走,母亲陪着。第十二天,一个人出来,走到散步的折返点,坐到台阶上,倚着大理石栏杆。栏杆完全遮不住西晒,秋天的太阳酷烈,不像开水锅,更像煎锅,晒一会儿,裸露的皮肤仿佛就滋滋响了,要坚持坐上个把小时,不是容易事。
过了汛期,下游的橡胶坝又充起来了,蓄出了一湖水,往远瞅,金光晃眼,近处的波光粼粼,也都镶金边,像湖“金汤”。湖水和下面那道河堤相差不足十公分,触手可及,忍不住下去捞了几把“金汤”,发现坐这更惬意,可坐这上头看不见,只好作罢,接着坐回去挨晒。“金汤”里有只天鹅船,以脚蹬为动力,在这个湖诞生那年,曾经满湖都是,是个收费的娱乐项目,可惜业绩不佳,第二年就没了,只留了几只脏兮兮的天鹅趴在岸上。水里这只天鹅是下挂子(一种渔网,拦河张开,放在水里几个小时,拦截与网眼相当的鱼)抓鱼的,上午蹬着天鹅下网,这会蹬着天鹅收网,到了岸上直接检视收获,或卖或吃。满湖的天鹅船给人滑稽可笑甚至可厌的印象,可只这一只在水里游,金光闪闪的湖面把脏天鹅也镀成金天鹅了,在广阔的水域里闲适地游来游去,倒显得有几分雅致,尤其天鹅“腹语”的中年男人大声的吵嚷和脏话,让人倍感亲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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