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周讲故事系列(转载)

  漠金

  本周这个故事是家里熟识的一位上层领导讲述的,这位领导现今已经去世了,当时他讲这个故事的时候是在九几年的济南,家里的老头子记了一个七七八八,后来回家转述给小辈们当奇闻听的。这里我就也再复述一遍。

  虽然这个故事是家里人在济南听来的,但这事却不是发生在泉城,而是遥远的内蒙大漠,发生的时间也不是最近几十年,而是当年日本人入侵的时候。所以这是一个有些年头的故事,一切都要从头说起。

  家里熟识的这位领导姓姜,在文革的时候,犯过一点错误,但是不算大错,本身他又是军队出身的干部,上面也有自己的老领导和战友们护着,所以当时他就降级从山东调到了内蒙,说是支援边疆工作。在那个年代,降级算得了什么,能够保住命就很好了,更何况他这又是调去山高皇帝远的内蒙边疆,也算是离开了是非之地,焉知非福呢?所以当时他也没有太大的沮丧,反而是带着一点小欣喜的收拾好了行囊,就踏上了西上的火车。

  但是这个姜领导到了内蒙之后才发现,这里的情况一点也不比中原沿海的省份好,革命之火也正在这片大草原上烧得轰轰烈烈。当时的内蒙正在到处深挖“内人党”连内蒙的最大领导人,国务院的副总理乌兰夫都被戴上了“民族分裂”和“反党叛国”的大帽子,没日没夜的进行批判。而且这一局面丝毫没有受到节制,株连甚广,无数的蒙古族干部与汉族干部都受这事的牵连,被批斗或是被车去所有公职而被下放。更有许多蒙古族的干部因为受不了红卫兵小将们的拷打谩骂,自诬是“内人党”和“成吉思汗党”,从而遭受到了更加残酷的折磨和境遇,因此丧命者更是不在少数。

  所以当姜领导一看自己被调到的地方是一个专管那些下放干部的农场时,也是不由得心中苦涩。他这样的呆在山东怕就是一个要挨批斗的主儿,没想到被降级调到了内蒙,却摇身一变,成了教育这些犯了“错误”的落后分子的管教干部。真的是让然有些啼笑皆非,可谓是荒唐年代的荒唐事了。所以姜领导也从来不去为难那些被下放的内蒙干部,反而暗地里帮助他们挡了不少杂事,渐渐地这些干部都感觉出来他不是一个什么恶人,也都将他视为了自家人。汉族的一些干部表现得还算是含蓄一些,而那些蒙族干部却是性格直爽,直来直去。姜领导当时讲述这个故事的时候,还曾笑说,在内蒙的那段时期,由于那时候内蒙的基建不是很好,他住的宿舍经常停水,后来每当停水,只要他一回宿舍,就会发现自己宿舍的门口放着好几个暖瓶的热水,那些暖瓶五颜六色,什么样式的都有,一看就是来自不同人之手。姜领导用完热水之后,将暖瓶再放回门外,第二天清早起床那些暖瓶就会消失不见掉。他心中明白这是那些受他恩惠的下放干部的感激之举,他也不好推辞,汉人之间还讲得通,但是对于直爽的蒙人来说,你退辞掉他的好意,定会惹起他无限的忧虑,还以为自己哪里做得不够好,才引起了你的嫌弃。于是不想冷了这些有恩必报的蒙人热情的姜领导,就对所有的这些好意全部一笑纳之,丝毫不做扭捏之态。而他的这种落落大方的表现,反而更加受到了蒙族人的敬佩,不少人都在私下里和他说,等以后“太平”了,欢迎他去自己家的毡包里做客,毡包就是咱们汉人所说的蒙古包,以前蒙人一向不喜欢外族人进入自家的毡包里,而能受到蒙族的邀请进入他们的毡包,对于汉人来讲,已经算是无尚的荣光了。更有不少人还说想要和姜领导结为“安达”,说像他这样大气不搬弄那套繁文俗礼的汉人,甚是少见,他这种行事作风完全就是蒙族人的风格。
  在这种情况之下,姜领导当时在内蒙,除了背进离乡远离妻儿之外,也算是过得舒心自在。可是慢慢地,在农场中,有一个人却引起了他的关注,而这个人并不是下方而来的干部,而是他们这个农场军马场的一位专司喂马的蒙古族老马倌。几乎农场里的所有蒙古人都异常的尊敬这位养马的老人,很多人和他讲话之前甚至都要弯腰鞠躬行礼。这个老人名叫阿拉布吉,是当地养马的一把好手,据说每年到了小马驹出生的季节,都是他带着一群人去各个苏木去挑选军马场的马,苏木是当时内蒙的一种行政划分的称谓,在蒙古语中差不多就是村落,乡镇的意思。而且这个阿拉布吉老人平日里也会做一些蒙古族传统的马具,大到马鞍罩头,小到缰绳马鞭,他全都会做,虽然姜领导对这方面毫不了解,也分不出优劣,但是那些蒙族人都告诉他,阿拉布吉做的马具在这方圆几千里的草原上,那是“尼个杜尔”的,也就是汉语里的第一名。

  一开始姜领导还觉得,那是因为蒙古族是一个游牧民族,是一个在马背上成长发展起来的民族。尽管在现代社会蒙古族在生活中不像以前那样依赖马匹,马的存在也对蒙古人现在的社会影响越来越少,但是蒙古人对于马的感情,那是已经融入到了血液之中的。所以香阿拉布吉这样擅于相马,又会做一手好马具的老人,才能赢得蒙人的尊敬。很多对此也有所疑问和好奇的汉人,也曾问过其他的蒙人,得到的回答也和姜领导猜测得差不多,就是说阿拉布吉老人又能相马,手艺又好,所以大家才都对他异常敬佩。但是时间一久,姜领导就觉得有些不太对头,就算你是这蒙古草原养马的尼个杜尔,你也不应该受到这样的敬重啊,农场里还有好几个蒙人,马术箭术都如同神技一般,用他们蒙人的话来讲,那是他们的巴特勒,也就是蒙古族的英雄。就连那些人都没有受到其他蒙人这样的推崇,这个养马的阿拉布吉老人又怎么担受得起这种尊敬呢?

  心中充满疑惑的姜领导也曾私下里问过那些和他关系好的蒙族人,但是所有人都用了之前应付其他人的缘由,没人肯如实相告,好几个人还显得有些为难的和他说道,姜达来,我们是乃及,我们蒙古人从来不会欺骗自己的乃及,但是这个我是真的不能告诉你,阿拉布吉是受到神灵庇佑的人,关于他的事情,我们蒙族人是不可以告诉你们海特的,对不起。达来是蒙语中是海洋的意思,那是蒙人之间给姜领导起的蒙古名字,说他的心胸就如同大海一般的宽阔,姜领导自然也是早就知道自己的这个蒙古名字的,也很是喜欢。而乃及是朋友之意,海特的就是汉族人。很显然,那些蒙族人已经半委婉半直接的告诉了姜领导,阿拉布吉在他们心中已经算是神灵的使者,关于他的一切都是他们族内公开的秘密,就算是他们是朋友,也不能告诉外族人知晓。好在姜领导也不是一个好心情多么旺盛的人,他看出关于阿拉布吉身上依然有蒙族人不想让他人知道的秘密,那他也不好为难蒙人,非要搞个清楚。但是从那之后,他也像其他蒙古人一样,对阿拉布吉显得格外的尊重,而不是像其他汉族干部一样,对着这位在汉人眼里身份低微的老人吆五喝六。

  时间很快过去了几年,姜领导已经逐渐适应了草原上的生活,但是远在天边的北京却风起云涌,一个又一个令人震惊的消息传到了内蒙的大草原之上,农场里接受再教育的下放干部也隔三差五的有人被宣布已经没事了,随后就被送回盗到原单位。姜领导虽然嘴上什么都没有说,但是他自己的心里却很明白,估计这场闹剧已经快要到了收场的时候了。果然没过多久,姜领导自己的调令就送来了,他所谓的错误也已经被拨乱反正,调令上清清楚楚的写明,他已经被官复原职,不日内就要调回原籍山东,继续之前的工作了。拿到这个调令之后,姜领导也说不清自己心里是高兴还是无所谓,这么多年他仅仅回过一次山东老家,去看望自己的妻子和儿女。如今他要彻底回到自己的家乡,和亲人们天天相伴了,本应该是一件可喜可贺的事情。可是这些年来,他已经对这个草原有了一种特殊的情感,很多蒙族的朋友,和在当地工作的汉族干部,都有些让他割舍不下。但是人在外漂泊太久了,总是要回家的不是吗?
  所以在随后的一阵子里,每天都有蒙族或者汉族的相识,来找姜领导吃欢送餐,但是那个时候民间物资可以说是相当匮乏,更不要提是在草原上了,除了蒙族人自己打来的猎物,几乎吃不到什么荤腥。那么欢送餐他们还能吃些什么呢?还不就是喝酒吗?在当时的草原上,肉啊粮食也许会短缺,但是酒这件东西,却是要多少有多少的。无论是关内的精酿白酒,还是东北的地瓜烧,山西的烧刀子,或者内蒙自己的马奶酒和藏地的青稞酒,你都可以在草原上找到。所以姜领导那阵子几乎天天晚上都要是被人抬着送回宿舍的,虽然这已经有些不合农场的规矩,但当时所有人都处在一种不可言明的喜悦之情里,哪里还会有人去管这些小节?

  就在这种情景之下,突然有一天的夜里,酒后正感头疼的姜领导听到有人在敲他宿舍的门,当时时间已经有些晚了,姜领导一听又有人来找他,还有些苦恼得在宿舍里大声道,我知道你们蒙古人能喝,但你们也不能让我喝死在你们的草原上吧。可是当他打开门之后,却不由得愣住了,因为他看见正站在门外的不是别人,而正是之前那位让他有些不解的名叫阿拉布吉的蒙古族养马老人。

  姜领导当时见了阿拉布吉之后,忙将他请进屋里,给他倒了一杯热水之后,问他这么晚来找他有什么事情?
  阿拉布吉将他端来的水捧在手中,摸了摸自己下巴上的胡须道,姜达来,你可知道,在遇见你之前,我是一点都不喜欢你们这些海特的。

  听了阿拉布吉的话,姜领导更是感到有些错愕,很多蒙族人不喜欢汉人,那已经是公开的秘密了,原因也很是简单,无非是觉得汉人是外来户,占了他们的土地和草原,而且蒙人天性尚武,自古就是靠着快马和弓箭去打天下的,显得有些文弱整体只会咬文嚼字的汉人,自然也不会对他们的胃口。可是毕竟已经是新的时代了,现在又算是汉人坐江山,没有蒙人会把这种事情在公开的场合表达出来,更何况还是像阿拉布吉这样,去和一个汉人干部的如此直白的说出口。所以在姜领导听到阿拉布吉的话显得有些惊讶之时,这位蒙古族老人看着他却不由的笑了起来。只听阿拉布吉笑道,怎么,姜达来,你被蒙古人的直率给吓到了吗?

  姜领导听到了也是尴尬一笑,说道,阿拉布吉老爹,现在可是民族大团结,分什么蒙族汉族的,反正我们现在都是一家人。
  阿拉布吉摇了摇头道,放羊的和种田的怎么能是一家人?算了,姜达来,你是我们蒙古人的乃及,老头子我这么晚来找你也不是故意说这些没意思的事情的。听说你要回家了是吗?

  当时在边疆工作的汉族干部,最难处理的就是这些民族问题和宗教问题,一个不慎就是原则错误,不知多少人的前程就是毁在这上面。你一个即将回乡的支边干部和一个在蒙古族内深受众人爱戴的老者掰扯这些民族问题,能有你什么好果子吃,就算你说赢了又能怎样?所以姜领导一听阿拉布吉不再纠缠这个蒙汉的问题,心中也是一阵暗喜,于是他忙道,是啊,再过两天就要走了,你知道我的家乡山东嘛?那也是一个和这里一样充满了历史的地方,我们汉族儒家文化的开创者孔子就是山东曲阜人,欢迎您到我们那里做客,到时候我可以带你去那里看看。

  阿拉布吉微微一颔首,道,谢谢你的好意了,可是姜达来,老头子我,这辈子生在草原上,死也要在这草原上,你们汉人的地方我是不会去的。
  听到了这里,姜领导就算再愚钝也听出了这位阿拉布吉老人对汉人那深深的敌意了,于是他对阿拉布吉道,老爹,是不是有汉人欺负你了?你可以说出来,我帮你做主。

  这时那老养马人却放声笑了出来,道,姜达来,我就知道你和其他汉人不一样,别人虽然表面上都我们客客气气的,但骨子里还是看我们不起,觉得我们游牧民族,是没有文化的,一个个的都是一些蛮子。只有你把我们当成乃及,真心的对我们好,政治什么的我老头子不懂,我只知道这个农场很多蒙古人都是因为受到了你的照顾,才能安全得活到现在,我很感谢你。所以我想趁你临走之前送你一个小礼物。

  蒙古人的风俗里,送别人礼物,对方就是不应当推辞的,汉人的那种表面客道,在他们之间是行不通的。除非你不把对方当做朋友,不然别人送来的礼物你就应当十分坦然的接受。于是当阿拉布吉说自己有礼物要送姜领导的时候,他就已经做好了将那礼物收下的准备,只是他突然间发觉,阿拉布吉进屋的时候,两手空空,什么都没有带,那么他说要送的东西,难不成被他塞在衣服里了?想到这里,姜领导就不由得将眼睛往阿拉布吉老人身上的蒙古袍的衣襟袖口的地方瞟,猜测着他会从自己袍子里的哪个地方将那礼物抽出来。
  可是阿拉布吉看到了姜领导的这番表现,哑然失笑,对着他直接大声道,姜达来,你不要看了,今天这个礼物我没有带在身上。

  姜领导闻言,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说道,老爹,咱们蒙人的规矩我懂,只是你的心意我心领了,如果不方便,也就不用麻烦了。

  谁知他的这话,却让阿拉布吉双眼一瞪,只听这个养马的老人道,哦,我还以为姜达来你对老头子我的事情很感兴趣呢,原来你也并不是那么想知道啊。

  这下子轮到姜领导有些二丈和尚摸不到头脑了,正在他踌躇之际,阿拉布吉老人又继续说道,我听说你和很多人打听过我的事情,但是没有人告诉过你,所以我听说你要走了,就想给你说一个故事听,当做你临行前送你的礼物。所以今天这个礼物我是没有带在身上,而是装在了心里,怎么了?这份礼物难道你不想收嘛?

  听到了阿拉布吉的这番话,倒让姜领导有些哭笑不得,他对着老人说,老爹,不是说这件事是不能让我们这些外族人知晓的嘛?没有关系的,要是为难,不用说给我听的。
  阿拉布吉一笑,说道,没有什么为难不为难的,那都是大家伙为了保护老头子我,其实也没有多大的事,只是因为我当年打过日本人。

  听到这,姜领导也是笑了,说,你以前打日本人那可是好事,这有什么好藏着掖着的?那可是对人民有功……正说着,姜领导猛然间反应过来,如果当年这个阿拉布吉老人是参加了共产党在内蒙的抗日先遣队那自然是一件好事,但如果他是参加国民党或者晋绥军的军队,那恐怕就不仅不是什么好事,还会是祸事一桩啊。
  总之当时在蒙古,各方的力量是犬牙交错,日本人,满洲人,国民党,共产党,晋绥军,苏联人,各有各的地盘,也各有各的势力范围。很多蒙古人都因为外蒙建国的缘故,选择投靠了苏联这方的势力,所以姜领导说阿拉布吉当时参加的是苏联人的军队,也不算是毫无凭据的无端揣测。

  可是阿拉布吉听到了姜领导的这番猜测,又是一阵摇头,道,我虽然看得上你们这些扭扭捏捏的汉人,但我更看不起那些为了自己的利益出卖了这片草原的蒙古人,他们不配做成吉思汗的子孙。

  一听到阿拉布吉老人的这种说辞,姜领导显然已经没了什么主意,你说你是打日本人的,可你却又哪边的人都不是,难不成你还能是个独行侠,自己和日本人单打独斗不成?可是姜领导想到此处,却幡然醒悟过来,于是他用有些许颤抖的声音,小心翼翼的问阿拉布吉道,你以前是马匪?

  马匪其实就是草原上的强盗,姜领导自己山东老家管这种人叫做响马,东北叫胡子,南方西北都叫土匪,意思都差不多。但是草原上的马匪光从名字上看,你就知道这是一群靠着马吃饭的人。阿拉布吉告诉姜领导说,自己当年只有三十来岁,正是年轻力壮的时候,也没有娶亲。而且家里也没有什么人了,他自己的父母死的也早,从小阿拉布吉就是靠着给当地草场一个蒙古族的贵族放马为生,所以阿拉布吉的骑术和相马之术,就是从那个时候就学会的。但是后来有一次,因为他的不慎,他所放养的马匹中有几匹马被狼群给咬死分食掉了,其中就有那名贵族所喜爱的一匹马,知道大事不好的阿拉布吉连夜就从自己的部落里偷偷逃走,从此在蒙古广阔无垠的草原上开始了自己的流浪生涯。后来阿拉布吉遭遇到了一伙马匪,一番较量之后,他被这群马匪活捉了去,没过多久他就入了伙,过起了在草原上四处打劫为生的生活。虽然那个时候日子过得苦,每天风餐露宿得,还时不时会有生命危险,但是自己身边有一群生死相交的兄弟,又能吃饱喝好的,再苦也能对付得过去。但是好景不长,日本人打过来了。

  当时蒙古人一直觉得草原就是属于他们自己的,那些在草原上讨了上百年生活的汉人已经算是抢了他们的土地,可是现在竟然又来了一伙日本人,你让这群蒙古族的马匪怎么能忍得下去?于是阿拉布吉所在的这群马匪,就开始专门寻起日本人的麻烦,今天他们去打劫个日本人的运粮队,明天再去烧个日本人的草料场。一开始,阿拉布吉他们还真的占了不少便宜,渐渐的他们也就轻起敌来,觉得这群日本人也就能在地上逞个威风,到了马背上,在这块草原上,依旧是他们蒙古人的天下。但是有一天,就在阿拉布吉的那群马匪准备下手杀掉日军的两个落单侦察兵的时候,他们突然发现在自己的后方正有一大队人马朝着己方飞速的靠近过来,马匪的首领拿着之前从日军那里缴获过来的望远镜一看,不由得大呼不好,让他们兄弟们赶紧跑。没等旁人问清缘由,所有人都已经看到了,后方直奔而来的那伙子人打的是一面白底红日的膏药旗,原来那正是一支日军的骑兵,看那架势足足好几百人,怕是有一个骑兵大队的兵力。很明显这支日军的骑兵部队,就是专门冲着他们来的,而且他们这伙马匪已经陷入了日本人的包围之中。这个时候其实不用马匪的首领吩咐,他们也知道只有逃跑一条路可走,不然就他们这几十号人,还不够日本人塞牙缝的。而且蒙古马的速度虽说尚可,但胜在耐力极佳。而日本人的东洋马却是速度不俗,耐力上稍逊一筹。所以说只要他们能在日本人的这次冲锋之中逃得性命,基本上日本人的骑兵是追不上他们的。于是没等着日军靠近,这群蒙古马匪就一哄而散,化成四五伙人,从不同方向驾马狂奔逃命而去。日本人见到此情,反应也甚是迅速,十几个小队迅速分开,朝着各自攻击目标的马匪就追了上去。他们自然也是知道自家的马和蒙古马之间的差异,深知就要趁着这次冲锋将这伙马匪给一网打尽,否则让他们逃出包围,就再追无望了。

  阿拉布吉当时骑着马和他那伙七八个兄弟沿着一条河道就往上游狂奔,日本人几十个人在后面是紧追不舍。时不时的在阿拉布吉身边就有其他的马匪中弹摔下马,而阿拉布吉自己也有好几次感觉到子弹贴着他耳朵飞过。就这样狂奔了很久,猛然间他发现在自己身边已经没有其他兄弟了,而后面追赶他们的日本人也都消失不见,阿拉布吉知道自己这次算是逃出生天,不由得手中一松,一头从马上栽了下来,昏了过去。也不知道他昏迷了多久,但是当他醒过来的时候,却已经是快入夜的时候了。阿拉布吉摇摇晃晃得从地上站了起来,不由得感觉到自己浑身腰酸背痛,而且自己的左手还疼得厉害,他瞥眼一看,发现自己的虎口由于勒缰绳太久,都已经开裂了。再看他的马,也倒毙在不远之处,圆睁双眼,满口的血沫,显然是被活活累死的。
  阿拉布吉顿时感到有些失落,他知道自己的那些马匪兄弟估计是死得差不多了,而自己的马也被他活活累死了。而且白天的时候光顾着逃命,压根他就不知道现在自己身处的这个地方是哪里。想到这里,阿拉布吉却又不由得笑了起来,他突然想起来,就算他知道自己现在身处何处,可是没有马,在这片草原上,你和死了有什么区别?估计没等你走到附近的牧民所在的帐房,就要死在半路上了。因为在这草原上,除了遍地的牛羊,还有那成群的野狗。蒙古人说的野狗就是我们说的狼,但是蒙古人相信狼这种动物是天神的仆人,也算的是一种神灵,所以他们也叫狼为天狗,蒙古人是很少直接用狼这个字眼去称呼这种动物的,因为那在他们来看,算得上是对神灵的一种不敬了。

  阿拉布吉看了看正慢慢升起的月亮,心知自己这次怕是要凶多吉少,莫说能不能顺利找到路,在饿死之前走出这片草原,就算是马上入夜会结伴来袭的狼群,他都没有一丁点希望会撑得过去。但是他也敢再多耽搁,从马尸上取走了食物和水,就随便选了一个方向迈步走了起来。

  很快入夜,阿拉布吉还在草原上漫无目得走着,期盼能够有足够的运气碰见一户牧民,或者废弃的毡包,让自己能对付一宿就好。但是正可谓是屋漏偏逢连夜雨,就在阿拉布吉仰望着天上的星空,推算自己此时的方位时,几声悠长的狼嚎从远处传了过来,阿拉布吉知道自己的行踪已经被狼群知晓,今夜怕是躲不过去了,在草原上没有什么动物能比狼群更可怕了,凡是被他们盯上的猎物,几乎就没有可以逃脱的可能。可是人总不可能会甘愿如此束手待毙的,于是阿拉布吉借着月光,朝四周望了一圈,大体知晓了附近的地形,立刻做出决断,选择了自己右手边的一处高地,就直奔而去。结果没等他跑到一半,狼群就已经追到了跟前将他团团围住了。阿拉布吉心中不由长叹一声,心想自己好歹也算是自己村寨里英雄一时的人物,今天没想到却要死在这里,而且还要被群狼果腹,真的是让人唏嘘。可是蒙古族的勇士,向来只有站着死的英雄,绝没有跪地受死的懦夫,阿拉布吉明知这番多半自己已是必死,但他仍然还是要拼上一拼。之前他自己的那杆长枪已经打光了子弹,背着实在又太重,已经被他半途中丢掉了,现在他身上唯一的武器只是把一尺多长的的短刀。阿拉布吉从自己腰间将那短刀抽出,紧握在手,环视着周围,他这时才发现,盯上自己的这群野狼并不是一个很大的族群,前前后后加起来也只不过是十几头狼而已,漠南草原曾经闹过一次狼灾,最多的一群狼当时有三百余头,所过之处,牲畜不留一只活口,那个时候阿拉布吉年岁还小,也不记得什么事,这事都是长大后听村子里其他老人说得。可是就算是眼前的这十几头狼,阿拉布吉也还是没有丝毫逃脱的希望,放在平日里,他一个壮年蒙古汉子,也许运气好能够打赢三五头狼,可是现如今他这已经几乎奔波了一天,又差不多算是水米未进,从马尸上带来的那点东西都不够他塞牙缝的。此时的阿拉布吉只能感觉到自己疲惫异常,一心所想得就是找个地方好好睡一觉。这样情景之下的他,又怎么能是十几头狼的对手。

  渐渐地,阿拉布吉觉得自己手里的短刀也都要握不住了,但他又不能放松丁点警惕,就在两方的僵持之中,阿拉布吉开始感到了一丝奇怪,他想身周的这群狼怎么还不攻上来,它们是在等什么嘛?突然堵在他跟前的三四头狼朝两边移了几步,把中间空出了一条过道。未等阿拉布吉做出什么反应,两只野狼就从那条过道挤了进来。他趁着月色一看,竟然发现那两只狼比旁的狼都大上整整一圈,而且整条后背都是黑色的鬃毛。那两只狼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幽绿的目光让阿拉布吉心里隐隐地感觉不安,他从未听到村里或是马匪中的其他蒙人和他讲述过类似的事情,他也相信自己此番的遭遇必然有些蹊跷,但是眼前这两只小牛犊子般大小的黑背野狼真的是让他产生了一种深深的恐惧。要说之前那十几头狼,他还有勇气去搏一下,那么现在的这两头狼的直视,可就是真的是摧毁了他心中仅存的一点的反抗打算。
  可是在阿拉布吉盯着那两头巨狼,一动也不敢动之时,那两头狼却始终没有朝他攻过来,只是瞪着眼睛看着它,纹丝不动。终于,一头巨狼似乎有些按耐不住了,从喉咙里发出一阵短促的呜咽,阿拉布吉虽然不懂狼语,可是这时的他也明白过来,这些狼对自己似乎并没有什么攻击的打算。不然就这两头巨狼之中的任意一头扑上来他就不会有丝毫还手之力了。于是就在阿拉布吉满脑子里都是乱哄哄的不断设想,此时这是怎样一个情况的时候,他发现这两头巨狼的另外一头其实并没有盯着他再看,而是在盯着他手中的那把短刀。一瞬间,阿拉布吉就明白了,他顿时毫不迟疑,直接将手中的刀就丢在地上了。事后阿拉布吉也说过,就算拿着刀他也斗不过这么一群狼,还不如随了狼的心意,看看这些野狼就在打什么主意。

  没想到阿拉布吉手里的刀一落地,那两头巨狼就分开来,绕到了他的左右两边,走到了他几步远的地方就停了下来。随后阿拉布吉就看到从刚才那两头巨狼跳进来的过道里,又走出来了一只野狼,只是这支野狼的显得格外年岁要张一些,浑身的皮毛全都经灰白,一只眼睛看上去也都好像瞎掉了,一点瞳仁都看不到,整个眼球都是污浊的暗黄色。阿拉布吉心中一惊,他知道别看这头老狼其貌不扬,但却十之八九是这群狼的狼王,而刚才那两只巨狼也就是这只狼王的左右护卫。难怪刚才这两个巨狼逼他将刀扔在地上,原来是狼王要来见他。

  阿拉布吉看到这头白毛的野狼王之后,一急之下竟然脱口而出,说道,你们要干嘛?话音刚落,不由得暗自笑了一下自己,竟然和狼说话,自己这真的是疯了。却没想到,听到了阿拉布吉的话之后,那野狼王竟然从喉咙里发出了“嘶”的一声,就好似在回答阿拉布吉一般。阿拉布吉此时已经全然没有主意,只是呆呆的看着那狼王仅存的那只眼睛,想从它的眼神中寻找出什么答案。可是他还没有发现什么,那只狼王却转身走了,狼王一动,左右两边夹着他的那两头巨狼也迅速跟在狼王的后面,一同离去,而剩余的其他野狼更是没做什么停留,紧随在狼王之后也全部离开了阿拉布吉。这下子轮到阿拉布吉有些想不通了,他根本就没有闹清楚狼王此举是什么意思,他更不明白现在的自己大堤应该要做点什么。就在他迟疑之际,走在前面的狼王回头一望,发现阿拉布吉没有任何反应,喉咙里又是一声“嘶”,狼王一出声,所有的狼全都停下了脚步,每只浪都在回头望着阿拉布吉,好几只也同狼王一样,喉咙里发出了几声声响。

  这个时候阿拉布吉终于明白过来,原来这群狼的意思就让他跟着一起走啊。眼看那只狼王又转头继续朝前走了几步,阿拉布吉连忙跟在狼群后面也走了起来。才走了几步,那狼王又回头看了看,发现阿拉布吉已经跟着它们在走了,于是显得很是满意,仰头朝夜空长嚎了一声之后,就继续朝前不紧不慢的行走。
  也不知它们这一行走了多久,阿拉布吉都已经感觉自己
  的腿都快要不属于自己了,突然间他发现狼群已经停了下来。那狼王转头看着阿拉布吉,从喉管里又挤出几声“嘶”,然后就朝着它们前面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发出了一阵短促的狼嚎。没想到狼王的嚎叫声还没有止住,其余的众狼也都随着它开始叫了起来。阿拉布吉知道前面的那个小山丘恐怕有些古怪,所以就直接走上前去,一探究竟。
  但是当阿拉布吉靠近那座小山丘的时候,他围着那山丘几乎走了一圈,丝毫没有发觉有任何异常之处,而狼王和它的狼群也就一直跟在阿拉布吉的身后,不吵不闹。阿拉布吉心中明白,怕是狼王带他到这里就是有什么东西让他看的,只是自己现在还没有发下狼王想让他看的东西。就在这一人和群狼满山丘乱转之时,阿拉布吉终于发现了这山丘之上的一处古怪,在山丘较为平坦的一道斜坡上,有一处草色和其他地方的显得有些不一样,他走上前用脚在那块草地上一踩,更是发现了这一块地皮当真是有蹊跷。别处的草地踩上去都是软软的,而这一块草地踩在脚下竟然是硬的。草原上的草一岁一枯荣,地上满是往年枯死掉的野草,所以就如同是一张厚实的草毯一样,认脚踩上去自然是软的。而阿拉布吉此时脚下的那块地却是硬的有些扎脚,早草原上活了三十年的阿拉布吉自然是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这块地的土曾经被人翻过,这地下面已经是埋了什么东西。于是乎,阿拉布吉徒手就在那块草地上挖了起来,这一挖就是挖了一个多时辰。

  故事讲到这里,养马的老人问姜领导,你知道我挖出来了一些什么嘛?
  姜领导自然是摇头说自己不知。阿拉布吉老人也没做什么掩饰,直接就道,是死尸,成百上千的死尸。那块有问题的草地其实面积很大,我又没有什么工具只是挖开了一小块面积,可是我最后实在是没有什么力气,不知道那地下面到底埋了多少具尸体。
  姜领导听了,也是一惊,忙问道,怎么会有这么多尸体呢?是日本人杀人埋掉得?
  阿拉布吉看了姜领导一眼,继续道这些尸体我都是只能挖到他们的上身和头部,他们的下身都埋在土里,实在太深,我也挖不出来当时。
  姜领导一愣,道,照你这说法,岂不是这些人都是被活埋的?

  阿拉布吉又道,这希尔死的也有些年头了,几十年是有了,而且虽然衣服大多烂掉了,但是从他们衣料和那些随身佩戴的饰品款式来看,这些人可全都是蒙族人。
  姜领导听到了,眉毛不由得一皱,成千上万被活埋的蒙人?当年还都是死在几十年?他已经立刻之间猜到了阿拉布吉所说的是怎么一回事了。姜领导几乎可以断定,当年阿拉布吉发现的这些死尸,就是在金丹道闹民乱之时,被金丹道的教徒所屠杀的无辜蒙族百姓。

  金丹道也叫金丹教,要说起这个金丹教,现在官家给的说法是,金丹教的大首领名叫杨悦春,是道光二十一年生人。杨悦春在三十多岁时遇到一个姓郭的道士,从其学了点炼丹驱鬼的法术,学成回家之后就开始利用当时人们的迷信到处行医骗财,不久竟家境大富。后来,杨悦春发现这是一条发家致富并可通往权势宝座的捷径,野心的种子便迎风而生,于是他便开始建立金丹教,广收信徒,大肆敛财。最终杨悦春将金丹教的总坛设立在偏僻的深山老林大黑山中。当时,大黑山的西面有以喀剌沁、平泉、赤峰为中心的“在理教”也就是后来的青帮,东边则有流传于锦州、义州等地的“武圣门”与“金钟罩”,这两个教门也属于邪教。杨悦春就近取材,就将在理教的禁烟戒酒幌子和武圣门和金钟罩的“入教习术能避刀枪劫数”等等荒诞不经之说杂糅起来,形成了所谓的“教理”。就这样,一个对外号称“劝人学好”的邪教在拼凑中出笼了,其正式全称为“无上门、金丹道、一炷香”,而且另有别称为“圣道门”。

  这套说辞大体看上去好似有模有样,其实只要你仔细揣摩就能发现其中的荒谬之处,一个不学无术之人能在众多教门的环围之下,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发展壮大起来,而没受任何刁难这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实际上官家现在如此定义金丹教,是有他们自己的主意,只不过是为了做死金丹教是一个由妄人无端东拼西凑自创出来的邪教的观点,然后教育后来者,这就是邪教的典范,如同xxx一般。但是事实上,金丹教后期的所为说是邪教丝毫不为过,只是它的确有自己的渊源,并非像现在官家宣扬的那般是凭空捏造出来的。
  早在明代弘治年间,民间就曾经出现过名为“金丹道”的秘密教门。该教流传下来一部重要的经卷,名叫《皇极金丹九莲正信皈真还乡宝卷》。其中曾多次提到“金丹大道”,如“金丹大道最为奇,元始临凡坠玉梯”,“金丹大道至极玄,万法流通在世间”等等。但是这个教门和后来在清朝江湖上出现的那个金丹教却并非是一码事。只是后来清朝的金丹教人为了躲避清廷的追剿,给自己找来的那么一个所谓的宗门。可是好端端的清政府为什么要剿灭这么一个小教门呢?那我们就不能不说一下这个金丹教的源头,可是我们要探讨这个金丹教的渊源,就有一个江湖上的大教门不得不提一下了,那就是洪门。关于洪门在我之前的故事里有所解释,不知道的同学自己回头补习吧,这里我就不做赘述了。只说这个洪门后期分化出了无数的小教门,又或者说实际上这些小教门其实都是洪门的分身,只不过是换个名字掩一下清廷的眼目而已。而这些小教门中,就有如今我们几乎每个人都听过其大名的“天地会”。天地会虽然后来被清政府所剿灭,但是它有一个分支却逃过了一劫,那个小教会的名字就叫做“青莲教”,而这个青莲教就是金丹教的前身。

  道光二十四年,天地会残存的这支力量依旧没有逃过满清的围剿,青莲教案发。青莲教位于湖北汉阳的总坛被破获,青莲教绝大部分骨干在此役中被捕杀。从此,青莲教的活动逐渐趋于沉寂。而从青莲教逃出去的教众,有部分人继续传教,以金丹道的名义继续从事活动。只是与青莲教相比,金丹道教更侧重于坐功运气和炼丹之术,而且金丹道教中明显地多了一些会党组织的因素。金丹道的教义所称,“金者坚之称,丹者圆之谓。讲究坐功运气,要人学习心坚,始能修道圆满。”而金丹道之炼内丹分为两门,一门吃斋修善,调心养性,止于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化虚,归根返本之所谓“内丹正宗”,一门将气功与武术结合,习金钟罩,称武圣门。

  到了道光二十五年,金丹道支派向湖南、江西、四川、云贵、广东等地区发展,甚至部分金丹道势力还同南方的先进会党组织融合,逐步变成了日后的革命党。而且在金丹道向各地发展之时,还不断得同其他当地的教会融合,什么四川棒棒会,两湖的把子会,江西的关爷会,广东的尚弟会,全都都被金丹道渗透,最终融合为一。这其中,就有一支金丹道的传教队伍在现今的内蒙和东北交界处生根发芽,发展壮大了起来,几年时间就已经有了数万信徒,而它的首领就是之前我们提到过的那个杨悦春。

  但是金丹教能在蒙古地区有如此迅猛的发展,也并非是它的教义多么精深,信徒那么虔诚,唯一缘由就是它是一个正确的时间出现在了一个正确的地点而已。要说蒙古人当时在清政府,算得上是地位要高于汉人,毕竟满蒙在一定意义上是同盟,当年皇太极打进关内的时候,蒙古人也出过力,于是同样的两个靠着骑射打天下的民族,就有了一种别样的默契,清政府从建国之后就在政策上有所偏袒蒙人,也算是在某种程度上的投桃报李。可是蒙古人同满人一样,是一个能够拼死打天下,却坐不好天下的主,正如满清的八旗兵一样,蒙古人昔日的无敌铁骑,在这种安稳日子里泡了没几十年就已经连一根铁骨头都寻不着了。所以在清中叶,北京城里到处都是游手好闲的满清贵族和八旗子弟。而在蒙古草原的各大城市里,无所事事的蒙古贵族和蒙古骑兵也是随处可见。就这样几百年过去了,蒙古人最后的骄傲,亲王僧格林沁,也在山东被捻子军击杀,从此之后蒙古军队就彻底在满清政府被边缘化了。随着蒙古人的失势,汉人却在清政府中站得越来越高了,而在蒙古草原上,反应得尤其明显。在清朝建国初期,清廷严禁兵民“往垦口外牧地”,也就是蒙古人的地盘汉人不能随便进去,并在晋陕北部与鄂尔多斯等地接壤处划设界地,蒙汉均不准越界放牧或垦种。可是到了康熙年间,清廷因为用兵西北,康熙下令在归化城周边设立皇庄一十三座,招民垦种,但却严格控制出口人数,“每年由户部给予印票,逐年换给”。移民须持票出边,且不许携带家眷。出口垦种者,每年春种秋归,不得滞留蒙地过冬,这种春去秋回的垦种方式史称“雁行”,而那些雁行的汉人,也就被称为“雁民”。但到了雍正年间,清廷鉴于内地灾荒,提出“一地养两民”的政策,允许蒙民收租、汉民承佃,出关禁令有所松弛。于是到蒙古人的草原上开荒种地的汉人也是逐年增加。
  可是乾隆十三年时,清廷以口外垦种致使蒙古丧失本业为由,勒令蒙古赎回土地,禁止典当。乾隆三十七年,清廷再次重申禁止内地民人出边垦种。然而当时内地人地矛盾尖锐,就算你清政府再怎样严令禁止,中原去往草原的汉人移民依旧是难以禁绝。不久,无奈之下的清政府只得将禁令废止,汉人移民再次逐渐回升,蒙人往清廷抄送的快报里就曾言明,“秦晋沿边州县移垦之民遂日众”。到了嘉庆初年,清廷更是直接废止了出关查验制度,中原民众移民草原蔚然成风。而且由于清廷的放任和默许,大量移民从“雁行”逐渐转为定居,并开始在一些定居点取得人口优势。正如归化城巨居的汉人就是很好的事例,《绥远通志稿》中就曾有提过,“汉人渐由客籍而成土著,而民人生齿之繁,遂远非蒙族所可及”。也就是在这个时期,蒙汉民众之间的矛盾开始变得愈发尖锐了起来。

  等到了晚清的时候,边疆地区危机四伏。光绪二十八年,清廷直接任命了贻谷为督办蒙旗垦务大臣,在乌兰察布、伊克昭二盟和察哈尔八旗等游牧地丈量蒙地,办理开垦。而且清廷还颁布了一系列优惠政策,鼓励内地兵民迁往蒙古和辽东。从此移民可以获得合法身份,并且蒙地垦荒也由“私招私垦”变为公开招垦。如此一来,移民的人口数量激增,清政府的这一举动虽然有力推动了农耕区的向北拓展,但同时也引发了蒙汉之间的更为频繁的利益冲突,甚至大规模招垦还曾一度陷入停顿。

  而金丹道到来时机,恰好就是在蒙古草原上这一混论局面刚刚开始的时刻。那个时候有权有势的汉人自然可以有官府在背后撑腰,蒙古本地的贵族百姓,满清的官府也不敢不给面子,而那些洋人传教士带来的教会和依附其羽翼之下的教民,清廷官府更是不敢得罪。如此一来,只剩下那些社会底层的汉人任人鱼肉了,而这些汉人如果再不绑在一起自救,又该怎么办呢?所以金丹道的出现,给所有被各方势力压榨的苦不堪言的汉族平民一个很好的团结理由,当时金丹道在蒙古草原上,可谓是一呼百应,信徒几万自然是不消说,而他的信奉者更是有数十万众,整个漠南东蒙加上小半个辽东,金丹道可算是一手遮天,名副其实的民间第一教社,不少偏远的地区金丹道已经开始和清廷的官府分庭抗礼,互不服软了。就在这种情况下,所有人都几乎能看出来这金丹道的狼子野心了,可是那时候太平天国还没开始席卷江南,白莲教也过去了有些年头,蒙古又离那里远得很,蒙族的王公贵族们实在也不肯相信汉人有这个胆子敢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搞出事来,更何况蒙古的十万铁骑可不是吃素的,当年成吉思汗的子孙就是靠着这支铁骑打遍了亚欧大陆未逢敌手啊。

  于是,就在蒙古人还在醉生梦死自我麻醉的时候,金丹道真的暴动了。事情的起因也很是简单,先是天主教会在热河向各铺恃强“借粮”,不给收据,也不谈还粮日期。于是在理教首领徐荣便到教堂论理,结果被洋教士枪杀。官府毫无作为,而教堂却进而组织武装,大肆侵害当地百姓。被迫害的农民、矿工忍无可忍,便请金丹道出面讨回一个公道,于是金丹道大旗高举,云集兵将十万余,高喊“仇杀天主教,仇杀蒙古王公,仇杀贪官”的口号,开始在热河,奉天、锦州和直隶等地诛杀西洋传教士与教民,攻陷官府,屠杀蒙古权贵,几乎完全摧毁了清王朝在热河这个地区的统治,甚至直接威胁到了大清王朝的发祥地奉天的安危。而此时,蒙古贵族平日所依仗的蒙古铁骑却毫无用处,当时蒙古承平日久,各盟各旗的军队武备废弛,再无昔日百战不败的荣光。而且蒙人不像汉人一般聚居,他们习惯于四散居住,所以一时之间,兵将也甚难聚集在一处,全无总体的战术规划,几乎都是各自为战,然后被金丹道各个击破。有些蒙古士兵甚至在金丹道起事之时,根本不听从号令去聚集地整装备战,只顾带着自己的家眷一路逃跑躲避战火,导致很多蒙古军队的建制都不到战时的半数要求。在这种情况之下,金丹道势如破竹,蒙古军队是节节败退。直到两个月之后,清政府调集了直隶、奉天、热河三省的旗兵和汉军营,用数十万的兵力围追堵截,才剿灭了金丹道的暴动。包括金丹道首领杨悦春在内的所有教社内的上层领袖全部死于乱军之中,而金丹教众更是死伤数万。
  原本像金丹道的这种暴动,就和清朝其他时期的民乱一样,也没什么特别之处,但是它却做了其他民乱中甚少触及的一件事,那就是滥杀无辜。金丹道起事时,全部教徒以头裹红巾为记,当时因为蒙语词汇有限,蒙古族只是称金丹道的暴民为“红帽子”,然而当地的汉民则直接骂之为“红头蛆”,由此可见金丹道的起事,实际并不是深得民心了,最起码很多没有入教的汉民对其的看法是相当负面的。而且金丹道起事之后,立刻就曾有教中军令言道,“凡我军民,有私自纵放蒙人或因亲朋庇护者,斩首!循情卖放或挖洞隐藏而被人出首者,立斩!”而且金丹道进攻他处之时,一路是杀烧抢掠,那些平日里作威作福的蒙古贵族固然有取死之道,然则他们却连蒙族的平民妇女老人婴儿俱不放过。当时在金丹道作乱的地区,只要你是蒙族人,不管你年龄性别地位高低,只要遇见了金丹道的队伍,一律要被斩首,绝无二话。一时间草原上的蒙族可谓是荼毒生灵,被滥杀无辜者不计其数。到了后期,金丹道欲攻城拔寨,先直接由教徒出面组成部队,一路烧杀攻击各地,在金丹道势力薄弱的地方,他们便事先派去的金丹教徒煽动裹胁当地汉族百姓攻杀蒙古人。如果遇见了不肯附从的汉族,金丹道也会一同杀掉对于蒙人和不肯依附的汉人,金丹道只有四个字:抄掠杀戮。

  在金丹道所过之处,他们逢人便杀,遇人即屠,无论村镇庙宇一律惨遭劫掠焚烧,还扬言自称刀枪不入,能口吐烈火,敢当者不燃自焚。一时人心震怖,未见其影,先自逃避。而且金丹道还另有一千多人组成所谓“巡山会”,对他们攻占地方的附近山林进行扫荡,搜杀逃入其中避难的蒙民,大有斩尽杀绝之势。事后有当地官员上书清廷描述此番情景时曾言,“适有蒙古未及逃出者,三十、五十成群,以为潜逃之计,路遇三五贼党,皆不敢还手,匍匐哀告,终不见恕,一一引颈受刃,不敢少移也”。

  金丹道暴乱之后,清政府派专人去调查这次事件中蒙人的损失,竟然发现各地死伤的民众加起来竟然有三十余万,其中蒙人占了大半,有近二十万的蒙民惨死在金丹道的刀下。当时金丹道攻入卓索图盟的土默特左旗时,仅十多天就屠杀了一万多蒙人,有近一千个村庄被焚毁,牛羊损失更是无数。而同时,较之在这次暴乱中死难者数目惊人一事更加严重的是,原本早已紧张的蒙汉民族关系更加趋于恶化。事后蒙古各旗部队之中有很多士兵是从逃难者之中募集的,他们不是亲人被害,就是家园遭焚,他们被压抑的怒火总是寻机要释放出来的,因而针对汉族的反报复事件层出不穷。他们每当剿灭金丹道残余势力之时,就会顺带屠掉周围的几个汉人村落,对外只是声称这些汉人是金丹道的附匪,一时之间,无辜的汉人也是死伤无数。后来蒙人死难者家属向汉人施展报复的行为与日俱增,汉人虽然不敢明目张胆的为自家死者报仇,但往往会向官府挑起诉讼,而地方官也未接受之前的教训,继续胡乱判案,又逮捕了许多蒙人。蒙人自以为是苦主,因此愈发愤恨。于是,谣言再度传播起来,或说蒙人欲杀汉人复仇,或说汉人欲杀蒙人雪恨,只是大乱方息,双方无力进行大规模争斗,只能互相隔离,彼此戒备,直到民国年间,情势依然如此,不曾稍有缓解。

  后来,蒙古地区又爆发的乌泰王叛乱,巴布扎布叛乱,均有因避祸金丹道而外逃流浪蒙人的参与,可见当地蒙人对汉人与汉人政府的不信任态度之甚。甚至后来的外蒙独立,也是间接受到了金丹道这次事件的影响,让蒙人对中原政府有了戒心。就连今天,蒙汉之间还是有着隔阂,追本溯源,皆与金丹道叛乱埋下的血仇有着密不可分的关系。而如今的官家也为了让现在的蒙人忘记当年这场由汉人发起针对蒙人的屠杀,刻意淡化和回避这一事件。还一度有一段时间官家对这次事件的态度和太平天国与义和团一样,称呼其为当地人民自发反压迫的“农民起义”。直到xxx事件之后,官家开始正视历史,这场暴乱才得以判定为邪教组织,和一场邪教针对内蒙古地区蒙民的残酷屠杀。
  姜领导在猜出金丹道和阿拉布吉当年发现的万人坑之间的关系之后,显得异常为难,那可是汉族历史上极不光彩的一幕,而他现在又正好和一个蒙族的老头同处一室,听他讲述发现自己被汉人屠杀的同胞的故事,这是怎样一种尴尬啊。
  可是没有等姜领导说点什么,阿拉布吉却直接问道,你知道为什么蒙人对我如此尊重吗?
  姜领导摇头说不知。

  阿拉布吉笑着道,因为在那天过后的第三天,我被族人看见我是被一群狼送回到我们聚居的村落的,姜达来你也知道狼是我们蒙族人心里的地位,我们管自己叫做狼的子孙,狼在蒙古人心中那可是神灵的使者,所以当时所有的蒙人也就都把我当成了神灵的仆人。这是我的这点遭遇,最多也仅仅会让我们的族人对我敬畏而已,可是你看他们对我的神情,可是敬畏两字可以表述的?

  姜领导回忆了一番,说道,好像不是,我看他们都是从心底里对你尊崇和敬重的。
  阿拉布吉点了点头,道,不错,我撑着了神灵的仆人,族人们只会敬畏我,但是我后来做的事情,才赢得了他们对我真心的尊敬。
  姜领导问道,那你又做了什么事?
  阿拉布吉听了哈哈一笑,道,我再回来的第三天,就又回去,找到了那个小山丘,将我的那些无辜惨死的族人全部好生埋葬了。

  姜领导听了一愣,道,你说的安葬是重新埋好土,还是将他们另寻他处,再次安葬呢?
  阿拉布吉道,都是死去几十年的人了,又都是横死之人,长生天是不会收留他们的,所以我只能给他们再寻一个地方,好好安葬了。
  听到这里,姜领导不由得倒吸一口冷气,他道,那可是几千上万具的尸体啊,你全是自己一个人将他们再次安葬好的?

  阿拉布吉微微一颔首,道,整整四年,七千八百多具尸体,都是我自己一个人做的,我不能让自己的族人死得如此无谓,而死后也这般的憋屈。
  姜领导听到这,才明白为何阿拉布吉能收到自己族人如此得推崇,眼前的这位养马老人,当真是一个令人敬佩的人。在当年那个时候,如此混乱的漠南草原,他竟然一个人不畏生死,一个接一个的安葬了自己七千多个族人的尸首,这是何等的气魄与勇气。连他这样一个汉人听到了都要为之动容,更何况是蒙人自己。
  几日之后,姜领导踏上了回乡的火车,阿拉布吉也到车站给他送了行,就在火车快开动的前几秒钟,阿拉布吉附在姜领导耳边低声说了几句话,姜领导一听脸色都变了。可是恰好那时火车开动了,姜领导站在火车的进门处,对着阿拉布吉高声问道,你说的是真的嘛?阿拉布吉也不回答,只是对着他挥着手道,姜达来,你是我们的好朋友,汉人和蒙人能够成为朋友,我也希望我们两个族群能够成为朋友,让以前的那些事不要再发生了。姜领导听了连忙点头,又继续喊着问道,我们是朋友,可是你刚才说的都是真的嘛?然而阿拉布吉却再也没有回他一句话。

  后来,姜领导回到山东没几个月,就传来阿拉布吉去世的消息,听说在他的葬礼上,数千蒙人自发的去为他送葬。
  而姜领导也始终在思考着在火车站时,阿拉布吉对他讲的那段话的真假。可惜阿拉布吉老人已经死了,这事的始末真伪,真的就没有人再能知晓了。而阿拉布吉究竟对姜领导说了一些什么呢?姜领导对家里的老头子说,阿拉布吉当时附在他耳边说道,那些红帽子为什么要赶着几千人走那么远,如果只是为了杀戮,就地杀掉不就好了嚒?我埋了七千多个人,那附近的草地我都挖遍了,你猜我有没有发现什么?红帽子在漠南抢了那么多金银,最后满人可都没有找到呢,七千多个人,人抬马拉的可能运不少好东西呢。
  说到了这里,这周的故事也应该算是完结了吧,似乎又讲了一个不灵异的故事,但是有邪教,屠杀,狼群,失落的宝藏和一个人的坚持,所以这个故事也不算无聊吧。
  只是想最后再唠叨几句,希望咱们大家,全都珍爱和平吧,无论你什么民族,乱世都不是你所希望得到的东西。而且没有那个民族生来就是强者或是弱者,人与人之间是平等的,民族之间也应该如此。

  然后对于汉蒙之间的事情也再多说几句,很多同学因为受了历史课本的影响,总觉得汉人在面对游牧民族的时候,格外的纤弱,一直是被人追着打。其实不然,大家不应该只听信无耻文人为官府编缀的所谓“历史”,那里面一直唱衰汉人,只是为了凸显汉族的白莲花,相对比游牧民族的野蛮。什么元朝将人三五等分,蒙古人都是一等人,人上人,汉人什么的都是最低贱的色目人,命都不值一只羊的价钱。但是实际上在元朝建国的整整九十七年间,汉人大量将蒙古将士家属、蒙古站户买为奴隶,拉到泉州、广州去贩卖海外,也算是当时的出口创汇。然而元朝政府自然不能坐视不理,但是它也十分无奈,好无他法的元朝政府,只好特地成立“宗人卫”。由政府出钱从汉人手中赎买沦落为奴的蒙古男女。《元典章》也曾记载,元政府多次下令汉人不得买蒙人为奴。可惜毫无成效。到后来蒙古人连“宗人卫”也撤了,原因很简单:汉人手中蒙古奴隶太多,政府却没那么多钱。

  更不消说红巾军火烧上都,屠平蒙古鲁王府。而明军三番五次夷平上都,屠灭应昌、马踏和林。辽东蒙古人曾一次向明军投降20多万人,而明军血洗成吉思汗当年称汗之地翰难河,本失雅里部被汉人杀得只剩七人逃走。在捕鱼儿海一战中,汉人更俘虏蒙古贵族、军队、家属总计九万多人,直接导致忽必烈后代一脉被阿里不哥后人一脉趁机攻杀,从此蒙古内战整整打了五十年,还一度分裂为东西两个蒙古。而在这些战役中,前前后后投降被俘的数以万计的蒙古贵族,却又在大明蓝玉大案中被汉人朝廷有意株连,屠灭几尽。
  有明近三百年,蒙古人几乎可以说是给大明当了三百年的炮灰。当时蒙古漠北草原最富庶的部份一直充当明朝的北大门,大量蒙人为明军效力。著名的土木堡之战,明军虽然号称五十万,实际兵力仅有二十万,损兵七万,其中大部分都为蒙古族将士。而这些蒙古人多改汉姓,在土木堡之役中,他们为保卫明军汉人主力撤退,同自己的蒙族同胞殊死搏杀到最后一刻。以至有人曾戏称,土木堡之战表面看是汉人朝廷对蒙古人打,实际则更像是由汉人朝廷操控之下的蒙古人之间的内战。
  而且1592年,大明曾两次援朝打击丰臣秀吉的日本侵略军。其中的宣府大同系明军主力,而其军中却多为蒙古人。宣府当时有四大战将,分别为摆赛、杨登山、解青登,颇贵。这四人竟然全部都是蒙古人。
  而到了明末,辽东为明朝效力的蒙古人更是数以十万计。松锦大战明军失败之时,仍有三千多蒙古人为明军死守到最后一刻,当时直到汉人降了,蒙人才不得不降,后又被满人全部杀掉。

  所以说啊,什么屠杀异族百姓,火烧他国都城这类的事情,汉人真的是一样也没有少干,游牧民族的百姓同样也是战争的受害者。没有那个民族在历史里就一直受害人而非施暴者。任何一个民族在强大之后,对外的武力扩张都是必然的道路,这一点面前,没有任何一个民族能够免俗。所以在我们看到历史课本上那些游牧民族对我们汉人犯下的种种罪行,而咬牙切齿之时,不妨也想一下我们自己都做过一些什么吧。还是那句老话,希望永世和平,战争不再来,顺便民族大团结,不要再生芥蒂。再者说,蒙古族可是有很多漂亮姑娘的……
  彩

  今天心情好,我讲个短点的小故事,大家听了也乐一下。
  那年家里人在广东帮着一个老板解决了一件麻烦,具体是什么与本故事无关,就不赘述了。总之事情完结的异常顺利,那个老板也极为高兴,性质来了之后的那位老板,说什么也不肯让家里那两个老头回家,于是他就带着家里那两个老头去了东莞。
  说起东莞大家应该都懂的,而且当时还是东莞没出事之前,可谓是一座“美人无数,脂粉三千”的“春城”。

  一开始那位老板说自己是某家会所的白金VIP,要带着家里那两个老头子去“潇洒”一番,费用全算他账上。可是家里是有规矩,那种地方是无论如何都不允许进入的,这方面你要是胆敢破戒,就不是你在外争强斗胜辱没家风之类的,打几十脊杖,关山洞面壁几年就可以轻易处罚完事的了,那可是严重到会被“去势”的。上代的刑堂管这事的老头就说过一句话,说是,你要是想以后能站着撒尿,就护好了自己的卵蛋,管不好的就由家里来替你保管。那时候我年纪小,不明白这个去势是个啥意思,直到我后来上学,知道了司马迁写史记的故事……

  咱们书归正传,当时家里那两个老头自然是死活都不肯和那老板去“潇洒”的,那老板拗不过老头子,就退步说,既然都到了东莞,不吃荤的就吃点素的好了。所以他就要带着老头子去一家夜总会之类的地方,看节目。老头子们也不好太扫这个老板的雅兴,一再确定那里只是看节目喝酒的地方,而非什么色情场所之后,才跟着那老板上了车。
  到了那家夜总会之后,老板直接带着两个老头子找了一个地方坐下,要了点果盘之类的和几支酒。两个老头子也就陪着象征性的喝了一点,但是也按照家里对外出做活的人要求那样,绝没多喝。在他们一行人喝酒说话的时间里,那夜总会的台子上的节目是一个接一个,什么杂技唱歌小品,连续七八个节目都不带停的,特别是在中场的时候,还有抽奖的环节。奖品是一个当时新出的IPad,最后是被老头子他们隔壁包间的那桌客人赢了去,虽然没拿到啥,但两个老头子又不是什么圣人,自然也被这快乐的气氛所感染,脸上的笑容和话也逐渐多了起来。

  这个时候,舞台上出现一个中年的黑衣男子,他表演了一段魔术。说实话,那个节目其实并不算多么精彩,表演的都是一些很老套的魔术,纸牌,玫瑰,鲜花之类的,没有什么新意。在场的观众也显然对这个节目也无甚太大的兴趣,稀稀落落的掌声就和台上那个中年魔术师的表扬一样,无精打采,毫无生气。懂行的其实都知道,这个魔术其实就是一个过渡节目,因为之前的歌舞,舞台上有很多道具需要收拾整理,而下一场也是一场人数众多的群舞,也有很多场景需要布置。所以演出需要一个不痛不痒的节目来拖延一下时间,好给后台的工作人员充裕的时间,打理准备。很不幸,这个用来拖延时间的鸡肋节目,就是这个魔术表演。

  可是与在场观众冷漠的反应不同,家里那两个老头子却对这个魔术很感兴趣,他们和那位请客的老板说了一声,就去后台找刚才的那个中年魔术师了。那位老板一听两人竟然是见刚才那个无聊魔术的表演者,自然也提不起什么兴趣相陪而去,只是叫来了一个服务生,塞了一叠钞票给他,让那个服务生带老头子去后台,而自己则继续留在那里观看表演。家里两个老头子见此,也是拱手一让,就转身随着服务生去了后台。
  进了后台之后,发现在这舞台后面的热闹一点也不比台前要少,唱歌跳舞的俊男靓女们,熙熙攘攘的来回奔走,不时的有人还高喊让某某某就位,马上就该他上场了。就在这么一群人里,家里两个穿着中式布衣小褂的老头子,显得是格外的扎眼。有人还低声问道,今晚节目单里有相声吗?

  很快,那个服务生带着老头子来到了一个角落,老头子看见了他们要找的那个中年魔术师正坐在一张化妆台前在卸妆。这时,突然有人说下一场节目是某某的舞蹈,当即就有几乎一半的人跑到前台去候场了。服务生见把两个老头子带到地方之后,也就对老头子们点了一下头后转身离去。刚刚还闹哄哄的后台,片刻间就安静了下来。两个老头子对视一眼之后,就朝着那魔术师走了过去,结果没走两步,那魔术师就从镜子里发现了家里那两个老头子,立刻就转过身子来,说道,您二位是找谁?
  家里那年长的老头子对着他一笑,道,找你。
  那魔术师显然没料到竟然有人会到后台来找他,愣了几秒种后,方才说道,你们找我干什么?
  他这话一说,那两个老头子里年轻较轻的一个立即笑出声来,说道,找你还能干嘛,自然是你刚才的节目表演的很好,我们这才道后台来拜见一下你。
  那中年魔术师听了老头子的话,脸上也未表漏出任何表情,只是淡淡的说了一句,多谢。然后就一言不发地转过身子去继续卸他的妆了。

  吃了一个闭门羹的两个老头子也没觉得有何不妥,反是走走进了几步,那个年纪要大一些的老头子更是直接拉出那魔术师身边的另外一把长椅,挨着那魔术师坐了下来。
  对老头子此时的举动,显然毫无准备的那中年魔术师,立即就表现出了极大的不满,他语气中带有几分怒气得问两个老头子道,你们还有什么事嘛?
  老头子听了他的话,相视一笑,对他道,云海培义,敢问你是哪一字辈?
  老头子这话一出口,那中年魔术师手里的粉扑,一个没拿稳,当即从手中滑落掉在了地面上。而他也全然顾不得捡那粉扑,只是用带着几丝颤抖的声音问老头子道,你们,你们是怎么知道?

  那个一直站在他身后的年轻较轻的老头子,帮他捡起那粉扑,替他放回桌面上,对他说道,你表演的那几手小魔术,确实和别的玩魔术的没什么不同,单看这些我们也认不出来,但你那起手式和谢幕的动作,却把你给卖了。既然都是江湖上混的,没有见面了不来打个招呼的道理,有点唐突,还望见谅。
  那中年魔术师听了老头子的话,也是低头回想沉思了一会,好半天才抬起头来笑道,让两位看笑话了,我是大意了,以后一定注意。

  说着,他双手合揖,做了一个江湖上的问候手语,把自己的名号报了出来。
  家里的老头子自然也是连忙回礼,报出了自己的名字和本家门号。
  中年魔术师听到了家里那两个老头子原来是做这行的之后,也是苦笑了几下,说道,当今这社会,做你们家这行的是越来越吃香了,反倒是我们这行的……说着那魔术师看了看镜子里自己那毫无精神的面容,长叹一口气道,让两位见笑了。
  老头子们说,别看这个中年魔术师貌不惊人的,可是他却竟然是彩字门的人。关于江湖上“五花八门”和具体到彩门的事情,孟老彩那故事里我已经详细讲述过了,这里也不多言。只是他们被告知,这个魔术师是“海”字辈的,在彩门里,辈分也算是不低了。只是为何这样一个彩门里的人沦落到要在这夜场里表演这种节目混饭吃的地步,实在是让人有些费解。眼见家里的老头子认出了他的来历,这个魔术师也就不再做什么隐瞒,便将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的说给了家里的老头子听。

  原来这个魔术师本家姓刘,从小就是一个孤儿,是跟着舅舅长大的。然后他舅舅家也没什么钱,自然也就没送他去读书,于是整日里闲来无事,他就帮着舅舅家做点放个羊,打点猪草之类的活儿。在他九岁那年,一个游历到此的老头看上了他,说要收他为徒,给了他舅舅家三百块钱,就把他领走了,没想到他这一走就是三十几年。后来他知道这个老头是彩门的一个老人,是四川那一带的“老彩”。尽管已经过了学艺的最佳年轻,可是好在这个魔术师肯吃苦,没有几年,就把他师父的手艺给全学到了手,可是出师后的他却被师父要求,不能让自己的一身本事轻易显露给外人观看,否则就是欺师灭祖,为师门所不容。具体的原因这位魔术师的师父也没有给他说清楚,只是这个魔术师知道尽管他师父一身惊天的能耐,可是在这几十年里却过着如同苦行僧一般的生活,饱饭都没有吃上几顿。这让他不但十分不解,也很是无奈,但是师父的话他却不敢不从。虽然他也问过几次,但每次相问都要引来他师父对他好一顿的敲打,从那之后他也就不再问这个问题了。家里老头子后来曾说,当时这个刘姓的魔术师还一本正经的说道,春晚那个刘谦算什么,糊弄小孩子的把戏,还得找托儿助他方成,简直就是笑话。要是他师傅上台,几千人的晚会现场,只要几块黑布,他师父就能让任何东西凭空出现再凭空消失,只要你能想到,他师父就能做到。说到这里的时候,那魔术师毫无精神的脸上还透漏出了一种别样的风采。

  后来家里老头子问他师父现今如何,那魔术师脸上也是带着几分忧伤,道,我来这里赚钱都是瞒着我师父来的,他去年得了肝癌,住不起医院,只能在家躺着。我们又实在没什么钱,我就骗我师父说我在外面饭店里当帮厨赚点生活费,我白天睡觉,下午有一场演出,晚上有两场,一天能赚四百五十块钱,除去我们师徒的房租伙食费,再加上我师父的药,基本也剩不下什么了。

  原本家里老头子看他在这种夜场表演,已经料想到他们师徒的生活恐属不易,但是没想到他们的境遇竟然已经艰难到如此地步。于是两个老头子也不兜圈子,直接从身上取出一万多块钱,硬塞给那个魔术师,说这是江湖救急,让他一定要收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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