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鲤(1)
这周来说一个东北伪满时期的故事,这个故事是家里一个在河南的旧识说给我们听的。
那次家里有几个老头子带着我们几个小辈去河南参加一个庙会还是法会什么的,当时这个活动在这个圈里很出名,一来这个活动是由几个老前辈和圈里的名家所主持的,而来活动的主办方背后也有政府的参与,所以各家都派了人去捧场,顺便也带着小辈们去看看眼。
家里的老头子带着我们几个在河南那边玩了三四天,白天里他们去政府安排的会场里去开会,走走过场,鼓鼓掌什么的。会开完了就一大群人去各地的宗教场所去参观,别说寺庙道观,连洋鬼子的教堂都进去过几座。虽然说起来这个过程相当无聊沉闷,可是平日里很少能够见面,有些甚至一直是电话网络联系,连面都没有见过一次的天南地北的各家人能够有个名头凑到一起,谈天说地胡侃一通,这对于各家的老头子们来说,无疑就是大喜事一桩。关键是所有的活动还有人出钱,无论吃喝玩乐都用不着自己出一分钱,这是个人都会觉得高兴,家里的这些老头子自然也是不能免俗的。
老头子们白天各种奔波忙碌,我们这些小辈就在各地的街头扫街吃美食,该玩玩,该闹就闹,但是到了晚上各家老头子凑在一起互相宴请的时候,我们小辈就得规规矩矩的站在一边伺候着,用现在流行的话语来讲就是,小辈们要负责向其他同道人展现自家年轻人的充沛而积极向上的精神面貌,以展现自己家的事业蒸蒸日上且后继有人。
那一天,家里的老头子和河南当地的几家凑在了一起,去了一家私房菜馆里,说是吃河南的名宴“洛阳水席”。据说这洛阳水席始于唐代,算是中国迄今保留下来的历史最久远的名宴之一,和号称天下第一菜的山东孔府菜有得一拼。而这个洛阳水席名头的得来也颇有讲究,一者是说这水席上的全部热菜皆有汤,所谓汤汤水水,二者是因为你在水席上每吃完了一道菜,该菜便会被立即撤下,再换上一道新菜,整个宴席就如同流水一般,新菜不断,连绵不绝。
家里的老头子当时是第一次吃这洛阳水席,觉得十分新鲜,加上那家私房菜馆的河南菜味道也十分不错,而且这河南人劝酒功夫也着实了得,由头不断,让人无法推辞。所以饭才吃到一半,除了那些怕破法而不能喝酒的老头子,两边人的酒便都喝得有点多了。原本言谈上还有些克制,尽量都在和对方说普通话的酒桌上,立刻变得各地口音齐飞,方言混杂起来。好几次要不是双方还算清醒的成员代做翻译,两边根本就弄不明白对方是在说什么,而且这河南各地的方言口音相差也很大,有时候连河南人自己说的土话,另外一个地方的人也都是听得半明半白的。
这个时候一个河南那边老头子借着酒劲端着酒走到酒桌的这边来,说是非要和家里那次去的管事老头子喝上一杯。
那次家里带队去河南的管事老头子是本家的四爷爷,当然这个四爷爷也只是家里人我们这个晚辈对他的尊称,在江湖上一般称呼他做L家老四,而这个圈里那些和他相熟的,更是直接叫他“癫老四”。之所以众人将他叫做癫老四,并非是大家对他的调侃,而是因为四爷爷年轻的时候做过一件在圈子里挺轰动的大事,结果那件事里他左手受了一点伤,打那之后他的左手便落下了病根,没事的时候就一直不由自主的发颤,就好像是平日里看到的脑血栓患者的后遗症一般。但是家里人都知道,这些年来四爷爷针灸药敷什么的各种方法用过无数,可是这左手却毫无改善,估计是这手上的毛病已经病至经络,金石无医了。
于是这样一来,这略带残疾的左手,反倒成了家里这位四爷爷的成名在外的标志,就算不认识他的圈里人,往往一看到这不住打颤的左手,便会一下子认出四爷爷的来历,时间一久,“癫老四”的名号就给叫开了。当然这也只是家里的同辈才会当着面这样叫四爷爷,家里的小辈自然是万万不敢的,毕竟家里的规矩和家法可不会同你讲情面的。而在江湖上的同行中,饶是四爷爷的这个名号大名在外,可除了那些同他相识多年,彼此都算是老朋友的,绝大多数人依旧也是只敢在背后才用“癫老四”这几个字这么去称呼他,当着面全都是毕恭毕敬地叫他一声“四爷”。
可是那一次,才头一次和四爷爷见面的那个河南老头子端着酒杯,才说了几句话,便将一声“癫老四”叫出了口,顿时桌上的众人酒全都醒了一半,全都望向了四爷爷。
因为大家都知道我们家里的这位四爷是出了名的火爆脾气,年轻的时候出格的事没少干,到老了这暴脾气才有所收敛,但是他偶尔间冷不丁地将脸色一沉,看上去还是颇有些吓人的。生怕他翻脸。
于是乎刚刚还热热闹闹的酒桌,一瞬间就没人再说话了,场面也是异常的尴尬,所有人都生怕四爷爷会当场甩脸子,弄得两边人都下不来台。结果谁也没料到,四爷爷当时竟然痛痛快快地接下了那个河南老头的酒水,仰头一饮而尽,还笑盈盈地用发颤的左手一指那个老头手上提溜着的酒瓶子,对他道:“你敬的酒我干了,你自己怎么不喝?”
四爷爷这话一说,算是彻底将僵掉的气氛又给弄活泛了起来。那个河南的老头子此时也自知自己刚才酒后失言,忙满了一杯酒水,同四爷爷道了声歉,便将那杯酒给喝见了底。
如此一来四爷爷和这个河南老头也算是不打不相识,两个人的话匣子一下子就算是打开了,再细一打听,才知道这个河南老头是河南一个名叫扶沟的小地方来的,姓李,河南那边的人都叫他“李弹子”。当然这里的弹我觉得应该是写作“蛋”,但为了文明一些,还是用“弹”来代替比较好。
在河南很多地方的方言里,往往称呼那些胆怯,懦弱的男人叫做“没蛋子”,“没卵子”,也就是孬种,没有种的意思,而这个蛋,卵的含义相信不必我多说,大家也都明白。所以这个河南老头竟然能被众人叫做“李弹子”,想必应该是个胆气颇大之人。
这时四爷爷有点好奇地问这个李弹子,说他说话的口音虽然带着几丝河南话的味道,但是听上去还是有些古怪,问李弹子到底是哪里人?
哪知李弹子闻言当场大笑,对四爷爷道:“我都在河南生活了四十多年了,我还以为自己的口音早就已经变成正宗的河南味了,没想到还是被你听出来了,您这耳力我实在是佩服。”
四爷爷一听他的话,虽然明知道是恭维,但哪有人听旁人夸赞自己还不乐意的。于是四爷爷高兴之余,便随口对李弹子问道,他以前是哪里的人士。
李弹子听了四爷爷的问话,也不推脱,十分爽快地便回答说自己老家是黄龙府那边的。
一听李弹子的回话,四爷爷也是吃了一惊,原本以为这李弹子可能是河南附近省市的人,这样的话他那稍显怪异的河南口音倒也容易理解,可是没成想李弹子竟然是东北人,而他现在的谈吐哪里又一丝一毫东北话的味道。
也许大家都知道南宋时抗金名将岳飞曾有过一句豪言壮语:“直抵黄龙府,与诸军痛饮耳。”此处的黄龙府正是李弹子口中所说的那个黄龙府。南宋时黄龙府是金人的首府,也是辽金两代东北一带数一数二的军事重镇与经济文化中心,而且在靖康之难中,被金兵俘虏的宋朝徽钦二帝,就曾一度被囚禁于此。所以当年的岳飞此言,其实说的就是要彻底击垮金人,一雪靖康之耻之意,而成语“直捣黄龙”便是出处于此。
黄龙府现今大概就位于吉林省长春市农安县一带,虽说现在这里已经名不见经传,提起名字来除了当地人几乎无人知晓,但是却实打实的是一座历史名城。所以很多来自像农安这类地方的江湖人,都会借用自己家乡在古语中称谓来向旁人解释自己的籍贯来历,这倒不是出于什么虚荣之心,完全是因为现今很多地方说出来大家也都很少知道,若是对方再随口多问一句,“那是哪里”的话,反而两边都会觉得尴尬。于是时间久了在江湖上跑的人,就渐渐形成了这样一个约定俗成的习惯。
四爷爷当时一听这李弹子是东北人,自然心生好奇问他为何大老远的跑到了河南来。因为像做家里这行的地域性都很强,虽说什么“外来的和尚会念经”,可是在这行里讲究的就是一个师承和传统,没有几十年的世故积淀,是很难在当地站稳脚跟的,所以一旦你离开了旧地就会立即如同失了根基,除非你是有贵人相助或是自己有天大的本事,不然往往都会得不偿失。所谓的“人离乡贱”说的就是这个。
李弹子闻言当场一笑,对四爷爷回道:“还能为啥,在老家那边混不下去了呗。”对于李弹子的来历,河南那边的一群人自然是十分清楚的,否则一个外乡人大老远的跑来在当地这个圈子里想要插上一脚,又谈何容易。不过当时所有在场的河南那边的人没有一个人接着话茬的,只是任由李弹子自己来讲述当年的旧事,所以家里这边的老头子们一见这场景,就心知这事怕是其中有古怪,所以也就全都静下心来听这李弹子接下来所说的话。
原来李弹子当年并不是自己一个人从东北来到河南讨生活的,他是为了跟随着自己的师傅,两人这才大老远地逃到河南来的。这里我们用“逃”这个字眼,其实一点也不为过,因为当时若不是李弹子的师傅看到时机不妙,反应迅速,说不定早就死在东北的黑土地上了。
四爷爷见李弹子说得一本正经,心知他必然不是在开玩笑,于是便开心向李弹子细细打听起当年之事。李弹子当时无奈一笑,对四爷爷回道:“不是江湖上的恩怨,而是开始闹运动了。”
听李弹子这么一说,家里的诸位老头子这才明白过来,原来李弹子说的逃命指的是文革。可是这时立即有人就有了新的疑惑,因为那次去河南的家里的老头子都是上了点年纪的,有几个年纪格外大一些的也是打那个时候过来的,剩下那些就算自己没有亲生经历过那个年代,也听自己的师傅那辈人说起过当年的情景。
要说那个时候苦不苦?确实苦!可是再苦也不过就是被人骂几句,打几下,批斗几天的事,家里的老头子们当年又不是没被红卫兵们打过,但要说是丢了性命,那倒真的是不至于。你又不是现行反革命,被人看见了你反党反人民的,充其量最多不过算是个封建糟粕余毒,老老实实认个错也就没啥大事了。
所以像李弹子口中所说的,“那时候若是逃得晚了,连命都要没了”这类的话,家里的老头子自然是有一些不太相信的。虽然当时没人将这话说出口,但是对于老头子们的质疑,李弹子也是心知肚明。于是又是两三杯酒水下肚之后,李弹子便主动开口对众人道:“我知道几位老哥对我所说的话有点怀疑,都觉得那时候作咱们这行的不过就是群以前摆过摊算过命的,挨批斗肯定是逃不掉的,但这事绝对没有能丢命那么严重,也不知道我说的对不对?”
听了李弹子的这席话,家里的老头子自然没人好意思接这话茬,但是几个人不约而同的沉默,却在无形之中证明了李弹子的刚才所言。望着众人的表现,李弹子自己也不由地一笑,又对大家继续说道:“其实当时的事情也不仅仅是因为我师傅他是做咱们这行的才会要有人整他,更多的是因为那个时候我师傅昔日在江湖上的一些仇家的检举,他们说我师傅在伪满的时候和黑龙江的一个区划长是拜过把子,而那个区划长又和当地的土匪,日本人还有后来光复之后接收东北的国民党都有所关联,你们也是知道的,这样的一个罪名降下来,在那个时候,哪里还能活命。所以我师傅当年一见势头不对,就带着我从关外逃进了关内,后来我们两个人又辗转了不少地方,才在河南这边扎了根。”
李弹子这番话说下来,顿时家里的老头子心中便明白了几分,在当年的那种政治环境之下,像李弹子他师傅这样的早年经历,确实是会为他自己招来杀身之祸。当年就连你在国外有几个亲戚,都要被政治审查大半年,跟别说李弹子师傅这样间接和土匪和国民党有关联的人了。
可是虽然众人此时已经明白了当年李弹子师傅这千里逃亡的因由,可是突然之间家里这边又有几个老头子的眉头却又不由自主地皱起来了。其实这时不用旁人细说,在场的所有人也都明白老头子们为何会有如此反应,原因无非就是因为“日本人”这三个字。
按理来说,自古以来做像家里面这种行当的江湖人,平日里什么三山五岳的绿林好汉,三教九流的混混妄人总是免不了要接触一二的,这是江湖人最无奈的事情,也是江湖人最无法避免的。所以要跟像什么泼皮流氓,小偷乞丐,蜂麻燕雀,乃至是土匪强盗这些人打交道,作为一个在江湖上讨生活的人来说,并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就算是你与这些人成了朋友拜了把子,旁的人也不能因为这些人而看低你,因为按照江湖上的规矩,别的人作恶,哪怕这个人是你的亲爹老子,只要你没有跟着一起助纣为虐,那这事就与你无关。但是有一件事却是例外,那是每个江湖人都不能越界的底线,那就是你不能当汉奸!更不能跟汉奸称兄道弟!
关于这个事情,太过久远的咱们就不必多说了,单说大清刚建国那会儿,据说现在江湖上有几家人的先祖在那个时候帮着满人入关屠杀汉人,结果这都几百年过去了,这几家现在的头都没能抬起来,虽然大家面子上也不会说什么,可是背地里总会议论一下这几家人的先人当年的不耻行径。有时候这几家人的小辈同江湖上的别家拌了嘴,就算自己这边再有礼,往往人家一句“你们家里人当年帮着鞑子杀过汉人”,便立刻会让这些家小辈的气势顿失,基本在后面的吵架里就陷入了单方面被动挨打的局面中。
诸位请想一想,这满清入关都多少年了?几百年前的事,现在都被人揪住不放,更别提这才刚刚过去几十年的事了。可以说在江湖上最大的罪过也无非是背叛师门,淫人妻女这些事了,顶天了也就是欺师灭祖。但是这做汉奸,卖国,却是比上面所提到的这些事情更要遭人所唾弃的。先别说国家和政府能不能容得下这些人,光是在这个圈子里,在整个江湖上,谁要是背上了汉奸这个名号,那人便立即变成了人人都可以得而诛之。这种人都用不着他的师门在江湖上广发清理门户的“谢师帖”,只要是遇见他的人,全都可以直接对其痛下杀手,压根不用顾忌什么所谓的江湖香火。
当年抗战胜利时,就因为锄奸这事,江湖上死了多少人,现在提起来家里的老头子都会直叹气。据说那个时候,只要是帮着日本人做过事的江湖败类,除非是你有那个能耐逃到了美洲欧洲这些当时国人还算是鞭长莫及的地方,不然就算是你跑到了南洋远东这些周边地区,也逃不过当时受了政府暗地支持的来自江湖各界的“锄奸队”的追杀。
而当时那些同汉奸有所交集的人,也是免不了要遭人白眼的。因为在江湖上,这是非恩怨观是相当简单直白的,只要是你与汉奸为伍,那你就算不是汉奸那也变成了汉奸。你同胡子土匪什么的有牵连,江湖人都不会说你什么,但是你若同汉奸有了来往,那在江湖上怕是就没了你的立足之地了。同汉奸有来往的人尚且如此,那像李弹子师傅这样,同那个伪满的区划长拜了把子的,那就更无须多说了。
这所谓的区划长其实就相当于当时中原各地的甲长,保长,也就是类似于现在的村长,乡长。虽说区划长的这个官职不大,但伪满那时候,东北那地方的官员无论大小,无疑都是帮着日本人干活的。所以若是说这个区划长是汉奸,也绝对没有半分冤枉他的地方。若此一来,李弹子的师傅同汉奸拜了把子,这事也自然成了板上钉钉的铁案,容不得他有丝毫辩解了。
于是就在一群人面面相觑,不知该如何缓解这突而其来的莫名尴尬之时,那李弹子却同异常坚定的语气对着众人道:“我知道诸位是怎么想的,可是无论这个叫孙庆的区划长他是不是汉奸,但是我知道我师傅他老人家绝对不是汉奸。”
随后李弹子便又继续对大家解释说,自己的师傅当年是在一次很偶然的机缘下,才与这个名叫孙庆的区划长结识的,只不过当时这个孙庆还没有做区划长,只是当地一个颇有名气的“鱼把头”,手底下有那么三五十号子人。两个人是因为有了过命的交情,脾气性子又对路,所以这才喝了鸡血酒,结为了异姓兄弟。
但是没几年这孙庆靠着自己的声望做了日本人的区划长,李弹子的师傅听闻之后,当即便用刀割下了自己的半截衣袖,托人给孙庆送了过去。这在江湖上叫做割袍断义,说白了就是李弹子的师傅单方面向孙庆宣布自此之后,他们两人恩断义绝,交情也到此为止。孙庆那时候也算是半个江湖人,他自己明白李弹子师傅此举的含义,后来他又托人带了几封书信给李弹子的师傅,也许是劝说李弹子的师傅不要不识时务,又也许是向李弹子的师傅解释自己的苦衷,总之这些书信里写的是什么,到现在估计也成了无人知晓的悬案了,因为李弹子的师傅当年在收到这些书信之后,就当着送信人的面直接便将书信用火点着烧掉了,信封压根连拆都没有拆。如此这般的几次三番之后,那孙庆也知道李弹子的师傅这边是铁了心要同自己绝交,而他自己也自知理亏,自然也就不好再纠缠,于是二人隔阂也就愈来愈大,终于彻底断了联系。
后来到了解放的时候,这孙庆便被当做反革命给抓了,没几天就给公开枪决了。听闻了孙庆的死讯之后,虽然李弹子的师傅嘴上什么都没说,可是他着实还是消沉了好一段日子。直到这事过去好几年了,有时候李弹子的师傅在喝醉之后,还是会忍不住叫着孙庆的名字,骂他糊涂,骂他不争气,骂到最后李弹子的师傅的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止不住地一个劲的流。有好几次李弹子还听到他师傅醉呼呼地说什么“你也没做过什么坏事,就是走错了路,你死得太冤了”这类的话,李弹子自然明白师傅的这些话是说给孙庆听的,可是他又哪里敢到外面去声张?每每他师傅到了这个时候,李弹子都要关上家里的门窗,生怕这些话被旁人听了去。
可是饶是李弹子如此小心翼翼,但该来的总还是会来的,文革开始了。那个时候孙庆虽然死了很多年了,但是李弹子师傅和孙庆之前的交情却有人没有忘,哪怕是李弹子的师傅已经按照江湖的老礼同孙庆断了情谊,可是红卫兵小将们却显然是不会认可江湖上的这一套的。于是李弹子的师傅一见事情不妙,当即带着李弹子躲进了林子里,然后两个人也没有沿着大路走,专挑了那些人迹罕至的荒山老林子钻,这才翻山越岭地逃到了关内。
后来的事情李弹子也没有详说,只是说文革之后没几年他师傅就死了,去世之前还问过他,若是李弹子想回东北老家就回去,不想回就留在河南,一切都随他自己。只是希望李弹子能将他的尸骨埋在方便祭拜的地方,三节两寿的不要忘了给他烧点纸就成。而李弹子思量了半天,还是决定留在了河南,于是就在他们的落脚地,也就是扶沟县的附近找了块风水宝地把自己的师傅给安葬了,自此这李弹子也算是在河南彻底扎下了根。
李弹子这么一大番话讲下来,桌上的众人立刻对当年所发生的事情了解了十之八九,有一些河南本地的人,对于李弹子师徒的往事,之前也是从别人那里零零碎碎听来的,这一次亲耳从李弹子口中听到这个故事,也颇有新鲜之感。尽管当年的红卫兵们不认江湖上这割袍断义的规矩,可是酒桌上的老头子们对这旧礼却不能不认。眼见李弹子的师傅和“汉奸”这两字应该是断然扯不上什么联系,顿时酒桌上的气氛便缓和了许多。
这时家里这边的四爷爷就问李弹子道:“不知尊师应该如何称呼?”
李弹子闻言,立即收起脸上的笑容,侧身对着东边恭然行了一礼,这才转过来正色对四爷爷回道:“我师傅的名讳不太方便透露,不过当年他在东北行走的时候,因为善于翻山窜林,加上他本家又姓陈,所以得了一个绰号,大家都叫他‘陈大马猴子’,熟的人都直接叫他猴子。”
直到这时,四爷爷才知道李弹子的师傅的名号是“陈猴子”,可是四爷爷努力在脑海里搜寻了许久,也没有找到关于这个昔日东三省陈猴子的一丁点的信息。想来也是,毕竟已经时过境迁,加上在中国这个圈子里,入行门槛极低,天南地北做这行的人繁多,若你不是业内的翘楚之才,又或者是做下过什么众所皆知的大事,你的名号无人所知自然也是情理之中。
经过李弹子师傅当年的事这么一搅和,当时这酒桌上的气氛反而活泛了许多。两边很多老头子都借着这事的话头,谈起了旧时候江湖上旧礼和规矩,借机提点我们这些小辈要懂得做人处事的道理,也有些人谈论起了几个圈里都熟知的人当年在文革中的遭遇,众人自然又是免不了对此长吁短叹地感慨一番。
正在这时,四爷爷突然开口问起李弹子的师傅,也就是陈猴子,当年与孙庆相交结拜的事情来,因为之前他听李弹子的意思,似乎他们两人在那次的事情了差点丢了性命,而且也是在那次的事情之后互觉投缘,这才拜了把子,因此这事看上去应该并非是寻常之事,所以对于当年的这个事情四爷爷也是深感好奇。
其实对于四爷爷的这个问题,在场的很多人也早在心中好奇了许久,就拿我们这几个小辈来说,这种旧时的故事哪里会有人对它不好奇呢,不过再好奇,这疑问也只能放在心里,家里是没人敢在酒桌上将这话给问出口的,不然回家自然有你的好看。不过好在四爷爷替大家将这个问题说了出来,当时我记得家里几个小辈在听到了四爷爷的问话之后,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一种莫名的喜色,连对面河南那边的很多人脸上,也都闻言之后脸上的神色跟着一变。
听了四爷爷的询问,李弹子低头沉思了许久,这才抬起头对着众人沉声道:“也好,这事平日里我也很少说,今天既然大家这酒喝得这么开心,我就说说以前我师傅的事情吧。“说着李弹子脸上一笑,对着四爷爷道:“就算是为我刚才说错话,失言得罪您老谢罪吧。”
四爷爷闻言连声称不会,随后便做了一个洗耳恭听的手势,示意李弹子故事可以开讲了。而刚刚还闹哄哄的酒桌上,也瞬间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望向那李弹子。李弹子这时脸上的笑容渐渐淡去,长出了一口气,便开始讲述起自己师傅当年的这桩旧事。
那是在1932年的冬天,李弹子听他师傅说,那一年东北的冬天格外的冷,才九月份就已经连下了好几场雪了,足足比往年差不多早了一个月。李弹子说那时候他师傅陈猴子才刚三十,还没有收他当徒弟呢,连陈猴子自己也是才刚出师了也没几年,整天里就自己一个人在东三省四处乱走,靠着学的那点东西混口饱饭吃。
那时节,日本人刚刚占领了整个东北,满洲国也才被建起来不到一年。整个东北各地全都乱哄哄的,什么土匪,地主武装,没撤走的东北军,再加上抗联,日本人什么的三天两头地在打仗,死的人海了去了。
有那么一阵子陈猴子到了牡丹江,那时候伪满政府在牡丹江专门设立了一个省,下辖五县一市,叫什么牡丹江省公署。当时陈猴子也是第一次到牡丹江,因为他听说日本人满东北的在抓劳工,所以牡丹江市这样的大地方他肯定是不敢去了,于是每日里就只敢在宁安、东宁、密山这几个小县城的乡下地方四处转悠着,寻摸着看看有没有什么活计可做。
这一天陈猴子无意中路过了一个被叫做三家围子的地方,这个三家围子说起来也不算是个村落,因为它都是临时性几户人家凑在一起搭伙过日子,然后在住的四周围上一圈土墙木栅栏的,所以才被叫做“围子”。住在这里的人基本都是一些参客或者当地的渔民,他们群居在一起一是为了防土匪野兽,二是人多有啥事也可以相互照应一下。当时在东北各地像三家围子这样的群居点几乎遍地都是,有一些群聚点甚至每年都在迁徙,特别是那些渔民群居之处,往往是今年哪歌河段里的鱼多鱼肥,他们便是在那个河段的沿岸选块地方,然后一大群人全部都举家搬过去。所以当时东北也有很多各种被遗弃的群聚点,偶尔不明就里的人误入到了这些地方,还以为自己是进了一个鬼村。
当时陈猴子来到这个三家围子时,发现三家围子这里居住的二三十户人家全是牡丹江当地的渔民,而且这些渔民正好在准备搬家。那个时候东北的渔民可以算是地位最低贱的一群人,也就能比采参和淘金的那些外乡人强上一点,不要说那些世代种地的农民,就连给地主家里做工卖苦力的雇工,他们也都是远远不如。因为当时的东北,你若是自家没有土地,想去给地主家干活,都是需要一个保人替你作担保,你才资格去地主家的。而往往这些渔民都是家里穷的连保人都不愿意替他们作保,所以他们才只能上船去水里讨口饭吃。所以你莫说是那些种地的,就连他们自己有时候也看不上自己,那个时候渔民之间吵架,说得最狠的一句话也莫过是“你儿子孙子以后都得在船上过日子”。当时在东北有一句贬低人的老话,叫做“山狼水贼”,说的就是那些穷的只能上山打猎的猎户,和这些下水打渔的渔民。
陈猴子当时出现在三家围子的时候,已经好几天都没吃什么热食了,而且身上又被冻伤了,一直都是靠着自己怀里的半袋炒面才撑到了现在。所以三家围子的渔民一见陈猴子的这惨状,连忙将他带进了一个窝棚里,给他升了一堆火,又端了一大盆姜片煮的鱼汤,还撒了一层胡椒面,说是让他喝了驱驱体内的寒气。
陈猴子端过那盆鱼汤,三下五除二就给吃了一个干净,连鱼骨头都被他给仔仔细细地嚼过了一遍。事后三家围子的渔民打听起陈猴子的来历,陈猴子也不好隐瞒,可是也不想说得太仔细了,于是他便对这些渔民推说自己是一个替人写字的先生。
旧社会中国人绝大多数都是文盲,很多人活了一辈子都不知道自己的名字怎么写,正是因为当时文盲多,很多人既不能读也不会写,所以很多人在写家信,或者收到了亲人的来信时,便需要找一个能够认字的人帮着他们写信读信。于是当时中国就催生出了一个职业,那就是替人写信抄书的“字先生”。做字先生的人基本都是一些落魄的文人,在当时那样的乱世里,他们手不能提,肩不能抗的,除了能写几句穷酸文章,真的可以说是毫无用处,但总算是这能认字写字的本事救了这群落魄文人。
而陈猴子说自己是个字先生,严格说来也不算是在骗人,虽然他本业是个替人抓鬼点穴的风水先生,可是毕竟这种活也不是天天能遇见的,所以很多时候陈猴子也是得靠着帮人书写家信来混口饭吃。可是当时的国人,对于那些能认字的文化人是相当推崇的,谁家里要是出了一个读书人,那可是整个家族的荣耀。寻常的百姓都尚且如此,更别提这些当时社会地位最低贱的渔家了。
因此这三家围子的渔民们一听说陈猴子竟然是一个会认字写字,全都显得异常高兴,纷纷请陈猴子帮自己给远方的亲朋写几封家信。只是当时渔家太穷,家里都没有什么余钱,几家人都凑不出一分润笔费来,因此他们便用央求的口气,询问陈猴子他们可不可以用鱼和山货来顶这笔写信的费用。
陈猴子当时还年轻,之前一直跟在自己的神父身边学艺,一点也看不得这个。当他看见那些岁数怕是能有自己父亲爷爷一般大的渔家,在他跟前小心翼翼地陪着笑脸,出声恳求,就为了能够让他少收几个钱时,陈猴子从心里就泛上来一股子酸楚。于是陈猴子大手一挥,笑着对众人说,“没什么麻烦不麻烦的,本来我也想等天暖和一点了再赶去附近的县城里,所以我还想求大家能够多收留我几天呢,正好我身上也没什么钱,不如就帮大家写几封书信来顶我这几天的食宿费好了。”
对于陈猴子的善意,三家围子的这群渔家又怎么会不知,于是众人在感激之余,也纷纷表示别说陈猴子跟着他们混几天吃食,就算让他们将陈猴子供起来,养到来年开春冰雪解封那时候都可以。而且有一点三家围子的渔家没有人提,陈猴子也心中明了,但是嘴上也什么都说,那就是正如我之前所说的,渔家自古在关外都是贱民,平日里很少有人愿意同这个群体打交道,如今竟然有一个读书人乐意跟着他们同吃同住一阵子,这些渔家心里自然会有一股别样的,难以言表的喜悦之情。
于是吃饱喝足之后的陈猴子就躲在那个窝棚里,开始给三家围子的众渔家书写家信,那个窝棚里面也分批进来了一些需要写信读信的渔民,没来进来的渔民也都会带上一点东西以示感谢,有时不过就是几个土豆或者三两个鸡蛋,东西虽然不值什么钱,但是在当时那个乱世里,这些渔民的淳朴反倒让陈猴子觉得心中十分温暖。
到了下午傍晚,三家围子突然之间一阵吵杂,陈猴子当时正在窝棚里帮人写信,冷不丁地听到这外面闹哄哄的,顿时吓了一跳,还以为是有土匪大白天的就敢到出山来抢东西。哪知那个正在窝棚里的请他写信的渔民见到了陈猴子脸上惊惧的神色,哈哈一笑,忙对陈猴子解释说,那是他们的“鱼把头”带着外出打渔的人回来,让陈猴子不用紧张。
鱼把头是关外渔民对于自己这群人头领的称呼,这鱼把头往往都是由一些年纪较大,经验丰富,众人都对其人品敬服的老渔民来担任的。这鱼把头不仅仅需要带队外出,选对地方,下网打渔,每日还得按照每个人的实际情况分掉当天渔猎所得的收成,要绝对公正公平,不能让任何一方说出一个不字来。而且不仅如此,作为一群渔民的头领,鱼把头往往还要出面负责与附近的地主土匪甚至官军打交道,既不能折了自己的威风让人看低了,还得维护好自己这群人的利益,不能随便任人宰割。所以在那个时候,这鱼把头不是随随便便什么人都可以当的,能够当得上鱼把头的那都是在方圆百十里叫得响名号的英雄人物。
因此陈猴子当时心里是很想见一见这位鱼把头,但是他也清楚江上讨生活的渔民的规矩多,所以也不敢就这样随便走出去,怕是犯了人家的什么忌讳。就在陈猴子躲在窝棚里暗地盘算着自己要不要出去之时,忽然窝棚外面就有一个十分清亮的声音响起:“听说咱们这来了一个能读书识字的先生,这可是喜事啊,咱们不能失了礼数,今晚上开鱼宴,给这位先生接风洗尘。”那人话音刚落,就听到众渔民轰然齐声应了一声,随后听声音一群人似乎就四散而去,各忙各的了。
这时一个人一掀门帘,低头钻进窝棚里,陈猴子望着那人还没来的说话,就听到坐在窝棚里的那个渔民出声叫了那人一声:“把头!你回来了。”那人嘿嘿了笑了两声,一拍那人肩膀,便在他旁边一屁股坐了下来。陈猴子这才知道,原来进来这个人就是刚才在外面说话的那人,也就是这一群人的鱼把头。
只不过之前陈猴子依照常理推测,觉得这个鱼把头的年岁应该不会很小了,可是他却万万没想到等自己亲眼见到了这鱼把头,才发现原来他竟然如此年轻,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后来陈猴子才从别人的口中,这个鱼把头的亲爹,原来是这一群人的老把头,前几年为了救人,被土匪给打死了,后来这鱼把头的位子就到了他儿子的手上。别看这个鱼把头年纪轻,但一身本事无人能及,就连那些和他爹一个辈分的老渔民也都对他说不出半个不字来,所以对于由他来做这个鱼把头,也没人不服他。
那鱼把头在陈猴子面前一坐下,之前来找陈猴子写信的渔民便说一会儿再过来,转身出了窝棚。陈猴子知道这算是江湖上规矩,他这样一个外人突然住了进来,作为这群渔民的把头总不能对此不管不问,是一定要问清楚他的来历的,这在江湖上被称为“盘道”,不然你万一是土匪预先安插进来的眼线该怎么办?
陈猴子知道此时不好再做隐瞒,万一被人家看出来自己撒了谎,怕是会被人装麻袋里扔进江水里。于是陈猴子便老老实实地同那个鱼把头将自己的来历一五一十地那么一说,那鱼把头听后,也没说啥,不以为然地对他道:“来了都是客,只要不是胡子的探子就好,咱们这地方小,又偏,平日里很少来生人,更没来过读书人,这写信的事还麻烦先生了。”说着陈猴子撇眼一瞧陈猴子身边那盆喝剩下的鱼汤,对着他一笑,继续道:“只要先生你不嫌弃,咱这地方你想呆多久都成,你身上的伤一会我让人给你送药来,用不了几天就能好。虽然咱这嘎达穷,但是江里的鱼不要钱,每天吃鱼咱们肯定饿不死。”
这时,陈猴子也喜欢上了这个心直口快的鱼把头,于是他便问,应该怎么称呼他。那鱼把头这才一拍脑袋,尴尬笑了几声,“你看我都忘了说自己的名字,我姓孙,单名一个庆字,围子里的人都叫我把头,你不是咱渔围子里的人,你就直接叫我名字成了。”
李弹子的故事讲到了这里,虽然之前大家也都隐约猜出来了这鱼把头应该就是那后来做了伪满区划长的孙庆,不过还是亲耳听到李弹子将这说出口,大家才敢将这事在心中确定下来。而这时故事听到了一般的四爷爷,也正听在兴头上,他连声问李弹子事情的后来呢?李弹子随手给自己又斟了一杯满酒,一饮而尽之后,便又继续讲述起来。
孙庆同陈猴子又聊了一会就推说自己还有事,说完转身离去,孙庆走了没多久,就有人给陈猴子送来了治冻伤的药油。疲惫不堪的陈猴子抹上药油之后,就倒头睡了过去,直到晚饭的时候才醒。
吃晚饭的时候,闲谈之中陈猴子无意中对孙庆问起,他们这个渔围子是打算搬到哪儿去?孙庆便回他道,说是他们这个围子要搬去牡丹江的一条支流,那地方离现在他们住的这个地方大概有八十来里路。孙庆说到这里,还显得颇有兴致地对陈猴子说了一句:“那段江面的上游下游现在全都结上冰了,可是唯独它这段几十里的水面还一点没有要上冰的迹象,这鱼啊都喜欢往水温的地方娶,今年只要咱们看住了这截江面,一准能有个好收成!”
听了孙庆的话,陈猴子也顿感好奇,可是他低头想了一阵也不知道自己要从何问起,于是便将这事先放到了一边,开始向孙庆打听起他们要搬家的原因。
孙庆闻言对他也没有丝毫隐瞒,直接爽快地问道:“其实我们这个围子每年都会搬地方,这是咱们渔家祖上传下来的规矩。种地的要休地,咱们也得休渔,不然总紧着一个地方捞鱼,早晚这鱼得被咱们给捞绝了。”孙庆说到这不由地叹了口气,继续说道,“按照往年,现在这个时候咱们离搬地方还早着呢,不过今年这雪下得早,这才九月咱这江上就陆续开始结冰了,所以这两天围子里才开始收拾东西准备挪窝,不过咱这穷困人家也没啥好拾缀的,明后天咱就能动身去新地方。那边这两头围子里的人也一直在收拾,窝棚啥的都弄好了,过去就能住下。”
当时陈猴子一看,虽然今年下雪提前了,这事谁都没能料到,但是看孙庆这安排进而有序,足可见那孙庆也是颇有几分手段之人。要知道关外的渔民性子最野,毕竟众人口中的“山狼水贼”也不是白叫的。眼见这孙庆这年轻轻的就做了鱼把头,竟然能将这一众渔家管理得服服帖帖,派下去的事也进行的有条不紊,他也不禁心中对孙庆也有了些许敬服。
当晚一群人吃吃闹闹,骂了撇下东北自己跑了的张少帅,又骂了不请自来的日本人,一大番气话说完之后,众人觉得心中的邪火发泄掉了不少,于是便早早散了,各睡各的去了。孙庆和陈猴子说,他现在住的那个窝棚的主人前两天已经搬去了八十里外的新围子去了,所以这个窝棚现在就归他自己一个人了,让他尽管住,不要见外。过两天一起搬到了新地方,也一准有陈猴子自己单独住的新窝棚。
孙庆还笑着同陈猴子说,一般这一个窝棚里面得睡四五个人,不过他们这群打渔的身上都有一股子鱼腥子的臭味,陈猴子是读书人,爱干净,别被他们给熏坏了,所以就不让陈猴子跟他们一起挤着睡了。
第二天,一大早孙庆就又带着一大群人去江里了,陈猴子醒来之后喝了一碗鱼粥,便又开始为围子里的渔家们开始写信,闲下来的时候陈猴子就教围子里的一些小孩子认几个简单的字,在他教小孩写字的时候,一些年纪大了的老人和留在家捕渔网的妇人有时也会凑过来看个热闹。陈猴子难得有像现在这样的机会可以好好休息一下,所以在他看来,这一天的时间过得也算快。
这一天傍晚,孙庆他们那群外出打渔的人还没回来,三家围子里突然间又开始躁动了起来,陈猴子顿感好奇,于是便随便拉了过一个人问了两句。一问之下,陈猴子这才知道,原来的现在早就已经过了往常孙庆他们该回来的点了,可是却丝毫不见孙庆那群人的身影。
要知道在江里讨生活不易,不可预见的危险和麻烦几乎每日都有可能会发生,所以为了不让家里人担心,一般出去打渔的渔民都会尽可能地赶着点回来,再说这个时候田野马上要黑了,东北这地方一到了晚上野地里就是土匪和野兽的天下,按点回来也算是为了自身的安全起见。然而今天孙庆这一群人竟然全都没有按时回来,这肯定是他们那一伙儿人遇见了什么麻烦,而且估计这麻烦还不小。
围子里的人又等了一阵子,这时天都已经大黑了,孙庆他们还都连个信都没有。于是很多人便都坐不住了,几家管事的老人凑在一起一商量,当即便派出几个人,让他们也驾船去江里,沿着今天孙庆他们打渔的路线去寻一下他们。可是谁知这几个人提着马灯刚把东西搬上船,船还没下水呢,就看到远处的江面上有几点亮点渐渐地靠近过来,一看就知道是有船驶过来了,那亮点就是船头上挂着的煤油灯。
岸上的几个老渔民见状连忙让人拿马灯对着那几艘过来的船闪了几下,紧接着远处的那些船上的煤油灯也跟着长长短短的闪了一阵,这时岸上的众人才都送了一口气。围子里的人告诉陈猴子,那是孙庆他们回来了。
大家提起来的心刚刚放下不久,那几艘船便缓缓地从江面的夜幕中淡了出来,为首的那一艘船的船头上站的正是孙庆。岸上此时有人冲着孙庆就喊道:“把头,今天出啥事耽搁了,回来这么晚?”这人话音刚落,另一半就有人接话喊道:“把头是遇见哪家的姑娘了吧,光顾着看女人忘记回来的点了。”这人的话立刻引起了岸上众人的一阵哄笑,陈猴子听了也不由地跟着笑了起来。
然而大家才笑了几声,就发觉事情有些不对,只见黑暗中孙庆那群人的脸上没有一丝笑意,尤其是孙庆的那张脸,被身边煤油灯映着,阴沉地有点吓人。
这个时候岸上的众人才感觉出来怕是孙庆他们今天在外面出事了,顿时间也没有人敢再说笑了,一群人忙举着火把走上前,接缆绳铺船板的,将孙庆那一群人从船上迎了下来。孙庆上岸后的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梁老五,刘家老二和老三,被水淹了。”
陈猴子在江湖上混了几年了,对渔民的行语也略知一二,渔家整天在水里漂来荡去的,出于忌讳,像死,没,亡之类的字眼他们在船上都是不能说的,所以孙庆这句话里的“被水淹了”,十之八九就是说这个三人今天淹死了。可是陈猴子自己心里想归想,但是他知道在这个特殊的时刻,他这么一个外来人是万万不能多嘴的。
果然,孙庆的话刚说完,就听见人群中有几个妇人发出了惊呼。当即有人还心怀侥幸地问道:“把头,梁老五他们是,掉江里了?人没事吧?”孙庆闻言叹了一口气,沉声回道:“他们的斗子划了,人都掉江里,刘老二丢了,梁老五和刘老三的片子我们给捞回来了,不过人还是淹到了,没出气了。”
孙庆这话一出口,刚刚惊呼的几个妇人立刻嚎啕大哭起来,想来应该是梁老五那三个人家里的女眷。这下子岸上的众人也都知道了今天孙庆他们到底是出了什么事,几个人立刻跳上船七手八脚地抬下来两打包用破布包裹着的软踏踏的东西,竟然看着好像是人的尸体。
陈猴子当时对孙庆方才的那一番话听得半懂不懂的,也不知道到底是发生了事情,这时一旁就有人悄声同陈猴子解释,说是刚才孙庆说的是今天梁老五他们的船翻了,三个人都给淹死了,而且刘老二的尸体都没能找到,只找回来了两个人的尸体。
陈猴子闻言心中暗吃一惊,没想到还真的被自己猜中了。这时孙庆叫了几个人的名字,说是都去他住的那个窝棚里,商量一下今天的事。随后孙庆又叫了几个人,在他们耳边低语了几句,那几个人随即散去,看那样子应该是孙庆让他们帮着梁老五三人的家里人料理后事去了。
眼见出了这么大的事情,陈猴子当时便想他还是回到自己的窝棚里比较好,毕竟渔家的事,他一个外人跟着瞎掺和也不好。谁知陈猴子刚转身要走,那孙庆却放声叫住了他,只听孙庆冲着他大声道:“陈先生,请你也跟着我们一起来吧,你看的书多,见多识广,我这里有些事想请教一下你。”
一听孙庆这样说,虽然陈猴子心中觉得孙庆他们这群渔民死了人要开会竟然要叫上自己,这事实在是有些古怪,但是在面子上他也不好推辞,于是陈猴子应了一声,便硬着头皮跟着孙庆一伙人钻进了孙庆的窝棚。
龙鲤(2)
众人进到了孙庆的窝棚里,陈猴子这边屁股还没坐稳,就听见一群人急吼吼地就扯着孙庆问,今天他带着人出船在江里究竟是遇到了什么事了?因为梁老五他们三个人,全都是在江上讨了十几年生活的老渔民了,他们三个驾船的功夫在围子都是数得着的,而且又都会水 ,怎么会那么容易就把船给弄翻了,全都淹死了呢?
孙庆听到了众人的询问,沉默了半晌,方才对众人说道:“就我现在的心里都乱了,不想多说,就让黑子来代我说吧。”说着孙庆一拍他身边一个黑脸汉子的肩膀,“黑子,来说吧。”
那叫黑子的黑脸汉子得了孙庆的允,十分痛快地应了一声,也不再墨迹,随即便同众人讲述起,他们与孙庆今日在江上的遭遇。
那黑子说,今天他们一早就出了船,去到了柳树套子,一到那里他们就傻了眼,前天他们刚刚下网弄好的鱼亮子,可是今天一去就发现那鱼亮子有整整两副网都被扯破了,而且还有一副网压根就不见了踪影。于是他们就去柳树套子那边找昨晚在的人去询问,结果一问,昨晚上留在柳树套子的人竟然没有一个人听到那江上有过啥动静,好端端的鱼亮子竟然一下子被坏了三幅网,这不是奇了怪了嘛?
黑子说到这里,立即窝棚里那些今天留在围子里没有跟着孙庆出船的人,全都议论了起来。而这时陈猴子身边有一个渔民,怕陈猴子不明白黑子之言,便在一旁低声同陈猴子解释起来。
原来那柳树套子就是这两天孙庆他们要搬过去的地方,因为围子里人多,所以孙庆他们这一伙人都是分批搬去的,现在柳树套子那边住的人大概占了围子全部人数的一小半。而今天柳树套子那边出事的鱼亮子之前也是架在三家围子这边的江面上的,前几天才刚移过去。
陈猴子听后有些不解的问道:“这鱼亮子是啥?”
那渔民听后一笑,低声道:“对不住啊,陈先生,我忘记你不是我们渔家的人了。这鱼亮子其实就是我们用渔网下到江里面,在江湾子里堵设的一道卡子。从上游下来的鱼,到了这里之后就被拦住了,除了那些小鱼能从网眼里逃过去,大鱼基本上就被困在这鱼亮子里了。而咱们这个亮子里,只留了一个豁口,那些被困在亮子的鱼若是想出亮子,只能顺着这个豁口才能游出去。这个时候咱们就把船停在那豁口的外面,下网打渔,一网下去,少说也能捞到几十斤鱼。”
陈猴子闻言,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突然在转头之间,却发现那个一直同他低声耳语的渔民脸上满是迟疑的神色,陈猴子见状不由地又问他道:“怎么了?可是这事里面又有别的蹊跷?”
那人见陈猴子出口相询,也不好避而不答,低头沉思了片刻,便又低声对陈猴子道:“陈先生,你是有所不知啊,咱们弄这个鱼亮子在江上下网有的拿都是趴网,这趴网和平日里咱们坐在瓢船里撒网打渔说用的旋网是不一样的,这趴网要足足比旋网大上三倍多呢。寻常的悬网都得两三个人才能从江里拽上来,这趴网若是没有七八个人,压根就是摆弄不开的,有时候这网里再挂到了鱼,别说七八个人,十几人都不定能拽得动它,有时候我们都得用驴车,才能将这网从江里面拖到岸上去。”
说到这里,那渔民瞥了几眼周围还在议论纷纷的众人,凑到陈猴子耳边又继续道:“陈先生,您想啊,这么沉重的一副渔网,怎么会说没就没了呢?而且还有两张网被扯破了,这渔网有多结识?几百斤的鱼兜在网里,那网都不会破,要扯破这网,陈先生你说那得是多大的力气?”说着那渔民干笑了两声,“陈先生,你说这事难道还不古怪?”
陈猴子闻言,对着那人点了点头,心中暗想,如果真如这渔民所言,那么今天这鱼亮子那边的事,确实是有些奇怪。正在陈猴子低头沉思之际,窝棚里有人突然大声说道:“不对啊,这鱼亮子坏了三张网,和梁老五他们被淹有啥关系?”
黑子对着那人苦笑几声,随即说道:“你们当那张没了的渔网是谁的?是梁老五的!这渔网被扯坏了,咱们拿回来补补还能继续用,可是网没了要怎么办?一张趴网现在多少钱,咱们又不是不清楚,谁家丢了这么金贵的东西能不心疼?所以当时梁老五就和把头说,要到鱼亮子的下游去找找,说不定这渔网没被水冲出去多远,他还能寻得回来。把头当时自然同意了,于是梁老五就带着刘家兄弟去下游找网去了,咱们这些人就待在鱼亮子这,重新下网,围亮子。”
听到黑子此番话,有人立刻又问道:“那么梁老五他们找到网了嘛?”
黑子闻言又是几声苦笑,只听他叹了一口气,说道:“这渔网找是找回来了,可是却不是在下游找到的,而是在鱼亮子的上游找到的。”
黑子此言一出,莫说是窝棚里的众人,就连陈猴子听了都不由闻言心中一惊。其实无需旁人再多言,大家也都知道这落花随流水的东西,入了水的东西,哪怕是像石头这类沉重之物,在沉入水底之前,也多多少少会随着水流往下游的方向移动些许距离的。而对于渔网这类物件,虽然本体的重量不小,但是它在水中散开的面积却大,所以在江水里,这渔网自然要比石头之类的东西漂得要远一些。但是无论这渔网漂的近也好,远也罢,但它万万没有逆水而上的道理,总不能是渔网自己长了腿脚跑去上游的吧?
这时望着众人的质疑,黑子不得不再继续对大家解释起来。原来今天梁老五与孙家兄弟在下游找了小半个时辰,一无所获。当他们垂头丧气的返回来的时候,却突然在鱼亮子旁处的一张网上寻到了一个浮子。这种浮子每副趴网上都有,都是用半丈来长的绳子拴在渔网上的,而且一般都是木片所制,还要被漆成红黄等醒目的颜色。浮子的存在为的就是当渔网被下到江里之后,万一那江面上涨,没过了渔网,这些浮子能够漂到水面之上,提醒过往的船只水面下面有渔网,让这些船只小心避让。
只是这浮子每家每户都各不相同,往往上面还会画些符号之类的东西以示区别。一般渔民在水面只要捞起浮子看一看,就知道这渔网是谁家的,所以也不用担心会错收了别人家的网。
而梁老五当时从水里捞起的浮子,恰好上面画的就是他家的记号,而且再看那浮子上栓的绳子,那绳子上的断口没有一处地方是平整的,上面全是毛毛的绳纤,打眼一看就知道,显然这绳子是被人用力给扯断的。
可是梁老五他们发现这浮子的地方,却是在他下网的上游,所以如果昨晚上梁老五的渔网被水冲走了话,这浮子肯定不可能会漂在这里,除非那网被带去了这鱼亮子的上游,这才有可能那浮子顺着水漂到现今的这处地方。
于是梁老五当时拿着这浮子就去找到孙庆,说要再去上游寻网。孙庆当时一见这情景,也觉得这事有些古怪,但是架不住梁老五他寻网心切,最后只好同意了梁老五的请求。
可是梁老五他们走了没多久,鱼亮子这边的众人还在嘻嘻哈哈地讨论为啥这渔网会跑到上游之时,突然之间孙庆他们就听到梁老五那边传来了一声大喊。
众人寻声望去,只见梁老五他们的瓢船此时就如同落入了旋涡中的枯叶一样,正在不停地原地打着转,而且他们那船旋转的距离也越来越大,就好像那江水下面有什么东西在拖着他们一样。一开始众人还以为梁老五他们是遇到了江上的水漩涡,可是转念一想,这段江道他们这段日子几乎每天都在走,从来就没发现江面上还有什么漩涡。
眼见梁老五他们的叫声愈来愈大,他们所乘的那片瓢船也渐渐开始倾斜,眼瞅着就是整个船翻倒过来,扣在江上了。眼见此景,鱼亮子这边的重渔民顿时就坐不住了,于是还没等孙庆说话,就有好几艘船冲出了鱼亮子,奔着梁老五他们就急驶了过去。
谁知众人还没行出去多久,就被一艘船从斜处冲出来拦住了去路,大家一看那船上的人,发现正是孙庆。只听孙庆当时对众人大声道:“你们过去干什么?那边到底是怎么了都没搞清楚,这么火急火燎地冲过去,是要过去送死吗?”
此时已经冷静下来的众人心中一想,觉得孙庆说的也在理,在江上讨生活最怕的就是冲动和蛮干,多少人的命就是丢在这上面了。而且众人一看梁老五他们的船在江面上一圈圈打转的那个架势,说实话哪有人又在自己心里是不怕的。不少人都再私下心里想,怕是梁老五他们得罪了江里的水神,他们那船现在的状况,显然不是人力可为的。可是想归想,但没人敢在这种时候将这话说出口来,去触孙庆的霉头。只是一群人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自家的兄弟陷入危险而不施以援手,这无论于情于理都是说不过去。
正在大家望着远处梁老五他们不住打转的瓢船陷入进退两难之时,孙庆让其他人就在原地等着,转身却一拍当时和他就在同一条船上的黑子的肩膀,自己带着黑子驾船朝着梁老五他们靠了过去。
黑子说到了这里,众人这才明白为啥孙庆非要让黑子讲述今天之事,原来是这黑子同孙庆当时在一条船上,两人都曾经近距离地亲眼目睹了梁老五他们身上所发生的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这时黑子从火堆中抽出一根点燃的木柴,又在怀里掏出一杆烟袋凑了上去,吧嗒吧嗒地吸了两口,才又接着道:“我和把头靠过去之后,大老远地就听到梁老五他们在喊,要我们赶紧掉头,不要过去。而在这个时候,我们也看到了水里有一团黑影,在绕着梁老五他们的船不停地转。”
黑子这番话,话音刚落,立即就有人问道:“水里的黑影?是鱼群嘛?”
黑子闻言嗤笑一声,皱着眉道:“我都在江上打了二十多年的渔了,是不是水里的鱼群我还能看不出来?那黑影绝对不会是什么鱼群,就整个那么一大坨,估计少说也得有半间房子那么大。”
黑子此言一出,众人皆惊,就连陈猴子听到了黑子的话,也被吓了一跳。要知在关外大江大河不少,不少江水里面都能捕到一些大得骇人的江鱼,就像最常见的江鳇鱼,有时候都能捕到上千斤一条的。可是按照黑子之言,半间屋子那么大的鱼,那是得有多大?估计那鱼的分量少说都得万斤以上了。
陈猴子知道在海里有一种大得惊人的鱼的被唤作鲸鱼,中国古时将它叫做为鲸鲵,这种鱼得身躯巨大无比,基本都是在万斤以上。但是那终究是海里的大鱼,是万万不可能跑到江里来的,黑子口中所说水中的那个巨大黑影,断然不会是这鲸鱼的。
就在陈猴子这边沉思之际,窝棚里的其他人早便开始议论起来,有人说那黑影是鳇鱼的,也有人说那是大江猪的,可就在众人吵成一团时,孙庆一拍桌子,额头上暴着青筋,怒道:“人都死了,还有心思吵吵。”
众人一见孙庆此时是动了真火,顿时全都不出声了,一时之间窝棚里的气氛冰到了极点。这时突然听到窝棚外面有人轻敲了两声门,孙庆当即出声叫外面的人进来,随即窝棚的门便被打开,从外面走进来了一个人。
那人一进窝棚,直接走到了孙庆的跟前,伸手将一个用布包裹着的东西放在了孙庆面前的桌子上,随后那人又在孙庆耳边低语了几句,这才转身离开。那人离开时,正好同陈猴子找了一个照面,陈猴子立刻认出这人就是刚刚在外面孙庆叫到他身边低声吩咐他们事情的几个人中的一个。陈猴子之前还以为孙庆是叫他们去帮着梁老五他们的家人处理后事,但是现在看来,似乎孙庆是吩咐他们做别的事情去了。
这时,窝棚里的所有人的目光都被集中到了孙庆面前桌子上放的那件东西上,陈猴子皱着眉头盯着那东西瞧了半天,也没看出个究竟来。可是没料到他的此番举动,却被孙庆给看了一个正着。只听孙庆突然开口道:“陈先生,您可不可以坐到我身边来,这东西我怕咱们这一群人里只有你能看明白了。”
孙庆话音刚落,坐在他身边的黑子就起身,让出了一个地方,示意陈猴子坐过去。陈猴子一见如此,也不好推脱,便起身坐到了孙庆的身边。
陈猴子刚一坐稳,孙庆便将桌上的那个布包推到了他的面前。只听孙庆面无表情地对陈猴子道:“陈先生,这是我刚才叫人从今天拖回来的那两张破网上找到的,您见多识广,你给瞅瞅这是啥东西。”
陈猴子闻言忙连声道不敢当,伸手接过那个布包,随后便将它打了开来。然而当陈猴子看到了那布包中包裹的东西时,他却不由得在心中一怔,只见此时那裹布里面安安静静地躺着几片巴掌大,好似瓷片一样的东西。这些“瓷片”颜色黝黑,只有一侧边缘稍淡,周身都泛着一种诡异的油光。
惊奇之下,陈猴子不由从那堆瓷片中捡出了一片,结果那片东西刚入手,一股凉气就顺着那东西传到了他手上,陈猴子顿感事情不对,心知这玩意绝对不是什么瓷片。于是陈猴子拿着那片东西凑到了油灯跟前,想要再仔细看看这玩意究竟是什么来历。而这个时候,裹布里的其他几片东西,也被孙庆递给了窝棚里的其他人。
这时有一个人接了那东西之后,发出了一声惊呼,随后指着手里的东西对其他人惊道:“这玩意不就是鱼鳞嘛?你们看这上面一圈一圈的鳞斑,肯定就是鱼鳞啊。”
经这人出言一提醒,窝棚里的众人立即纷纷出声应和起来,都说那人说的不假,这几片东西看着确实就是鱼鳞。而陈猴子此时也觉得这东西的材料似乎就是骨质的,虽说放眼看上去这玩意像是瓷片,可拿在手里,无论是重量还是质地,确实如同那人所言一般,有些像是鱼鳞。只不过正经鱼鳞什么样陈猴子之前又不是没见过,像现在手里这么大的鱼鳞他还真的是头一次见。
于是陈猴子转头问孙庆道:“孙把头,这么大的鱼鳞你们之前有见过嘛?”
未待孙庆回话,这时旁边一人凑过来插话道:“陈先生,鱼大鳞大,鱼小鳞小,咱们在这江上打渔,最大的鱼也就是鳇鱼了,那鱼最大的也就千斤出头,鳞片也就大概这么大。”说着那人用两根手指比划出一个银洋大小的圆圈,摆给陈猴子他看了一眼,接着道:“这碗口这么大的鳞片,咱们可从来没见过,这世上哪会有这么大的鱼啊。”
陈猴子闻言点了点头,结果那人见陈猴子这么一个读书人听了他的话都在点头,顿时劲头更足了,紧接着又继续道:“陈先生,你不是咱们江上的渔家,平时最多也就在饭桌上才会见见这鱼,所以你对这鱼也不太了解,但是你总见过树桩子吧。你知道这树木年岁长一年,树身子就会粗一圈,所以树被砍倒之后,只要数数树桩子面上又几个圈,就能大概知道这颗树活了多少年,哦对,你们读书人管那树圈叫年轮。但是陈先生你可能有所不知,这鱼身上也有这类似的东西,就是那鱼鳞上面的道道,咱们渔家的人都把那玩意叫做鳞斑。虽然也不是说没过一年这鳞斑就会多上一层,但也基本差不离。所以林先生你自己瞅瞅,你手里的那块鱼鳞上面有多少圈鳞斑,百八十年的总是有了吧。”
陈猴子心中一震,忙将手中的鳞片对着油灯又细细地看了一遍,果然正如这人所言,这鳞片上的鳞斑一层叠一层,密密麻麻的,倒还真有几分像是树上的年轮。只不过之前窝棚里面光线太暗,这东西颜色又黑,若不是这天天同鱼打交道的老渔民提醒,陈猴子他还真的注意不到这些细节。
眼见陈猴子此时已经也发觉了这鳞片上的古怪,那人随即又笑了两声,继续同陈猴子道:“陈先生,还有一事,可能你也不知道,这鱼身上的鳞片都是随着年岁的增长而增多的,小鱼身上的鱼鳞要少,大鱼身上的鱼鳞就要多一些,而且基本上这鱼鳞都是从身体中间往头尾两边慢慢长过去。所以就算咱们现在得了鱼鳞,也很难说这鳞上的鳞斑显现的就是鱼的年岁,说不定这鳞是后来才长出来的呢?”
说着话,那人一指陈猴子手里的鳞片,“而且鱼身上的鳞片在你们外人的眼里可能长得都一样,但是咱们渔家是知道的,鱼身上不同部分长出来的鳞片形状都是有差别的,就陈先生您现在手上的这片鱼鳞,它就绝对不是鱼身上中间那些地方长出来的,看那模样,估计是生在尾巴那块地方的。”
顿时间窝棚里的众人纷纷出言开骂,显然他们可以接受自己的兄弟意外身亡,毕竟天天在江上讨生活,天有不测风云的,啥事都有可能会发生,但是他们却对自己兄弟死后连一具完整的尸首都没留下。大家你一言我一语的骂了一阵,当即有个上了几分年纪的老渔民开口对孙庆说道:“把头,今天的事不能怎么算了,别说那条水虫叼走了孙老三的身子,就算没这事,留着它始终也是个祸害。咱们这马上就要全都搬去柳树套子了,那附近的江里有这么一条水虫,你让兄弟们还怎么在江上跑船?眼看天也冷起来了,再寻一个好地方把围子搬过去也来不及了,依我看……”
那老渔民并没有将话说完,约莫着是顾忌孙庆的鱼把头的身份,不好当着众人的面指示孙庆此时应该怎么做,但是陈猴子看那老头儿的年纪和他同孙庆说话的那个口气,估计他在这伙渔民中辈分不小,在大家的心中也颇有一些地位。而这个老渔民的话虽然没有讲完,但是窝棚里的众人又怎么会没人明白他话里的意思呢?
果然这个老渔民的话,引起了不少人的支持,这些人纷纷同孙庆道,他们应该想把办法把水里的那个水虫给解决掉,一来是为了替梁老五他们报仇,二来也是为了围子里其他人日后打渔时的安全。
听了众人的话,孙庆沉默了许久,终于抬头向陈猴子问道:“陈先生,今天的事你也都清楚了,虽然你不是咱们围子里的人,但是我还是想听一听你对今日之事的看法。”说着话,孙庆眉头不由地一皱,稍稍犹豫了片刻,又继续道:“而且那水虫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你可有什么主意?”
陈猴子一听孙庆这话,立刻明白过来,自己之前是和孙庆交过底的,所以自己到底是干嘛的,孙庆对此是知道得一清二楚,而窝棚里的其他人却还都一直以为陈猴子不过就是一个字先生而已。所以孙庆此时对陈猴子的话,在外人听来,好似就是孙庆在询问陈猴子是否在书上听说过这种潜在水底,身上又长着犄角的庞然大物,但是只有他们两个人心中明白,那孙庆询问的言下之意,自然是问从陈猴子自己的那行当里,可否对今天的事情有什么独特的看法。
因为今日之事,就连窝棚里那些目不识丁,在江上劳作了一大半辈子的渔民,都知道事出蹊跷,无论是这巴掌大的巨大鳞片,还是梁老五他们落水之后的遭遇,没有一处不在提醒着众人这水下之物的古怪,所以孙庆当时的心中所想,就是想听听陈猴子对此事的看法,随后自己再做定夺。
陈猴子摆弄着自己手里的鳞片,翻过来覆过去地看了半天,除了之前众人所说的,始终也没能再多看出一些什么来。这时陈猴子突然想起来了什么,转头问孙庆道:“孙把头,你们常年在江上打渔的,基本什么鱼扫一眼就能看出来吧?”
孙庆闻言一愣,回道:“那是自然,咱这江里常见的鱼也就那么十几种,只要跟着跑几个月的船,这些鱼也就都认全了。”
陈猴子微微将头一点,又问道:“可是如果单拿出这鱼身上的一些零碎东西,你们也能根据这些东西认出这是鱼嘛?”
孙庆低头想了想,道:“要是内脏什么的东西恐怕是不行,从鱼肚子里掏出来的看上去基本都差不多,不过要是个鱼鳍鱼尾巴啥的倒是不难,虽说都是鱼,可是在江上久了你就知道了,不同的鱼之间在长相上区别还是很大的。”
陈猴子闻言道:“那么孙把头,你能看看这鳞片到底是什么鱼身上的嘛?”
孙庆听了陈猴子之言一愣,这时方才的黑子接过话茬回道:“陈先生,刚才我说过了,这个鳞片实在是太大了,咱江里的鱼没有能章到这么大的,所以这鳞片怕不是从鱼身上来的。”
哪知陈猴子闻言一笑,对众人道:“大家刚才所说的我都听进心里去了,但是我就是这么一问,加入这鱼真的能长到万斤以上的话,那么这样的鳞会是从什么鱼身上掉下来的呢?”
黑子当时闻言,眉头轻皱,显然不知道陈猴子此番话问得是在古怪,但是又不知是出自何意,可是他当着孙庆的面又不好多言,于是硬着头皮回道:“陈先生,咱们这江上的鱼身上的鳞基本分成三类,有圆鳞,硬片,还有扁鳞。这鳞为啥这么分我就不多说了,只是江里的鱼大多是属于圆鳞鱼,咱们手上这鳞片若真的是鱼鳞的话,那也是圆鳞。但是若是说这圆鳞鱼那可就多了,咱这鱼鳞……”
未待黑子将话说完,只听孙庆沉声道:“若这鳞片真的是鱼鳞的话,那这应该就是鲤鱼鳞。”
孙庆此言一出,就听窝棚里众人沉默了一阵,没多一会儿渐渐就有人低声议论起来。陈猴子隐约之中似乎听到众人再说鲤鱼什么的,显然孙庆的看法已经得到了大家的赞同。这时黑子突然之间大声对陈猴子道:“把头说的确实不错,江里面的鱼鳞和鲤鱼差不多的也只有鲫鱼了,但是鲫鱼鳞片都是带着银边,像这种全黑的鱼鳞也只有鲤鱼身上才能长出来,可是……”黑子说到这里,话音一转,向陈猴子问道:“陈先生,你难道真的觉得鲤鱼能够长这么大嘛?”
陈猴子听闻黑子之言,也没有急于回答,他低头又想了一阵,突然抬起头对孙庆道:“孙把头,你们这么可有刀子之类东西么?可否借来一用?”
孙庆望了陈猴子一眼,也不知道他要这刀子是做什么,伸手在身上摸了一阵,也没找出一把刀来。这时身边的黑子从怀里掏出一把匕首,递给了孙庆,孙庆接过刀,随手就交到了陈猴子手上,刀一离手,孙庆便语气中带着几分不解地问陈猴子道:“陈先生,你要这刀做什么?”
谁知陈猴子接过刀,也不搭话,直接便立起刀刃在手上的鳞片表面蹭了起来,没多一会儿,桌面上就积起了一堆陈猴子从鳞片上用刀刮下来的粉末。
窝棚里的众人一言不发地望着陈猴子的举动,也不知道他是打算做什么。身边的黑子刚要打算问他,却只见陈猴子刀口一转,就朝着自己的小臂划去。在他左右两边的孙庆和黑子还都没有反应过来,就已经看到陈猴子的胳膊上鲜血淌了出来。
孙庆见状顿时心中一惊,忙让黑子去找金疮药的药膏来,黑子闻言忙起身要去拿药,却被陈猴子一把给拉了回来。孙庆见到陈猴子这番举动,不由地急道:“陈先生,你这是做什么?”
陈猴子这时脸上挤出几丝笑容,对孙庆道:“孙把头,我没事的,这点小伤不要紧。”说着陈猴子从桌上抓起了一小撮之前他在那鳞片上刮下来的粉末,对着众人说道:“要是我没猜错这些粉末能够让我的伤口马上好转,诸位要不要和我打一个赌?”
陈猴子话音刚落,孙庆便抓起桌上剩余的粉末一把拍在了陈猴子的小臂伤口上,口中还说道:“陈先生,你都出了这么多血了,怎么还有心思和我们开玩笑?”一边说一边又等了旁边的黑子一眼,骂道:“怎么还杵在这里,还不快去拿药,万一这鳞片的粉末没用,赶紧把药膏给陈先生抹上。”黑子闻言,忙应了一声,低头就跑出了窝棚。
这时窝棚里的其他人纷纷出言说陈猴子行事太过莽撞,还有几个上了年纪的老渔民直接就对陈猴子道,说着鲤鱼鳞确实是有散血止血之效,但是先不论这是不是鲤鱼身上的鳞片,光说陈猴子现在胳膊上的这个刀伤,伤口颇深,这又哪是一点点鱼鳞粉就能够将穴给它止住的呢?
正在众人议论纷纷之际,黑子已经拿着药膏返回到了窝棚里,他将药膏直接递到了孙庆的手中。孙庆接过药膏,望了一眼正用手捂着自己伤口的陈猴子道:“陈先生,给我看看你的刀伤吧,我觉得你还是抹上这些药膏比较管用,这用鱼鳞粉止血咱们江上跑船的也都是在不得已的时候才凑付一下,等上了岸咱们还是得用正经的药膏疗伤的。”
说着孙庆就将那药膏凑到了陈猴子的跟前,谁知这时陈猴子只是对着众人一笑,缓缓地将捂在伤口的手移了开,直接对孙庆说道:“孙把头,劳您费心了,不过这次好像是我赌赢了。”说着陈猴子随手拿起桌上的一杯水,便直接泼在了自己方才小臂的伤口上。
孙庆眼见陈猴子端起那杯水就知道事情不好,可是没等他出手相拦,陈猴子便已经将水泼到了伤口上。孙庆转身在一旁的架子上取过一块看上去还算干净的布,一把按在陈猴子的伤口的位置上,惊道:“陈先生,这伤口不能沾水,会染上病的。”
可是谁知,孙庆拿着布在陈猴子的手臂上才擦了两下,就感觉有些不对,他忙将手上的布移开一看,却发现此时陈猴子的手臂上干干净净的,哪有一丁点的伤口,若不是桌子上那些残留的血迹,孙庆几乎都要怀疑自己方才是看错了,陈猴子压根就没有用刀伤到自己。
显然陈猴子此时小臂上消失的伤口也被窝棚里的其他人看在了眼里,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了一阵惊叹,不少人甚至都站起了身子将头探了过来,想看得再清除一些。而这时就站在孙庆和陈猴子身边的黑子看见了陈猴子奇迹一般消失掉的伤口,不由地下意识地问道:“陈先生,你的伤怎么没了?您是变戏法的嘛?”
听了黑子那可笑的问题,陈猴子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轻轻敲了敲桌上的那枚鳞片,回道:“不是因为我会变戏法,而是因为这个鳞片并不是一般的鳞片。”
孙庆闻言问道:“这难道不是鲤鱼鳞嚒?”
陈猴子当时哈哈一笑,回道:“这是鲤鱼鳞,不过这条鲤鱼你们也见到了,肯定不是寻常的鲤鱼,若是我猜的没错,这是一条快要化龙的鲤鱼,所以它身上的这些鳞片,也可以算得上龙鳞。也许诸位不知,这龙鳞可是止血疗伤的圣药,以前战场上,只要你的伤不在要害处,这龙鳞粉就能将你的伤治愈,哪怕你是骨裂筋断,敷上龙鳞粉,用不了三两天,也就恢复如初了。”
李弹子的故事说到了此处,酒桌上的人也全都听得一愣,虽然大家之前心里都隐约猜出这江里的东西恐怕不是凡物,可是经由李弹子的口说出“龙”这个东西,众人还是不免在心里暗暗一惊。毕竟龙这种东西太过久远,又太过虚邈,冷不丁地突然听到,大家心中还是有些一时难以接受。
这时四爷爷突然想到了什么,对李弹子肃言道:“刚才你说这条鲤鱼已经长了角,它又快要化龙了,那岂不是说这鲤鱼马上就要渡传说中的龙门劫了?”
李弹子闻言不由赞了一声:“四爷你真不愧是咱这行当里的老人,这故事一说,马上你就能想到关键的点子上,没错,我师傅当时讲这故事的时候,就亲口和我说,那鲤鱼确实是在渡龙门劫的。”
陈猴子轻出一口气,对着孙庆微微一点头。孙庆见陈猴子这边已然是对他交了底,也不再藏着掖着,沉声道:“反正江上跑船下网这些事陈先生你少不了咱们,但捉那水虫的事咱们也不如你,那水虫害死了我们围子里的三个人,本来这仇我们就得跟它算清楚,现在既然陈先生你也有这打算,咱们就合伙一起干吧。”
孙庆此言一出,陈猴子还未来得及回话,窝棚里顿时就有人道:“把头,这事咱们得再想想,那水虫怕是这江道里的河神,咱们要是害了它的性命,只怕是太招灾的。”哪知这人话音刚落,便又有人怒道:“河神是保护咱渔家的,不是来祸害渔家的,梁老五他们三个都已经死了,难道就这么白死了?”当即有人便又出声反驳道:“那是梁老五他们的渔网困住了它,若不是那渔网,咱们和那水虫自然是两边相安无事。”可是这时又有人冷哼一声言道:“梁老五的渔网是弄鱼亮子才惹上那水虫的,照你这意思咱们围子已经也别弄鱼亮子下网打渔了,全都饿死好了。”顿时间窝棚里两边人你一言我一语,调门也愈发大了起来。
就在一群人越说越僵,眼看着双方就要吵起来之时,孙庆突然间猛地一拍桌子,大喝一声,止住了众人的争吵。只听他环顾了一圈窝棚里的人,不紧不慢地说道:“今天大家要去就梁老五的时候,是我拦住了大家,结果梁老五他们就在我眼前被那水虫撞翻了船,死在了水里。我是围子里的鱼把头,我没保护好兄弟,这事怪我,与旁人无关,所以这灭水虫的事,不想掺和的我也不勉强,但是我已经决定的事,也不想有人阻拦。”
说着孙庆望了陈猴子一眼,对他道:“陈先生,今天死的是我们围子里人,我原本也不应该把你拖进来,一会儿你将我们应该怎么做告诉我就好,江上你也不必去了,我知道这事的凶险,我不想连累你。”
陈猴子当时一听孙庆此言,嘿嘿一笑,回道:“我都在你们围子吃了两天饭了,要不是遇见你们,指不定我昨天都已经冻死在外面了,你现在和我说你们围子的事不关我事,那要不要我把这两天的吃食都吐还给你?我要现在走了,你让我以后在江湖上还要脸嘛?孙把头,这事你就不要在和我说了,总之船上到时候给我留个位子就行,这水虫修行多年,有些道行,没了我,你们不是它的对手。”
眼见陈猴子这样一个外人都毫不推脱地说要参与进灭水虫这事之中,窝棚里的之前的那些说什么水虫不可杀的人顿时间也都没了声音。孙庆此时阴着脸又扫了屋内众人一眼,沉声道:“现在我就问最后一次,有没有人不想掺和这事的?不想的话现在就说话,出了这个窝棚就可以带着你的人不再管这事,我绝对不会事后再找他麻烦。但是你若是留下了,等我派事的时候,再和我啰嗦,推三阻四。咱们就按照渔家的规矩来办,再怎么样我也是围子里的鱼把头,江上的规矩我不能坏。”
孙庆这番话说得声音不大,但是措辞却异常肃重,众人也都是了解孙庆的性子,知道他是一个说得出就肯定做得到的人。陈猴子虽然不是渔家的人,但是也曾经听说过关外的渔家在江上的规矩,对于那些公然违抗鱼把头命令的渔民,大致都是要被装在麻袋里沉江的。渔家们尽管常日里全然一副和和气气,与世无争的样子,可是无论怎么说也是在江里要和土匪斗,与军阀争,同乡绅夺的团体,这群人在骨子里的那悍勇与凶狠自然也是在岸上种地的老农所不及的。
孙庆话音落地之后,好半天窝棚里也没人接话,更无人离开座位走出窝棚。孙庆见状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笑容,说道:“既然无人离开,那么咱们就合力灭了那水虫,今年咱们来不及搬新地方了,这水虫不管是不是要化龙,留在那江里始终是个祸害,为了咱们自己今年的口粮,那水虫也得尽早灭掉。不知道陈先生你现在有何打算?”
陈猴子一听孙庆将话头引到了自己身上,也不敢托大,低头想了一阵,方才对孙庆道:“孙把头,是不是你们之前说过,那段江到现在都没有结冰,但是它上下游却都已经开始有上冰的迹象了?”
孙庆闻言,想了一下,点头回道:“不错,虽然咱们现在这天还没有冷透,靠近岸边的地方到了夜里才刚刚开始上了点薄冰,一到白天就化掉了,不过别处的江道多多少少到了晚上都会结点冰,唯独柳树套子附近的那段江道一点结冰的样子都没有,而且那附近的鱼今年是格外的多,也不知道是为啥。”
陈猴子听后又问道:“那最近柳树套子那边出过什么怪事么?”
孙庆想了想,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也没听说出过什么怪事,那边本来人就少,鱼也一向不多,就是今年突然一下子鱼就变多了,我们发现后才商量了一下,把围子搬了过去。”
陈猴子奇道:“那就怪了,之前这条龙鲤是哪里的?若是柳树套子原本就有这么一个东西在江里,肯定多多少少会有人撞见过,总不能是突然之间从别处跑过去吧。”
陈猴子这边正说着话,窝棚里突然有人接过他的话头,言道:“陈先生,前几天我去柳树套子的时候,倒是听说过一件事,也不知道有用没用,要不我说给你听听?”
众人寻声望去,发现说话的是三家围子里一个被人叫做徐老蔫的老渔民,这人平日里几乎不怎么说话,今天竟然主动开了口,这倒是让孙庆他们有些意外。陈猴子对着徐老蔫的性子也多少有些耳闻,他心想既然能让这么一个沉默寡欲的人开了口,想必这事应该有些不一般。于是陈猴子忙连声称请,徐老蔫这才继续说了下去。
原来三天前徐老蔫拉着一船的杂物从三家围子到柳树套子,原本孙庆他们就在搬家,这些天时不时的总有人在从三家围子往那边运东西,也算是正常。可是那天徐老蔫一到柳树套子,就发现不少窝棚外面的篷布都用石头给压上了。要知道一般窝棚都是用木头压边,防止外面往里灌风,这也并不是说石头没有木头好使,谁都知道石头要比木头要重得多,压边防风的自然重一些的东西要更好。之所以三家围子的渔民用木头而不用石头去压边,完全是因为东北那满地的杂木要比被雪盖住的石头要好找得多。而且在东北野地里石头常年被大雪覆着,和地接触的那面早就被冻上了,春夏时候这石头还能从地里挖出来,到了冬天每从野地里弄一块大些的石头,都要费上一番功夫。所以一般也没有人乐意费劲去凿冻土挖石头,就为了回来压个窝棚篷布边,基本上大家都是用木头之类的东西代替。
可是那一次徐老蔫一上岸就看到不少窝棚外面堆着不少石头,于是当时他好奇之下,就多了一句嘴,问柳树套子那边的人,这些石头是从哪弄来的。结果一问之下才知道,原来这些碎石并不是有人去地里面费大劲挖土弄出来的,而是就在江边的山崖子下面捡回来的。柳树套子的人还说,那里这些石头遍地都是,一边雪都没落上,所以也没被冻住,容易搬动得很。当时徐老蔫也不过是随口一问,并没往深处想,和柳树套子那边的人互相打了几句哈哈,他便将这事忘之脑后了。结果这次出了事,陈猴子询问起来,徐老蔫才突然之间想起了这事,于是他也没管这事对陈猴子有用没用,便直接说出了口。
徐老蔫一提柳树套子石头这事,顿时引起了窝棚里很多人的应和,不少人都说柳树套子确实那边窝棚边上堆着不少石头,不过他们之前看见了也没在意,而孙庆这时也想起来确实在柳树套子那边见到过不少石头。
陈猴子当时闻言,突然问道:“咱这是什么时候下的雪?”
孙庆想了想,回道:“大概有十天了吧。”说着孙庆转头询问般地望了望其他人,这时窝棚里其他人接过话头也纷纷说,下雪差不多就在十天前。
陈猴子一见如此,当即就道:“既然是十天前下的雪,那些石头上却一丁点积雪都没有,那只能说明这些石头是在下雪之后才出现的。”
孙庆有些不解地问道:“陈先生你这话我就听不明白了,你的意思是这些石头是在下雪之后凭空冒出来的?”
陈猴子回道:“这石头当时不会平白无故的出现,不过它们掉在那里的时间肯定就是在下雪之后,最近几天天气又没变暖和,真有积雪,是绝对不会化这么快的。”
孙庆闻言一惊:“石头掉在那里?”
陈猴子见了孙庆脸上的神情,不由一笑,道:“那些石头当然是从山崖上面掉下去的,不然谁会闲成这样,弄一堆石头堆在江边的山涧子底下?”
孙庆听了还是有些不解:“但是好端端的石头为什么会掉到山崖下面?难不成是有人在上山顶上放炮炸山?”
陈猴子摇了摇头,言道:“若是真的有人炸山,自然会听到一些动静,但要是我没猜错,这些石头应该不是被人从山崖上面弄下来的,而是自己掉下来的。十有八九最近柳树套子那边动过地龙了。”
动地龙这词在旧时关外就是地震的意思,显然陈猴子的意思就是在说柳树套子那边在雪后地震过,所以山崖上的石头被震下来不少,结果这些石头便直接被孙庆他们那群人给捡了回去压窝棚了。
孙庆听了陈猴子的推断,有些怀疑地道:“最近这地下面地龙动了的事,我倒是没有听说过,可是就算是真的动了地龙,又震下来了这些石头,那么这事和咱们江里的那个水虫又有什么关系呢?”
陈猴子闻言笑道:“若是动了地龙,那么咱们就能明白,为什么龙鲤最近会迁到柳树套子那边的江道了。”
孙庆听了陈猴子的话,若有所思,想了一阵子才对陈猴子道:“这事是不是和柳树套子的那段江道不结冰也有关联?”
陈猴子点了点头,回道:“没错。”
这时一旁的黑子忍不住冲着陈猴子问道:“陈先生,咱们都是粗人,你别再和咱们打哑谜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请您赶紧告诉我们吧。”
陈猴子听了黑子之言,也不好再卖关子,于是便同孙庆他们解释道:“水之所以会结冰,是因为天气冷,水也冷,水气难散,故而凝结。可是天气都是一样的天气,唯独柳树套子那里的江道不结冰,这只能说明是那里的江水没有别处的凉。可是既然是同一条江的水,为什么到了这段就会变暖和呢?”
陈猴子的话说到这里,孙庆顿时恍然道:“我知道了,是地龙,地龙一动,不仅山上的石头被震下来了,一定还将河道里的暗河温泉也给震开了口子,温泉的水被冲混进了江里,所以柳树套子里的江水自然也就变暖和了。”
陈猴子点了点头,言道:“孙把头说得没错,唯有这样,柳树套子那边江道的异样才能解释得通。之前你们还说过,那边江道里的鱼最近数量明显比往日要多,我想多半也是因为那里的江水变暖了。而且不仅如此,江中鱼的数量增多,与江道中的那条龙鲤也是脱不开关系的,我私以为,这其中的原因,那龙鲤的存在,甚至要比江水变暖更主要。”
孙庆闻言不由一愣,开口问陈猴子这其中的道理。陈猴子也不推托,直接便同众人说道:“之前我在很多古书上曾经看到过旧时坠龙的记载,有时候这些龙是从天而降摔在地上,无法重回九天,也有一些是从江河里被冲到岸上的,这些我们就不说了,那是所有关于这类龙的记载都有一个很相同点,都说过那些龙‘体气腥秽’,说白了就是指龙身上的有很大的腥臭味,而且这种味道极其浓郁,有时隔着十几里地都能围到。”
孙庆微皱眉头:“鱼身上也有腥臭气,只是气味没有你说的这么大,但是这和江里的鱼又有什么关系?”
陈猴子道:“传说中龙身上的这种腥臭气,虽然人闻了都觉得无法忍受,但是对于水中的鱼虾来说,它们却对这种气味甘之若饴,古书里曾提到过,‘龙乃鳞虫之长’,这里的鳞虫除了岸上的蛇蟒,其实主要说的就是水中的鱼类。龙擅水,估计古人看到过龙在水中畅游,而身后全是追随它而至的鱼虾,因此才会得出此言。所以如果江里的龙鲤也多多少少和传说中那样有些关联,那么它身上必然也会产生那种“腥秽”气,而正是这种气味才吸引了大量的鱼虾聚集在柳树套子那附近的江道中,也就是我们现在所看到的这种结果。”
孙庆听了陈猴子之言,不免有些不解,他对陈猴子问道:“那么这种气味和咱们又有什么关系?要是在陆上我们也许还能闻道,若是这东西隔在水里,江水盖住这股子臭味,我们也很难会闻道啊。”
陈猴子回道:“孙把头,你要知道这气味并非是隔空而生的,鱼身上都覆着一层粘液,腥臭之气多半都是这层粘液发出的。对于龙鲤我想自然也是如此,它身上的这层粘液在空气中,会发散气味,若是在水里,虽说气味不能发出,但粘液总是多多少少会混在水里的。孙把头,你难道忘记梁老五他们是怎么死的嘛?”
陈猴子此言一出,窝棚里的众人这才想到黑子刚才所说的,梁老五三人死时的场景。正如之前大家心中所想,梁老五三人水性极佳,但却刚一入水便气绝身亡,这确实是有些不合常理。但是如果陈猴子说得一切属实,那岂不就是说明那龙鲤的粘液入水之后,江水便有了毒性,这不过这毒性对于在水中的鱼虾,可以令它们趋之若鹜,但是对于人来说,却是一种致命之毒。
眼见所有人此时已然明白了自己之意,陈猴子这才神情严肃地对窝棚内的众人道:“我们去江中与那只龙鲤相斗时,切记不能落水,就算入水了,也一定要紧闭口鼻,不能让那江水入了口,不然梁老五他们死时的情景,就会落在咱们身上。咱们心里要清楚,那东西体硕力大固然难以应付,但是更凶险之处,是它这体表恶臭的粘液,我想不仅咱们要避免落水,而且最好也事先带上手套之类的东西,不要触碰到它的身子,以免不测。”
孙庆眼见陈猴子已经点出了此事的危险,也心知是自己之前低估了那江中的怪物,但是他见陈猴子说得如此郑重,又不得不开口问道:“陈先生,你现在心里可是已经有了对付这鬼东西的好法子?”
龙鲤(3)
陈猴子闻言点了点头,道:“常言说,‘虎怕抽筋,龙惧揭鳞。’我之前看到这些鳞片的时候就想,这鳞片被挂在了网上,必然不会是自然脱落下来的,想必当时这龙鳞被困在了鱼亮子里,急于脱身的它不免动作大了一些,所以扯下来了一些鳞片。所以后来它恼羞成怒,扯坏了几张渔网,但是却没有料到梁老五他们的那副渔网被挂在了它身上。后来梁老五发现了渔网的浮子,想要将渔网拽上来,但是没有料到渔网的另一头是挂在了那龙鲤的身上,而且多半也勾住了那龙鳞身上的鳞片。拉扯之下,龙鲤吃疼,结果一下子激发了它的凶性,所以它才浮上水面,将梁老五他们的船给顶翻了。”
孙庆低头想了一下,觉得陈猴子所说确实在理,所以也没有再多说话,便又继续听他说了下去。陈猴子这边见众人都没有出言反驳,知道自己的推测得到了众人的认可,于是便继续说道:“既然这龙鲤惧怕揭鳞之痛,我们到时在困堵它的时候,就要利用它这点。我看那龙鲤在撕破渔网时也颇费了一些力气,不然挂在它身上的那副渔网早便被它弄下来了,所以我们要困它不防就多用几层渔网,说来说去,它也终究不过是一个有些道行的野物,并又没化成龙,可是就算真成了龙,龙这东西咱们也不是弄不死的。”
说着话,陈猴子便同孙庆说了几件事先要准备好的东西,孙庆当即便将这些东西分派了下去,让围子里的人连夜去寻来准备好,而孙庆自己这边生怕夜长梦多,被那龙鲤觉出不妙,让它逃掉,所以孙庆决定第二日就去柳树套子将这条龙鲤给除掉。
当天晚上三家围子的人就连夜出了围子到附近的村镇上搜寻陈猴子所说的物品,而陈猴子和孙庆,以及几个围子里名望颇高的老渔民,留在了孙庆自己的窝棚里,反复商讨着第二日他们除龙鲤可能会遭遇到情况的所有细节。
终于到了第二日的清晨,孙庆派出去寻东西的最后一批人,也回到了围子里。几波人全都凑到孙庆跟前,一群人低头私语了一阵,经过一番清点,发现陈猴子所需要的东西,竟然全都被找到了。这时围子里人经过一夜,也全都听说了昨天江上的事,梁老五三人的死也引起了围子中的人的怒意,于是当大家一见孙庆他们已经执意打算除掉那水中怪物,自然没人会再说什么,更何况这还是围子的鱼把头决定之事。
孙庆回身问陈猴子还有什么要准备的?陈猴子对着众人一笑,说道:“咱们再带着胆子和卵蛋去就成了。”
陈猴子之言顿时引起了一阵大笑,一群人齐力将连夜找来的东西搬上了瓢船,然后孙庆一声令下,二十多艘瓢船便驶出了围子的江滩,一群人冲着柳树套子的方向就疾驰过去。
众人一到柳树套子附近的江道,就望见早早便有七八艘瓢船已经在江面上等候,那些是三家围子先行已经搬到柳树套子的一伙人,他们在昨晚得了孙庆派人送来的消息后,一大清早就已经按照孙庆的吩咐用渔网将昨天出事的那段江面给团团围了起来,随后又派了几艘瓢船,根据梁老五那张至今还挂在那龙鲤身上的渔网上的浮子,将那龙鲤现今大概的位置也给探查了清楚。
此时在柳树套子附近那段短短的江道上,随着朝阳渐渐上扬的晨晖,密密麻麻停靠着几十艘渔家的瓢船,一群人没有一人说话,全都望着他们的鱼把头孙庆,等待着他的指示。这时孙庆冲着众人打了一个手势,几十人齐刷刷地从脚下拿起破布,口巾之类的东西将自己的脸全都给遮挡起来,只留下一双眼睛露在外面。然而众人又都戴上了往日里只有在严冬才会穿戴的厚实的棉手套,没有一人例外,就连陈猴子也戴上了孙庆提前为他准备好的一套面巾与手套,陈猴子心知这是为防那龙鲤身上的粘液所备。眼见孙庆一伙人如临大敌一般的举动,陈猴子突然间不由地心中有了几分惧意。
孙庆不经意间扫了同船的陈猴子一眼,看出了他此时的心里的慌乱,孙庆哈哈一笑,对陈猴子道:“陈先生,你不用慌,咱们这么多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条水虫?一会儿等咱把那东西拖上了岸,也不知道这东西的肉吃得不吃得?”
孙庆话音刚落,在船尾控桨的黑子接话道:“我以前听进山里挖参的山客说过,这些有道行的灵物全都是大补,指不定吃了咱们就能长命百岁呢!”黑子的话立刻引来了附近几艘瓢船的应和,陈猴子听闻黑子之言,也不由哑然失笑,但也没有多言。
这时孙庆环顾了一下四周,放声道:“诸位兄弟你们都准备好了没有?”
只听众人雷鸣一般的齐声回道:“好了!”
孙庆对着大家一笑,言道:“那咱们就开始吧,事情完了,晚上回围子喝酒。”说着孙庆大手一挥,众渔船转瞬之间便四散而去,驶到了事先分工在江面之上安排好的位置上。
突然黑子开口道:“李家兄弟那边说水虫动了,往下游过来了。”
陈猴子闻言忙朝上游望去,只见上游在渔网外侧盘徘徊着几艘渔船,此时那些渔船中的一艘上面的人正举着一红一白两面旗帜在不停的挥动着。陈猴子知道那是渔家的旗语,早先是从水军传下来的,但是渔家学来以后,被大大地简化了,而且渔家也很少会用这种旗语,只有在春天开渔,或者是大范围地围渔时,才会动用。陈猴子当时一见孙庆他们竟然连旗语言都用上了,心知孙庆此番应该是对这条龙鲤志在必得了。
随着远处那艘渔船快速飞舞的两色棋的上下挥动,黑子边看边同孙庆随时汇报着那龙鲤不停变换着的位置。想来此时水中的那条龙鲤也是被水面上这几十艘渔船的动静给惊扰到了,在水下移动地也愈发快了起来。黑子眼见渔网外围的几个方向的渔船几乎同时都在打着旗语,报告着那龙鲤此时的位置,不由地冲着孙庆大声道:“把头,不行了,水虫游太快,顾不过来了。”
孙庆闻言望向了陈猴子,陈猴子对着他轻轻将头一点,孙庆便回身高举右手,对着上游的几艘渔船做了一个手势。那几艘船一见孙庆这边下了令,迅速便将船舱里事先准备好的一桶又一桶的杂物倾倒在了江水之中。而这些杂物顺着江水顷刻之间便涌到了柳树套子这段江道里。瞬时间,江水中泛起了一阵恶臭,有心人只要一闻,就知道那是驴马之类牲畜排泄物的臭气。
黑子望着瞬间便漂得江面四处都是的牲畜粪便,不由轻声对身边的陈猴子问道:“陈先生,您这招真的有用嘛?咱们昨半夜跑了好多围子和好几个马帮,才凑到了这么多骡马的粪便,之前我听你说江里的那个东西厉害得很,它咋会害怕这些东西?”
陈猴子闻言笑道:“世间灵邪最怕污秽之物,但人的吃食太杂,遇水则溶,而驴马骡牛这类的牲畜却只是吃草的,它们的粪便在水里存留的时间要长得多,又多半可沉水底,所以相较起来,水虫之类的东西反倒是更为惧怕骡马的排泄之物。水虫好洁,又惧污秽,有了这些东西,起码一炷香的时间里,这水虫的动作会比平日里要缓慢许多,此时正是咱们捉它的好时机。”
说话间,孙庆这边早已向近处的瓢船打了几个手势,黑子也随着孙庆的手势挥动着两色旗,给远处的渔民传达着孙庆的命令。转瞬之间,四面八方拉网的渔船同时起网,后来斜插而来的渔船又重新下网,两批人不断交换着前后位置,不停地起网下网,于是乎江面上被渔网围起来的空间愈发愈狭小起来。
终于江面上的围网的渔民已经到了相对的两拨人,相互之间说话都能听得清的程度,约莫着水面下的那只龙鲤已经被渔网困在了一个方圆不过十几丈大小的地方。孙庆见状向陈猴子问道:“陈先生,咱们现在再怎么做?”
陈猴子打量了一下江面上飘着的那些粪便,心里暗自算了一下时间,转身对孙庆道:“继续上网,最少要上三道网,不然龙鲤到时拼死一搏,一层渔网怕是拦不住它。”
孙庆闻言点了点头,直接让黑子驾船靠上前去,随后便冲着江面上伺机而动的其他人大声吩咐道,让他们开始继续上网,将龙鲤彻底围困在江道中间的位置上,不可让它有机会往上下游逃去。
陈猴子与孙庆他们的船刚一靠近,陈猴子就发现此时江面上的飘着的那个浮子已经几乎静止不动了,只是随着江水的流动而在江面上徒劳地摆动着。陈猴子隐隐感觉到事情有点不对头,按照他之前的预想,此时那龙鲤应该已经在江水之下东穿西走,试图从这四面八方的渔网中寻出一条出路了。可是眼下那龙鲤竟然纹丝不动,如此反常的反应不由地让陈猴子心中开始不安起来。
正在陈猴子暗自盘算此时应该怎么办之时,突然之间江面上的浮子便开始疯狂的抖动起来,一瞬间浮子下面拴着的绳子也漂到了江面上一大截。陈猴子见状暗道一声不好,大声叫道:“水虫上来了,把网拉紧了,不要让它冲破渔网!”
然而陈猴子话音未落,他就看到江面上猛然间弹出了一条尺把长的黑色棍子,顺着江水就朝下游冲了来过。一瞬间陈猴子就明白了,这根黑色棍子一般的东西,应该就是那龙鲤头上长出来的那支角。他猛拍了此时还未反应过来的孙庆肩膀一下,大喝一声:“它来了!”
孙庆经陈猴子这一提醒,这才恍然醒悟,连忙叫了几个人的名字,大喊一声:“起网!”
被孙庆叫了名字的那几人,连忙将船驶向岸边,船上所绑的渔网也随着渔船的移动,渐渐被拽出了江面。结果那道渔网还没有来得及被完全拉出水面,那水下的龙鲤便已经一头撞在了那渔网之上。只见那几艘拖着渔网前行的瓢船一顿,便急速被拖着朝后倒退而去,几艘船一阵慌乱,才好容易稳住了阵脚,缓缓地停了下来。而那撞在渔网上的龙鲤,也似乎没了力气,渔网在水里又艰难地朝前行进了一顿距离之后,就渐渐又静止了下来。
陈猴子对孙庆道:“那水虫只怕之前我们低估它了,原本我以为它会如同一般的野物一样,一见四面渔网围上来,就会慌乱起来,没想到这东西竟然比咱们还冷静,一直稳着不动,突然之间就暴起,刚才咱们差一点就被它寻出机会冲出去。”
孙庆连忙问道:“那么咱们现在要怎么办?还和之前商量的那样,继续在这里和它耗下去,将它的力气都耗尽嚒?”
陈猴子道:“不行了,这水虫道行太深,几尽成妖,它对着咱们的渔网阵,压根就没有慌乱的意思,一直是冷静地寻找机会,伺机而动。我怕咱们备下的这些渔网经不住它几次的冲击,现在咱们只能提早继续收网,不能再和它绕弯子了,还是直接将它困住,限住它的行动再说。”
孙庆闻言稍一点头,挥手让四面拉网的渔船散去,让开了江道上的空间,指示着让之前下网收网的那些渔船继续压缩龙鲤在水下的活动空间。
众渔民还没再继续下完第二波网,孙庆就看到江面上的浮子再次抖动了起来,他心知这是那江底的龙鲤回过神来了,估计他们心中打得算盘已经被那龙鲤觉察出来,所以它立即又要开始自己新一波的反击了。
孙庆连忙出声提醒众人,众渔民也早就做好了完全的准备,一群人赶忙拿出船上事先准备好的绳套,套住了与自己相隔最近的渔船,随后大家再一起收紧绳索,顿时江面上这下网的十几艘渔船就连成了一体,在江水中几乎连水浪的颠簸都影响不到他们了。
陈猴子的这招是从演义里的赤壁之战中学来的,只不过曹操的水军是用锁链连住了众多战船,而他则是用寻常的麻绳将渔船拴在了一起。孙庆他之前虽然没有看过《三国》,但是进城的时候也是进过说书馆的,所以他对于曹操水军当年在赤壁时的下场,还是隐约知道的。所以当时陈猴子提出这个办法,借此稳住渔船,抵住那龙鲤的撞击时,他也忧心忡忡地说出了自己的担忧。结果陈猴子当时就哈哈地取笑了孙庆一番,说除非是那龙鳞也能像孙刘联军一样,使用火攻,不然这连环船它是铁定破不了的。然而一只水里的邪物,就算它再厉害也不过是一个牲畜,要是它都能学会放火,那还了得?
果不其然,众多渔船才刚将自己用绳索套在一起,那龙鲤的黑色头角就又探出了水面,朝着一侧的渔船就冲了过去。孙庆对着龙鲤冲去的方向上那几艘渔船大喊道:“不要慌,稳住,它冲不破三层渔网的。”
孙庆这边话音刚落,那龙鲤就已经撞上了众人事先下好的渔网上,只见拉网的那几艘渔船在水上一阵猛烈的摇晃,幸好互相之间有绳索牵引着,这才摇动了几下之后便迅速地恢复了正常。孙庆一见,陈猴子的“连环船”之法果然奏效,不由地一拍船舷,大叫了一声“好”。
随后江中的龙鲤又连翻几次试图着要冲破那渔网阵,结果全都无功而返。一来这渔网阵基本都有三层渔网重叠而成,有几处地方甚至都有五层渔网叠在了一起,莫说是一条水虫,估计放在岸上,这渔网连几头牛合力都无法扯破。加之渔网又都在固定在渔船之上,每当那龙鲤朝着一处渔网用力时,被绳索相连的渔船便会一起朝着相反的方向行进,面对着十几艘渔船同时发力,就算是那龙鲤也毫无办法。
陈猴子望着江中已经渐渐散去的骡马粪便,知道所剩时间已经不多,于是他直接让孙庆赶紧让围住那龙鲤的渔船按照计划开始往渔网围住的江面中间扔提前备好的石灰石。
只见孙庆一声令下,渔网阵处的十几艘渔船就如同落雨般地往江中倾泻着大块石灰石,很多在外围的渔船此时也靠近过来,也将自己船上的石灰石一个劲地往江中扔去。众所周知,石灰石遇水是会大量发热变化的,这十几船的石灰石被倒入了江水中,那一刻江中的场景是何等的壮观也就可想而知。转瞬间那被渔船围起来的江道中的水温怕是升高了十度都不止,整段江道都在不住的翻滚着水泡,不少水底的江鱼,也都纷纷翻着肚皮从水底漂了上来。
孙庆望着水泡翻滚的江面,忍不住问陈猴子道:“陈先生,你这招有用吗?”
陈猴子肃然回道:“当然有用,虽然这龙鲤不一定会惧怕身处在温度较高的水中,可是这水温并非是一点点升高起来的,在如此断得时间里,水温骤升,那龙鲤一定会有所不适,它现在肯定是要浮上来的。你快让你的人准备好就成,只要它升上来之后咱们再将它逼回水里,今日这事咱们就算成了。”
说话间,孙庆已经按着陈猴子的吩咐,对自己围子里在江面上的人连续喊了几声,不断地催促着众人将东西架好,只要江里的水虫的头角一探出水面,就依照事先陈猴子的安排,放手行动,一定不要有一丝犹豫。
孙庆这边的话才说出口,众人就看到江面上的气泡瞬间变得密集了起来,而且那江水也愈发的混浊。陈猴子见状心知这是那江中的龙鲤已经按耐不住要上浮水面了,于是他连忙对远处渔船上的众多渔民叫喊着,让他们开始点燃已经架好的那些东西。
只听陈猴子这话刚一说完,顿时江面上就“噼里啪啦”得响成了一片,烟气瞬间四散开来,空气里立刻就弥漫了一股子硫磺硝石的刺鼻气味。原来陈猴子让众渔民事先备好的东西,就是逢年过节时才会燃放的鞭炮,而且陈猴子还特意嘱咐了众人,要备好红衣鞭炮,白事时候燃放的白鞭是万万不行的。
事后孙庆问过陈猴子其中缘故,陈猴子对他道,自古这火器就是驱阴辟邪的利器,中原地区有这燃放鞭炮爆竹的传统,也多是出于此种原因。只是宋朝时候,一般都是燃烧竹节,百姓当时相信这竹子在火中焚烧爆裂的声响能够去除邪祟,以保平安,爆竹之名便是来源于此。但是后来火药被融入其中,这才渐渐形成了如今咱们常用的鞭炮。但是殊途同归,鞭炮对于邪祟的震慑只能,始终未变。就算没有这火器驱邪之说,但是这“噼啪”作响的动静,就足够那些野物胆战心惊一阵子的了。而这野畜遇事,多是秉着体内的一股胆气,只要这份胆气丧掉了,那么它也翻腾不出多大的风浪了,唯有任人宰割的份了。
可是谁知那水中的龙鲤似乎并不是十分惧怕江面上这响作一片的鞭炮,只见在那鞭炮的硝烟中,龙鲤的头角探出了水面一截,却丝毫没有再退回去的打算。陈猴子见之一惊,以前他跟着自己师傅在外做活儿时,什么黄皮子,五通神,野仙的,只要这鞭炮一响,甭管你有多大的道行,都会立刻被吓得魂飞魄散,掉头就逃。但是今天这江面上的鞭炮已经响地如同雷鸣一般,但是那龙鲤却好似没事一样,这实在是让陈猴子有些难以相信。
可是正在陈猴子苦思下面应该如何是好之际,正在望着远处众人燃放鞭炮的黑子突然间发出了一声惊呼。孙庆与陈猴子随声望去,只看到也不知是何时,在江面浓厚的一层烟霾之中,那水中的龙鲤竟然整支头角都探出了水面,甚至连自己的头顶都有半边浮在了水面之上。硕大的一颗如同磨盘般巨大的脑袋泛着黑光就这样飘在江面上,几乎一动也不动。
之前那次与龙鲤的接触中,那龙鲤始终是藏在江水之中的,孙庆还从未看见过那龙鲤有这么多身体的部分露在水面之外,而对于陈猴子来讲,这更是他第一次见到那龙鲤的真身。他简直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连忙伸手去推了孙庆一把,问道:“孙把头,你看没看见,看没看见?这鬼东西竟然真的有这么大!”
孙庆此时心中也是一阵惊恐,但是他听闻了陈猴子之言,还是强迫自己镇定下来,沉声对陈猴子回道:“陈先生,咱们现在要做什么,这鞭炮可马上就要放完了。”
陈猴子顿时回过神来,只听他冲着拉网的一众渔船叫道:“继续收网,用网裹住它。”
远处的渔民听到了陈猴子的话,立刻移动了起来,只是由于渔船相互之间已经被绳索套在了一起,所以动作缓慢很多。结果陈猴子的话说出去了半天,渔网也并没有被紧上多少。
此时众多渔船上燃放的鞭炮已经全都放完了,江面上漂浮的满是鞭炮燃放之后留下的红色碎屑,先前倾倒在江水中的几十桶骡马粪便早便已经不见了踪影,连投入到江中的石灰石也全都没了动静。
孙庆心知此时时间紧迫,容不得再有半分耽搁,于是他慌忙间不住地大声催促着不远处的众多渔民,让他们加快动作。
怎料到,孙庆这边才喊了几句,那浮在江面上的那颗巨硕鱼头突然间又开始晃动了起来,只见那头顶上的那支头角沿着渔网的内侧不停地兜了几圈,却也没见它有丝毫要冲击渔网的打算。
望着江水中在一圈接一圈地绕弯子的那条龙鲤,孙庆不由地问陈猴子道:“陈先生,这鬼东西现在是在干嘛?”
陈猴子闻言无奈的摇了摇头,表示自己对此也不清楚。
孙庆眼见陈猴子心中现在也没了主意,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那股无名怒火,直接又提高了音量,对着正在上网的渔船喊道:“再快一点,别让那水虫跑了。”
哪知孙庆这一嗓子刚喊出口,那江中正在不住兜圈子的龙鲤瞬间就停了下来,随后就看到它头顶上的那支角,缓缓地调转了方向,直直地指向了孙庆和陈猴子他们的方向。孙庆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说了几句话,就会引得那龙鲤这般模样。
结果正在孙庆迟疑之际,陈猴子这边却反应了过来,他一步上前堵住了孙庆的嘴,又连做了几个手势让所有人都安静下来,不要再说话。陈猴子凑到孙庆耳边低语:“这鬼东西是在辨声,它已经觉察到咱们这里有一个带头指挥的人,它现在就是在按照声音将那人找出来。你不要再讲话了,之后咱们全部都用旗语。”
说着,陈猴子又凑到了黑子跟前,让他用旗语将自己的意思告知给江面上的其他人知晓。不料,黑子听了陈猴子的话,挥着旗子才舞到了半截,那江中的龙鲤便突然之间发出一声嘶吼。
陈猴子闻音不由一愣,他之前无论如何也都不会想到,这鱼竟然也能发出叫声,而孙庆这些在江上讨了半辈子生活的渔民,对此更是震惊。正在众人面面相觑,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之际,却只见那龙鲤露出水面的头顶的面积越来越大,眼见它竟然是要打算将自己的整个身子浮上来。
陈猴子吃惊之余,随手就去拉了那孙庆一把,示意让他不要继续发呆,赶紧催促他的手下加紧上网的速度。哪知孙庆此时被那龙鲤惊得头脑一片空白,早已将陈猴子之前的嘱咐忘之脑后,于是冷不丁被陈猴子一拉,受惊之下,孙庆下意识地便脱口而出:“干什么?拉我干嘛?”
孙庆这句话一出口,陈猴子就心知不妙,还未待他做出反应,陈猴子就看到江面上的那颗龙鲤脑袋上缓缓地打开了两个孔洞,而那孔洞之中显出一片赤红之色。陈猴子顿时明白过来,这两个孔洞怕就是那龙鲤的双眼。只是奇怪的是鲤鱼大家都见过,它的眼睛是分布在身体的两侧的,而此时这条“龙鲤”,那两个眼睛竟然是长在脑壳顶上的,难不成这并不是什么龙鲤?
陈猴子自己这边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就只见那“龙鲤”又是一声低沉的嘶吼,直接便又潜入了水中,只露出了一小节头角,直奔着孙庆他们这边的方向冲了过来。陈猴子瞬间心情跌至了谷底,自知照现今的状况,明显是孙庆的声音已经被那鬼东西给认了出来,也不知道这东西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修行成精,竟然也明白这“射人射马,擒贼擒王”的道理。眼看它是想舍了其他人不管,只先对着孙庆一人而来。
转瞬之间,那江里的水虫就已经撞上了孙庆他们身前的渔网,然而这次那不知是龙鲤还是水虫的鬼东西,是不是因为已经没了骡马粪便的限制,能够使上了自己全力了,竟然比先前撞网的气力大上了许多。一撞之下那几层渔网接连的渔船全都猛烈地在江面上摇晃起来,就连将它们栓在一起的绳索都没有什么用处。
陈猴子当时只感觉到一阵水浪直接就拍到了自己的跟前,还好他们事先有了万全准备,那水浪只是砸在了船舷的油布上,并没有溅进船舱之中。可是有了那水虫的这一次撞击,陈猴子与孙庆顿时对降住水虫在心里没有底气,要是这渔网再被它这样撞击下,也难说这几层渔网能不能够架得住。
陈猴子刚想至此,那水虫便又连续冲撞了渔网三次,力道是一次比一次大,好几根船上所绑的绳索竟然都被崩断,而此时船上的众多渔民纷纷又取出多余的绳子打算再继续将渔船给绑在一起。
孙庆这时见到了众人的举动,忙出手阻拦,因为此时孙庆心中也想明白了,就算再多几艘渔船绑在一处,面对江中的那水虫的巨力也是于事无补,反倒会连累到彼此。不然那水虫只需要撞翻了一艘船,那么这一串渔船估计就谁都别想跑了。
就在孙庆暗自在心中盘算之际,那水虫又对一众渔船所围的渔网阵发起了两次冲击,结果这两次不仅渔船上捆绑彼此的绳子有多断了数根,连众渔民所乘的渔船都在江中失了操控相互碰撞了起来。这个时候就连陈猴子也看出江上此时的情景恐怕有些不太妙,再这样下去只怕马上就要发生船毁人亡的惨祸。
危急之下,孙庆直接下了命令,让众多渔船立刻解除掉船上所有的绳索与渔网,迅速靠近岸边。众多渔民听了孙庆此言,脸上全都一片茫然,不知孙庆这又是在做什么打算。可是孙庆却也来不及同众人详细解释,只是大骂一声,又重复了一遍自己的话。这下子三家围子的渔民们才醒悟过来,纷纷解掉船上的绳子,朝着岸边就飞速的驾船驶去。
与孙庆同在一条船上的陈猴子虽知孙庆此时的决定,怕是现在他们唯一可做的事情,但是面对又潜伏入江水之中的那条水虫,他却不免从心中产生了一股莫名的恨意。明明按照之前的计划,就差一步那水虫就要变成瓮中之鳖了,却没想到横生波折,结果如今功亏一篑。
陈猴子望着四散远去的渔船,无奈地对孙庆道:“孙把头,咱们也上岸吧,我之前太低估这水虫了,错都在我。”
哪知孙庆闻言只是对他干笑了两声,回道:“现在走?我们再怎么捉它?经今天这么一闹,就怕我们再没机会困住它了,指不定今晚上它就蹿到别处去祸害旁人去了,咱们是在江上讨饭的,决不能做那种将自家门口的水虫赶去别人家为非作歹的事,不然以后这脊梁骨都得被人给戳穿了。”
说着,孙庆从怀里掏出几个细长的纸筒,笑着对陈猴子道:“陈先生,您的法子是都用完了,现在不如用用我的法子吧。”
陈猴子闻言定睛一看,却发现孙庆手中的东西竟然是几支矿场开山才会用的雷管,瞧孙庆的那架势,似乎是要用这雷管同那水虫同归于尽。陈猴子当时只觉得自己的头嗡的一下就炸了,虽说做他这行的,时不时地也要面对一些难测的风险,可是真的在遇见了有人要拉着自己去死的时候,谁心里不会害怕。
于是陈猴子声音略带颤抖地问孙庆道:“孙把头,你拿着炸山的雷管这是要做什么?”
孙庆回身望了陈猴子一眼,笑道:“我要做什么先生难道还看不出来嘛?陈先生莫不是怕了?”
未待陈猴子回话,同船的黑子便也笑出声来,“咱们把头这些东西当宝贝一样藏了好久了,原本是为了对付来抢鱼的土匪准备的,没成想今天要用到这水虫身上了。”说话间,那黑子又嘿嘿地笑了两声,瞧那样子,好似完全未将这即将到来的危险放在心上。
陈猴子望着孙庆与黑子此时脸上的神情毫无变色,不由地暗骂了自己一生孬种,随后也壮起了胆子,说道:“死便死吧,能和孙把头这样的好汉死在一处,也算黄泉路上有个伴儿。”
哪知陈猴子此言一出,孙庆更加大笑不止,“陈先生好胆量,之前我还错看你了,觉得你不过就是一个读书人,没啥大能耐。没想到陈先生你也有这般渔家人的气概。好,好,好……”说着那孙庆连道了几声好,继续说道:“若是这次咱们平安无事,陈先生可否愿意屈尊同我这个穷打渔的结拜做个异姓兄弟?”
陈猴子当时想也未想,便一口答应了下来。而孙庆见陈猴子应了自己,自然也是心中高兴,直接大手一挥,叫了黑子一声,把他唤到了身边。只见孙庆在黑子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便将雷管全部塞到了黑子手中,紧接着他变脱着自己身上的衣服,边回头对陈猴子道:“陈先生,你不用担心,今天谁死谁活还不一定呢,你就等着咱们晚上喝结拜酒就成了。”
说话间,孙庆便已经将自己上身的衣服尽数脱光,还没等陈猴子反应过来,孙庆冲着江中大叫一声,随后便从船上纵身一跳,一头扎进了江水里。
陈猴子见状一惊,孙庆此时的举动无疑是万分危险的,明知水中现在正有那么一只怪物在伺机而动,他却还这样冒险而为,简直就是没将自己的一条性命放在心上。陈猴子忙问黑子,这孙庆是打算做什么。
哪知黑子对着陈猴子只是一笑,也不说话,不慌不忙地将自己手上所戴的手套给除了去,然后又缓缓地从身后取出了一个物件来。那件东西陈猴子却是认得的,那是东北猎户一般猎小东西才会用到的猎弓。
猎弓这类东西,虽然名字与弓箭什么的很相像,但是完全和平常我们所说的弓箭不是一类东西。说起来这猎弓倒是同乡下孩子所用的弹弓有几分相像,只不过那孩子手里的弹弓大多是用树木的枝杈所制,而猎户所用的猎弓却都是生铁所铸,往往上面还附带着助力的机栝。
正如孩童的弹弓是用来打鸟打猫取乐的一样,猎户的猎弓其实也是专门用作猎杀一些体积较小的猎物的,而且这猎弓也多是发射石块或者铁丸,所为目的就是借用这类物件击杀猎物,而不损猎物身上的皮毛。像是野兔,狐狸这类东西,关外的猎户往往都会倾向于使用猎弓而非猎枪与弓箭,因为一张完好的皮毛,价钱往往要比有破损的皮毛贵上一半有余。只是这猎弓对于较大的猎物而言,几乎毫无用处,所以猎户一直也很少有人会使者猎弓,特别是近些年来火器流行了起来,弓箭这类物件都已经快被猎枪所淘汰代替掉了,更别说这小小的猎弓了。
所以当陈猴子看到黑子竟然从身上掏出了一把猎弓时,自然是暗吃了一惊,他心想难不成孙庆与黑子是打算用这猎弓对付水中的那条水虫?可是这猎弓连陆上稍微大一些的野鹿野猪这一类的东西都伤不了,面对水中的这怪物它又能有派上什么用场呢?
陈猴子心中正想着,却突然见到黑子从船舱里取了一个油灯放在了船头,而孙庆这时却在远处的江面上大呼小叫,还不停地搅动着江水,激起了阵阵水花。陈猴子正想着黑子怎么大白天的还要在船头点灯,突然一瞬间,陈猴子就隐约明白了过来,而当他看到黑子一手握着猎弓,另外一只手直接将雷管夹在指间时,心中所猜测的那个念头便越发变得清晰了起来。
原来孙庆竟然是打算以身作饵,迫使那水虫浮出水面来攻击自己,而黑子在一旁借机用那猎弓将点燃后的雷管射向水虫。只是孙庆他们的这个计划,实在是有些冒险,先不说那雷管的引线如何才能控制得刚刚好,飞到那水虫身侧正好爆炸,而且还要保证不要伤到孙庆。光说在江面上孙庆能否有把握避开那水虫,这事都有些让人拿不准。而且按照之前梁老五他们的死状,别说被水虫追上咬到了,哪怕是孙庆让那水虫到了近身之处,估计都要性命不保了。
黑子望着在江水中的孙庆,一动不动,然而陈猴子此时的担心,他心中却对此是知道得一清二楚,于是黑子头也没回地,只是开口对陈猴子道:“陈先生,你不要担心,这事昨晚上把头已经和我悄悄商量过了。咱们围子里就属把头的水性好,若是这次连他都在江上避不开那水虫,估计咱们也没人能做到的。我这把猎弓你也放心,绝对误不了事。”
陈猴子闻言心中一愣,没想到孙庆早就已经事先做好了第二手的准备,可是除了黑子却谁都没有告诉,但是他看到黑子在使猎弓时,那熟练的样子,还是不由地问道:“你怎么会使这种的东西,你以前是山里的猎户嘛?”
黑子听了哈哈一笑,也不作答,只是推说这事以后再说。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就这样搭着话,之前那些拉网的渔船此时也都到了岸边,全都在望着江面上此时的场景。突然间黑子沉声道了一句:“水虫来了。”
陈猴子寻声望去,果然在远处的江面上探出来了一个顶着头角的硕大的扁平头颅,正直朝着孙庆那边冲了过去。孙庆此时也发现了江中的异状,扭过身子就朝着江道的下游游去。而这时江里那个已经被孙庆他们折腾了一天的水虫哪里肯放过这个机会,一个劲地追在孙庆身后,对他没有丝毫懈怠。
那孙庆果然水性极佳,陈猴子之前还从未看过有人在水中能够游得这般快,可是孙庆水性再好,也终于是凡人之力,紧随其后的那条水虫还没游几下,就追到了孙庆身后的不远处。正在孙庆与水虫在江中一前一后,眼瞅着相互之间的距离越来越近之时,黑子忽然之间右手一甩,就将手里的雷管挪到了油灯跟前。只听“嗤”的一声,那雷管的引线就被点燃了,黑子迅速将那雷管架在了猎弓之上,稍一停顿,见雷管的引线已经燃到了自己想要的位置上,便大力一拉猎弓,将雷管径直射向了水中的那条水虫。
陈猴子望着那被猎弓弹射出去的雷管在半空中划了一条线,直接就落在了距离水虫不足一丈的江面上。陈猴子心知此时江上有风,那雷管的形状又同猎弓一般所用的铁丸石头什么的不同,所用这准头自然也远远不能同在陆上打猎的时候比。而对于自己这一次的偷袭成果,黑子明显也不是很满意,虽然黑子什么都没有说,但陈猴子还是听到从他口中发出了一声轻微的叹息。
随着黑子的这一声叹息,远处的雷管也轰然爆炸了。这距离自己一丈多远的爆炸,确实对于那水虫显得有些微不足道,只见它被那爆炸掀起的水浪推着在江水中猛烈的晃荡了两下,便迅速在水中定住了身子,随后就有朝着孙庆追了过去。
孙庆回身一望,见爆炸并没有对那条水虫造成什么影响,顿时冲着陈猴子这边大喊:“黑子,你瞄准点!”
黑子闻言也没吭声,抬手又将一根雷管点燃架到了猎弓上,随后黑子又顿了一下,便拉弓将这枚雷管又射发了出去。然而这一次又同上次一样,雷管落在了水虫身后一丈多远的地方爆了炸,那水虫又是在江里滚了两圈,便翻身浮上水面,又继续去追赶起孙庆来。
可是虽然这两次黑子无功而返,但是却也并非是毫无斩获,借着这两次爆炸,孙庆同那水虫之间的距离反倒被拉得更远了,若不然估计孙庆此时早便已经被后面的水虫给追上了。可是孙庆这边也渐渐地气力有些不支,陈猴子明显看到孙庆在水中的速度要比之前慢上了许多。
就在这时,孙庆不得不又对着黑子大喊:“黑子,你要是再不瞄准点,我可游不动了。”
黑子这边闻言,也毫无办法,只得远远地冲着孙庆叫道:“江上风太大了,我也没办法。”
然而黑子这一嗓子喊出口,水中的那条水虫当即便停了下来,陈猴子心中隐隐地觉得恐怕事情不妙,但也不知道问题出在何处。就在陈猴子苦思之时,却只见江中的那条水虫,调转过身子,直接奔着陈猴子和黑子所乘的渔船冲了过来。
陈猴子心中顿时明了,想必是这水虫现在已经觉察出来,方才那江中的两次爆炸并非是它所追赶的孙庆搞出来的,孙庆与黑子几次三番的叫喊反而为那水虫指明了,这爆炸的始作俑者此时正在远处的这条渔船之上。于是已经被先前的两次爆炸给激得怒极的水虫,当即换掉了自己的目标,此时陈猴子和黑子两人的渔船,反倒成了这水虫的眼中之钉。
陈猴子也没有料到为何是突生如此变故,眼看着那水虫飞速地朝着自己这边破浪而来,陈猴子也不由地慌乱起来。而黑子望着急速靠近的水虫,举着猎弓也有些不知所措,一来现在江上风大,那水虫的位置是逆风,而来水虫现在的速度极快,原本那雷管的形状就难以把控,现在他就算用手里的猎弓将这雷管射出来,也很难击中那水虫,万一风再大一些,那雷管落了水,顺着水流说不定还会折回来,炸了自己。
眼见着黑子一直毫无举动,陈猴子瞬间就明白了黑子此时的忧虑,可是看着那水虫越靠越近,陈猴子也心知现在绝不是再继续犹豫下去的时候。于是陈猴子当时脑袋一空,顺手就从黑子手里将剩下的那些雷管全都抢了过来。
黑子冷不丁地被陈猴子夺去了全部的雷管,也不由地大惊,忙高声质问陈猴子道:“陈先生,把雷管还我,你这是要做什么?”
陈猴子此时哪里还顾得上回话,直接一脚将船头上油灯罩子踢飞,一股脑地将雷管的引线全都塞到了油灯的火苗里。黑子见了此景,瞬间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要知道这么多雷管要是现在炸掉的话,估计船上的他们两人谁都别想再找回一丁点的破碎尸体。
黑子这边还在惊恐之中,陈猴子那里便已经举着满手引信正“呲呲”作响的雷管,一个箭步跳到了船头上。而这时,那水虫已经游到了就离渔船不到三四丈远的地方了。陈猴子看着手上引信燃烧得只剩下不到一半的雷管,也来不及再多做他想,直接就抡圆了胳膊,使劲了自己全身的力气,将手上的雷管全部都扔向了对着自己冲来的那条水虫。
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一连串的爆炸声接二连三的响起,被爆炸溅起的水雾瞬间就将陈猴子和黑子笼罩在其中,一下子陈猴子眼前只剩下一片水幕,别的什么也都看不清了。而被爆炸激起的水浪也随后赶来,陈猴子在一片水雾中,在摇晃的渔船中险些没有站稳。
好容易水雾渐渐地散去,陈猴子扶着船舷缓缓地站起,却正好看到一旁瘫坐在船舱里的黑子正惊魂未定的望着自己。陈猴子哈哈一笑,刚想出言奚落黑子几句,却猛然间看到黑子抬着手指向自己的方向,一脸惊恐之色。
陈猴子瞬间就心知不好,于是连忙就地在船内朝前一扑,还没等自己落地,就听到身后传来了一声沉重的撞击声,紧接着整艘船都朝着自己身后倾斜了过去。陈猴子落回船上之后,赶忙又朝着黑子的方向爬了一段距离,这才回过身子去望,却只看到那半边的船上正搭着一颗硕大的丑陋脑袋,那颗脑袋窄眼阔腮,黑漆漆一团,满头都是横生的肉瘤,而在那脑门的正中间还竖着一支足有幼童小臂粗细的长角。
陈猴子一见之下,顿时心凉了半截,这显然就是江里那水虫的脑袋,没想到自己一次性扔了那么多雷管,都没能将这条水虫给炸死,现在竟然还被它跃到了船上来。
陈猴子这边正想着自己现在如何应对现在的局面,突然间那水虫张开了大嘴冲着陈猴子就一张一合地凑了过来,瞬间陈猴子就闻到了一股子难以言表的腥臭气味。他强忍住想要呕吐的欲望,随手从船舱里抄起一支船桨,对着那水虫的脑袋就砸了过去,哪知他那船桨才砸了两下,桨杆就断了,陈猴子当时也来不及再做他想,直接双手握紧那断掉的半截桨杆,朝着那水虫的一只眼睛就插了进去。
陈猴子这时心里已经全然乱了,压根也顾不上周围的情境如何,自己在将那桨杆插进水虫眼中之后,双手把着那露在水虫眼睛外面的小半截桨杆疯狂地摇动起来。因为陈猴子知道,一般动物的眼后都是他们的大脑,只要将脑子给搅烂了,就算那东西有再大的能耐也无计可施了。
就在陈猴子闭着眼睛一个劲的摇动着那支桨杆时,突然间感觉自己的肩头被人恨恨地拍了一击,一惊之下,陈猴子瞬间就跌坐在了船里。陈猴子坐在那里定睛一看,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孙庆竟然又爬回到了船上,而此时的孙庆浑身都淌着水,一身湿透得正望着自己一言不发,满脸都是一股江湖人桀骜不驯的嬉笑神色。
突然间陈猴子想起船头趴着的那条水虫,连忙站起身子朝船头望去,结果一望之下,自己却差一点将隔夜饭给吐出来。只见此时那水虫半张着大嘴已经毫无生机,斜插着半截桨杆的眼窝,正往外不停地躺着脑液,白花花的脑浆子顺着水虫的左鳃流了半个船舱。眼见这水虫是已经活不成了,陈猴子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孙庆这时拿起自己之前扔在船上的衣服披在身上,然后抬脚踹了那水虫的脑袋几脚,笑着道:“陈先生,看你柔柔弱弱的,没想到关键时候胆气这么大,而且下手还这么狠,几个雷管下去,把这条水虫的身子竟然给炸掉了半边。”
陈猴子听闻了孙庆之言,这才注意到船头的那条水虫耷拉在江水里的身子少了小半边,一看就知道是被自己刚才扔进江里的雷管给炸得,而且那被炸没了半边的水虫身子把江水染红了一大片,所有的伤口皮肉都在外翻着还不住地冒着青烟。
陈猴子直到这时才想明白刚才究竟是发生了什么,想必是那水虫在挨了自己的炸之后,已经是强弩之末,但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跃到了他们的船上,结果这时它身子下面的伤口离开了水,反而血流得更加厉害了一些,于是那水虫上了船之后,没动几下就浑身失了力气。而这时陈猴子的断桨又给了这水虫致命的一击。
这时一旁的黑子也渐渐地回过了神来,当他看到他们三个人竟然真的将那水虫给杀死了,瞬时便喜不自胜,哈哈地在船上大笑起来。而此时看到事情已了,之前那些退到了岸边的渔船也纷纷地又聚了回来。一群人看到孙庆他们船上趴着的那条水虫尸体之后,全都惊得合不拢嘴,都说在江上这么多年了,还从来没见过江里还有这么大的活物。
后来一群人又费了一番功夫才好容易将那条水虫的尸体给拖回了三家围子,那水虫的残身一上岸,顿时那条没去江上留在三家围子的那些老幼,也都被惊得半晌没有说出话来。当天晚上三家围子的众人就为了庆祝这事,吃肉喝酒得折腾了一个晚上,孙庆同陈猴子也按照先前之言,互换了人头贴,拜了把子。
后来孙庆同陈猴子说,这次为了抓这条水虫,围子里损失了十几张网,而且现在那水虫死了,只怕柳树套子附近的鱼也不会像之前那么多了,也不知道等入冬了围子里的众人要怎么活命。
哪知陈猴子听了孙庆之言,大笑了一阵,这才给孙庆出了一个主意,说是虽然那水虫已经身死,但是它的那个尸身并非是一文不值的,尽管它身上的肉怕是吃不得,可是水虫那剩下来的半边身子上的鳞片,却是可以将它们全都都揭下来,当成龙鳞卖给城里的中药铺的,而且若是能找到南方来收药材的药商,估计这价钱可以卖得更高,只是要留神物以稀为贵的道理,一家店一个人决不能卖给他太多,分散开来卖,才能卖上一个好价钱。陈猴子当时对孙庆道,看那水虫半边身上的那些鳞片,约莫着卖出去得来的钱,足够孙庆他们围子吃上几年的了,所以孙庆压根也用不着为钱的事操心。
孙庆闻言,心中顿时一亮,后来依照陈猴子之法,果然得了一笔不小的银钱,非但那年冬天围子里的人没有挨饿,在来年开春的时候,孙庆还用余下来的钱在岸边上买了几块好地,让围子里那些上了年纪不能再去江上跑船的老人留在岸上种地,如此一来整个围子的人又打渔又种地的,日子立马就过得比以前要好得多了。
那一次陈猴子在孙庆他们的围子里一直住了差不多五个月,他在围子里一边教那些孩子认字,时不时地还帮着孙庆他们四处张罗着卖龙鳞,陈猴子他自己能说会道的,在他手上那龙鳞卖得价钱自然比孙庆他们卖得要高得多,结果一来二去,陈猴子直到第二年天暖和了才动身离去。对于陈猴子而言,尽管孙庆他们的围子是一个不错的归宿,可是他拜师多年,学得那一身本事,就此湮没在一处无人知晓的小渔村里,这又怎么能让他心甘情愿呢?
孙庆对于陈猴子心中的所想自然也清楚,所以他在劝了陈猴子几次之后,也明白他志不在此,所以也就没再勉强陈猴子留下,只是在陈猴子临走时,送给他了一匹好马,和一点盘缠,并同陈猴子道,三家围子和他孙庆家的大门,永远对陈猴子是敞开的,陈猴子可以随时回来。
李弹子当时在酒桌上对众人道,打那之后,他师傅陈猴子与孙庆一别之后,就再没能重逢。直到后来黑子前来,同陈猴子说自己已经离开三家围子了,准备入关去南方看看,当时日本人刚刚占了东北全境,不少东北人都不想在日本人的手下过活,所以全都偷偷地逃进了关内,所以对于黑子所言,陈猴子也并没有太过意外。
可是当李弹子的师傅陈猴子问起自己结拜兄长孙庆的近况时,黑子吞吞吐吐了半天,才同陈猴子道出了实情,原来孙庆此时已经当了日本人的区划长,帮着日本人管着百十里地大小的一块地方,那里的十里八乡已经全都归了孙庆所管。黑子也正是因为这事,不想给日本人干活,所以才离开了三家围子,而当初三家围子的一众渔民,也因为孙庆此事的缘故散掉了大半。
当天黑子同陈猴子说完这一番话,就同他辞别了。而陈猴子当时一听黑子所言,还有些不肯相信,因为孙庆在陈猴子心中,虽然书读得不多,但是生着一副侠骨心肠,最重的就是忠义两字,要说孙庆会做了日本人的走狗,陈猴子是打死都不肯相信的。
可是陈猴子事后一打听,却发现黑子所言句句属实,孙庆此时竟然真得当起了日本人的区划长,手底下还有一个保安团,几十个人,十几条枪的,时不时地还帮着日本人收粮剿匪。
这下子陈猴子可算是气炸了,于是当即他就撕了自己的半边袖子,找人给孙庆带了过去,连一句口信都没给孙庆留,孙庆那边倒是托人给陈猴子带了几封书信,可是却都被陈猴子封都没拆就给烧了。后来的事情李弹子也并没有多说,之前他都已经在酒桌上提到过了,众人自然也都想得出来。不过就是解放了,孙庆被捉住给枪毙了,后来文革了,因为和孙庆有旧,已经上了些年纪的陈猴子带着徒弟李弹子从东北逃到了河南。
如此一来,李弹子的故事也算是讲完了,只不过李弹子说,直到自己师傅陈猴子临死之前,他都没有猜出来当年那江中的怪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但是很显然那鬼动物不是什么龙鲤,但是却和龙鲤十分相像,看它那脑袋,倒是有几分像是蟾蜍之类的东西成精,但是它那下半身的鱼身子和满身鲤鱼一般的鳞片却又没法解释。
面对李弹子的疑问,满桌的老头子,包括家里的四爷爷也都无法回答他,毕竟在这个世上,那些人类所无法理解和未曾知晓的事物实在是太多太多。哪里有人能对这世间万物都了解的呢?
突然间酒桌上有人开起了李弹子的玩笑,说他的这个故事实在是演义的成分太多,水里面怎么会有这种怪物,一定是李弹子的师傅当年喝多了酒,编个故事骗他这个徒弟的。哪知李弹子听了这些人的话之后,不气也不恼,直接就回说,我师傅说的的故事,我自然是信的。
当众人问其缘故时,李弹子哈哈一笑,对大家说道:“当年那水虫除了一身的肉无人敢吃,别说是龙鳞,就连骨头也都被敲成碎渣卖给药商了。可是那么好的疗伤之物,孙庆和我师傅他们怎么会不自己留下几块呢?”
李弹子此言一出,众人皆惊道:“你师父手上还有当年的龙鳞?是不是现在那龙鳞就在你手上?”
李弹子闻言并未搭茬,只是一笑:“水虫那半边身子上的鳞片少说大大小小也有两三百片,现在就算得了那么几片龙鳞又有什么好稀奇的,可是当年那水虫脑袋上的那根角却只有一根啊,那东西才算是真宝贝。”
众人一闻李弹子此言,又纷纷问他,是不是当年水虫角落在了他师傅手里,现今那东西是在他手上?
可是怎料无论众人怎么打听询问,李弹子却始终不肯再发一言,只是一个劲地在桌上喝酒,没多一会他便酩酊大醉,不省人事。众人最后被他逼得没有办法,只好派人先行将他送了回去。
事后当有人再向李弹子询问此事时,他却推说都是酒后醉话,怎么也不肯如实相告。如此一来,大家也就明白了是他不想在谈及此事,自然渐渐地也就没人再问了。
我们的故事说到了这里,也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关于那块黑土地上的乡野鬼事,自古以来就是多不胜数,上个世纪有一段时间,在东北更是接二连三地发生了所谓的“坠龙”之事,当时围观者众多,也可谓是奇事一桩。所以在那块神奇的土地上,想来像故事中的“龙鲤”这类神奇之物,自然应该也不会太少。只不过要待人类发现这些东西,却又不知是何年何月了。
本次故事完结,谢谢观赏。
鬼师
经常看我故事的朋友应该知道我有一个朋友,家里面老一辈原先也是做这一行的,和我臭味相投,而且喜欢吃饭逃单。这周我说一个他曾经和我讲过的一个他们家遇见的事情,时间也有些久了,太具体的也记不清,只是很清楚地记得这个故事的时间背景是发生在咱们国家刚改革开放那时候的广东。
由于地域的原因,两广地区我们家里的老头子是很少到那边做项目的,而对于我的这位朋友他们的家里人来说,他们家每年的年会都是在江门开的,这两广地区恰好就是他们家的主要活动范围。
也许圈外人可能不会理解,虽然最近几年随着交通和网络等等各方面的提高与发展,咱们国家各行各业的这种所谓的地域性差异已经变得越来越小了,可是在当年刚改革开放那时候,咱们国家别的不方面不敢说,但单论家里所从事的这个行当,这种地域性是十分清楚而明显的。比如江西的龙虎山,岭南的三茅,关外的马家,山西的林陈二府,云贵崇山峻岭间的瑶山,在那个时候其实就如同民国军阀割据的情景一般,可以说是各有各有山头,几乎是井水不犯河水。而像那些梅山,闾山,青竹,华光,阴山这类早些年就已经随着自身的传播,早就已经算是遍及各地的宗派,也大多沿着秦岭淮河那一条线,分界而立,北方的宗门恪守北方,南方的教派也绝不会踏出南方半步。
说起来,其实老一辈的圈里人还是比较喜欢当年的那个时候,这倒也不是说圈里的这些老人不喜欢什么所谓的竞争,只要能守着他们自己的那一亩三分地,吃喝不愁的也已经心满意足了。这些老人之所以怀念旧时的情景,主要还是觉得那时候这个行当里不会像现在这般混乱,虽然经过了文革运动的大洗礼,但留在这行里人还都是直觉自愿地严守江湖上的旧礼和行规,而且大家又都是凭真本事吃饭的,既不会鱼龙混杂,更没有人能够滥竽充数。不像现今这行当里,你要揽个生人的活儿,光是让对方相信你不是一个骗子,就得费上半天的功夫。
当然改革开放那阵子,全国范围内这个行业里,也不是没有局面混乱的地方,京城那里自然就不用说了,历朝历代,哪次政治改革,国家的首府会没有一点动静?利益受损的那些有头有脸的大人物们,和他们背后的各方势力,又怎么会老老实实地吃亏受瘪?这群人一动,他们所豢养的那些大师术士又怎么能不有所行动?只是这周的故事不是发生在天子脚下,咱们也就点到即止,题外话不再多说了,单说一下故事的发生地,也就是当年刚改革时,这行里面的另外一个混乱之地,也就是两广地区。
严格来说,两广之地的这个风水术学圈子的乱,也并非是是从改革开放那阵子才开始的,晚清民国的那时候,距离现在也有些久远了,咱们也就不多说了,就拿解放之后的这段时间谈起,这个行业在两广的状态一直以来就是最令人头疼的地方。
说起来原因也很简单,其实就是因为地理上的缘故,打开地图看看其实我们也就明白了,两广之地与香港相邻,又同福建一样,几乎算是与台湾隔海相望,只是福建当地闽南的法宗势力太大,外来者在福建压根就站不稳脚跟,而两广的这行当是一盘散沙,反倒是让港台来的这些同行更容易立足。
而且两广又是东南亚进入大陆的门户,虽然马泰老挝的也可通过云贵进入中国,可是外面所来的做这行的人无非都是为了求财,而云贵向来贫瘠,远不如两广福建等地富庶,所以就算这些外来的和尚经由云贵进来了,可他们的最终目的地依旧还是两广地区。
所以在这种情况之下,原本两广本地的这些教宗多年来就一直明里暗里地在争斗个不休,还要不停地联合起来对付这些外来户,结果政府一下子改革开放了,这些外面来的淘金者蜂拥而至,谁都想能够在这新土地上分一杯羹,只可惜僧多粥少,于是乎这矛盾与冲突自然也就无可避免了。
据家里老头子们说,当年那段时期两广的这个圈子里,几乎是每周都有人出事,不是死于非命,就是残了疯了,有好几家人最后被逼得撑不下去了,就都北上讨生活了,当然外来的这些人也没讨到什么好处,绝大多数都被两广的同行给打回了老家,能够站住脚跟的当真都是一些身怀大能之人,算得上是这行当里面的出类拔萃的人物了。于是当时两边都知道再这样斗下去,全都讨不好什么好处,因此这些人最后似乎和两广的同行约法三章之后,也就都被当地的同行们给容下来了。
只是当年的这场混战,发起得快,结束得也快,两边人全都严守江湖的规矩,出了事情没人将事给扯到官家那边去,全都私下处理解决好了,所以当后来政府听到风声时,两边早就已经握手言和了,这事也就没能再掀起什么波澜。
可是那些外来的最后又能够留下来的,都是一些厉害的人物,而没有被这些外人打出去,仍然能够坚守在当地的两广同行,自然也都不会是等闲之辈,虽说他们占了地利之优,可终究还是一群有真本事的人。
我那个朋友的家里,当年就是在这场无声硝烟的洗礼之下,依旧扎根当地,未受其扰的府宅。因此他经常借此吹嘘他们家的厉害,不是说什么那个叔公大败暹罗的降术师,就是说他的那个师爷同台湾的走阴师大战三百回合的,经常是在酒桌上说得吐沫横飞,以至于又忘记付账。在我看来,他的话吹嘘的成分过大,不能全信,但是对于他们家里人当年的魄力与毅勇,连我们家的那些老头子都不敢小觑,我就更不能胡乱评论什么了。
我朋友对我说,当年的那事就是发生在当时港台那边过来的师傅与他们本地的那些圈里人斗得最厉害的时候。那次,突然有一天,管家的人都通知我朋友家来几个人,说是要跟着他们去医院里面认尸。
当然这里的认尸也只是一个约定俗成的隐秘说法而已,一般在警方或者政府发现了一些死因比较蹊跷的死者,或者是办案中遇到了那些看上去似乎是和这个圈子有所关联,因行内寻仇而死的不明身份的死者时,他们就会请一些做这行买卖的局外人来,认一下死者的身份,顺便再听听这行当里人会不会发现一些连法医都没能注意到的尸体细节,有的时候警察甚至会直接和找去的人打探死者在这行里的仇家与师门背景,以方便他们日后查案少走一些弯路。只是圈里正经八百做这行生意的,自然都知道那些话可以说,那些话不能说,宁可装傻一天,也不会多嘴一句。
那一次朋友家里跟警察去医院的两个老头子是他们家里惠州那边的一对师徒,师傅姓杨,以前是个当兵的,后来受了伤退伍回到了地方,也没去政府给他安排的岗位,反而摆了一个地摊,做起了修理自行车的小生意,平时就蹲在街头帮人补个胎打个气的。街面上不熟的人都称呼他为杨师傅,他们家里的人都管他叫杨“昂”,昂只是那个发音,并不是实字,因为据我朋友讲,粤语里面管那些小瓶子小罐子之类的东西都叫做“昂”,而这个杨师傅家里收藏的全都是各色的瓶瓶罐罐,所以也就得了这么一个诨名。只是没人知道为啥他要在家里堆这么多这类杂物,我朋友当时说起这个杨师傅的时候,还笑着说,他们家以前还有人因为这个怀疑这杨师傅是私下在家里面偷偷摸摸地养蛊的。只是自古养蛊虫的都是在泥瓦罐里,也没听说有谁用酸奶吃剩下的玻璃瓶养蛊虫的,于是自然而然的这个养蛊的罪名渐渐没人提了,但“杨ang”的这个诨名却着实是被大家给叫响了。
而杨师傅的那个徒弟姓张,当时之前是一个国营工厂里的工人,因为和别人打架被工厂给开除了,所以没地可去的小张,就住到了杨师傅的家里,成了杨师傅的住家徒弟。平时没事就帮着杨师傅干点杂货,有活儿的时候就跟着杨师傅打点下手,学点东西。
我的那个朋友说,其实各家挑选外姓学徒的标准都差不多,除了天分机缘,各家对这个徒弟本身的性格与人品也是有相当高的要求的。可是这个小张,天资尚可,只是为人太过鲁莽,脾气又爆,自控能力又差,所以无论从哪里来看,他都不是做这行的好苗子,因此他们一家对杨师傅的这个徒弟,一直都不太满意,总是劝杨师傅找个机会主动摆一场清门宴,将这个小张清退出师门,再另选良才,传艺施教。可是杨师傅对此总是一笑置之,也不接这个话茬。
后来这个小张因为打架被工厂开除了,他们家的那些管事更是不住地寻到个机会就劝说杨师傅换个徒弟,总是觉得依着小张这样的性子,迟早是要给杨师傅招祸的。终于有一次,杨师傅为此发了好大的一次火,这才再也没人提这茬,事后他们家里的人才打听到,原来这个小张的父亲是杨师傅当年在部队里的战友,在一次训练中救过杨师傅的命,后来杨师傅因伤提前退伍了,小张的父亲在部队上也因故意外身亡,于是这小张也算是他父亲托孤给了杨师傅,也是因为这个缘故,杨师傅才会对这小张百般容忍,刻意栽培。知道了这段历史,朋友家里自然也就不好再多说什么了,知恩图报本就是江湖上不变的老礼,若是杨师傅不这样做,反倒是会让旁人看不起,只是他们家里人都说,希望杨师傅年纪大了之后,莫要被他的这个徒弟给害了就好。
记得我朋友讲到这里的时候,我还曾经好奇的插过一句嘴,问他这个杨师傅和他徒弟小张的近况如何,是不是真的被他们家里人给不幸言中了,这个小张给杨师傅招来了什么祸事。结果他听了哈哈一笑,对我回道:“那倒是真没有,杨师傅的那个徒弟后来金盆洗手不做这行了,去开了个饭馆,现在人家名下已经有了好几家酒店了,把杨师傅当成自己亲爹一样给养起来,啥活儿都不让杨师傅去做了,这好日子哪找去?你说谁还没个看走眼的时候,这姓张的做活儿不行,但是干买卖却是一把好手,家里的那些老头儿现在说起来这事都得长吁短叹地感叹上老半天呢。”
废话少说,书归正传。杨师傅当时带着小张跟着警察来到医院的去查看尸体的时候,据说那尸体已经被警方的法医解剖过了,死因是心脏麻痹引起的猝死,只是这尸体已经也有些时候了,所以杨师傅他们在见到的那具尸体时,那死人的身上满是缝合的伤口与各色的尸斑,而且凶手作案时似乎还怕死者被人认出来,又将死者的面容用利器给毁了一个彻底,整个尸体的面部全都是皮肉外翻,深可见骨的伤口。杨师傅是见惯了这些的,自然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但是小张强忍着站在杨师傅身边半天,最终还是忍不住跑到外面吐去了。
朋友说当时中国各地的执法机关差异性其实还是挺大的,广东那边可能是出于风俗的原因,有很多地方的公安部门并没有停尸房,验尸房之类的地方,法医的工作体其实都是在公安部门委派的一些当地的医院里进行的。所以当时杨师傅在查验尸体的时候,警方的那个法医也是在场的。可能是当年警方的这个法医是一个刚毕业分入警局的学生,读了太多的书本知识,但是在现实办案中并没有真正遇到过多少有驳常理的诡异之事,所以在他心里依旧依旧算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唯物主义无神论者,因此对于杨师傅这类人,他的态度也是明显有些带着几分戏虐的嘲弄与轻视。
当杨师傅这边正在细细端详着那尸体时,小张这时也从外面吐干净返回到了屋中。一回屋,警方那法医脸上的古怪神情就被他看在了眼里,杨师傅是看惯了这些事情的,可是这小张当时也没跟着杨师傅出过几次活儿,这到医院里面帮着警方认尸更是他头一次,所以那法医的神情一下子就将小张给惹毛了。想来也是,一个血气方刚的小伙子,眼见着有人对自己的师傅不恭不敬的,他眼里哪能容得下这个。于是当即这小张一个健步就插到了那法医的跟前,用眼斜了那法医一眼,怪声怪气地问了一句:“你现在是有什么意见?”
小张当时心里憋着一股无名之火,所以说话的口气自然也就不会太善,因此他的话一说出口,那法医也便立马听出来了小张的敌意,随即也用目光挑衅一般地回望了过去。两个人就这样你瞪着我,我瞪着你的,互相对视个不停,连在场的医生也都感觉出了这尴尬的气氛,忍不住说了几句无关紧要的话,想要帮着打个圆场。
这时杨师傅转头看着小张与和法医的此时的情景,不由一乐,对小张言道:“这位警察同志又不是个大花闺女,你盯着人家看个什么劲,你快过来看看这尸体,能不能看出点啥来,我带你来可不是让你吃白饭的,你要是排不上啥用场,趁早回去,别留在这里碍手碍脚的。”
杨师傅这话夹枪带棒地一出口,警方的人也不糊涂,立马也就听出来了他的言外之意,于是一个看着应该算是个警方负责人的年纪稍大的警察,冷哼了一声,就将那个年轻的法医给撵出了屋子。杨师傅笑呵呵地看着那法医出了屋门,这才轻叹一口气,自言自语道:“这些年轻人啊。”
那个老警察听了杨师傅的感慨,忙也陪着笑脸对他道:“您老莫见怪,年轻人不懂事。”边说着话,那老警察不禁又问道:“杨师傅,你可从这尸体上看出些什么没有?”
杨师傅闻言也不搭话,直接招了招手,将小张唤到了直接的身边,问他对这尸体可有什么看法。小张凑到了那具尸体近处,强忍着吐意围着那尸体绕了一圈,突然之间鼻中闻到了一股子的香甜气息。只是这股子香气已经被混在了尸臭与防腐药剂的刺鼻气味之中,一时之间很难被人所发觉。
小张闻到这气味之后,抬头望了杨师傅一眼,后者只是对着他淡淡一笑,很显然这杨师傅也早就察觉到了这股气味的存在。这时警方的人见机也凑了过来,说是这具尸体被发现时身上全是香水的浓郁气味,这味散了几天才散掉了一些,但是在尸体上还是留下了些许残留。
当时八几年那会儿,香水这东西还是个稀罕物件,那时候拍的电影,荧屏上的女特务女,间谍这类的魅惑性角色,人物设定全都是大波浪烫发,墨镜,喷香水什么的,可见当时普通的群众对香水这类东西的接受程度并不高。女性对待香水尚且如此,更不必说男性了,那时候男性喷香水的无外乎都是一些所谓时尚人士,这类人说好听了是无业青年,说直白了大部分就是当时社会上那些无所事事的盲流。
可是杨师傅他们所见到的这具尸体,虽然面部已经被人毁了,可是根据身体特征来看,此人的年纪应该是在五十岁上下,所以很难想象一个这样年纪的人会像年轻人一样追随时髦,往自己身上喷洒香水。而且根据警方的初步调查,这种香水只有境外才可以购买得到,还是正经八百的男士香水。
这下子杨师傅也明白了为何这次警方会如此大动干戈地将他请来认尸,因为依照种种迹象来看,警方估计是在怀疑这名死者是外籍人士,而且很有可能就是从香港台外那边过来,或者是来自东南亚的华裔。一个外籍人士死在了大陆境内,又是国家这刚刚开始推行改革开放的节骨眼上,很难说这样一个偶然的事件会不会对当地造成什么不良的影响,也难怪这政府会如此重视了。
只是警方说,发现这具尸体的时候,这尸体上连一件衣服都没有,更别说什么可以间接证明他真实身份的东西来,可单要是只凭香水这一点,就认定他是境外来的,也确实是有些太过武断了。
杨师傅听了警方之言,不由地点了点头,道:“确实是有些太牵强了,但是看你们这么肯定这人是从外面来了,我想你们一定还发现了什么别的线索吧。”
警方的人闻言应了一声,也不再藏着掖着,直接对杨师傅说道:“您老说的没错,当时我们一怀疑这尸体是外籍的,就到咱们市里那些可以让外籍人士住宿的场所调查了一下,果然发现有一个从香港来的住客身体特征和这具尸体十分接近,而且也已经是外出了三天没有回来了,由于这个香港人直接是预交了两个礼拜的房钱,所以酒店那边也没有在意,以为他是去了远的地方,没几天就会回来了,因此也没有上报。我们在这个香港人的行李中发现了一种治疗心脏病的药物,这种药物大陆是没有的,而那具尸体的胃中恰好我们就发现了这种药物的残留,再加上其他的一些细节,我们现在已经基本可以断定,这具尸体就是那名失踪的香港人了。”
杨师傅听了警方的话,笑着言道:“这么说你们应该是在他酒店没拿走的行李里找到什么东西了,所以才知道他应该是做风水行的了吧。难怪我之前还在想,一具面容被毁的裸尸,你们怎么就能肯定他是做我们这行的,现在我算是想明白了。”
这时警方的那个负责人对手下做了一个手势,立刻就有人递给了杨师傅的一叠照片,杨师傅随手翻了几张,发现都是一些香烛纸钱之类的东西,都是市面上常见的款式,也没有什么值得特别关注的。杨师傅一边翻看着这些照片,一边有些为难地道:“这些物件应该都是那个香港人过来之后在咱们这边买的,没啥特殊的玩意儿,就算有从香港带过来的,也看不出什么来,这些东西大家都在用,怕是光看这些是推断不出来这人的真实身份的。”
正说着话,杨师傅突然问道:“不对啊,这事你们问我做什么,咱们这边有多少香港人入境,你们警察应该比我们清楚啊,你一查你们那边的记录不就行了?”
警方的那个负责人闻言苦笑了几声,一拉杨师傅的衣,袖低声地同杨师傅解释了几句,杨师傅这才知道他们当地警方的为难之处。原来当年那个时候,一切资料都没有上网,基本都是笔写的纸质卷宗。如果他们这个下级的地区公安部门,想要查阅海关那边的入境记录,就需要拿到它上级部门的批准。可是这外籍人士意外身亡之事,再没有查出一个水落石出之前,在当时的那种大环境下,是很不适合往上面汇报的,所以他们当地的公安部门就想先将这事给调查清楚,然后再往上面报,这样对上对下都有一个交代,而且也不会让自己过于被动。如此一来,就算是明知道这个死者就是一个香港人,甚至连他的姓名之类的信息在酒店的入住记录里也可以找到,可是这个人的真实背景和身份,却只能靠杨师傅他们这些圈内人才能查探清楚了。
这时一直在一旁默不作声的小张突然开口道:“这尸体身上的香水不对头。”
警方的人闻言忙道:“这香水没有问题的,我们已经化验过了,香水里面没毒,和外面买到的同种香水,所有的成分都是一样的。”
小张摇了摇头道:“你们没明白我说的意思,我不是说这香水本身有问题,而是这个香水的剂量很反常。”
杨师傅这时候也有些不解地望向了小张,让他不要再卖关子,赶紧把香水这事给解释清楚。小张看自己师傅都有些不耐烦了,也不敢再继续故意拖延,立马就对在场的人说起自己的发现来。
原来这个小张之前在工厂做工的时候,平日里无事经常会出入一些舞厅,溜冰场和当时很火的可以唱卡拉OK的小歌厅这类的场所。所以咱们之前所说的那种社会盲流,严格来讲,这小张也是其中的一员,只不过他比那些人要强上一点,就是他有一个正式的工作。所以这些香水对于小张来说是一点也不陌生的,要不然之前他也不会对这尸体上残留的香水气味这么敏感了。
小张对众人解释说,一般的香水起码可以在身上留香半天左右,再好一些的香水也不过就是一两天的时间,可是这具尸体从发现到现在已经有三天时间了,而且根据之前法医的检查,这人也应该是死了四天左右的时间,所以很有可能是此人死亡之后,又足足经过了一天的时间他的尸体才被人发现,也就是说最保守的估计,这人身上的香水也应该是有四天的时间了。可是都过了四天的时间了,这尸体身上的香水竟然还隐约可闻,可见当时这个人身上是喷洒了多少香水。小张说,这绝对不会是正常人喷香水的剂量,也许没见识的乡下人第一次喷香水会做出这种傻事,可是那具尸体一看就是平日里养尊处优,物质生活不差,这喷洒香水应该是他平日的生活习惯,所以按道理这人是不会在身上一次性喷洒上如此大剂量的香水的、
听了小张的话,警方的人便问小张可是已经有了什么想法。
小张望了杨师傅一眼,杨师傅只是对他一笑,示意他尽管去说。于是小张便爽快地回答道:“这种香水的瓶子我见过,也就比火柴盒大一点,一般都是随身带着的,既然这个香港人被人杀了,衣物又都被人扒走了,估计这个香水瓶也应该是当时就被杀他的人给顺手拿走了。”
小张话音一落,警方的人便稍作了一下回想,果然发现他们没有在酒店里发现那个香港人留下来的行李中有这件香水瓶,如此一看,估计十有八九是真的被小张给说中了,那香水瓶真的是被那香港人随身带着,然后又被杀害他的人给顺手取走了。
小张见自己的推测果然是说准了,立刻就来了精神,顿时便用带着几分兴奋的语气继续说道:“既然那个香港人不可能给自己喷这么多香水,而那些香水又在杀害他的人手上,那么肯定他身上这么多的香水都是那些杀他的人在他死后给他喷的了。”
警方的那个负责人闻言微微一点头,下意识地问道:“那么你觉得这些人给这么一具尸体喷香水做什么?”
小张笑道:“这么大的香水味肯定是为了掩住其他气味了,而且依我看,这香港人的衣服也是因为他的衣服上沾了这气味,会暴露杀人者的身份,所以才被这些人给扒走的,只是尸体上的气味去不掉,他们又没法处理这尸体,所以才不得已用香水盖住了尸体的气味。所以他们压根就不是怕咱们查出来死者的身份才带走死者的衣物的,他们又不傻,失踪了一个外籍的人,这死尸的身份又能被瞒得住几天?不然这香港人身上穿的衣服又不是金丝缝的,一群人拿走一堆死人的衣服能干嘛。”
警方的人听了小张的话,仿佛是瞬间被他打开了新思路,一群人凑在一起低头窃窃私语了好一阵子,这才转过头来,问小张道:“那人身上的气味是什么?”
小张摇了摇头,回道:“这事我就不清楚了,你们得问我师傅,不过再说这都已经这么多天了,那么多香水现在也就留了那么点残香,估计这尸体身上的那气味估计早就被散干净了。”
听了小张之言,警方的人不约而同地望向了杨师傅,杨师傅冲着众人一笑,对那个负责人道:“我大概知道是怎么回事了,不过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能不能把你们那个小法医叫来,我这有点事需要他帮忙。”
警方的那个负责人闻言忙叫人去将刚才被他撵出去的法医找回来,没多一会儿,那个法医便又回到了屋中。
法医在进屋之前,已经被旁人告知了小张所推断出来的这尸体身上的香水之事,所以他在进屋之后,望着杨师傅和小张的眼神已经明显有些不同,完全已经没有了之前的那种傲慢,隐约间带着几分歉意与敬服。
只见那个法医进屋之后,毕恭毕敬地问杨师傅有什么可以帮忙的。杨师傅一指那具尸体,道:“你能不能看看这尸体上面哪里的香水最多?”
法医闻言想了一阵,回道:“这事容易,香水里面很大的成分是酒精,虽然大部分会挥发,但是喷在体表还是多多少少会和人体的汗液起反应,我只需要验查一下体表的残留物就可以了。”说着,那法医也不再多言,立马便忙活了起来。没多一会,他就有了结果,那尸体上香水计量最多的地方就是胸口。
这一下子,不用杨师傅再多讲,在场的警方人员也就全都想明白过来,敢情这个问题还真的是出在了这香水上面。否则的话,正常人谁会在自己的前胸喷这么多香水呢?
警方的人这下子再也沉不住气了,纷纷开口问杨师傅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杨师傅闻言这才缓缓的回道:“之前我对这事也是一直没有什么头绪,不过还是我徒弟提醒了我。”说着杨师傅笑着指了一下小张,后者见状不由得对着众人露出了得意的一笑。
随后杨师傅又继续对屋内人接着道:“以前做我们这行的,身上多多少少都是会一点功夫的,有一门功夫就叫做的‘五雷掌’,虽然现在仍然有不少人都说自己会这门功夫,可是实际上这套掌术已经基本上算是失传了。”
杨师傅说,五雷掌被叫做掌术,而非是掌法,这是有原因的。要知道这一般的功夫都是打人的,而五雷掌这类的掌术不仅可以打人也可以打鬼,说白了,所谓的掌术,其实就是掌法与术法的合称。因此五雷掌往往又分为阴五雷和阳五雷,这阳五雷是同生人相搏时所使用的,而阴五雷自然也就是在与阴物鬼祟相斗时才会使出手的。只是这五雷掌无论阴阳,全都是走得阴毒的那一套路子,据说习此套掌法的人,那都是要领字诀的,因此寻常人没事也都不会去学它。而且五雷掌用得都是气掌一脉,出掌进攻时,压根就不会与被打者有什么肢体上的接触,阴五雷自然就不必说了,原本阴祟之物大多都是无身无形的,挨上一掌道行浅的立马就会魂飞破灭,道行深的估计也得回去养上好一阵子。
但是阳五雷隔空打在人身上,同湖南那边的害手不同,被打者身上不仅手印都不会显现出一个,就连皮下出血,肌体损伤这类的事情都不会产生,只是被打者的心脏会在重击之下骤停,表面看上去就像是猝死一般。但是死在五雷掌之下的人,身体上被击中的部位会无故地生出一股臭气,这股气味难以言表,杨师傅说这气味他没有闻过,所以也说不好,只是根据曾经闻过这种气味的老辈人说,这味道只要你闻一次,你这辈子就再也别想将它给忘掉了。
因此当杨师傅一听小张说起这个香水的事,他就立马联想到了五雷掌。而且听老人们说,这五雷掌的气味不出十二个时辰就会散干净,所以要是警方没有发现什么,这事也很正常。你想啊,就算是这臭味能留到现在,也说不准也就被尸体的尸臭味给掩盖住了,同样都是恶臭的气息,一定没有那香水的香甜气味容易被察觉。
杨师傅这一番话说完,警方的人也都陷入了一阵沉默,这时小张凑过来插话道:“师傅,照你的意思来说,是不是只要咱们能找到江湖上会五雷掌的人,也就算是找到这杀人凶手了?”
杨师傅闻言摇头道:“事情哪有这么简单,之前我说了,五雷掌现今已经差不多失传了,会这门功夫的老辈人,全都是上了岁数的,这五雷掌用起来也是颇费力气的,因此这些老人就算会这门功夫,如今也只怕是没力气能够使出来的。可是现在这江湖上的年轻一代有谁会这五雷掌,我还真是没有听说过。再说,这五雷掌是一门十分阴毒的功夫,就算有谁私下里学会了,也都不会四处张扬的,所以说,要是咱们想从这五雷掌着手查出凶手,无异于是大海捞针啊。”
警方的人在一旁听了杨师傅的话,顿时心里被激起的希望瞬间便又落至了谷底。警方的负责人此时皱着眉问道:“杨师傅,那你看咱们现在应该怎么办?要不你给我们一个有可能会五雷掌的江湖人的名单,咱们先一个一个排查一下。”
杨师傅轻轻一摆手:“用不着,就算名单给你们了,你们也一定查不出来什么,再说时间上你们也来不及,这五雷掌镇妖排查起来,少说也得几个月的时间,可是这香港人的事你们还能再瞒几天?”
说着杨师傅一拍那警方负责人的肩头,轻声一笑道:“老哥,这事我自有主意,但还是需要你们的人走动一下,帮我去查明几个事。”
警方负责人一听事有转机,惊喜之下,立马就一口将杨师傅的要求给应了下来。
只听杨师傅对警方吩咐说,他现在想将警方去查明的有两件事:第一件事,就是打听一下全市范围内的剧场,剧团这类的地方,看看最近这段日子里,是不是有人请他们私下里去办过堂会,只是这堂会很奇怪,是晚上进行的,而且也不需要有人上台去唱,只是让他们这么一大群的锣鼓唢呐手们,一个劲儿地演奏,其余的事情什么都不用他们去做。
杨师傅这第一件事一说,一群警察当场就无人说话了,当时两广之地唱堂会的风气还算盛行,很多乡镇村子里面,都会在农闲的时候,请一些剧团到村里面去唱上几天,热闹热闹。可是像杨师傅所说的这种堂会,还真的是从来没有人听说过。
就在大家都在疑惑不解之时,杨师傅又继续对大家说道,这个堂会想必应该是偷偷摸摸私下里进行的,应该不会请市里面的那些有名的剧团,很有可能就是乡下的那些草台班子,所以杨师傅让警方将注意力尽量放在乡下,就算不是什么已经成型的,有名号的剧团,只要是几个会乐器的人农民,能够临时凑出来一个戏班子的,也都要清查一下。要知道当时广东那边哪个村里没有这么的一群锣鼓吹手,所以杨师傅的这个要求,听上去似乎很容易,可是真要做起来,警方着实是颇需要花费一番警力的。
杨师傅又接着说,第二件事就是看看最近这附近这个县市有没有意外去世的人,那些因为车祸伤病而死的人都不用去管,着重调查一下在家里睡觉时,在梦中去世或者是清早起床之后突然无缘无故就猝死的人。杨师傅说到了这里,阴着脸继续道:“查到了这些人之后,就去他们家附近打听一下,有没有人在最近的半夜又听到过锣鼓的声音,这很重要,如果可以,最好能将这锣鼓的声响是从那家人的屋里传出来也查清楚。虽然估计这群吹鼓手们被人拉去做这活儿的时候,十有八九是被蒙着眼睛带过去,不会让他们看清楚自己是去的什么地方的,可是也保不齐有人能认出来自己是身在什么地方,咱们就先姑且试一下吧。”
马上警方的那个负责人就让手下的几个警察按照杨师傅的要求调查取证去了,而且手下人刚走,这个负责人他又连打了几个电话,估计是在要求相关部门给予配合。当这一切都进行完毕之后,屋内终于又彻底得安静了下来。这时那小张才轻声出言问杨师傅道:“师傅,这都是怎么回事啊?锣鼓吹手们和这个案子能有啥关系?”
小张此言也恰好问出了旁人的心声,于是一瞬间屋内就变得异常安静,所有人顿时就什么都不做,全都望向了杨师傅。杨师傅见到此情,也不再卖关子,直接从之前警察递给他的那一摞照片抽出一张,丢在了一旁的写字台上,嘴中还言道:“你们看看这张照片上的东西,看看有没有人能够说出这照片里东西的来历。”
一群人立马围了上去,发现那照片上拍得是一张门神,看背景应该就是摆在酒店的床上拍的,想必这就是那个死掉的香港人遗留在酒店的遗物之一。只是这张门神同过年时在外面买到的有些不一样,过年时候大家所购买的门神的居中位置大多是画着秦琼或者尉迟恭的武将形象,当然也有招财童子,刘海金蝉之类的赐福天官的形象。可是无论是哪一种门神形象,这门神画的底色都基本是红色的,很少会有例外,毕竟大过年的都图一个喜气,就算商家别出心裁弄出一个别的颜色的门神来,估计也不会有人去买的。
可是那个香港人的这幅门神画却显得有些与众不同,虽然上面的人物也是武将的造型,整体竟然只有黑白两色,而且看那武将的神态也与平日里的门神画上的那两位隋唐大将有所不同。突然之间,有一个警察咦了一声,指着那照片里的画像道:“这好像也不是印刷品啊,怎么看着想是有人用墨笔直接在白纸上画出来的?”屋内众人闻声立即纷纷将那照片凑到眼前又仔细观看了一番,果然从那画像的一些细节之处,发现这东西还真的好像是被人一笔一划地画上去的。
一群人拿着那照片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出一个所以然来,包括那小张在内,也都没看出这幅年画是什么来历。于是小张好奇之下,不由问道:“师傅,这个年画是人用手画出来的吧,可是他画这个东西出来能有啥用呢?”
杨师傅闻言哈哈一笑,道:“这可不是年画,再说年画上面的武将是秦叔宝和尉迟恭,这两个人的在画上面的兵器一人是鞭,一人是锏,可是你看看这画上面的那人用的是什么兵器。”
小张闻言又细细端详了那照片一番,发现画上的那长须武将用的兵器好像是一支带着穗子的长枪。杨师傅看见小张已经瞧出了异样,这才言道:“这画上面画的是白马先锋,有人说其实就是三国时候的白马将军赵云,但是也只是一个说法,不足为信。这白马先锋是旧时候,京津冀一带,专门对付小孩收了惊吓,失魂掉魂时,收魂所用的。”
原来当年北方,每当小儿受了惊吓,变得浑浑噩噩,痴呆愚钝,或者是整夜啼哭,民间的说法就是说这个孩子的魂魄掉了,因为就要为孩子进行收魂,而当时最为流行的收魂方式就是供奉这白马先锋。当时需要收魂的孩子父母会事先准备好白马先锋的画像三张,没晚等到全家都已熟睡之后,便取一张白马先锋的画像贴于炕沿之下,用清水一碗,焚香三坟,低声祝告。等到焚香燃尽,就立刻将白马先锋的画像带到屋外,用火焚烧,随后再用之前的那碗清水将其泼散,以此使白马先锋前去追魂,那碗凉水就是给白马先锋饮马所用。第二日与第三日晚上,也是同样处理,一般只需三晚便可功成完毕。
杨师傅解释说,元明之时,白马先锋在北方之地甚为盛行,但是到了晚清之时,北方已经基本看不见相关的事物了,除了山西还有几座名存实亡的先锋祠,几乎在北地已经很难再觅到白马先锋的踪迹。只是在清初,随着北方逃难的百姓,白马先锋这一信奉传播到了广东一带,所以在民国之时两广还有一些白马先锋的祭拜堂口,只是后来因为战乱,这些堂口也陆续荒废,听说现今只有香港与南洋还有残存着几个先锋堂口。
杨师傅道,那个死去的香港人,八成就是香港那边先锋堂的人,专门就是做收魂生意的人,而且他们的那个堂口听说就是要求每人所用的先锋画像,全都需要自己一笔一笔画好,不可用现成的印刷制品,以此显现出自己对先锋信仰的虔诚。
听了杨师傅的一番话,警方的人当即不解的问道:“可是一个专门去为人收魂的香港人,怎么又会招惹上那群五雷掌的人呢?就算是抢生意,也不至于会招来杀身之祸吧。”
杨师傅闻言一笑,说道:“自古以来,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收魂什么的自然不会引起什么太大的冲突,可是恰好你要收回来的这个魂,就是旁人一心想要取走的呢?这可不是什么抢生意的事,这是十足十的断人财路,在江湖上,要为这点事杀人,那可是再稀疏平常不过的事情了。”
警方的人闻言惊道:“这香港人收魂是为了救人,那么说那些会五雷掌的人取走魂魄是为了害人了?难不成是两拨人因为杀人和救人的事才斗起来的?”
杨师傅摇头道:“这倒也不是,那些五雷掌的人说起来也是为了救人,只不过如果他们那边的人要是给救活了,香港人这边要收魂的人估计就得是死路一条了。”
听着杨师傅的话说得越发得让人听不懂了,别说警方的人,就连杨师傅的徒弟小张也都忍不住一个劲儿地问自己的师傅,此事背后所藏觅着的那些隐情。
杨师傅这时轻叹了一口气,对一屋子的人道:“也算是天命啊,这个香港人用收魂之法救人,却偏偏遇见了一群同样也是为了救人的广西鬼师,只不过这群鬼师的救人之法用的是换魂邪术。”
杨师傅解释说,在广西那边,自古以来就有一伙儿能够唤人魂魄的术士,人称鬼师。这群人往往能够令那些身患重病,医院都已经放弃治疗之人,再继续苟延残喘数月甚至数年之久。只不过这些鬼师也并非是什么人能可以救的,他们在施法救人之前,往往会取来满满一杯清水,在杯口处覆上一层白纸,随后将这杯水倒悬在病者的床头。第二天当他们再来取水杯时,若是这杯水没有滴漏出一滴,那么就证明此人可救。
当然也有一些病家病入膏肓,随时都能故去,所以其家人也不想再多候一晚。于是在这种时候,鬼师们就会取雄鸡一只,贯白刃七八寸入鸡喉,随着便提着这只脖子上插着一把刀的公鸡,围着病者转上几圈,边走还边要运气诵咒。等到鬼师咒毕,那只公鸡的鸡口处没有一滴鲜血渗出,也可以证明此人可以一救。
当发现病者可救之后,鬼师就要被病者设立一座法坛,在法坛的四周挂上几十幅鬼神的画像。随后鬼师就要搔首弄姿,扮作妇人的模样,步罡持咒,再让事先准备好的锣鼓吹手们齐声肆意大作,一直折腾到子时。到了子时之后,鬼师就会举着一直油纸所扎的白色灯笼,出门去吟咒作法,称为呼魂。这个时候如果邻人有八字相合,神志不坚的人熟睡,很容易便会被鬼师将自己的魂魄叫走。此时只要邻人的魂魄应声而去,到了鬼师的身前,鬼师就会将自己手中的油纸灯笼递给前来的魂魄,可是魂魄无形,只要它伸手去接了,那灯笼必然会掉落在地,火灭灯毁。当灯笼落地熄灭之后,鬼师便会立刻折回病者家中,出言相贺,第二日,病者便会身体转好,继续残活下去,而前一天夜里魂魄接火的那个邻人不出三日就会病发身亡。因此,鬼师此术,在行里面就被称为“捉生替死”,算得上是十足十的邪术,向来被同道中人所不齿。
杨师傅说,广西的鬼师自古分为两派,一派姓陈,一派姓赖,只是陈姓的这一脉当年因为掺和太平军起事,后来被清廷连根所诛,所以现今广西的鬼师只剩下了赖家这一门。这赖家的祖宅现在就在崇左附近的山里面,听说当地好几个山都是赖家的产业,而且赖家家里庙宇的屋脊墙壁全部都是一水的阴黑,再无杂色,几乎每间屋里都有供奉鬼神的神龛与法坛。如果这次的事情真的鬼师所做,赖家人每次外出做活儿之后都会返回祖宅住上一阵日子,所以警方的只要去广西崇左,就可以抓到这次杀人的凶犯。只不过……杨师傅当时似笑非笑地同警方的那个负责人道:“赖家在当地已经经营了数百年,绝对不是江湖上的那些一般小毛贼可比的,而且又多邪术,五雷掌这类的功夫估计赖家有不少人都会使,说不准更阴毒的功夫他们家里面都有人会练,所以要是你们真的要到广西赖家去抓人,我劝你们还是多带一些人手,小心为妙。”
当天晚上,警方的派出去查探的人就已经传来了消息。果真如杨师傅之前所料,警方还真的在乡下找到了一伙前几天被人花高价请去在夜里唱了几天堂会的锣鼓队,只是这伙锣鼓队也不知道他们所去的地方是哪里,全程都是有专车接送,只是这车窗的玻璃全都事先被糊得严严实实,窗外的情景他们一丁点都没看见,事后事主家还多给了一笔钱要他们一定保密,若不是警方的人花了一番手段,这几个乡下人肯定是打死也不肯说的。
紧接着另外一队人马也传了回信过来,他们也按照杨师傅所说的,找到了一户人家,这家人的男主人前几天刚刚在梦中一睡不起,医院那边说是猝死,尸体刚刚被火化,估计也查不出什么来了。只是根据他们家的领居讲,前几天夜里是好像听到了锣鼓的声响,只是声音不大,也不知道是哪家大半夜的不睡觉在听戏。随后警方的人就四处打听着问人,说知不知道附近谁家有病重的病人,这两头突然病情好转的。果然被警方问出来一个,说是有家人的老爷子今年都七十多了,眼瞅着不行了,都从医院里面拉回家了,可是不知道怎么了,前天这老头竟然出了门在街上溜达着晒太阳,压根就看不出来这是一个被医院吓了病危通知的人。警方得了这个信,立马就连同当地的居委会,随便找了一个由头,让一名经验丰富的老警察乔装改扮,被居委会的人带着进到那家人的屋里四处转了一圈。等那警察出来之后,立马就向自己的上级汇报,说是那家人确实不对劲,屋里面的墙上全装的都是隔音材料,也不知道是出于什么目的。
得到了这个消息,就算再迟钝的人也全都想明白了,想来那家人就是为了怕家里半夜的这个锣鼓声响传到外面,所以才在家里装上了这些隔音的材料。而且应该就是这家人请了鬼师来就自己家的老爷子,而鬼师唤魂却恰好将香港人用白马先锋收魂的那人魂魄给唤了过来,其中的具体过程外人恐怕就不得而知,但是看鬼师和那个香港人全都是忙活了几个晚上的时间,估计他们两边的事情都进行得不是那么很顺利,于是乎在法术上一时之间分不出高下的两拨人,很有可能两边的人就约了一个时间,晚上出来见面谈一谈。也不知道是谈判的过程并不顺利,让鬼师那边的人起了杀心,还是压根广西那边的鬼师就没想和这个香港人谈,总之鬼师这边的人突然之间向香港人痛下杀手,打得那个香港人措手不及,瞬间便丧命于五雷掌之下。事后鬼师这伙人生怕五雷掌暴露了自己这一行人的身份,所以才想出了那么一招裸尸毁容的戏码,还散了大半瓶的香水在那香港人的身上,以图掩盖住他身上五雷掌的那股子臭味。原本鬼师的计划可以算是万无一失,那香港人一死,他事主家的那个掉魂的人也十之八九活不过当天,所以那香港人若是再也不露面了,那家人也一定会觉得他只是活儿没做好,害死了人,逃回香港去了。他们再将那具尸体扔得远一些,就算事后有人会将这两件事联系在一起,那家人也一定不会声张。
只是那伙鬼师没有想到,这香水的伎俩竟然被杨师傅的徒弟一眼识破,而杨师傅顺着这条线索,立马就想到了传说中的五雷掌,再加上白马先锋那张只能夜里行事的画像,一下子就推测出了喜欢使用邪术与邪功的鬼师这群人的真实身份。只是可惜警方的人找杨师傅他们找得太晚了,那群鬼师现在一定是已经做完了活儿,回到广西了。不然要是再早上几天,这群鬼师说不定出不了广东就会被警方的人给悉数抓获归案。
可是事已至此,杨师傅他们可以做的事情可谓是全都已经做完了,后面的事就已经全是警方的工作了。于是当天晚上,警方连夜审讯了香港人与鬼师的那两家事主,果然一切都如杨师傅所说的那样,一下子这群广西的鬼师就彻彻底底变成了这个案子里的嫌疑人。第二天,广东这边警方就联系到了广西那边的同行,抓捕工作也就按部就班地展开了。
事后朋友家听说警方从广西带回来了三个案犯,其中有一个案犯果真就是姓赖的,可是也不知道此人是赖家的本家还是下面的外戚。只是听说抓捕的过程并不是很顺利,不过好在有惊无险,毕竟一群江湖上的亡命徒,面对有枪有子弹的警察,就算他们本事再大,恐怕也不会是警方的对手,更何况当时为了配合广东警方的抓捕,广西那边还派出了武警协助,如此一来,赖家就更不会是警方的敌手了,除了乖乖地交出案犯,赖家自然也就别无他途了。
那次之后,小张就同杨师傅说这行不适合自己,说是要自己去闯荡一下。杨师傅苦劝之下也没什么用,只得给了小张一笔钱,由他去了。后来的事情前面咱们也说过了,毕竟这个世道上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长辈们为你选择的道路,很多时候都不会是真正适合你的那条路,所以咱们每个人脚下都有无数条路,要走哪一条,要去怎样选,归本到底还是要看你自己的。
朋友讲完了这故事,我也曾问过他一个问题,这广西的鬼师难道真的有抓生替死的本事嘛?这种事情我们家的老头子可从来都没有提到过。朋友对此的回答就是,是否有这种本事,自己试一试就知道,说是等我快死的那时候,他请几个鬼师来帮我延寿试试看,是真是假,一试便知。对此我对他的回应是:咱们两个谁死在谁前头还不一定呢。
这周故事完结,下次再见。
鬼母
那年家里的老头子们接了一个活,塑了几尊铜像,顺便开个光,送给安徽的一户人家镇宅。但是由于之前那户人家自己的特别要求,说是家里已经有从各地高僧活佛处请来的神佛的法相,所以希望家里给他弄一些“特别”的灵物供奉。
但是当时家里的老头子们就义正言辞地同那家人讲了,说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我们家是不会做的,再者,在这行里各家有各法,就算家里的老头子想做个什么邪神鬼将来,恐怕也没那个本事,而且这类东西后患极大,往往闹到最后得不偿失,最好不要轻易涉足。
那户人家最终还是听了老头子的劝,于是就捧着几尊野仙精怪回去了,其实家里老头子弄得这些东西有些像是东北的马仙,就算是你心怀他想,可是只要你诚信供奉,自然有福报馈身,说起来这些也算是十分现实的灵怪了。
但是安徽那家人抱着那些铜像才回去三四天,就火急火燎地打电话回来,说是那些铜像才进家,就已经开裂了,有那么一座像,半夜甚至自己从桌子上翻了下去,直接摔了个粉丝。于是这家人就有些怕了,觉得这事怕有些不对,所以才急急忙忙地电话过来,先是问家里的老头子像现在的这种情况是否正常,随后又询问此事是否是因为这些铜像与他们家里供奉的其他神灵起了冲突,所以才会有此番变故。
家里的老头子接完了这通电话,当即家里的几个管事就凑到了一起,一番商量之后,当天连夜就派了两个老头赶往了安徽。这个时候你若是想问发生在安徽这户人他们家里的事是否正常?那还用问嘛,这事肯定是不正常啊,就算是安徽那家人之前请的那些神灵都是正身,但是神佛眼中众生平等,断然不会这么小气,容不得其他灵物与自己共处一个屋檐之下的。所以安徽这家人当时把自己的事情一说,家里的老头子就已经断定此事之中一定是出了什么岔子。
第二天下午,家里派去的那两个老头子就已经赶到了安徽,那次去安徽的老头子一个是本家的四爷,也就是我在之前龙鲤那个的故事中有提到过的圈子里人称“颠老四”的四爷爷,另外那个老头子是分家来的人,姓米,家里平日里是做干果生意的,成天衣服兜里就塞了一些松子花生瓜子之类的东西,没事就掏出来一把,咔嚓咔嚓地吃个不停,所以在他年轻的时候,家里人都开玩笑地将他叫做“米老鼠”,现今她年纪也大了,家里人就改口称他做“鼠爷”了。
当时去安徽是鼠爷开车,四爷爷一直缩在汽车的后排打盹。一下高速,他们就发现安徽的那家人已经派车在路边等着了。两边人见面之后相互寒暄了几句,四爷爷就说也不着急吃饭,事情紧急,让安徽这家人前面带路,直接先去他们家看看情况。
谁知四爷爷话音刚落,安徽这人就有些不好意思地同他和鼠爷说,要麻烦他们换一辆车,再跟着他们去家里,而四爷爷和鼠爷开来的车,他们会找人来开走,再找一处安全的地方停好,老头子们无需担心。
四爷爷当时一听安徽这家来人的话,心里就觉得这事有些反常,之前还从来没遇见事主家会提这种要求。而鼠爷别看他年纪不小,但是那性子和年轻的时候一样火爆,是半颗沙子在眼里都容不下的主儿,所以安徽这家人的这话一说,四爷爷那边还没说什么呢,鼠爷就冷哼一声,口气不善地问来人为什么要换车。
安徽这家人当时一看家里的老头子有些被惹恼了,这时才慌忙同老头子解释起来。原来安徽这家人这次从家里面请回去的神像都是送去在乡下山里面的老宅的,那里前些年才刚刚通了水电,但是道路却一直不太好,只有底盘较高的越野车才能勉强开进那山里去,像这次家里的老头子开去安徽的小车,是肯定没法进山的。
四爷爷一听这家人让他们换车也算是事出有因,虽说之前从来没提过,场面上有些说不过去,但是毕竟现在也不是计较这些的时候,所以当下四爷爷就用眼神止住了满脸都写着“我很不高兴”的鼠爷,随后便拉着鼠爷拿着两人的行李,就一头钻进了安徽这家人派来的越野车之中。
一路上,果然如同来人所说,山里的道路是异常的崎岖难行,好几处地方连越野车都是刚刚勉强才可通过,若是真的老头子开了自己的车跑进来,一准那车得在半路抛锚。眼见如此,鼠爷脸色的神情才算渐渐地缓和了起来,加上来人又在车里一个劲地赔不是,所以鼠爷这边也就将之前的不快忘之脑后了。
等到四爷爷他们一行人赶到安徽这户人家的老宅时,天色已黑。一到门口,安徽那家人就已经在大门外等候了。这家人也没有料到家里的老头子会到的这么快,头一天下午电话,今天晚上就已经赶过来了,中间竟然没有半分耽搁。
这家人一开始还问老头子们,需不需要休息一下,等明天天亮之后再看看是宅子里什么地方出了问题。谁知四爷爷当时就拒绝了这家人的提议,一来临行前,家里的管事就已经叮嘱过了,说是这家人宅子里所发生的事,实在是太蹊跷了,事不宜迟,一定要尽早解决,以防后患。二来,对于家里做这行的来说,白天晚上其实真的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毕竟咱们常言所说鬼魂精怪并非是一定只会在晚上出现,更何况今天这家人宅子里的事情也不是在闹鬼。
于是在四爷爷和鼠爷的要求下,这家人就将他们带进了宅子。
一进宅子,家里的这两个老头子就感到了一股阴寒之气,也许常人对这种感觉还不会那么敏感,但是对于家里老头子他们这些专门做这行生意的人来讲,这种阴寒却是再熟悉也不过的了,分明是在这院子里有阴邪之物在作祟。只是让人感到奇怪的事,正如之前这家人所说的,他们家里供奉着诸多神灵,在这种情景之下,这户人家的屋子里竟然还会有阴物,这也真的可以算是奇事一桩过了。
当即四爷爷与鼠爷两人之间互相交换了一个眼神,嘴上也没多说话,四爷爷的手却开始伸进怀中开始往外掏东西了。这时这家人也注意到了老头子们这边的异状,他们一看老头子们手伸进了怀里还以为他们是在取暖,当时这家一个年级大一些的人就同四爷爷道,说是山里面寒气重,也比山外面冷一些,让他们多担待一下。
四爷爷闻言只是一笑,也没回话,而鼠爷却干笑了几声,心想还是别将这事说出来比较好,以免把这家人给吓着了。
当四爷爷将自己的经纬盘掏出来端在手上时,只看到盘子正中间的那条指针正在一个劲的抖动着,这在现今科学上面来说,应该叫做磁场不稳,但是在家里这行来看,这其实就是附近的阴气过剩的体现。
鼠爷当时凑过去看了看四爷爷手上的经纬盘,瞬时心中就明白了七七八八。于是他从兜里掏出一块磁石,试探性地不停在院子的地面墙壁等处打量,看看是否这院子里藏着什么磁性的物质,才导致了经纬盘磁针的反常。可是一圈下来,鼠爷并没有什么发现,于是当时四爷爷和他在心里就已经暗中断定了,这宅子十成十的是有些“不干净”。
然而在之后的检查中,不论是前院,后院,还是各处的厢房,前厅的,老头子全都没有发现有何反常之处,特别是这家人在老宅中的祭奉之所,更是毫无不妥之处,无论在风水上还是奇门方面的讲究上,一看就能看出来,这家人宅子里的布置摆设,都是找过专门的人摆弄过的,断然不会有什么问题产生。
可是如此一来,家里的老头子就对此有些想不通了,之前这户人从家里请过来的神像什么的,老头子们也都看过了,虽然这些神像被叫做铜像,其实本体都是用泥塑出来的,然后又在表面刷了一层混着金粉的铜漆,可是即便这些东西不是真铜所铸,那也绝对不应该会无缘无故地就裂掉的。而且老头子还查看过,那些碎裂的痕迹也绝非是受了外力所致,应该是这些神像从内向外而裂开的。这在这行里叫做“碎崩子”,经常发生在与阴物斗法,但施法者能耐又不够时,他所持的什么镜子,铜牌这类法器身上。在这种情况下,基本那些法器也是会碎掉,或是在表明会产生裂纹,就如同这些神像的情况一样。而像这些神像这样,直接就碎裂掉,甚至从桌子上跌落到地上的情景,家里的老头子之前却并没有遇见过。
不知不觉之中,两个小时就过去。老头子们始终都没有在这宅子里发现任何问题,此时他们的心里也不由地焦躁起来。突然之间,四爷爷看到了宅子后院处有一口老井,他走到那老井近处围着井台转了半天,竟然发现这井台上有一处铭文,上面虽然并没有写什么,只不过说了些当年挖井的工匠与日期这类没有什么意义的信息。
因为在以前,官府在建造城墙府衙之时,都会责令工匠与督造官们将自己的性命刻在砖石上,这样如果日后这些建筑发生了质量问题,官府可以依照石头上的记录,向当事者追责到底。后来这一习俗就传至了民间,当时往往建造一座民宅,所需的工匠甚多,每个工匠所负责建造的部分彼此之间又经常会模糊混杂在一起,这样往往日后这房屋出现了问题,在一大群的工匠中,就很难找出应该对此事负主要责任之人。
所以在建材上署名这法子一出,立刻就被广泛推广起来。渐渐地不光是造房子,建桥修路什么的,工匠也都会将自己的名字刻在基石之上,后来甚至连挖井立灶这类事情都不能免俗。只是这一习俗到了清末就已经消失了,其中的原因也说不清楚,所以现今咱们看到的这些工匠署名的建筑,基本上都是元明与清朝早期时候的东西。正是因此,家里的老头子一看到这老井井台上所刻的那行小字,就心知这口老井至少是个百年的老物了。
原来老头子还以为这宅子的问题是出在这口老井上,但是仔细一看,才发现这口井早就被填上了,一打听才知道,原来这井是明代的古井,只不过是井下面的水早就干涸了,可是这井看上去古色古香的,造型也算别致,所以安徽这家人在填掉井之后也没舍得将它拆掉,反正本来它也就在院子角落不碍什么事,加之又是一个古物,也算风雅,于是就将它当成一处景致给保留了下来。
四爷爷当时一听这老井竟然是明朝的老东西,但是看这宅子却是近些年的新造之物,所以他便问这家人,这个宅子究竟是怎么建起来的,为何会在后院里圈进一口明朝的废井来。
那家人一听四爷爷的询问,也没做什么隐瞒,直接便一五一十地同四爷爷和鼠爷讲起这宅子之前的来历来。原来这个宅子确实是这家人的旧宅,但是得来也就不过是百来年的时间,至于这宅子以前主人和他们家是怎么得来的这个宅子,实在是年代太过久远,已经没人知道了。只是这个宅子虽然之前也被翻修过数次,但是实在是过于老旧,所以前些年这家人才费了一番力气,彻底将它拆了,又按照之前屋子的样子和结构,新盖了一个宅子出来。但是老宅子里的很多东西都被留了下来,现在宅子里不少石阶柱子之类的东西都是以前老宅子里的物件。
听到了这里,四爷爷问这家人道:“你们重建房子的时候,有没有发现一些奇怪的事物,比如地窖或者暗室之类的地方?”
四爷爷这话一出,顿时就惊住了这家人,只听他们回道:“当时我们的确是发现了一条暗道,直通地下的一个暗室,不过那个暗室面积也不大,除了几个石台之外也没什么其他的东西,我们那时候觉得这个暗室估计是以前老宅子的人躲土匪避兵祸的地方,留着也没什么用,所以当时就已经把那个暗室给填上了。可是这宅子里之前有暗室这事,您是怎么看出来的?”
四爷爷闻言一笑,摇了摇头道:“我只不过是猜测而已,没想到还真被我被猜准了。只不过以前土匪进家都是要放火的,弄个暗室躲在里面,照样也得被火烧死,所以这个暗室可不是什么躲土匪用的。”
这家人闻言问道:“那么这个暗室是干什么的用?”
四爷爷这时顿了顿,唱出一口气后,这才回道:“那里面是这宅子以前的旧主祭拜邪神用的。”
四爷爷这话一说出口,顿时便惊得这家人一阵惊呼,先前那个回四爷爷话的人,当场就自顾自地说道:“你们看看,我说什么来着!我就知道盖房子挖出来一个地窖子不是什么好事,现在你们看看,是不是?”
眼见这人越说越激动,四爷爷忙拦住他,让他不要过于激动,只听四爷爷劝了他半天,最后才道:“你们当时发现这暗室的时候,可在里面发现了什么东西嘛?”
那人闻言回想了一阵,摇了摇头,道:“也就几个破石头台子和一些杂物,没有什么特别的东西。”
四爷爷听了笑道:“对啊,既然里面都是空的,现在你们家所发生的事情自然和那暗室里之前供奉的那些邪神无关了。”
四爷爷这边正说着,一直也同这家人一样迷茫,不知道四爷爷所言何物的鼠爷突然之间就明白了四爷爷此时的言中之意,只听鼠爷略显激动地随手抓过一个这家的人便问道:“你们家这些年来是不是每代每房的长子都死于非命?”
四爷爷当时一见鼠爷要说话,就知道他要惹事,可是紧拦慢拦,他最终也没能拦住鼠爷那到了嘴边的话。原以为鼠爷这句话一准会将这家人给惹火,却不成想这家人闻言先是一愣,随后在场的那几个老岁大的老人脸上的表情却都如同要哭出来了一般。
这时就算这家人什么都不说,四爷爷与鼠爷他们两个也都心知这家人的事情是被鼠爷给言中了。结果一问之下果不其然,这家人已经连续几代人的长子全都没有能养大,不是夭折了就是在很小的时候因病而亡,活得最大的那个孩子也只有八岁,还是出车祸死掉的。因为这个事,这家人已经不知道花了多少钱,找过多少人了,结果这个现象却没有得到丝毫改善,无论是他们的主家还是分家,只要是长子出世,没有一个能够平平稳稳地活下来的。他们家里之前供奉的那多神佛,其实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为了他们家里的这些孩子。
鼠爷听了这家人的陈述,心中越发肯定了之前自己的猜测,于是他开口问道:“你们可知道你们家之前那个暗室里所供奉的是哪路神灵?”
这家人当即回道:“之前先生你不是说是邪神嘛?可是具体是什么神灵,我们又哪里知道。”
鼠爷闻言一笑,道“那里面供奉的应该是五通神,这种邪神是妖鬼所化,生性好淫,但是因为它能助人突生横财,所以就算这邪神有诸多恶端,自古以来,供奉它的信徒依旧是多不胜举。”
原来这五通神,又常被称作五猖或是五显。据说在宋代的时候还得过朝廷的封号,可是虽然有了朝廷的册封,但是实际上五通神不过是横行乡野、喜欢淫人妻女之妖怪孤魂通称,并非是专指哪一类鬼神。通常五通神会被塑像五尊以供奉牲礼,号称“五通”,民间多所崇祀,传说有财神之能。说白了五通神其实就是民间的一路野仙,就和北方的黄皮子,西南的柳仙差不许多,这不过是这些野仙生性淫邪,最好做一些隐踪换形,淫人妻女之事。但是因为它可使人获取财运,突生横财,甚至可以一夜暴富,故而自古供奉追捧五通神的人民向来就不在少数。后来甚至一些地方,百姓只遵五通神令,却不从朝廷的法令,所以深受其扰的历代朝廷始终将这五通神视为妖神。而在五通神横行的地方,又以南方为巨,特别是在这安徽与浙江一带,当时供奉五通神香火的神庙几可与官府相抗。
后来到了明朝万历年间,朝廷终于下定决心要彻底整治这五通神宗,于是一夜之间五通神便被官府定为邪神淫祀,各地神庙皆遭取缔,神宗神民也遭受到了官兵的清剿。如此的一番雷霆手段之后,那原先已经接近失控的五通神宗才稍稍得到了一些扼制。然而尽管官府严禁,街面上各路五通也都不见了踪迹,可是当时民间依旧有很多百姓在私下里偷偷供奉五通神,不少人家都专门见了暗室地窖之类的,摆放五通神像,日夜香火不断。
鼠爷说,虽然不知道这宅子已经被翻修重改了多少次,但是看这古井,说明在明朝时,此处就应该是一户民居了。所以很有可能当时这家人重改宅子时所发现的那处暗室,就是当年这户百姓宅子里暗地供奉五通神的地方,而且照现在的情景来看,这处暗室直到清朝还是依旧再被使用着的。约莫着这户人家在得了宅子之后,发现了这暗室中的五通神台之后,也将其延续了下来,继续供奉了起来。
听了鼠爷的解释,这家人似懂非懂地又问,说是不是这次家里所发生的怪事和长期以来发生在家中孩子们身上的事情,就是被这五通神所害的?又问这事到底有何解决方法?
鼠爷当时闻言摇了摇头,说:“你们当时也都看到了,暗室里面除了一些杂物,几乎都是空的,这里连神像香烛之类的东西都没有,哪里还会有什么神灵常驻,所以这处暗室应该是一处已经被废弃的五通神祭祀之所。”
听了鼠爷的话,这家人顿时便疑惑了起来,他们忙问这又是何故?
于是鼠爷便回道:“这世间哪有什么只赚不赔的买卖?既然你靠着五通神的护佑发了财,那你就要永世供奉它,只是这五通神生性古怪,一个不小心就会很容易得罪到它。一旦五通神被惹火发怒,那你就算是有万贯家财,它也一定可以让你败得一干二净,甚至有的时候都会让你家破人亡。所以这样一来,那些靠信奉五通神而发家的人,不免就会担心自己有朝一日会因为得罪了这五通神,而失去自己所拥有的一切,于是这五通神被弃奉之事,也是时常会发生的。”
鼠爷说到了不由干笑了两声,继而说道:“可是五通神自然不是那种你想请就请,想送就送的神灵,可以说这五通神是请神容易送神难,如此一来,那么弃奉五通神的人家自然就要想办法阻止五通神回来报复。于是当时在重金之下,一些专擅旁门左道的江湖术士,就炼制出了一种阴毒之物,专克这五通神回来寻仇。而这种东西就是传说中‘鬼母’。”
鼠爷说着话,就随便寻了一处地方坐了下来,满面都是萧索之色,无论旁人向他怎么询问这鬼母之事,他却始终不肯再吐露半字。最后还是四爷爷出面打了一个圆场,用一句“天机不可泄露”便将这事给搪塞了过去。
等二天,四爷爷与鼠爷同这家人要来了几大桶的公鸡血,全都都浇在了这家人的大门进口的位置上。随后两人又在宅子之中做了一场法事,说是要超度亡魂。做完这一切,家里的老头子便同这家人说现在诸事皆了,让他们以后放心,这宅子已经彻底干净了。说完这话,老头子还怕这家人不肯相信,亲自又端着经纬盘在那宅子里前后院各个屋的到处那么一走,果然经纬盘的那枚磁针再也没有乱抖过一丝一毫。
这家人当时还有些不太放心,说这么多大师都没能解决的事情,结果家里的老头子就几桶鸡血,这么容易就给了解的,都说这简直有些令人不敢相信。然而家里的老头子只是一笑,推说这类事情只要明白了事情关键之处,向来都是不难的,什么大战三百回合斗智斗法的,那都是电视上东西,现实中在这行当里,绝对没有这么复杂的事情。
四爷爷与鼠爷回来之后,将安徽那边的事情详细一说,家里的那些管事都全都心中明了的。原来之前那五通神的事情,鼠爷并没有诳那家人,只是这鬼母之事,实在不适合公然告之圈外之人,所以四爷爷与鼠爷之举,也没有什么过错。毕竟家里拿了钱,任务只是去解决事情,这为事主解疑答惑并不在责任之内。更何况这鬼母之事,实在是过于血腥,而且十之八九就是他们祖辈所为,这类事情说明了对谁都没有益处,沉默反倒成了最好的方法。
原来这五通神入家之后,家中的长子就自动成了这邪神的祭祀之品,或残或痴或死于非命,但在一些人眼中,用亲生骨血来换取自己的一世荣华,并无什么不妥。但是对于古时这些信封邪神,自绝血脉的人家来说,他们往往就忽略了积少成多,量变引发质变的这样的一个过程。
这类人家往往繁衍三代之后,血脉就已经单薄得到了无法延续的地步,这个时候很多信奉者的家族里,就只会生育出一个男丁,也就是这个家中唯一的长子。到了这个时候,要钱还是要绝后对于古人来说,就已经变成了一个十分严肃问题。
而这鬼母说白了其实就是专为应对五通神,由术士炼魂而生,只因这五通神所需的祭品恰好就是信奉者家中的各房长子,所以这个所谓的鬼母,也是需要借助她亲身所诞的“鬼子”方可成形。
在炼化鬼母时,这信奉五通邪神的人家里,先要从外面寻一个不知内情的可怜女子,将其骗娶进家,百般宠爱。对此女子所求,万事皆依,唯有一点,就是定要让这个女人第一胎产下男婴,如果怀孕时发现是女婴,就将其流掉,直到怀上男婴为止。随后,在这女人生产临盆之际,污她与人私通,将她与腹内的即将出世的男婴一同杀死。紧接着再由修炼邪法的术士用炼魂之术,利用女子临死之前的委屈怨恨之情与未出世男婴的哀怨之气,分别将这已经死去的母亲与男婴炼化成鬼母与鬼子。随后这将这鬼母埋葬在家门石阶或者门槛之下,土深七尺之处,而鬼子就在宅内正中随便寻一处空地将其埋掉,此术方成。
如此一来,鬼母就变化成了这户人家的如同护家神一类的灵物,为了保护自己埋在家中的鬼子不受被弃奉的五通神之扰,所以鬼母势必会同前来索要祭品的五通神大打出手,不会让那五通神越进家门半步。而鬼子又是此户人家的亲身血脉,面对五通神的搅扰,又确实是有挡煞之能。
这一次这户人家从家里请过去的那些野仙,自然也不会是这鬼母的敌手,连五通神都不能奈何鬼母,寻常的野仙又怎么能是它的敌手呢。因此那些神像被损,自然也在情理之中。可是这家人之前请去的那些神佛,为何却没有出过这类事情呢?或许是……但这毕竟与自己无干,四爷爷与鼠爷自然也不会多事,在江湖上坏他人财路,可不是什么见义勇为之举,正所谓同行不拆台,这是行规,点到即止,大家也应该能懂的。
只是在术士炼化鬼母的这一过程中,炼魂之术实在是过于残忍和丧绝人性,向来是江湖上各家明令严禁的邪术,我对此也不是十分了解,所以在这里恕我不能详述。
总之,这鬼母是五通神的天敌克星,但却不是因为信奉邪神而遭受反噬的万能解药,时间久了,鬼子因为是天元之体,会陷入轮回。失去了鬼子的鬼母就会将自己所护人家中的长子当成自己的孩子,尽数带走。只不过一般旧时在这种时候这些炼鬼母的人家里都会在寻一个新的女子,重炼新魂,护宅保家。然而这一次也不知道为何,这户人家也许知情的那些老人集体死得突然,竟然没有一个人将这件要命的事情交代下来,所以才导致得这家人的年轻一辈被蒙在鼓里,家里屡出事端,却没人知道事出何故。事后,家里的老头子们一打听,果然得知,原来在当年打仗的时候,这户人家遭过兵祸,未来得及逃走的这家人的老一辈,几乎一夜之间尽数死在了日本人的枪下,这屋子也被日本人烧了大半。自从那之后,这家人家里的怪事也就开始了。如今一看,此事必然是这家人之前所炼护宅的鬼母之故。
说起来这也算是因果报应,先人之错,后人偿之。只是当年花着用自己血肉换来的银钱的那些人,是万万不会想到现今这么远的,就算是想到了又能如何?人的贪欲毕竟是无穷的。
而四爷爷与鼠爷所用的鸡血与超度,也都是针对那鬼母所施,效用自然是无需置疑的,只是唯一要操心的就是当年那些被这家人所弃奉的五通神,也不知道现在还在不在?如今鬼母已去,它们会不会卷土重来也未尝可知。只不过那家人宅子里供奉着那么多神佛,总会有那么一两件是真身正神吧,想来应该是勿用担忧的吧,是嘛?也许吧。
世事由人不由神,以后的事,咱们还是交给天命吧。
在子
在东北有一个靠海的小镇,名叫二界沟,隶属于辽宁省盘锦市,地处于辽东湾,自古以来这里的人都是以渔猎为生。按理来说,像二界沟这样不起眼的小镇,在中国着实是为数不少,并不算什么稀奇,但是二界沟这边与别处不同的是,这里自古以来是一群特殊的打渔人的群体的落脚聚集之地,而这群打渔人在古书上被称为:渔雁。而这一称呼一直被沿用至今。
渔雁这个群体已经有数千年的历史,最早的渔雁们是由从华北的冀中,冀东一带迁徙到关外辽河流域的渔民与猎户。由于这些渔民一直在内陆水域渔猎,所以即使他们来到了海边,依旧是没有远海捕捞的能力与经验,于是迁徙至此的渔民们,只能像候鸟一般顺着沿海的水陆边缘迁徙,居无定所,在江河入海口的滩涂及浅海捕鱼捞虾。就是因为这一群体沿袭的是一种不定居的原始渔猎模式,世世代代春来秋去,像候鸟一样南北迁徙,故而在古时当地的百姓便将这群外来的渔民称为“渔雁群落”,也是因此,这些渔民也就得了“渔雁”这个名号。
由于渔雁们渔猎形式的独特性,加上原始文化遗留对渔雁们生活习性上的影响,所以渔雁的习俗传统、信仰文化等各方面都与常见的海盗渔村有很大的不同,特别是在信仰上面,渔雁们的海神崇拜与渔雁的龙王崇拜,都是在其他渔村很难看到的。而渔雁们在数千年的迁徙渔猎中,饱经风霜之后所沉淀形成的渔雁文化,更是在别处寻觅不到的独一无二的一道风景。
于是在大概2000年的时候,很有商业头脑的二界沟政府,就计划着利用“渔雁”这块独特招牌,开始大力发展当地的旅游产业。毕竟这世上是物以稀为贵,像渔雁这样别处压根就见不到的渔村文化,一定会吸引大量猎奇的游客前来观摩,到时候旅客们跟随着渔船外出打渔,回来之后再品尝一下由自己亲手打捞上来的海鲜所做的美食,这样每年数以万计的游客在这里连吃带玩的,一定会在很大程度上拉动当地的经济发展。
一时之间,很多投资商都跑到了二界沟这边考察这个渔雁旅游项目,其中也不乏外籍的投资人,很显然,大家都对二界沟这边的渔雁旅游很感兴趣。可是就在这个节骨眼上,二界沟这边却出了事,而且这同类的事情还是接二连三地出,丝毫没有停止下来的意思,而且最关键的是之所以会发生这些事情的原因也一直没人能够搞清楚,因此也就更别提什么控制住事态的发展了。
这一下子当地政府身上的压力大家可想而知,一来他们担心这些事情会影响到渔雁旅游项目的投资,二来由于这些事情发生的过于蹊跷,在当地民间,特别是在那些渔雁渔民之间,已经滋生了诸多流言,很多人都说这是海神在警告世人,于是乎虽然没有人公开说什么,可是隐约之间,渔雁们已经开始有人开始抵触起政府的这项旅游计划了。
在这样的两难状况之下,渔雁旅游项目的负责人立刻就想明白了此事的关键之处,事到如今无论是政府怎样遮掩或者是安抚人心,其实都没有什么太大的效用,就算是由政府出头将各方各面全都处理妥当了,可是只要到时候同样的事情又再发生一次,那样之前的努力立马就会变得白费,人心又要陷入惶惶,而且一次会比一次严重,迟早有一日会有政府掌控不住局势的时候,光是渔雁们反对旅游开发,聚众闹起事来,就足够政府这边喝上一壶了。因此,那个项目负责人认为,此时这件事情里的重中之重,就是要尽快找出事情频发的原因,并且将这个事出的源头给扼制解决掉,也唯有如此,才能算是真正渡过了此次难关,否则就算是你说得再天花乱坠,再怎么样向投资商们展现政府的诚意也是无益,早晚这些投资商都会给吓跑了。
那位项目的负责人心里很明白,像他们遇见的这种事情,并不是什么常见的情况,需要找“专门”的人来办。可是那边连续找了几波人,结果都不太令人满意,甚至这么一大群人,连闹事的“东西”是个什么都没有讲清楚。逼不得已之下,那边的人就在旁人的介绍下,打听着找上了门。那时候,他们找到的是家的的一个分家,管事的那个老头子姓庄,是早些年从福建那边举家迁徙到北方的,到庄老头这一辈,刚刚才第三代。可饶是如此,庄家也早就丢弃了福建那边的生活风俗,无论是在饮食还是传统上,这庄家上上下下十几口子人,已经完完全全变成了正经八百的北方人了。
这庄老头当时听完了二界沟那些人的来意,当即就皱着眉头问他们道:“听你们说了大半天,可是你们那边究竟是出了什么事,你们怎么连提都不提?你们这样藏着掖着的,让我怎么帮你们?”
二界沟那群人一听庄老头这句话,互相对视了几眼,好半天才有一个领头的站出来回话,那人姓姜,好像是二界沟那边一个开发区的什么主任,反正庄老头对政府这些职衔也不太了解,更加懒得去记,当时那群人来时这人曾经自我介绍了一大堆,可庄老头就记得个“主任”两个字。当时只听这位姜主任对庄老头道:“庄先生,不是我们刻意隐瞒什么,只是这件事情我们实在说不好是什么,而且你也知道咱们这次弄得是渔雁文化的旅游项目,所以这些事情渔家一向都很忌讳,在当地压根都没有人敢拿出来公开讨论,加之这次事出蹊跷,因此我们才拿不准应该怎样对您解释。”
庄老头听完了姜主任的这一席话,顿时就对发生在二界沟那边的事情产生了极大的好奇,于是在庄老头的追问之下,姜主任这才对他道出了实情。
原来二界沟这次的旅游开发计划并不是当地政府最近才开始实施的项目,早在前些年的时候,已经有一些政府部门集合了部分辽东湾的渔家,在实验性的进行渔家乐旅游活动了。原本大家对此都抱着十分乐观的态度,因为先不说当地独特的渔雁文化,光是这里的自然风光也可以算是独树一帜,是在别处很难见到的。姜主任对庄老头解释说,因为在辽东湾那一带,海滩都是会随着海水的潮起潮落有很多的变化,很多海滩会在退潮的时候形成面积颇大的水洼,特别是二界沟这边,由于沟水与海水相融合,形成了很多别处很难产生的天然渔港,这样的两江渔港的景色,别处自然是寻不到的。可是谁都没有料到,这些旅游项目进行得并不顺利,头一两个月还算马马虎虎过得去,随后的日子里整个渔港都几乎没有什么生意了。
事后经过调查才发现,并非是二界沟这边的自然资源与服务有什么问题,只是因为这里的一切与别处的渔村在旅客看来并没有什么不同之处。你说是这里是渔雁文化吧,可是大家都一样都是开着铁壳驳船,马达轰鸣着出海捕鱼,你说这里两江渔港别处看不到,可是对于内陆来的游客们,在他们的眼中,这大海与大海之间也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反正都是一望无际的咸水。
这个时候有人就出了一个还算靠谱的好主意,说是既然游客喜欢特别的,那么咱们就弄一些特别的东西,让他们参与进来不就好了。那人说,几乎所有过来的游客都会上渔船跟着渔民出海捕鱼,不如准备一些当地传统的古工艺渔船,又是拉帆又是摇桨的,这样让游客跟着古渔船出海,他们一定会比乘坐那些柴油铁皮驳船去打渔要感兴趣。
可是这个人的这个建议虽然不错,但真的要实施起来,却困难重重。
首先古渔船的安全性之类的事情暂且不去考虑,光是制造这古渔船的工艺在当地已经很少有人会了,就算是在看不见地方可以用一些现代化的设施与材料,可是船壳子的外形与材料总得是旧式与木制的,而这种古渔船的造船工艺在辽东湾那边有一个特殊的名称,被叫做“排船”。这些由排船手法造出来的渔船,长度往往都达三十多米,一艘这样的船上所用的各种木料加起来也至少需要两百立方,十几个造船的工匠起码要忙碌二个多月,一艘渔船才能被排完下水。在这种情况下,一艘古工艺的渔船造价起码都在百万以上,你觉得这笔钱是应该由政府出,还是渔民们出?
其次无论是什么渔船都是需要人来操控的,驾驶一艘柴油动力的驳船,与一艘排出来的木制渔船相比,所需要的技术与相应的人员自然也是全然不同的。而且辽东湾这里为了保护渔业资源,有很严格的休渔规定,一年算起来真正能出海打渔的日子也不过就是半年的光景。所以在可以外出捕捞作业的时间里,每一天渔民们都是争分夺秒的,毕竟一家人来年的衣食就在这几个月里。在这种情况之下,几乎没有人愿意去驾驶着古渔船出海陪着游客们玩过家家,一来古渔船捕捞作业的所得肯定是远远不如现代化的渔船,二来,在当地这种半死不活的旅游市场情况下,渔家们辛辛苦苦从游客身上赚到的钱,只怕都不够一家老小吃饭的。
如此一来,由于这个主意推行起来实在是有些难度,所以自然而然的也就被搁置了起来,而二界沟那里的旅游产业,也就至此渐渐地沉寂了下来,直到最近这新一轮的旅游项目的启动。而这一次,政府吸取了之前的教训,他们在投资商的帮助下,先行排好了三艘大船,而且在船坞里,还有五艘渔船正在被抓紧建造着。
听了姜主任的介绍,庄老头显得更加迷茫了,他问道:“你说了这么大半天的渔船做什么,这渔船和咱们这事有关联嘛?”
姜主任闻言脸上露出了一丝苦笑:“当然有关系了,而且关系大了。这些渔船刚刚下水没几天,就全都开始渗水了,有一艘在出海的时候,还差一点沉了,幸好遇见了路过的渔船,才将它给及时拖回来的。”
庄老头听后眉头一皱,不由言道:“新船下水就沉,这应该是造船的质量没过关吧。”
姜主任摇头回道:“庄先生你这就有所不知了,这排船的工艺都已经有上千年了,虽然现如今会这门手艺的人越来越少,可是现在还在做这个的也都是做了几十年排工的老师傅了,这次咱们又都是请得排船这行里面的好手,所以肯定不会出什么质量问题。再者说了,有问题偶尔一艘还解释得过去,哪有这一连几艘渔船全都出事的道理。”
正说着,姜主任生怕庄老头还不明白,进而又继续解释道:“排船一般都是在船厂里做的,咱们那边船厂的老板被叫做掌做,手底下养着几十号子排工,这些人里面有木匠,也有铁匠,都是造船用得上的,但是还有一群比较特殊的老排工,被叫做捻匠,他们是负责在渔船主体造好之后,用特制的材料将渔船木板之间的缝隙捻好,做好防水处理的工人。可以说捻匠的活儿是排船工里最精细的,也是最重要的,不然只要船上有一个不起眼的小缝隙没有被捻好,都有可能在日后大海的航行中铸成大错。”
听着姜主任的解释,庄老头也渐渐有些明白过来姜主任话里的意思,于是庄老头就问道:“是不是这次出事,就是出在了这些捻船的捻匠身上?”
果不其然,姜主任随后告知庄老头,每次渔船漏水之后,经过检查,发现船舱木料之间存在着间隙造成的,可是无论是船厂负责最后检查的掌做,还是捻船的捻匠,全都说这种事情绝不可能会发生,船的质量绝对经得起出海折腾。尽管每隔个三五年,这类渔船全都需要上岸重新从头到尾再捻一次,可是像现在这种下水不到半个月,捻好的船就开始渗水的事还真的是头一次遇见。就连船厂里的那些干了大半辈子捻船的捻匠,也都觉得这事实在是有些蹊跷。
原来捻匠们用作捻船的东西被他们称为“麻板”,是用麻,腻子,桐油与其他少量的一些东西,按照相应的比例,混合调配而成的。这种麻板黏性性极大,速干不透水,耐酸碱性又高,正是粘合船板,捻好木板缝隙的最佳材料。正是因此,虽然现今新型的材料与各种黏合剂层出不穷,可是在捻匠师傅们的心里,这种麻板永远都是不可被替代的。
可是事情怪就怪在,所有漏水的渔船仓底,全都有很大的一块面积发现麻板缺失,对于经验丰富的捻匠们来说,捻船时忘记涂抹麻板肯定是不太可能的,这种事情的发生唯一的解释得过去的原因,就是麻板在水中脱落掉了。但是如果当真是这样,对于黏性极大的麻板来说,在水下没有外力的作用下,想让它们自行脱落,那又谈何容易呢?所以船厂的捻匠们都说这些麻板是被海里面的水鬼给扣掉的,很快这一说法就被传开了,并且得到了民众的认可,很快向来敬重鬼神的渔民便没有人愿意驾驶着这些崭新的渔船出海捕鱼,都说这些船是被海神盯上了的,漏水只是对它们的警告,如果政府再执意在二界沟这边推行旅游,只怕还要出大事。结果还没出几天,有一艘渔船就直接差一点在海里沉了,这一下子谣言传得就更厉害了起来,现在私底下是说什么的都有,别说这些新排出来的仿古渔船,就连正常的捕鱼作业,也有不少渔家怕撞见水鬼而不敢出海了。
庄老头事情听到了这里,好奇之心也顿时被引了出来,按照姜主任的描述,确实这次的事情有些不同寻常。虽说排船和这个捻船所用的麻板究竟是个怎样的情景,他还没有亲眼看过,可是张老头自己心里却很清楚,这种出海之后要经历海上风浪的渔船,它仓底船板所使用的黏合剂的黏性绝非是寻常的黏性物质可比的。就连普通的木匠做木工活所用的黏木板的胶剂,想要分开两块已经黏合好的木料也要费上九牛二虎之力,这种用在海上渔船上的黏合剂的黏力之大,自然也就可想而知了。可是这类东西竟然会在水下被抠除掉,这显然不是人力可为。然而听姜主任之前话里话外的意思,都隐隐约约地暗示说这些麻板是被人给去除掉的,这岂不是奇事一桩?
于是庄老头便将自己心里的疑问说出了口,姜主任那边闻言顿了一下,转头让身后的人从包里拿出来几张照片交到了庄老头手中。庄老头取过这些照片一看,发现这些照片拍得都是一些木船的局部细节,想来这就是那几艘出事的渔船的照片。庄老头也不知道姜主任给自己照片是何用意,他拿着这些照片正翻看着,突然看到有一张照片上的两块木板之间竟然有一个拳头大小的破洞。
庄老头看到了这张照片,才想起了什么,忙又回过去翻看之前的那几张照片,果然在这些照片上面,那些船板之间都有一些隐约可见的缝隙,想来应该就是那些麻板脱落掉的地方。而在这些缝隙的四周还布着几条细微的划痕,乍一看上去,这些划痕竟然就像是被人用指甲在船板上抠出来的一样,难怪会有人觉得是有东西在海面底下有意抠掉了捻船防水的麻板,看这些划痕的样子,还真的是有几分像是人用指甲搞出来的。可是庄老头也明白想要去除掉这些麻板,绝非人力可为,如此一来,难不成是在海里有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东西在活动嘛?
边想着,庄老头边刻意取出那张木板之间有破洞的照片放在桌子上,问姜主任道:“这个洞是什么情况?”
姜主任当即回道:“这个洞就是那艘差一点沉掉的渔船底下发现,而且我们查过那木料上的断口了,绝对不是碰到什么礁石被撞破的,再说咱们那边的海上,天天船来船往的,要是有礁石也早就被发现了,这渔船出事的那块海面上,绝对不可能有啥海底的礁石探上来,而且这个破洞的断面也并不平整,有一些断茬上面还发现了零星的血迹,所以应该就是在水下面撞到了什么海洋生物才会破出来这么的一个大洞。”
听着那姜主任说得轻松,但庄老头又怎么会没有听得懂他的言下之意呢?什么叫撞到了什么生物撞出来的破洞,渤海湾那边海里有什么生物虽然他也并不是很了解,但是他却知道在那边的海域里绝对没有什么动物能够凭着自己的肉身,将一艘坚木所制的渔船给撞出这样的一个破洞出来。
看着桌上摆满的这些照片,庄老头又问了姜主任好几个问题,结果发现除了之前姜主任告诉他的那些事情,这位姜主任已经说不出来其他任何有意义的信息了。庄老头当时心里一想,事情算是大体弄明白了,但是究竟这事是出于何因他却着实是说不出个所以然来,于是当即庄老头就决定前往二界沟那边实地看一下。
第二天庄老头就随着姜主任一行人开车前往了盘锦,路途中间休息了一晚,第三天才赶到。到了二界沟,庄老头遇见了当地旅游项目的负责人,是一个姓梁的局长,梁局长见到了庄老头之后,先是同他寒暄客气了一番,几句话之后便直奔了主题,问庄老头对这事有什么看法。
庄老头闻言也很坦率地同梁局长说,这事目前为止他还是没有什么头绪,不过做这行的向来是这样的,听别人的转述,看看照片什么的,总是不如自己亲眼去看看真实的情况,因为自己用眼睛去第一现场看,总是会发现一些被旁人不经意间忽略掉的事情。
于是当天下午庄老头就被梁局长安排着人送去了船厂,去看看那几艘出了事的渔船,陪同他的人依旧是姜主任带队,毕竟双方一路上已经接触了好几天,两边也熟悉一些,到时候有些话容易说出口。
庄老头一到船厂门口,就看到有四五个人站再那里在等着他,下车一问,才知道,这几个人就是这次排船的捻工,一个年纪大一些的黑脸汉子正是这个船厂的掌做,工人们都叫他关老板,是个满人。很显然,像庄老头这种人的来访,估计这里已经经历过好几遍了,所以无论是关老板和那几个捻工,全都没有什么生疏之感,直接就开始对庄老头描述起这次的事情起因经过,而且因为这些说辞这群船工已经不知道同别人说了多少遍,正所谓是熟中生巧,关老板和捻工这几分钟的话说下来,几乎都没有怎么卡壳,废话更是一句都没多说,只不过除了一些事情细节上的更加生动,他们所说的也和之前姜主任告诉给庄老头的情况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庄老头耐着性子听完了这些人的话,心里那想再探听出点什么的念头这才彻底死了心。
庄老头随后在关老板的带领下,穿过木料废船堆积的场地,弯弯绕绕地来到了一块停放着几艘木制渔船的空地之上,庄老头这时才知道姜主任之前口中的排船是长得什么样子。这个时候也不用其他人再多说,庄老头便自行上前,围着这几艘渔船转悠着看了起来。由于这些渔船随随便便一艘就有差不多三十多米长,每一艘围着仔仔细细地转一圈,也着实是要花上不少功夫。于是庄老头足足转悠了差不多二十分钟,才将这几艘渔船彻底地给查看过了一遍。
眼见庄老头站定了身子,姜主任和关老板忙围了上来,关老板嘴里说的无非还是,这些渔船质量没问题,这次的事故和他们船厂没有关系这类的老一套。而姜主任却一拉庄老头的衣襟,将他带到了一旁,低声问他有没有什么新的发现。
庄老头对着姜主任伸出了一只手,将手指一曲,弄成了鹰爪形状,回道:“你看看我的手。”
姜主任轻轻用手指夹住了庄老头的手掌,前后翻着看了一圈,不明就里地道:“庄先生,你的手咋了?我没看出来有什么异样啊。”
庄老头闻言一笑,道:“人的手足尺寸和这个人的身量都是有关系的,越是身高体长的人,手足的尺寸就会越大,这你总能明白吧?”姜主任听了庄老头的话之后点了点头,满眼疑惑之情。庄老头脸上的笑容未褪,对着姜主任低声继续道:“我的身架差不多就是普通人的身高,你看我的手掌曲成爪后,这五指之间的距离最大也就不过十几公分,可是你们看看这些渔船上面的那些划痕,最远的距离能有多少?”
正说着话,庄老头用两手大体一比,“刚才我量了一下,起码得有这么长,估计得有二十多公分长,而且肯定是一个爪印留下来的痕迹,划痕的角度和深度都完全一致,绝对不会是前后两次留下来的痕迹。”
姜主任闻言一惊,因为庄老头的身高约莫着就在一米七出头的样子,如果真的如他所言,这么大的一个爪印如果真的是人留下来的,那人的身子岂不是至少得有二米一二十多高,虽说这世上也不是没有这般身高的人,可是要说这样一个巨人会潜在海水里,偷偷摸摸地去扣除渔船底层防水的黏合腻子,这种不合常理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现实中呢?更何况正像庄老头之前所想的,就算有人想要做这类事情,所需的力道也绝非常人可为,在那些渔船漏水的地方,诸多细节都表明,那些渔船受损的部位并没有受到过什么利器的损害,换而言之,就算真的有人潜在海里,这人也是徒手做下的这些事情,并没有依仗任何工具,这种事情说出去谁又会相信呢?
于是庄老头的这一番话说下来,姜主任那边算是政府的代表,他自然是不好多说什么,但是船厂的工人们却闻言之后立即四下传开了,都说请来的那个风水先生已经说了,这次的事不是人能干出来的,怕这次是真的撞上了什么水鬼海神了。
一听这谣言顿时四起,关老板都制止不住手下人乱传话,姜主任当即便急了起来,先不说这事有没有解决,光是在他带队之下,还生出这类话来,上面人要是知道了,肯定是不会轻饶了他。而且原本在渔雁之中,这事就已经犯了诸多忌讳,现今这谣言更是算落了口实,渔雁们要是因此闹起事来,只怕自己这个直接责任人是只能卷铺盖卷走人了。
于是心急之下,姜主任就止住了庄老头的话头,把他拖到一旁远离人群的地方,问他现在应该怎么办?庄老头回他说,既然水里的那个东西现今已经被肯定了不是人类,那就不必再推测什么行为动机了,这是这类东西绝对不会无缘无故地找上门了,必然是有什么东西促使它这样做,或者是吸引了它的前来。
姜主任一听,显然还有些没听明白,可是也不好再问,于是只是自己低着头在那里想了半天。庄老头见了那位姜主任此时的这个模样,忍不住笑着同他道:“这事其实说起来也没有多大的麻烦,咱们其实只要搞清楚一个问题就好了。”
姜主任闻言忙是什么事情,庄老头回道:“你们这边每天出海的渔船数以千计,难道你们之前就没有想过,为啥出事的都是这批新造出来的渔船,为什么其他的渔船却没有情况发生?”
姜主任道:“庄先生,这事我们之前也不是没想过,当地的渔民说是因为这次的旅游项目得罪了海神,所以才专门是咱们这些船总出事,其实这话说出来也没有几个人会去相信,可是你要是不信,你又找不到什么合理的解释来,特别是那艘差点沉了的渔船,那个洞你也看见了,真要是什么撞到了船,不可能船上的人一点动静都听不到,可是那个洞就是这样突然出现了,也没人发现,等感觉出来不对了,这船都已经救不回来了。就是因为这些事都太古怪了,也太反常了,咱们这边又没能给出一个什么合理的解释出来,所以渔民的那些话才被这样传得沸沸扬扬的。”
姜主任又朝着船厂外面的海面遥遥一指,指着那些正在海上作业的渔船道:“庄先生你看,咱们这里其实木头渔船也有不少,这类排出来的船也不是没有,只不过是没有咱们这几艘船新罢了,但是这么多渔船,这些年来一直没出过什么怪事,可是偏偏就是咱们这次要搞项目了,弄出来的这几艘带着游客出海的渔船屡次出事,你说这事说出去让别人怎么想?”说着话,姜主任突然压低了声音,凑近了道:“庄先生,不怕你笑话,我也说句不负责任的话,有时候连我自己都在想,咱们这好端端的想要搞旅游是不是真的就惹到了海里渔雁祭奉的那些神灵,不然现在出的这些事也实在是太巧了。”
庄老头闻言又是哈哈一阵笑,说姜主任实在是想得太多了,神佛什么的每天都忙得很,哪有功夫去给你凡人的几艘渔船做手脚,再者说瞧着渔船上的那些划痕,此事应该就是海里的某种古怪生物作为,估计是和什么鬼神之事压根就挂不上边的,所以他根本也不必太过在意,等到时把这个东西给抓住了,这些事约莫着也就差不多可以了了。
姜主任这时一听庄老头的话,喜不自胜,忙问他是不是已经有了眉目。庄老头笑而不语,转身望着远处的海面沉默了半天,才回道:“这事不急,你先把那些排船的工人都叫过来,我有事想问问他们。”
姜主任当即就将一众船工都找到了庄老头身前,只听庄老头先是同这些船工东拉西扯了一阵,随后就问他们现在造的这些古工艺的渔船,和海上那些木制渔船是否完全一致。
船工们回话说,当然是不一样,那些船虽然壳子是木头的,但是里面都是安装着柴油动力的马达,所以也就不需要桅杆船帆之类的东西。但是这次的渔船他们完全都是按照旧工艺排出来的,因为政府也说了,这古渔船是一个卖点,原本就是为旅游准备的,而不是为了打渔,所以这些渔船从制式到工艺,基本上都是按照旧时候渔船的样子刻意仿制的。
庄老头闻言便问道:“那在造这些渔船的时候是不是需要用到大量的桐油?”
船工们也不知道为何庄老头会突然提到桐油,但还是对庄老头点了点头,说这个桐油在这些渔船上用的确实不少,除了捻工捻船时所用的麻板里面需要混上大分量的桐油,渔船上的缆绳和船帆全都是用桐油浸过的,就连甲板上为了防水防蛀,也都用桐油刷过几遍。
庄老头当时追问这些船工,是不是之前的渔船不会使用如此大剂量的桐油?船工们想了一下,回说,确实是这样,因为麻板虽然比一般的黏合剂实用,但毕竟三五年就需要重新捻一遍,而且在价钱上市场上现在卖的那些工业黏合剂与船舶的防水材料也远比麻板要便宜许多,至于船上所用的缆绳,别的渔船也早就用铁链或者是更加结实抗磨的尼龙绳所代替,要不是政府这次要求渔船必须要古色古香,没人还会在船上使用这些被桐油浸泡过的麻绳。而对于风帆或者是木制甲板来说,现在的渔船上都已经不需要这类东西或者是都是用塑料铁皮之类的物件所代替,所以说起来,以前海船上经常要被使用的这桐油,在现如今的海上渔船上,已经所用甚少了。
姜主任一言不发在一直站在一旁听着两边人的对话,听到了现在终于算是听明白了,依照庄老头华丽的意思,原来海里的那个东西的出现,竟然和在这些新渔船上频繁所使用的桐油有关系。激动之下,姜主任脱口而出,问庄老头那海里东西究竟是什么玩意,为什么渔船上使用的桐油会把这些东西给招来。
庄老头闻言笑了笑,说道:“这事若是发生在南方,说不定早就被人给看出门道来了,这不过这东西虽然在南边的渔民之间多有传说,不过北边却很少有这类东西出现,所以咱们这边的渔民对这东西不了解也算正常。”说着庄老头指了指自己道:“我祖籍是是福建泉州的,家里当年也是做打渔生计的,所以从小我家里的老人就和我讲过一些福建广东那边渔民的一些奇闻与传说,我这也是突然想起来的,事到如今,我约莫着十之八九,这次咱们遇见的这个东西就是我家老头以前讲过的那个玩意儿。只是这东西一直在南方活动,近些年污染又重,所以已经很少见了,也许是现在年年变暖,咱们北边这海水温度有时候已经变得和南边差不多了,因此这东西才游荡到了这里。”
姜主任与一种船工听了庄老头的这一席话,纷纷出言相问,都想知道庄老头口中的这个稀奇生物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庄老头这下子卖足了关子,这时才不紧不慢地对众人回道:“这个东西古书上叫做‘在子’,福建那边的渔民都叫它‘海和尚’。”
原来庄老头口中的这个海和尚,其实就是自古以来,南方渔民世代口口相传的一种海怪。《广东新语》上曾对这种生物有过描述:有大风雨时,有海怪被发红面,乘鱼而往来。乘鱼者亦鱼也,谓之人鱼。人鱼雄者为海和尚,雌者为海女,能为舶祟。虽然至今也没有人能够说清楚,这海和尚是否真的是雄性人鱼,但是海和尚的相关记载在广东福建一带渔村的县志乡志中屡见不见。有人说这海和尚其实就是传说中的鲛人,也有人说海和尚是一种深海巨鳖。但是在庄家的老人口中对海和尚的描述却说,这海和尚就是一种人形的海怪,它形若猿猴,眉骨高耸,通身毛发稀少,正是因为它的头顶光滑无发,所以这种生物才被渔民们叫做海和尚。只是这海和尚的背部驮着一个巨大的龟甲,远看就如同一只巨鳖,这龟甲颜色赤红,偶尔在甲壳上还会生出赤色的毛发来。
庄家的老人曾告诉过庄老头,这海和尚嗜闻桐油的气味,因为新船桐油味重,所以这新船最得海和尚的钟爱。而且这海和尚在水中的力气奇大无比,性子又恶,经常趁着夜色爬到船背上,紧紧贴着船板闻那桐油之味。就算它被人撞见了那海和尚也不惧怕,往往一个掉头就入水遁走。若是有人高声怒骂或是丢了什么东西砸到了它,激发了它的野性,这海和尚就会推翻渔船,甚至会将一些体积轻小的渔船给拖入深海,让渔家再也寻不到自己的船。曾经有一段时日,福建的渔民深受海和尚之扰,几乎在入夜之后,渔港内的每一艘渔船上都会趴着几个海和尚,赶之不及。于是就有人发现了,可以将藿香或者艾草点燃,用这些草药燃烧后的气味驱走海和尚,具体的道理也没人能够说清楚,也许正如海和尚嗜闻桐油一样,这些草药的气味只是被其不喜罢了。
庄老头说,这海和尚水下的力气极大,又嗜桐油如命,这么多年来,造船已经甚少使用桐油了,现今突然被这海和尚撞见了这用掺了大量桐油的麻板捻船的渔船,又怎么会不让它欣喜若狂呢?所以那几艘渔船上被抠掉的麻板,十之八九就是海和尚在水下所为,至于那个被撞出一个大洞的渔船,也必然是那艘船上的人无意之中做出了什么事情,惹到了一直潜伏在海中,追着他们渔船嗅闻桐油的海和尚。事后一查,果然是当天那船上的人,将前日船内众人所积攒的一桶排泄物给倒进了海里,按理说这些污物都是上岸处理的,可是前一天渔船上的人偷懒,第二天出海了才发现,于是为了图省事,他们便在海上将这一桶污物给处理掉了。现今一看,一准是这桶脏东西将水里的海和尚给惹毛了,所以它才一怒之下,将船底凿出一个大洞来,想要给这船上的人一个教训。庄老头对姜主任说,幸亏这艘渔船够大,这海和尚不能将其掀翻,更拖不动它潜进深海,否则依照海和尚的凶性,这艘渔船必然就是一个船毁人亡的下场。
姜主任这时问起应该怎么对付这海和尚,庄老头直接就回说:“渔民连海里上千斤的大鱼都抓得住,这抓个海和尚有什么难的,直接在晚上用桐油做饵,再事先准备好用藿香水浸泡过的渔网,这海和尚在水中的力气虽然巨大,但是最恶藿香,只要被这藿香气味的渔网一缠,它就算在水里又千钧的力气,也最多剩不下一半。海上的事情渔民自然比我清楚,这些事你就找渔民去做,他们肯定计划得比我周详。到时候你们几十号子人,难道还对付不了一只海和尚嚒?”正说着,庄老头长叹一口气,又道:“现今这海和尚的数量是日益稀少了,海边竟然还能得见,已经算是幸事了,如果可以还是请你们保它一条性命,千万莫要伤了它,将它送回远海吧。”
姜主任闻言面露为难之色,说这些事情自己做不了主,不过他会跟领导们提的。说完这话,姜主任就躲到一边去打电话请示上面人的意思去了,而在场的那些船工又缠着庄老头说了半天这海和尚的事。
事后这出海捕捉海和尚的事,庄老头并没有跟着过去,毕竟术业有专攻,虽然庄家祖辈也是渔民出身,可是这海上的事庄老头现今已经是一窍不通了,如果他再非要跟着上船出海,也无非就是一个看客的角色,除了添乱他确实是别无他用,所以两下相较之后,庄老头觉得自己还是乖乖待在岸上,静候出海的那群人佳音较好。
果然到了下半夜,庄老头这边就得到了好息,说是渔民们真的用桐油引来了一只古怪的生物,只是这只生物力气奇大,藿香水浸过的渔网都没能把它拦下来,渔网才收起来一半,就被它用利爪撕破了渔网,挣脱着从渔网的破口处逃掉了。当时是在凌晨,正好是海上最黑的时候,四周漆黑一片,那个生物一入了水,立马就不见了踪影,再也寻不到了。只是在场的渔民却都看清楚了这个东西,发现这个古怪生物真的长得就如同之前庄老头描述的那样,秃头少毛,身负巨甲,简直就是一个成了精的大海龟。而且有眼尖的渔民还瞧见了那海和尚两眼之间的眉心处似乎有一团颇大的疤痕,这道伤疤不像是被利器所致,倒是有几分像是被火给烫伤的。但是在海里面哪来的火会去烧伤这海和尚呢?随后还未等那人看清楚,那海和尚就逃回海里,不见了踪迹。
庄老头这边的消息才刚得来不久,紧接着姜主任与那个梁局长连续打了好几个电话过来,问庄老头现在应该怎么办,庄老头宽慰他们说,反正他们一开始只是为了解决这次的麻烦,抓不抓这个海和尚的都在其次。现今这个海和尚受了惊吓,一准已经远远逃走了,这片海域它是肯定不会再回来了,所以也不用担心这海和尚还会对这些渔船再怎么样,而且看之前渔船上的抓痕,大小都差不对,约莫着都是一只海和尚留下来的,因此更不用担心跑了这一只,还会有其他海和尚又跑过来捣乱了,横竖总共也就这么一只海和尚,只要这一只吓得不敢再回来,那这二界沟这块海面也就算是彻底地又恢复平静了。
当时听了庄老头的这个故事,有一个小孩反驳说,既然这道理庄老头他自己说得头头是道,但是为什么他却还要帮着别人去抓哪知海和尚呢?若不是那海和尚命大,再次从人类的手中逃脱掉,说不定它就要死在心中唯有利益两字的人类手里了。
庄老头当时闻言只是一笑,并没有再多做辩解,我们对他的这一反应也很是疑惑,不知道他这葫芦里面到底是卖得什么药。但是很多年之后,突然有一天我想明白了,庄老头当年确实是用自己的方式救了那只海和尚一命。因为要知道这海和尚一直在海边这么逗留下去,它被渔民所捉只是迟早的事情,真的不如早早将它吓上一下,好让它远遁深海。而这海和尚心性又野又烈,它又最恶藿香,难道藿香浸过的渔网真的就能将其困住嘛?要我说,只怕平常时这海和尚还无法从渔网里面逃掉,恰恰是这藿香味,激发了海和尚的野性与狠劲,这才让它暴起,力气徒增,从而从这渔网中逃脱开去。这样说来,只怕梁局长他们一群人,当年是遭了庄老头的算计了。
故事说到了最后,我也再无他话可表,只是不知道当年那只逃走的海和尚现今是否还存活于世,更不知道这世间是否还有海和尚这一物种在生存。
世界很大,但如果真的只剩下我们人类,只怕这个世界会变得无趣得很。
当时在电话里那梁局长还问,有没有什么办法再把这只海和尚给抓回来,他们可以多付酬劳。庄老头当下就明白过来,估计是政府想要抓住这么一直稀奇的生物,借此为他们的旅游产业锦上添花,说不准还会因此多增加一个旅游项目呢。
想通了此处的庄老头立刻装出一副为难的口气来,回说,这钱当然是个人都喜欢,只是可惜以自己的本事,这笔钱怕是没本事赚了。别看现在人都能上天登月球了,可是这海里的东西,还真的没人能搞清楚,毕竟这大海里面所隐藏的秘密实在是太多了。所以这海和尚现在逃去了哪里,在深海里又要怎么才能将它引出来,自己对此实在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所以还是请他们再另请高明吧,反正这次解决掉渔船的麻烦的酬金,已经够他吃上一阵子的了。
梁局长那边听了庄老头的回复,虽然遗憾但也别无他法,只得连声感谢,说钱是马上派人送来,随后就匆匆挂上了电话。回去的路上,依旧是那位姜主任带着人开车将庄老头送回家,这一路那姜主任前前后后又试探了好几次,想知道还有没有机会再抓住那个海和尚,全都被庄老头给不痛不痒地给挡了回去。
回到了家中,在与姜主任这一行人分别之后,庄老头连忙彻夜翻查起资料,想看一看这个海和尚究竟是个什么来历,结果看了那些五花八门的资料,庄老头却愈发感觉到混乱了起来,这些什么县志杂谈上说什么的都有,又有各种传言野闻,也不知道哪个能够当得了真。不过庄老头却在一本落魄文人的游记里发现了这样的一条消息。
那文人是前清的人,他在自己的游记里说,自己曾经到过海康县,也就是现在广东湛江的雷州县那一带,说是听那里的老渔民说,明代的海贼十分流行捕捉海和尚。原来这海和尚面容丑陋,在它的双眉之间,相距甚宽,眉骨高耸,额头光滑,横亘如管。当这些海和尚被渔民逮到之后,只需要用焚烧藿香,灸其眉心,就可以令其发出刺耳的尖鸣。海和尚的这种叫声,犹如沉钟,声播甚广,而且还极为刺耳,可扰人心绪不宁,往往可以在海面上顺风传递几十里之遥,闻其音者,无不胆战心惊,手脚冰凉。所以当时南海一带的海贼发现了海和尚的这一妙处,就将其绑在船首,每当要劫船越货,就用藿香燃其眉心,逼使海和尚发出那种刺耳的尖叫声,以图让被抢船只上的人丧失斗志,束手就擒。此法一出,甚有效用,没多久便在南海的各路海贼之间流行开来,只是这海和尚心性甚烈,被抓住之后就不肯吃喝,不出几日便会命丧黄泉。如此一来,诸多海贼对于海和尚的需求数量大增,几乎所有的人都在想法设法抓捕这些海和尚,随后再私下专卖给海贼。于是乎这海和尚没有几年便数量大减,到了崇祯年间,这海面上便已经很难再觅到海和尚的身影了。
看到了这篇游记之后,庄老头顿时就想到了出海前去捕捉海和尚的渔民的话,他们说在那只逃走的海和尚的眉心处有一处很明显的伤疤,而且还很像是被烫伤的。难道这只海和尚就是当年被海贼们抓来的不成?当然明朝那时候过于久远,可是清朝民国乃至解放初,中国近海的海盗始终是民间的一大祸害,更是一直没有被官府彻底清除掉,很难说还有没有海盗会利用海和尚的这一习性来帮助自己劫船,说不准这只海和尚当真就是从那艘被毁于风暴中的海盗船上逃出来的,否则的话,对于它眉心出的烫伤,又能够作何解释呢?
庄老头是在一次族会后的闲谈中,将自己的这一奇遇讲述给我们这些小辈人听的,他原本之意只是想告诉我们这些小辈们,这世上生灵众多,古籍中所载的各种稀奇古怪的生物,并非都是妄谈,只不过也许是因为环境的原因,又或许是人力所为,才迫使着这些生物再难一见,但是终究是要对此抱一个尊敬之心,不能肆意妄为。毕竟为善者,天报之以福,人皆敬之,天道佑之,福禄随之,众邪远之,神灵卫之。说不定你的一个无意之举,就可延续住一个物种的命脉,于人于己,于天于地,都是善事一桩,你又何乐而不为呢?
第20章
谁知就在众人为林墨担心之时,林墨却直接挥动着已经将伞面收回的金刚伞,抡圆了对着那拜月鳝就是狠狠一击。那条拜月鳝活了几百年,像林墨这般不要命的人,估计它这也是第一次遇见。眼见林墨窜到了自己跟前,它这边一个分神之际,脑袋上就挨了林墨一伞。
盗墓金刚伞的伞身都是精钢所制,分量极重,打开来时它是一柄铁伞,合上伞叶,它无疑就如同铁棍一般。一般人若是挨上一记金刚伞,头破血流那都是小事,像林墨方才那样举全身之力地砸在头上,只怕都要脑浆崩裂而亡。饶是像拜月鳝这种百年的阴邪之物,骨硬肉厚的,挨上了林墨这一下子,也着实不好受。
拜月鳝吃疼之下,疯狂地扭动着身子,顿时变得怒不可遏。而林墨一击得手之后却没有见好就收,反倒是又朝前蹭了几步,这一下子离得那拜月鳝更近了一些。
虽然此时谢九安与刘三也算看明白了,这拜月鳝现在约莫着确实正如林墨所言,已经耗尽了体内的毒液,不能再施喷毒之举。可是如此一个庞然大物若当真发起怒来,那也绝对不是人力可与之抗衡的。
谁知林墨静静地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拜月鳝用一双赤红的双眼盯着自己,低声嘶吼,他却毫无惧色,反而也张着大嘴,学着那拜月鳝的样子,冲着拜月鳝放声怪叫起来。
随着拜月鳝的来回扭动,林墨也跟着它一起上下腾跃。谢九安也不知道林墨到底是在做什么,只是看着他在不停地围着那拜月鳝转圈,时不时地还挥动着手中的金刚伞。吃过金刚伞亏的拜月鳝此时也长了记性,遇到金刚伞冲着自己挥来,便缩身向后躲闪。
好在林墨比寻常人要灵活得多,刘三虽然不清楚林墨与盗门之间到底是什么关系,但是凭着他不声不响地便盗走自己与手下人枪中的子弹的身手,所以一时之间也不虞他会吃亏。
但是终究林墨渐渐地体力有些不支,步伐变得凌乱了许多,在躲避拜月鳝的时候,被石头连续绊了数次跟头,弄得满脸都是黑泥。
刘三在林墨身后看着他的狼狈模样,一时按耐不住,也要提刀上前加入了战团。可是他才上前迈了几步,便被林墨喝住,让他小心脚下。
刘三闻言举起火把,朝地上一看,发现不知何时在那地面上竟然被洒上了不少红色的液体,而且这些液体隐约之间似乎形成了一个圆圈,将那拜月鳝围在了当中。一愣之下,刘三不由放声问道:“林先生,这些是什么东西?”
正与那拜月鳝缠斗的林墨闻声当即气喘吁吁地喊道:“那些是鸡血,你留神别踩了,我身上带着鸡血已经用完了。”说着林墨将手中的一件东西朝着刘三扔了过来,那东西掉在地上翻了几个跟头,停到了刘三的脚边。
刘三定睛一瞧,发现是林墨之前从身上取出来的那个竹筒,此时这个竹筒的塞子已经被拔起,水口的位置上蘸着一圈红色,显然地上的这些鸡血就是从这个竹筒里倒出来的。
眼下刘三还在原地看着地上的鸡血发呆,一直护在孙静娴身前的谢九安那边忍不住大喊一声:“刘三,你要再不帮把手,林墨可撑不住了。”
刘三被谢九安一语惊醒,忙朝着林墨望过去,只见拜月鳝这个时候似乎已经不再那么惧怕林墨手中的金刚伞,而林墨却在那拜月鳝愈来愈强的攻势之下,显得有些手忙脚乱。
眼见此景,刘三大喝一声,挥着刀便冲着那拜月鳝跳了过去。此时那拜月鳝背对着刘三,正全力对付着面前与自己缠斗的林墨,压根没料到刘三会突然暴起进攻自己,于是毫无防备之下,让刘三狠狠地在自己的后脊上砍了一刀。
哪知这拜月鳝浑身布满鳞片,如同有甲胄在身,而且这些鳞片之上又全是它自己从体内分泌出的黏滑体液。刘三这排山之势的一刀竟然没能伤它分毫,而且那刀还借着拜月鳝体表的粘液被滑到了一侧,让刘三险些一头摔进那拜月鳝的怀里。
刘三见自己一击不成,迅速向后一跃,险险避过了那拜月鳝扫过来的尾巴。刚一落地刘三便用眼扫了一下自己手上的那把长刀,发现刚才砍中那拜月鳝身上的那部分刀刃竟然都有些卷了,一望之下刘三也不由得心中一怔,暗想难道这拜月鳝的身子是铜皮铁骨的不成?
想到此处,刘三又不禁暗自感叹,心想可惜自己的那对鸳鸯钺不在手边,之前他用鸳鸯钺打伤过这拜月鳝,想来自己精心选料打造而成的兵器,必然不会是现在自己手中的这等废铁可比。但是刘三此刻却也别无他法,这柄卷了刃的长刀现今是自己唯一的依仗。
突然间林墨对着刘三喊道:“刘三哥,不要砍它的身子,砍它的脚,它的脚不经砍。”
刘三闻言瞬间明白了林墨的意思,这拜月鳝已经在那白龙池的水底活了数百年,一身鳞甲日夜泡在那水中,厚实异常,几乎可谓是刀枪不入。它全身唯一的那处弱点,也就是它胸前的那两块黑斑,也一直被它自己护得泼水不进,压根寻不到一丝破绽。
可是它的那两双腿脚生出来的年岁,依照那盗墓贼尸体的情况来推算,绝对出不了五十年。所以如此一看,就算这拜月鳝的身子当真是用铁铸,可它的这几只腿脚现今最多也就算是包上了一层铜皮而已。
就在刘三思绪之际,他忽然感觉自己眼前白影一闪,待他定睛一看,发现原来是那拜月鳝又朝自己扑了上来。刘三暗道一声“来得正好”,顺势用刀向着那拜月鳝摆了一招白猿献桃。
这白猿献桃本是摘自拳法,后来被江湖耍刀的行家化成了刀法,自此在江湖上广为流传,可算是用刀的武人启蒙的刀式之一。刘三自小跟着门里的师兄习武,本就是学刀的出身,这一招白猿献桃他可以说已经不知道练过多少遍了,所以霎时间这一刀被刘三使出来,一气呵成,没有半丝拖沓,一丁点无谓的零碎都没夹杂。
谢九安同为是江湖上用刀的,他远远地看到那刘三使出了这一刀,也不由得在心中为刘三叫了一声好,心想这昔日的土匪头子果然手上有几分能耐,光是这一招白猿献桃,他谢九安就万万耍不出这等气势,当真是自愧不如。
而刘三这边,那一招白猿献桃也使得正是时候。此时拜月鳝正腾身于半空之中,原本它打算借着自己的身子沉重,直接压向刘三可以讨个便宜。可是没成想刘三面对自己的汹汹来势压根没有要躲闪的意思,反倒将刀朝着自己递了过来。
拜月鳝眼看自己就要撞到刘三的刀口上,猛然把身子临空一侧,将自己身侧鳞甲密布的位置对准了刘三。刘三一见拜月鳝此举,忍不住心中大怒,显然这畜生自己心中也清楚自己此时手中的刀压根伤不到它,所以才会如此有恃无恐。
然而那拜月鳝万没料到刘三这一刀挥出了一半,却硬生生地半途之中换了招,整个刀凌空一斜,朝着自己就横劈了过来。而拜月鳝此时却已经无力躲避,只得硬接刘三的这一刀。可是哪知刘三这横劈的一刀,招使一半,却再次换招,直接刀口一掉,朝上倒砍而去。
刘三这行云流水般地在顷刻之间连使三招,顿时便将远处的谢九安给看傻了,眼见刘三的武艺竟然如此之高,他不由暗自庆幸自己之前能从刘三手下逃得一命。
而拜月鳝这边已然没了招架之力,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刘三的刀贴着身侧奔着自己胸前的左爪砍过来。
顿时间刘三手中刀影一闪,一道血柱便直飞冲霄,溅了半面石壁,而林墨站在不远处几乎都听到了拜月鳝臂骨断裂的声响。这时只听那拜月鳝一声嘶吼,一条断爪便掉落在地上。
刘三握着刀尖尚在滴血的长刀,盯着正疼得满地翻滚的拜月鳝一动不动。刚才那一式三招,已经动用了他毕生之学,而且由于招式切换幅度过大,他还有点伤到了自己的气脉,此时胸口正隐隐作疼,身子一动便感到半边身子是麻的,怕是已经有了内伤。不过好在那拜月鳝吃疼之下,并没有继续攻来,否则以自己此时的状况,恐怕只有束手待毙的份。
而林墨这时也移到了刘三的身侧,他见刘三身子有些站不稳,忙上前扶了一把。刘三这才缓缓坐在了地上,一手持刀,一手依旧举着那火把,面露痛苦之色。
刘三此刻虽然有伤在身,可是仍然对那拜月鳝放心不下,生怕这怪物趁着这个时候再攻过来。自己已然暂时是半个废人了,那林墨又不通武艺,而谢九安此时就算赶到两人身边,以他的身手也只怕在那拜月鳝面前走不过三招。于是忧心之下,刘三强撑着便又要再次站起。
谁知林墨却一把将他按回地上,面露喜色的对他道:“没事,这畜生现在已经出不来了。”
刘三闻言一愣,他下意识地便朝着拜月鳝的方向望去。结果发现,果真如林墨所言,那断了一条腿的拜月鳝正在地上跌跌撞撞地不住打着转,东倒西歪地不住地在原地打着转,却始终没能冲到两人面前来,仿佛是一道无形的墙,将这条受了伤的拜月鳝困在了当中。
猛然间,刘三似乎想起了什么,他转头望向林墨问道:“这是地上的那些鸡血?”
林墨笑着答道:“没错,就是地上的那一圈鸡血将这畜生困在里面了,多亏你砍掉了它一只前脚。刚才我就看出来了,这拜月鳝四只爪子前强后弱,它这一切的行动翻跃靠的都是它那两个前爪,我估计这后爪才出生了没几年,压根就是一个摆设。现在没了一只爪子,它只能老老实实地在地上乱爬,这个鸡血的地牢它是休想再跳出去了。”
林墨对刘三解释说,拜月鳝是水生阴邪之物,数百年来,靠着腐尸为食,又日夜生活在这种阴冷的水下洞穴之内,体内早就堆积了无数的阴气可以说是这世间少见的至阴之躯了。然而世间万物,阴阳相克,对于至阴之体的拜月鳝来说,只有阳气充沛之物才能克制住它体内的阴寒之气。
林墨在地上画圈所用的鸡血,都是取自至少五年生的童子公鸡之血,公鸡血这是民间常见的纯阳之物。公鸡这种动物,生来注定就是与阴邪之物相克制的。民间尝有言道“土里千年,不敌好鸡一只”,盖因公鸡天生纯阳缺阴,一切阴邪恶鬼,只要遇到了公鸡无不魂飞胆丧。而公鸡之血,又是公鸡身上阳气聚集最盛之处,道家做法驱鬼时所书写的符咒,除了朱砂,使用最多的就是这公鸡血了。
所以拜月鳝这等阴物,遇到了公鸡血,只有退避三舍的份,根本没有那越过鸡血的胆气,此乃天性使然,饶是这条拜月鳝已在世间活了百年,几尽成妖,它也是不能违抗自己的天性的。
林墨笑称自己这招叫做“画地为牢”,一般乡下的法师驱鬼捉妖的时候常用,只不过鸡血里面会混上不少朱砂,可是自己今天误打误撞,用了这纯鸡血,没想到效果却是奇佳。想来这拜月鳝只是一个单纯的阴物,而并非是游魂残魄,对于朱砂等物它却是丝毫不惧的,如果今日用了朱砂反倒是不如这纯鸡血了。
刘三听着林墨的话,一时还反应不过来,过了好久才怔怔地问道:“林先生,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林墨闻言一笑,“这事容咱们先解决了这拜月鳝再说,这鸡血分量实在是少了些,我怕撑不了多久。”说着林墨站起身,拿着手中的金刚伞又朝着那拜月鳝缓缓走了过去。
第21章
林墨走到那拜月鳝的身旁,隔着一条血道与拜月鳝四目相视。此时的拜月鳝早已没有之前的威风,拖着一条断肢,只是恶狠狠地盯着林墨喘着粗气,却几乎连动都不动一下。地上是一大滩从它断肢处淌出来的污血,正发散着阵阵恶臭。
谢九安远远望着林墨与刘三这边似乎已经困住了拜月鳝,但也不敢带着孙静娴贸然上前。倒是孙静娴看那拜月鳝在中了刘三一刀之后,闹腾了一阵就几乎再也不动了,还以为那拜月鳝已经死了,开口问谢九安他们现在能不能过去看看那拜月鳝的尸体。
正在谢九安暗自思索要怎样回答孙静娴之时,却突然听到林墨那边竟然对着拜月鳝连声大叫了起来。谢九安一时之间也不知道林墨这是怎么了,心想是不是他们这边终于将那拜月鳝拿下了,这林墨竟然得了失心疯,突然发起癫来。
可是就在谢九安那边自己瞎琢磨的时候,这被困在鸡血“画地为牢”中拜月鳝终于被不断冲着自己狂叫挑衅的林墨彻底激怒了。只见它仰天低吼了一声,用独爪撑着地面,艰难的抬起了身子,随后便张开大嘴,露出口中的两排尖齿,冲着林墨就一口咬去。而林墨望着拜月鳝的血口利牙,咧嘴一笑,竟然一个箭步对着这张血盆大口,将自己的整条胳膊送进了那拜月鳝的嘴里。
眼见陡生变故,谢九安这边还未及多想,他就已经听到了身后孙静娴的一声惊呼,而刘三那边也被惊得喊出声来。要知道这拜月鳝的那一口利牙可是能在金刚伞的精钢伞面上留下痕迹的,这牙齿的锋利程度与它嘴巴的咬合力度之大可想而知,。林墨就这样将自己的一条手臂送进那拜月鳝的嘴里,这哪里还有林墨的好果子吃?
可是就在众人都断定林墨那条臂膀不保之时,哪知那拜月鳝的半截身子突然之间竟然被撑大了数倍,而且还发出了一声凄厉的哀嚎。而这时谢九安与刘三也算是看清楚了,那林墨方才并没有将自己的整条胳膊就那样直接送进拜月鳝的口里,而是在自己的手臂上套了一圈东西,只是刚刚事发突然,山洞里光线又暗,所以一时之间他们也没有看清楚,这才虚惊一场。
片刻之后,刘三与谢九安也已经认出了林墨套在手臂上的那个玩意是什么了,那是一把金刚伞,就是他们几人之前从那个盗墓贼身上找到的那把
看到这里,刘三与谢九安也算是明白过来,原来是林墨趁着拜月鳝对自己张开血口之际,竟然将这把金刚伞收起,尽数塞进了拜月鳝的嘴里,而且还按动了机簧,结果让这把金刚伞居然在拜月鳝的腹内就撑开了,使得那拜月鳝不仅疼痛难忍,还让内腑受了重伤。
要知道那金刚伞可是盗墓人专用的东西,这种伞都是用精钢所制,不仅分量十足而且还异常坚固。只要使用者一按伞柄上的机簧,整把金刚伞的几十片伞叶瞬间便被弹起,变成了一个整体的伞面。之前也提到过了,金刚伞是为了抵挡墓室中的机关才被造出来的。所以在极短的时间内,整把伞能够从合拢的状态变成完全展开的样子,那是对金刚伞最基本的要求。因此金刚伞的伞骨与伞柄内所置的机簧,力道都是极大的。因为只有这样,金刚伞的伞叶才能在最短的时间内被弹开,而也只有这种钢骨铁叶的伞,才架得住这种机簧的力道。
而且金刚伞的伞头位置有可以自由伸缩的钢刺,伞叶的外围边缘处也被打磨的十分锋利。原本这是为了盗墓人在古墓里遇见危险,可以用它与人打斗拼命而设计的。但是这种钢伞如果被插进了拜月鳝的体内,而且又被按动了机簧被打开,那么不提多言,那拜月鳝体内的筋脉与脊骨都一准被这金刚伞给毁掉了。人若是伤了脊骨,会变成了不能动弹的废人,对于动物也是如此。而且这事要是从外面来做,这拜月鳝铜皮铁骨,刀枪难入,实在是有些难办,但是若从这拜月鳝肚子里面弄,它的五脏六腑决计不会有它身子外面一半硬。于是林墨才冒着手臂被拜月鳝咬断的危险,赌了这么一把。
众人望着已经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拜月鳝,正想着应该要如何处置这个怪物,突然不经意间林墨发觉那鸡血圈有一段血迹已经被那拜月鳝的断肢所流出来血给冲散了。顿时间林墨就心知此事不妥,鸡血汇阳,鳝血聚阴,林墨自知自己方才大费周章,用鸡血所布的“画地为牢”是万万架不住如此一番折腾的。
然而就在林墨心中暗思现在应当如何是好之时,那拜月鳝突然间拜托了身上那道无形的桎梏,猛然暴起,一头将毫无防备的林墨撞飞,随后拖着一个残躯顺着山洞的石壁就往洞穴顶上爬。林墨万万没有料到这鸡血圈才将那拜月鳝困住了这么一小会,可惜这一切发生得都太快,等到他意识到事情不妙时,自己已经贝纳拜月鳝以迅雷之势给撞飞到了半空之中了。
林墨就这样在空中飞了两三丈远才落地,落地之后他又在地上滚了几圈直到撞上了一块石头,这才停了下来。谢九安见状一惊,忙跑过去查看林墨的伤势。而之前受伤的刘三也坐在不远处大声叫着林墨的名字,几次想起身却都没能站起来。
此时的林墨感觉到自己身上骨头如同散架一般,着实是疼痛难忍。他挣扎着睁开眼看到谢九安说的第一句话便是,“别让它跑了,杀它的机会就这一次,我们困不住它第二次了。”谢九安闻言立刻站起身子,望向已经爬到半路的拜月鳝。
只见此时的拜月鳝由于受了伤,又断了一条前肢,爬行的速度实在说不上有多快,这要是方才刚刚从上面下来的它,估计现在早便已经爬得没影了。谢九安看着那拜月鳝,又看了看受伤在地难以动弹的林墨与刘三,顿时将脚一跺,握着自己的八斩刀便沿着石阶追了上去。
谢九安追了没多久,就发现那拜月鳝就在自己身前不远处。而拜月鳝这时也发现了自己身后的追兵,无奈它身上的伤实在太重,身子里面还卡着一张撑开的金刚伞,刚才撞开林墨的那一下,已经是它的力竭一击了,现在的它实在是无力再与谢九安缠斗。于是那拜月鳝见到了谢九安,丝毫没有停留下来御敌的意思,反而加快了自己的步伐,顺着石壁继续艰难地朝上爬去。
谢九安见状哪里肯放过这拜月鳝,几步追上前甩开膀子对着那拜月鳝的后背就是一刀。怎料谢九安这一刀就如同砍在了铁块上,只听见一声巨响,但那拜月鳝却依旧没事一般,继续往那山顶上面逃去。刘三刚才的遭遇谢九安其实并没有看清楚,所以他也确实没有想到这拜月鳝尽然还有这刀枪不入的本事。但谢九安此时心里憋着一口无名怒火,压根也没多想,反倒是继续追了上去对着那拜月鳝又是连砍数刀。
这边忙着逃命的拜月鳝实在是被谢九安纠缠得有些厌烦了,终于忍不住对着跟在自己屁股后面的谢九安甩了一尾巴。要是放在之前,拜月鳝的这一记甩尾,谢九安是万万躲不开的。可是现今的拜月鳝已经身受重伤,断了一肢的它又失了不少血,所以它的这一尾巴,绵软无力,反倒让谢九安轻松避了过去。
谢九安在躲开了那拜月鳝的一击之后,顿时浑身充满了信心,几步又蹿到那拜月鳝的身后,对着它又是一阵猛砍狠砸。
这时已经调顺了自己气息的刘三终于从地上站了起来,只见他捂着自己的胸口,看着石壁上面如同猴子一般,跟在那拜月鳝屁股后面连蹦带跳的谢九安,气得高声喊道:“砍脚,砍它的脚。”
谢九安闻言一愣,这才反应过来,直接一步跃到那拜月鳝的面前,对着它刚刚伸出来扒住石壁上一块凸石剩下来的那条前肢,狠狠的就是一刀。
谢九安的八斩刀锋利异常,平日里与人打斗时,胳膊粗细的八卦棍被他一刀砍下去都会被齐根砍断,然而现今这拜月鳝的那条前肢却远没有八卦门的棍子粗壮。于是谢九安这一刀下去,那拜月鳝的前肢断得比刚才刘三砍得那条腿还要干脆。
只听那拜月鳝又是一声嘶吼,随着新的断肢喷出来的污血,一个跟头就从这石阶上滚了下去。滚了还没几圈,拜月鳝就从石阶上翻了出去,砸塌了几口悬棺之后,便从石壁上面一头摔在了洞穴的地面上。
眼见那拜月鳝从半空中狠狠地摔在地面上,眼瞅着怕是活不成了。一直躺在地上的林墨此时却挣扎着直起了身子,又从腰间掏出来一个竹筒,用嘴将那竹筒上的塞子咬开之后,便将那竹筒朝着地上的拜月鳝抛了过去。
那竹筒在空中翻了几个跟头之后,一头就正好砸在了拜月鳝的头顶上,顿时整个竹筒被砸得四分五裂,里面的液体瞬间便洒了那拜月鳝慢慢一身。
这时林墨冲着站在不远处的刘三大声喊道:“火把,快扔啊。”
刘三闻言哪敢再有片刻耽搁,甩手就将手里的火把朝着那拜月鳝扔了过去。只听轰的一声,霎时间火光顿起,那拜月鳝瞬间便身陷熊熊烈火之中。
刘三望着在大火中拼命扭动着身体的拜月鳝,不知不觉中鼻子里闻到了一股焦臭味。他上前几步,一拉扶起地上的林墨,却看见林墨满头都是鲜血,一准是刚才落地的时候被石头弄伤了。
刘三忙道:“林先生,你这伤要紧不?”
林墨咧嘴一笑,道:“这点小伤我死不了,现在咱还有更要紧的事情要做。”说着林墨一指还在大火中艰难扭动着身子的拜月鳝说,“没想到一开始我打算好是用火攻,废了这么一大番的波折之后,竟然还是靠火才将它制住了。可是刘三哥,这火烧不了太久,我怕它还是死不了,你还记得之前我说过的这拜月鳝身上的要害嘛?”
刘三闻言一指自己的胸口,“你是说它这儿?”
林墨对着刘三点了点头,刘三顿时便明白了林墨的意思。
刘三抬手对着林墨一揖,笑着言道:“林先生你先歇着,这点小事就交给我好了。”
说着刘三忍着体内的剧痛,抖了抖手中的长刀,便朝着正满身烈焰的拜月鳝急奔过去。
只见刘三摇摇晃晃地走到了那拜月鳝的跟前,拜月鳝看到了刘三手中的长刀,也知道大难临头。无奈它身上此时都是大火,它又断了两爪,只能在原地徒劳地抽动着身体,却纹丝都动弹不得,只有一双眼睛盯着刘三似乎也要冒出火来。
刘三缓缓举起自己手中的长刀,对着拜月鳝一指,也不管拜月鳝是否听得懂自己在说什么,自顾自地说道:“畜生,你杀了我两个兄弟,现在轮到你偿命了。”
那拜月鳝自知大限将至,无奈自己被困在原地,身上又都是火,前胸的那要害之处根本无力遮挡,只能眼睁睁地望着刘三越靠越近,将那长刀都抵到自己的胸口。终于拜月鳝长嘶了一声,放弃了挣扎,将头一撇,缓缓地合上了双眼。
而刘三一手握刀,一手扶着刀柄的尾端,也顾不上拜月鳝身上大火的热浪阵阵袭来,只是深吸一口气,双手用力,便用刀尖在那拜月鳝的前胸上划开了一道血口,随后将刀缓缓送入了拜月鳝胸口。
林墨望着那拜月鳝痛苦地将双鳃撑大到了极限,整个身体都在不住的抽搐。刘三一寸一寸地将长刀推进着,直到半截刀身都没入了拜月鳝体内,而这时拜月鳝嘴角与双鳃开始渗出大滩的污血,满身都在不住的抽搐着,约莫着又过了半盏茶的功夫,那拜月鳝这才彻底消停了下来。
那拜月鳝终于是死了。
第22章
谢九安站在石壁之上,一言不发地望着身下所发生的一切,虽然这一路上他自己在心中设想了千百种杀死那拜月鳝的方法,可是真的当这个怪物死在自己眼前时,他却有了一丝隐隐地惋惜。
那可是百年不遇的拜月鳝啊,这条畜生的岁数怕是比前朝大清朝的年岁都要长,可是今天竟然就这样死在了他们几个人的手里。这究竟对于他们几个人来说是福还是祸呢?
在谢九安沿着石阶走回来时,那拜月鳝身上的火已经快要熄灭了,而刘三这边也已经将刀从拜月鳝的身体里抽了出来,自己正蹲在地上用一块破布细心的擦拭着刀身上血迹。这是刘三在江湖上多年来养成的习惯,兵器用过了,他一定得擦拭干净,不然他就会浑身不自在,总觉得哪里不对劲。
谢九安走到刘三身边,望着正在擦刀的刘三,突然又有些不放心地问道:“这畜生是死了吧?”
刘三瞥了谢九安一眼,道:“你闻闻,这都快被烧熟了,还能不死?”
谢九安闻着空气中弥漫的这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不再吭声。但在这股焦臭的气味里,却还隐约夹杂着一股怪味,这味道十分熟悉,谢九安想了半天,才想起来那是煤油的气味。想必刚才林墨砸在拜月鳝身上的竹筒里装的就这些煤油,也难怪刘三一个火把丢过来,那拜月鳝便浑身着了火,扑都扑不灭。
谢九安轻叹了一口气,看着地上那蜷做一团,已经变得如同黑炭一般的拜月鳝尸体,心中不免想,这整条拜月鳝已经被烧得面目全非了,只怕孙姑娘是要失望了。
这时林墨挣扎着起了身,走到了几人身边,而孙静娴也走到了几人近处。孙静娴看到林墨血淋淋的脑袋时,低声惊呼了一声,谢九安寻声望去,也吃了一惊。倒是林墨如同没事人一般,对着他们一摆手,道:“都是小伤,不碍事。”
谢九安此时已经帮林墨在洞里寻回了他方才与拜月鳝相斗时所用的那两个竹筒,谢九安一闻那竹筒里残留液体的气味,果不其然一个竹筒里面之前装得就是煤油,而另外一个血腥气甚重,一问刘三,谢九安才知道那里面盛的是鸡血。
林墨道了声谢,随后便将竹筒收回腰后,谢九安瞥见林墨的动作,终于按耐不住自己心中的疑惑,开口问道:“林墨,你这身上零零碎碎的东西到底藏了多少?怎么你总能从衣服底下掏出来一些稀奇玩意?”
林墨闻言一笑,大方将衣带扣子一解,敞开衣裳对着众人将衣服底下一亮。只见林墨的长衫下面穿着一件褡裢,褡裢上面大大小小能有几十个口袋,每个口袋上都带着一个搭扣,也不知道里面装的都是些什么东西,正胸口的位置斜插着一面罗盘。而在林墨的腰间还闻着一件护腰一般的东西,那怪模怪样的护腰上缝着一圈细长的皮口袋,每个口袋上都插着一根竹筒,放眼看上去,少说也有十几根竹筒。
刘三看到林墨衣服底下的这身装扮,吃了一惊,之前总觉林墨这一身长衫不太合身,对于林墨的身量过于肥大了一些,但是看那衣服底下鼓鼓囊囊的,刘三一直以为是这个病怏怏地林先生身子骨弱,有些怕风凉,所以衫子下面套了一层夹棉小褂。可是刘三万没料到林墨的长衫下面竟然会是这么一副光景。
林墨见到众人看到自己这身衣服下面的零碎,每个人脸上的神情都有些许怪异,他自己却并不以为然。林墨只是对着大家一笑,道了一句:“这些都是能救命的东西,不敢不随身带着,让大家见笑了。”说着林墨便将长衫上的盘扣系起,又继续笑着道:“但是这次估计身上带的那些雄黄,石灰,黄纸啥的都浸了水不能再用了,等出去我这衣服里藏的东西怕是得换掉一半。”
林墨话音刚落,还未及刘三与谢九安搭话,却只见他径直走到孙静娴身前,这孙静娴沉声道:“孙姑娘,你既然已经醒了,这拜月鳝咱们也已经除了,所以我这边有些事想问你一下。”
谢九安见林墨转瞬之间就变了脸,而且语气不善,忙侧身挡到孙静娴身前,“林墨你干什么?”
谁知孙静娴此时却一拉谢九安,轻声言道“不要紧”,说完孙静娴直接便望向了林墨,“林先生请问你要问什么?”
林墨盯着孙静娴的眼睛,沉默了半晌,方才开口问道:“你和前朝的太平军究竟是什么关系?”
林墨此言一出,谢九安与刘三在一旁全都大为震惊,因为对于林墨口中的这个太平军,他们两个人全都是再清楚不过的了。而且林墨口称“太平军”,实在也算说得太客气了一些,因为这群人就是一群割地称王,杀人越货的逆贼。
这太平军其实就是前清道光与咸丰年间,由一群来自两广的反贼所创建的政权,自立国号“太平天国”,号称有雄兵百万,曾一度与大清划界对峙。由于这太平军早期成员,多事两广人士,所以清政府多以“粤匪”称之,而又因为当时的清政府推行剃发令,而太平军多蓄发、披发,因此民间也常称呼他们为“长毛贼”。这太平军兵锋最盛之时席卷过大半个中国,在江南一带杀戮无数,弄得十室九空,毁了无数古城。
谢九安从小就曾听家里的老人说过,当年他们淮安是运河上最繁华的城市。那个时候,所有要北上的槽船全都要从这个地方起旱,经过石码头,越过河道再从王家营那边入运河,直通京城。别的姑且不论,光是河道两边靠着漕运吃饭的百姓就能有十数万人。就是因为后来开始闹长毛,江宁被占,漕运被阻,再加上后来黄河改了道,闹捻子的时候清江浦那边又遭了兵祸,全城被焚,片瓦未留。从那之后这淮安城就渐渐的衰败下去了。
虽然后来这太平军被湘军给剿灭了,但毕竟这事离现在也没有几十年,很多当时的亲历者也都还活着,所以这太平军的恶行并没有被世人所淡忘。至今淮安的一些老人提起当年长毛烧城杀人的事,还会日娘日爹得骂上一通。谢家好几个本地的下人,当年家里也都有人死在这太平军的兵祸中。因此当年那太平军的穷凶极恶谢九安是自从听到大的,所以他向来对长毛都是十分憎恶,没有半分好感。
然而对于刘三,这太平军他就更熟悉了。当年在攻破天京,剿灭了太平天国之后,清政府担心湘军尾大不掉,因此便裁撤了大部的湘军将士。而这些和太平军打了十几年仗,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百胜之军又怎么会就此返回故乡,甘心务农呢?于是有很多湘军将士直接便留在了江宁一带,拒绝返回原籍。而那些回到了湖南的湘军,在挥霍完了多年积攒的银钱之后,迫于生活也大多加入了诸如哥老会,关帝会这类的江湖帮会,继续过上了另一种刀口上舔血的生活。刘三年轻的时候在川渝一带绿林道上混的时候,结识了很多当地江湖上的老人,全都是当年在战场上和长毛拼过命的老湘军,所以对于当年长毛的凶残刘三也多有耳闻。
谢九安望着低头沉默不语的孙静娴,虽然心中隐约已有答案,但一时之间依旧不肯相信林墨所言,他干笑了几声对林墨道:“什么太平军,那都是几十年前的旧事了,孙姑娘能和那群长毛贼扯上什么联系。”
而刘三眼见林墨说得口气异常坚定,而孙静娴那边又神情反常,心中霎时间也明白了几分,于是刘三他也不多言,只是站在一旁静眼旁观。
终于孙静娴轻叹一口气,抬头望向林墨言道:“林大哥,你何出此问?”
林墨闻言对着孙静娴一笑,沉声道:“孙姑娘,你我虽然相识不久,但这一路上也算是经历过生死了,说一句咱们是生死之交也不为过吧。有些事情非要我说得那么清楚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