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定眼一看,李红衣手上的,赫然就是神秘女子给我的那枚铜钱。
我不由得心中一动,问道:“李姑娘知道它的来历?”
这枚铜钱经杨木看过,说是来自阴间的不祥之物,还要我处理掉。可我想到那神秘女子当时似乎并无恶意,加上后来又发现杨木并不是那么可靠的情况下,就把它放进了钱包里。
这回不知道怎的就被这李红衣看到了。
李红衣眼芒一缩,问道:“你见过她了?”
难道李红衣也认识那个人?
我更迫不可待了,张口就说道:“实不相瞒,这枚铜钱,是一个陌生人送的。我并不知道她是谁。”
我说的是大实话,也是想从李红衣口中得到关于那人的信息。
李红衣居然微微叹了口气,说道:“看来她一直都在找你,可惜,有缘相见,却无缘相认。”
我心神大凛,想到那女子当时说,好像认错人了,难道真的在找“我”。从李红衣的语气中可以听出,那女子找的那个人,和李红衣要等的这个人,竟然是同一个人。
不同的是,那女子很快就知道自己认错人了,而李红衣却偏执的认为,那个人就是我。
李红衣若有所思地看了我一眼,又说道:“这枚铜钱,叫冥币,来自于另外的世界。当今还能拿得出这冥币的,只有一个人了。”
“那么,她是谁?”我算是第一次明确地知道了铜钱的来历,尽管杨木说过,可毕竟更多的是猜测,并无李红衣这样肯定。
“她姓王,王都灵。”李红衣开说说道。
王都灵?
这名字好熟悉。
对了,我猛然记起,王飞雪当时以为我是用冥币买路进来的,说过一句话:你不是有王都灵的冥币么?
原来那个女子,就是王都灵;这枚铜钱,就是冥币。
我一时不知道说些什么好,忽然觉得所有事情都被一根我看不见的线连在了一起。
如果把所有事情都拆开来看,我无非就是遇到了一个灵异事件罢了。可是诡异的是,我在那之后遇到的每一个人,其实都可以联系起来。
他们编织成了一个网,而我一不小心,就陷在了网中。
我有点害怕,这已经不是我能够玩得起的了,于是我很认真地说道:“李姑娘,我真不是你们要找的那个人。我人单力薄,帮不到什么,要不,你就放我走吧。”
李红衣拿着冥币,轻轻地抚-摸着,眼神少有的迷离,听我这样说,她恍惚了一下,说道:“尽管我不知道中间发生了什么变故,但我现在更加可以确定,你就是他!”
对于她的偏执,我都要狂抓了,这世界怎么还有这样的人,好令人无语啊!
“不信,你看。”李红衣用手一指。
我只好顺着她的手指看过去,转过身,才发现她指着的,就是我身后的石碑。
但再看这块石碑,我顿时呆住了。
原本灰白的石碑,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变成暗红色。
“只有你的血,才能融进石碑,因为这本来就是你的道。”李红衣欣慰地说道。
“你说是我的血融进去了?”
我摸了摸自己后脑,哎哟,可真疼,刚才撞到碑座上,脑袋流了不少血。
李红衣纠正道:“我说,这是你的道。”
我真是哭笑不得,只好说道:“我都不知道我的道是什么,你又怎么知道?”
李红衣神色庄重起来,肃穆地说道:“你的道就是,奉天承运,与你结缘!”
见她煞有介事,难道说的都是真的?
我一时语塞,憋了很久,才憋出了一句话:“那我是谁?”
问出这句话,说明我有点心虚了。
李红衣刚要张口说出,可突然想到了什么,顿了一下,随即说道:“这中间出现了变故。我这样告诉你的话,只怕你会从此迷失。你自己丢掉的道,就让你亲手找回来吧!”
我真是要疯了,不带这样玩人的吧,开始时我说过无数遍我不是那个人;现在心里刚有点动摇了,你又不肯告诉我。
我心里起码奔过了一万头草泥马,哗啦呼啦的。
就在这时,四周的空间忽然剧烈地颤抖了一下。
“来了。”李红衣嘴角带着轻蔑的笑容。
“什么来了?”我一头雾水的。
“阴兵。”李红衣说出两个字。
“对了,你为什么要打开鬼门?”我趁热打铁问道,从我得到的信息来看,阴兵能来,就是因为鬼门开了。
这是很矛盾的一件事!
这时李红衣没有任何思考,就告诉了我,答案就是:“因为这一天迟早会到来。”
我不由得翻了白眼,说了等于白说!
“嗷”,未等我问下去,脚下又突然传来一声怒吼,几乎连耳膜都要震碎了。
我大吃一惊,因为这声怒吼之后,地面剧烈地抖动起来,就像小型地震似的。
我现在是在赑屃的背上,地面就是赑屃的背——赑屃,它醒了。刚才就是它发出的怒吼。
“小花。”我向着下面焦急地大喊道。
刚才我被李红衣虏了上来,只剩下小楚还在下面,现在赑屃醒了,那她岂不是很危险?那可是会吃人的巨兽,整个栖梧派就在它口中覆灭。
如果一不小心,吞了这栖梧派的最后继承人也不话下。
李红衣大袖一挥,红云晃过之后,才看见眼怔怔的小楚已经被卷了上来。
我这才松了口气,尽管李红衣三言两语就杀了杨木,一怒之间我就头破血流,但唯独对小楚却一直不错,这会也没有忘记把她拉上来。
小楚已经发了呆,整个人就像木头似的,不知是他师父杨木之死让她备受打击,还是被赑屃的大吼震傻了。
我一抱拳,对李红衣说了声:“多谢。”
这是发自内心的感谢。
李红衣一挥手,把那枚冥币抛还给我,说道:“阴兵将至,王飞雪抵挡不了多久,你们走吧!”
我愕了一下,刚才做梦都想走,可是等到人家开口叫我走的时候,我才发现,自己进来这里一件目的都没有达到。
我手上的鬼气也不知道怎么样了,还有,楚十三也不知所踪。
我硬着头皮又问了一遍,李红衣不经意地说道:“你手上的鬼气已经消散了,并无大碍,还有你说的那个什么十三,根本没有进来这里。”
我听到自己手上鬼气已经消失,当然很惊喜。
但随即却大吓一跳,当晚楚十三明明是进了乱葬岗的,那他去了哪?
“你以为这里是菜市场么?是谁都可以来,是谁都可以走?”李红衣对我的反应,只是说了这么一句。
我顿时纠结起来,她完全没有必要说谎,实际上她很骄傲,就连杀杨木,也很直接霸道的说出来。如果她不想说出楚十三的行踪,她根本不用说的,正如刚才回答的那样——我为什么要告诉你!
李红衣没有再理我,她从腰间摸出了一件牛角一样的东西,然后放到了嘴边。
呜——
呜——
呜——
那不是牛角,是号角!
三声长长的角号,顿时响遍了整座小岛。
李红衣放下号角,目光如水看着我,一字一字地说道:“你要永远记得我。”
然后她转过身,身上的红袍和绸缎,在一刹那凌风飞舞。
我一时不知道怎么样回答,实际上,我肯定会记得她的,这样的人,只要见过一次,都会永生难忘。可我就是说不出口。
李红衣等了一会,没有等到我的回答,她一顿脚,整个人如红云一般,向着坛外飘去。
坛下,是广场,广场四周是那片宫殿建筑,宫殿外面是那片湖。
李红衣如云朵一样,飘到了湖边木栈桥上。她背对着宫门,背对着我。一个人,守在一座城前。
我忽然明白了什么,在那一刻,我放声大喊起来:“我会记得你的。”
我不知道隔得这么远,她能不能听见。
我甚至有点悔恨,刚才为什么不说呢!
我现在终于知道了她要做什么。
她要一个人,独抗阴兵!
刚才的号角,就是战斗的征召,可是再也没有一个战士站出来。那些战士,已经化作了宫殿回廊下的一具具冷冰冰的棺材。
这座城,本身是一座坟墓。
我看着李红衣的背影,心中百感交集,我曾经恨她杀人如刍狗,我曾经恨她无情似寒冰,可是这一刻,我心中的恨都莫名其妙的消失了。
湖的那边,栈桥的另一端,不知什么时候开始,发出了隆隆的震动,原本那些幽暗的虚无,出现了一道道裂缝,开始有一些黑影陆陆续续钻了进来。
那些就是阴兵?
没有人回答我,我只能去猜测。
眼看着裂缝愈来愈大,涌进来的黑影愈来愈多,最后竟如潮水一样,黑压压,四面八方,围起了整片湖。
一道雪白的光芒却忽如流星一样,划进了无数阴兵之中,然后轰隆一声炸开,连同一大片黑影都化作了虚无。
我耳边听到一把豪迈的声音——若须臾王飞雪在,则十万阴兵不得过此门。若须臾王飞雪死,则与此门玉石俱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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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道光,就是王飞雪。他以一种壮烈的方式,完成了他的承诺。
李红衣站在栈桥头,一动不动,万千阴兵中,唯有一袭红衣如太阳般夺目。
“你要永远记得我!”
这就是她对我最后的请求。
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那时为什么会扭捏起来。
也许她终会和王飞雪一样,她永远也不会听到我的回答。
所有画面都静止起来,如一幅画。
直到无数阴兵中,走出了一人一马。
人骑在马上,而马,踢踏踢踏地上了栈桥。
马披甲,人提戟。
残破的木栈桥,没有坍塌。
“离人十八,以泪筑城。”
那人冷笑一声,长戟轻轻一挑,就把那块木牌匾挑落湖中。
“李红衣,你天生贵胄,李主待你不薄,你为何堕落如此,守荒坟了残生。”
那人策马而来,眨眼就到了栈桥中间。
万千阴兵,人马齐喑,只有他冷酷的声音回旋在空中,久久不散。
李红衣终于有了第一个动作,她举起右手,叫了声:“赑屃。”
赑屃!
我脚下的赑屃动了,它一声咆哮,载着我和小楚,慢慢地从高坛上浮起。
刹那之间,天上风云动。
高坛上黑压压的天空,出现了一个巨大的漩涡。
“我要你看到现在的画面,我要你为我报仇。”
李红衣忽然转过身,看向我们。相隔这么远,可我仍然看到她眼下挂着两行泪。
我心中就像被人扎了一刀,痛到说不出话来了。
赑屃出现后,骑马那人大惊失色,一个踉跄,几乎跌落马下。
他大惊失色道:“是它。”
就在这时,李红衣出手了。
一团红云,骤然扑向那人。
那人连忙挺起长戟,上下翻挑,舞起了漫天戟影,与李红衣纠缠在一起。
赑屃越升越高,我眼下的人影越来越模糊。渐渐地,什么都看不见了。
从上方传来了一道巨大的吸力,几乎要把我身体扯断一般。
我眼睛一黑,随即陷入了漫长的黑夜。
“季初,季初,你醒醒,季初。”
迷迷糊糊中,感到有人用力地抽打我的脸颊。
我吃痛,忍不住哎哟一声,一把抓住打我的那只手。
睁开眼,发现打我的那人竟然是小楚。
小楚不知什么时候清醒过来了,被我抓住手,才松了口气,说道:“你醒了,吓死我了。”
“我们出来了?”我正想一个骨碌坐起来,可发现全身软绵绵的,没有丝毫力气。
小楚很愕然地问道:“什么出来了?你看看,我们就在乱葬岗上。”
我四周看了看,才发现自己真的就躺在乱葬岗一山坡上。
眼前只有小楚,而驮着我们出来的赑屃也不见了。
这时东方已经亮起了鱼肚白,空气中带着一丝凉意,让人异常地清醒。
“赑屃呢?”我又问道。
谁知小楚同样很愕然地问道:“什么赑屃?你是不是傻了。”
见小楚完全和我搭不到一根线上,我懵了,用尽全身力气挣扎着坐起来,茫然地问道:“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你一点印象也没有?不是赑屃驮着我们从地宫里出来的吗?”
小楚伸手摸了摸我的额头,匪夷所思地说道:“你不会是做梦了吧?什么赑屃,什么地宫?”
我完全呆住了,这个和我一起经历过那一切的人,在我睁开眼醒来之后,却告诉我那是一场梦。
再也没有比这更让人困惑的事了。
小楚又说道:“当时我和你冲上乱葬岗,可是我们根本挡不住那么多鬼,你被群鬼上身,然后晕了过去。直到现在才醒来。”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难道刚才发生的一切,真的只是我的一场梦?
“可是......”
小楚打断我道:“你知道鬼最厉害的本事是什么吗?其实很少鬼能够直接杀人的,它最厉害的就是能影响一个人情绪和精神,你被那么多鬼上身,出现幻觉也是正常的。”
小楚的话,让我稍微宽心了一点。
“那你看到杨木了没有?”我又问道。
如果刚才是场梦,那杨木也就没有死吧?
小楚叹了口气,说道:“你是说我师父?季初,这次要不是我师父,我们说不定真的就死了,是我师父救了我们。”
“什么?”我又是一惊。
既然那是场梦,小楚又怎么会叫杨木做师父?
见我这样的表情,小楚说道:“我们陷进了鬼潮中,千钧一发之际,我师父出现了,他手上一把九品雷击木,发出巨大神威,最终打散群鬼,把我们救了出来。为了驱除你手上的鬼气,他又进入乱葬岗深处,把那恶鬼也铲除了。可他......”
“他怎么了?”
小楚一副痛苦的表情,好久才说道:“他自己也身受重伤,出来时只剩下一口气,临终之际,把我收作衣钵传人,要我把栖梧派发扬光大。”
没想到杨木真的死了,虽然死法和我看到的不一样,但无论是在所谓的梦中,还是在小楚的口中都有两个共同的地方,那就是——真的有一个栖梧派,真的把小楚收作了衣钵传人。
怎么会这样巧合?
小楚见无法打消我的困惑,就问道:“那你说说你梦到了什么?”
我理了一下思绪,随即把刚才的所历所闻,说了出来。
小楚听完想了想,说道:“我师父就在这里死的,你虽然昏迷,可是意识中也能听到这些,所以就加入了自己的梦境之中。你若不信的话,你看,我师父的坟还在那里。”
顺着小楚指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果然有一个新堆起的坟包。
难道我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如果不是,杨木连骨灰都没有剩下,小楚也不会为他堆座坟来的。
我只觉得脑袋胀痛,郁闷无比。
不知为什么,我内心并不希望那是一场梦,因为我看见了一个人,她一个人站在一座城前,独抗万千阴兵。
那个人美到倾国倾城。
可是我又很矛盾,我又很希望那真的是一场梦,那样,那个叫李红衣的女人,就不会死在阴兵的手上了。
我失了魂一样,茫然问道:“那十三叔呢?找到十三叔了没?”
小楚摇了摇头,说道:“我师父说十三叔不在这里,他也没找到。”
唉!
我叹了口气,无论怎么样,恶鬼已死,我手上的鬼气消散,我就可以回到正常的生活去了。
天边露出一抹红霞,那是朝阳。
我第一次发觉清早的太阳是这样的亲切,乱葬岗一夜,让我对生命有了更深刻的认识。只有沉沦过黑暗的人,才知道光明的可爱;只有经历过生死的人,才会发现生命的美好。
我现在浑身都没有力气,连路都走不了,是小楚把我背下乱葬岗的。
小楚不算单薄,可背着一个大男人也很吃力,不一会儿便喘着大气,背上全是汗水。
我就闻着那淡淡的汗香,无视路人诧异的目光。
好不容易截下一辆的士,小楚用尽吃奶的力气把我塞了进去。
小楚没有把我带回家,而是又去到了那个叫“客缘”的茶庄。
按理说,茶庄没有这么早开门的,可是小楚把我拖下车的时候,偏偏就看见了茶庄的主人,老干部王元朗。
王元朗坐在轮椅上,眯着双眼,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们。
“恭喜季兄,鬼气得除。”
我苦笑道:“王兄难道真的能未卜先知,这么早就等着我们了。”
“哪里,只是元朗昨晚一宿未眠,一直候在此处,等季兄回来。”王元朗说道。
我有点感动,没想到这人竟然一晚不睡,坐在门口等我们。刚想到这,可突然回过神来了,就问道:“王兄不会这么快就要我还人情了吧?”
我擦,果然没有隔夜债,当时说好的,如果我上乱葬岗找到了生机,就要还王元朗一个人情的。
王元朗只顾呵呵地笑着,并没有回答。
这时小楚把我扶到门口的藤椅中坐下,出声说道:“王元朗,我来找你,可不是为了还人情的,我想你看看季初现在怎么样了?”
我这才明白,为什么小楚会直奔这里来了,原来是为了我。
心中不由得十分感动。
二十年来,记忆中从来没有人对我这么好过。
王元朗依旧是那种永远优雅的表情,可是说出来的话,却要把我吓死了。
“群鬼上身,还能活下来已经不容易了。季兄只要躺在床上熬过几年,就没事了。”
说得倒轻松,要我瘫在床上几年,还不如死了算了。
小楚生气地说道:“王元朗,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太装逼了。”
王元朗有点尴尬地说道:“鬼魂属阴,寻常鬼上身,都要损阳寿。群鬼同时上身,损的最少也有一百几十年的,你以为,季兄的状况还可以活得很久吗?几年后,眼睛一闭,就解脱了。”
哎呀,刚才听到躺床上几年就没事,我还以为是休养几年就会好过来。没想到是休养几年,直接领便当去了。
我怎么就这么命苦!刚刚不用变成活死人,现在又要瘫床上等死?
小楚面色十分难看,咬着牙说道:“还有别的办法么?”
王元朗闭起眼睛,想了片刻,才说道:“我说过天无绝人之路,绝境中总会有一线生机的。救他的方法有两个,其一,求人救,其二自救。至于如何选择,就看你们的了。”
小楚意外的没有发怒,只是问道:“求人救又是如何,自救又是如何?”
“西边藏地,有密宗,善醍醐灌顶之术,季兄若要求人救,必定要去藏地找番机缘了。如果运气好,能够遇到密宗苦轮王那样大-法王,施以醍醐灌顶之术,要恢复不难。至于自救嘛,就要自身入道以修身了。”
王元朗说道。
我听了松了口气,说道:“那样并不难啊,去藏地找个喇嘛大师父就行了。”
如果说藏地什么最多,那一定就是寺庙了,藏人信佛,只要有人烟的地方,就有寺院。那里出名的有大昭寺、楚布寺等等,不出名的就更多了,可谓数不胜数,要找一位法王并不难。
小楚却苦笑道:“你以为真有那么容易么?密宗的精要就是一密字,密法奥秘,不经灌顶,不经传授不得任意传习及显示别人。”
“你是说,就算我去到了藏地,他们也未必会出手相救?”我有点想不通,密宗不就是佛教的一支吗?佛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难道还会见死不救不成?
小楚也不确定,只是说道:“求人不如求己,把命运交给别人,终是悬了点。”
我一听也对。如果真是运气不好,去到那里又遇不到法王,或者人家不肯出手,那我岂不是完蛋了?
于是我对王元朗说道:“王兄,你说的自身入道修身是什么意思?”
王元朗淡淡说道:“自身入道,那是最简单的,但也是最难的。就是自己修道,强健自身。要知道,儒道释三家,道家最讲究修身养气,固本筑元,如果能够有所成就,莫说区区鬼上身折些许阳寿,就是白日飞升,成仙问道与天同寿又有何难?不过,说它也是最难的,是因为,修道者,最讲究资质天赋和机缘,有的人,穷其一生连气也炼不出来,更遑论什么寿与天齐了。”
我心中真是奔过了一万头草泥马,没想到梦中杨木要传道于我,我还不愿,如今自己活命的办法,居然就是要修道。
我只好苦着脸,问道:“那要学到什么程度才能救得我的命?如果要修成仙,那我就不浪费时间了。”
王元朗哈哈大笑起来,说道:“季兄真是幽默,那倒不用。你要知道,现在是末法时代,三丰真人之后,天下再无人问道。只要修出气机,固本筑元,自然可以益寿延年。”
我这才彻底松了口气,难怪看见很多牛鼻子都是头发斑白,胡子老长老长的,原来修道可以令人长寿。
眼下总算有了活命的方法。
小楚的脸色也好看了许多,这才对王元朗说道:“你等了我们一夜,该不会就是算到季初有此一劫,等着我们来求教的吧?”
王元朗居然有点不好意思起来,腼腆地说道:“季兄,我还真是讨那个人情来的。”
君子一诺,当初击掌为誓,他只要出口,我都不会推搪,何况他也说过不要我的钱什么的,于是我也就豪气地说道:“王兄,有什么要求尽管说。”
“我要...我要你身上的冥币。”王元朗支支吾吾地说了出来。
我却愕了一下,因为自此至终,我都没有对王元朗说过那枚铜钱,他是怎么知道的?
王元朗见我迟疑,以为我反悔了,焦急地说道:“季兄,元朗知道这要求很过分,但元朗确实急需,你放心,倘若元朗能回来,必定双手奉还。”
尽管我有点不舍得,那毕竟是那个叫王都灵的神秘女子留给我唯一念想。
对了,梦中知道她叫王都灵,她真的是叫王都灵吗?
我恍惚了一下,还是吃力地摸出了那枚铜钱,让小楚递给了王元朗。
王元朗喜形于色,接过铜钱,急急与我们告辞,开着轮椅,径直回茶庄里去了。
小楚只好又截了一辆出租车,把我拖上车,然后回到了十里巷,楚十三的那个店铺。
大门还锁着,楚十三仍然没有回来,他没在乱葬岗,会在哪里呢?
小楚把我放下床,又匆匆赶往医院去了,毕竟楚老还在医院,需要人照顾。
可整整一天,小楚都没有回来。
我又饿又急,本来对小楚生起的那丝隐隐约约的情愫,就像被泼了冷水,突然清醒过来了。
我不怪小楚,我和她毕竟非亲非故,难道真的指望她能够照顾我么?尤其是现在我除了能做简单的肢体动作外,连路都走不了。
就在我绝望和沮丧的时候,房门被推开。
我看到的是披头散发的小楚。
“你怎么啦?”我大吃一惊,从来没有见过如此憔悴如此落魄的小楚。
小楚整个人失了魂一样,木然说道:“季初,我爷爷死了。”
什么?这简直是晴天霹雳!楚老虽然摔倒住院,但昨晚看起来精神还是蛮好的,好好一个人,怎么突然就没了?
小楚眼中大颗大颗的泪珠滑落,直到此时才呜呜地哭了起来。
她一边哭,一边对我说起了事情的经过。
今天小楚去到医院后,发现楚老不在,就去问医生,医生说,就在昨晚我们走后,楚老忽然叫来值班医生要求出院,医生当然没有同意,可是不知为什么,楚老却异常的固执。医生无奈之下让他办了出院手续,楚老当夜就回家去了。
小楚急忙赶回家中,发现门被反锁了,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人开了锁,进到屋里面,才发现楚老躺在床上,已经.......
说到这里,小楚再也说不下去了。
我不知道怎么去安慰她,我好内疚,如果不是我,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楚老不会摔倒住院,楚十三也不会失踪,小楚也不会跟我去乱葬岗,那么楚老就不会出院,即使出院,小楚也会在身边,那么他可能就不会死。
是我令到小楚家破人亡。
是我,都怪我。
我季初二十年来,连只蚂蚁都没未曾踩死过,没想到短短几天内却有这么多人因我而丧命。
胖子医生,手机店赵老板,楚老,还有杨木!
天哪,我第一次这么憎恨我自己,因为我看到自己的双手沾满了血腥。伯仁虽非我杀,却因我而死。
这一天,我流的眼泪不比小楚少,我的痛苦,也不比小楚少。
良心和道德上的折磨,像一块大石,压得我喘不过气来。
两个人,就在这间狭小的房间内哭得天昏地暗的,也不知过了多久,大概是哭累了,才迷迷糊糊地睡了过去。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看到小楚趴在床头,怔怔地看着我发呆。
看见我醒来,小楚勉强笑了一笑,说道:“季初,我不怪你,因为这就是我的命。”
小楚如此,我更是不忍,如果我能够动手,我肯定会狠狠的刮自己几十巴掌。
“我已经决定了,既然我接过了师父的衣钵,那我们就搬到栖梧山,也方便你学道。”
小楚幽幽地说道。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我喉咙都哽咽了。这是我一生中最困难的时刻,和废人没啥两样,可小楚没有嫌弃我。
其实她大可以不管我的,我带给她的麻烦已经够多了。
三天后,小楚处理完楚老的后事,包了一辆面包车,把我背到车上,直奔数十里外的栖梧山。
到了山下,又雇了两个人,把我抬上后山的那片草庐之中。
我很是感慨,第一次上栖梧山,小楚就像一只雀跃的百灵鸟,短短几天后,整个人都变了一个人似的。
不但如此,第一次上栖梧山,杨木在门口悠闲地打拳,那时有道童数个在打点,这里宛如不出世的仙居。现如今,杨木死后,道童也人去庐空,只剩下几间满是灰尘的茅舍。
真是一眨眼,就已是沧海桑田。
小楚一个人把这里前前后后都清理了一遍,到了最后,累得整个人都快趴下了,可她还是很开心地说道:“季初,以后,这就是我们的家。”
我听了心中就像灌了蜜一样,看着她的身影不由得出了神,蓦然说道:“楚青梅,我季初发誓,即使山无棱,即使天地合,只要季初还有一口气,永生永世不分离。”
这是我第一次对一个女孩表白,现在想回那句话说得很老土,可在那时是我想到的最好听的句子了。
小楚痴痴地看着我,呆了好久好久。
无论如何,生活总要继续,亲人的离去让我们悲伤,可是悲伤总会随着时间渐渐冲淡,不然,这个世界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了。
小楚翻遍了杨木留下的道籍,每天用黄芪、鹿茸、巴戟天、补骨脂、雄蚕蛾、阳起石,核桃仁,葫芦巴等等有助于补阳的药材搭配起来,给我熬一大缸黑咕隆咚的洗澡水,然后把我丢在里面浸泡。
一个月后,我终于能够自己走路了。
可这毕竟是表面上的恢复,群鬼上身对我身体的损害,已经深入骨髓,根本不是几汤泡澡水能够彻底治愈的。
@齐鲁汉子2016 2016-08-12 00:05:00
楼主写的真的很好!情节引人入胜,干净明快,文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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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谢赞赏~~~
就在我能够行走的当天,小楚递给我一本道籍,说道:“按着上面第一页的姿势做,看看有没有感觉?”
呃,怎么说得好污的样子。
我翻开一看,第一页书上画着个没有穿衣服的小人,大家不要多想,其实这类入门功法差不多都是这样,裸图是为了让人看得更直观,更透彻。
图中小人盘腿在上,双手向上举起,指尖相对,掌心向天。
就这么一个简单的动作而已,我看了不以为然,当下盘腿在地,按照图上的示范做了起来。
没想到举起双手后,才发现这动作其实是很费力的,尤其是双手极度不适。只是维持了片刻,我脑海中突然轰隆一声炸响,眼前一黑,便什么都不知道了。
我很快就醒过来,发现自己已躺在了床上。
小楚坐在床边,满脸愁云,我苦笑道:“我是不是很没用,连这么简单的动作也做不了?”
小楚唉的一声,叹了口气,茫然说道:“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就算你再虚弱,顶多坚持不了多久,也不至于晕过去的。”
我活动了一下筋骨,发觉并无大碍,于是坐了起来,说道:“那还有没有更简单的入门功法?”
小楚摇了摇头,说道:“玉虚太道入门法,是最最基础最普遍的入门功法了。”
我一咬牙,当即盘腿在床,再次做出那个姿势来。小楚这一个月的付出,我历历在目,无论怎么样,我都不能自暴自弃,辜负了她的一片苦心。
可同样只是片刻,我脑袋一声炸响,又晕了过去。
不过这次我有了心理准备,尽管我无法使自己避免昏迷,可是我却觉到了一丝异样,与在乱葬岗群鬼上身,那种攻击导致下的昏迷完全不同,如今的昏迷,直接得要命,简直就是被硬生生切断了大脑的意识。
如果把我的大脑比喻成一扇窗,那么,这种感觉就像突然之间拉下了一重厚厚的黑色的窗帘。
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小楚却说:“季初,不要学下去了。”
我愕了一下,不知道为什么她会这样说。
“这次你已经昏迷了整整一天,我怕你继续学下去,情况会越来越严重。”小楚无力地说道。
怎么会这样?难道是群鬼上身的后果?既然会有这样的后果,那王元朗为什么要让我学道?
我听了心乱如麻,这些乱七八糟的问题,多想有个人可以回答我啊,可是小楚也给不了答案。
小楚除了在道术方面,因为接触楚十三的缘故,比我多一点外,其实无论在年纪还是见识上,都和我差不多。这个多月来,她忍受着亲人离世的痛苦,操持这这片草庐的里里外外,还要照顾我这废人,早已身心疲惫。我怎么还能忍心增加她的烦恼?
我装得很平静的样子,笑了笑,说道:“我听你的,再怎么说,我现在表面也能像正常人一样,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几年后的事,谁知道呢,还不如珍惜当下的生活,过好每一天。”
小楚面部抽搐了一下,痛心地问道:“你要自暴自弃了?你准备就这样等死?”
我不是那样的意思,可我不知道怎样去表达。
小楚目光忽然坚定起来,说道:“或许是我的方法错了,你放心,我很快会找到办法的。”
第二天一早,小楚告诉我留在这里等她,她要出去一趟,最迟三五天就可以回来。
我问她为什么不和我去,小楚很无奈地说道:“我也很想和你一起去,还省得到时还要麻烦一趟,不过那个地方,男人不能去。”
好吧,天底下还有男人不能去的地方?
那一定是女人的澡堂了。
小楚走后,我百无聊赖,闷了半天后我忽然想到处走走。
这个多月来,我寸步未离开这片栖梧后山草庐,虽然风景不错,可看得多了也会腻味,是不?
我收拾好随身物品,锁上门,逛着逛着,不知不觉顺着小路就逛到前山去了。
到了前山,简直到了另一个世界,落差大到就像从原始社会忽的回到了现代文明中。
都说石门寺的求签很灵验,游客特别多,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这么多,排起的队伍都排到了山脚下面去了。
我不由得万分感慨,这才叫生财有道啊!要是小楚将来真能把栖梧派发扬光大,在后山也弄这么一个场子来,那我岂不是可以躺着数钱了?
我正这么一想,旁边就有人不乐意了,口中叫嚷道:“哎哟,你这小子怎么不按规矩排队,抄小路占队的可不算啊。”
这人一嚷,引得周围的人都出声附和道:“是啊,是啊,今天是圆真大师亲自解签之日,我们排了大半天了才排到这里,你可不能这样。”
“小伙子啊,老头我可是从八十里外的杨家镇赶来的,你怎么样也不能插我前面,要插也要插后面去。”
这话说得我好禽兽的样子,我满脸黑线,张头一看,发现说话的是一个长得很富态的老头。
老头这么一说,排在他后面那对小情侣就不乐意了,对老头大嚷道:“你这老家伙怎么这样说话,我跟你没完。你是说不准插-你的前面,就可以插我的前面了?”
........
我都要晕了,没想到自己出来逛一逛,竟惹起众怒来了。
国人都有一个共性,只要有一点小动静,就完全不淡定了,这本来没啥大事的,结果后面不知情的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纷纷挤了上来看热闹。
这回可真热闹了,狭窄的山道上秩序完全无法维持。
闹不好是要发生群体事件的!
大概这处的动静实在有点大,惊动了上面的石门寺。不一会儿,有数个光头和尚从上面匆匆跑下来了解情况,好不容易才把混乱的队伍再次扳直。
那几个和尚一脸怒气,瞪着我。剩下的那些人,无不幸灾乐祸的,等着看我被收拾了。
我一摊手,真是好冤枉的有没有?
没想到其中一个和尚咦了一声,说道:“施主,是你?”
我吓了一跳,我几时变得这么有眼缘了?弄得随便出来一个人,都好像认识我一样。定眼一看,嘿,这和尚我还真认识,原来就是当日在石门寺为我解签的那个年轻和尚。
另外几个和尚不解地问道:“法正师弟认识此人?”
那个叫法正的和尚说道:“当日这位施主来寺解签,法正学艺不精,未能解开这位施主求的签,此事法正一直在心,时时督促自己勤于修习,不敢松懈。所以对这位施主,印象深刻得很。”
有个肥胖的和尚一脸讨好的说道:“法正师弟何必谦虚,谁人不知师弟已得圆真师叔真传,哪里还有解不开的签来。”
法正微微一笑,双手合十,却对我说道:“今日有缘又遇施主,正好恩师圆真为答谢善信,今日亲坐法坛,为香客解签,施主有没有兴趣再求一签?”
排队的众人都傻眼了,本来以为我这次最次也会被人轰下山去,没想到会是这样的结果。
我指着山下长龙一样的队伍,苦笑道:“能找圆真大师求一签再好不过。只是这队伍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呢。”
法正不在意地说道:“如果施主有意,贫僧就做主,不用施主排队了。”
我想了想,反正现在也没有什么事可做,不如就去求一签看看。于是便点头答应了。
跟着众僧上到石门寺,留下了一地目瞪口呆的众人。
刚才之事,人传人的很快就传开了,比上网发帖的传播速度还快。所经之处,无不听到有人窃窃私语。
有人道:“这人到底是谁啊,幸好没有得罪他,看起来后台很硬啊。”
有人接道:“可不是,听说省里来的那位都要规规矩矩排队呢?难道这位比那位的来头还要大?“
我自然不会去理会这些人怎么说,任那法正和尚把我带到了求签处。
我拿起签筒摇了摇,很快就甩出一支签来。照例有知客僧捡起,把我引到了里面的解签处。
解签处和上次看到的没有两样,不同的是解签人。这次坐在那里的,是一个垂眉善目的老和尚,那两道白眉都快垂到嘴角边来了。
我不禁暗自赞了一个,真是有道的高僧。
那知客僧催促道:“施主请尽快,外面还有多人等候。”
我赶忙来到跟前圆大师真跟前坐下,而那知客僧恭敬地把签放在桌面,就弯腰退了出去。
圆真大师拿起签,看了一眼,忽然开口叫了声:“法正。”
法正和尚匆匆从外面走进来,躬身道:“师尊有何吩咐?”
“外面还有多少人求签?”圆真大师问道。
法正恭谨地回答:“师尊今日坐坛,原本没有通知多少人的,可这一传十十传百,就传开了。此刻在外面排起的队伍,都排到了山脚。”
圆真大师摆了摆手,说道:“你告诉住持,今天的解签到此为止,让众香客散了吧。”
法正满是疑惑,嘴唇嚅了嚅,不过终于还是忍住了。
等到法正退下,圆真大师这才拿起桌面上的那根签,对我说道:“施主,你求到的是一支空白签。”
我顿时无语了,这特么的是什么手气啊,前后两次都这样,估计又是白跑了。
圆真大师又说道:“施主可知,石门寺的签筒内,并无一支空白签。”
什么?我一下站了起来,惊讶地说道:“大师,你是说那知客僧换了我的签?”
这支签从签筒甩出来后,再到圆真大师的手上,中间只经过一个人的手,就是那个拿签进来的知客僧。
那就奇怪了,他为什么要这样做?
圆真大师呵呵一笑,说道:“施主,不必怀疑。此签贫僧也不会解,就送给施主做个留念吧。”
我真是哭笑不得,现在听过送金送银送钻石的,没想到还有送竹签的,见圆真大师已经把那根竹签递了过来,我也只好接过。
圆真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徐徐说道:“圆真沉迷解签之道六十八年,一直以为已有所成,今见空白签而不能解,惭愧之极,圆真自今日起,永不解签。”
声音不大,却像一阵风吹过,落在每一个人的心间,整座石门寺在片刻之后刹那轰动起来了。
法正首先冲了进来,咚的一声跪在地上,叫了声:“师尊。”
我完全呆住了,没想到自己只是抽了个空签,竟然让一位有道高僧,自己主动中断了自己的职业生涯。
“大师,这又是何必?”我冲口而出道。
法正跪在地上,低下头,他肯定在后悔,为什么要这么把我带上来,从而造成这样后果。
圆真大师淡定地说道:“你们不用多心,这是贫僧自己的意思。”
我叹了口气,我现在真像个倒霉蛋,谁碰着谁倒霉!
眼见又有数位身披大红袈裟的和尚,步履匆匆赶来。
圆真大师见状一挥手,对我说道:“施主请自便。”
那几个和尚以一枯瘦的老和尚为首,人未到,他声音已到。
“圆真师弟,三思啊。”
看来都是圆真大师的师兄弟,听闻圆真之言后,赶来相劝的。
我正要退出门外,那几人中最后一人,却是个肥头大耳的中年和尚,他厉声喝道:“且慢。”
顿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来了。
尽管对圆真大师做出那样的决定,我很遗憾,不过胖子和尚的语气却无理得很,毕竟,那是圆真本人的意思,又不是我强迫他的。你唬我干甚?
那中年胖和尚喝道:“哪里来的鼠辈,敢坏我圆真师叔的道心,就想这样走么?”
其他几个和尚包括那个领头的瘦老和尚都没有出声,只有圆真大师在不断地摇头叹息。
我没好气地问道:“你是谁?你是石门寺的住持?”
我这样说无非就是提醒他,这里做得了决定的人,并不是他,叫他闭嘴而已。
那胖和尚就像被踩了尾巴一样,哎呀呀地大叫起来,嚷道:“我乃是石门寺的监寺必清大师,石门寺的一什一物都归我管。我就不信这还治不了你。”
我一脸黑线,真是一样米养百样人,同一个石门寺内,圆真大师不愧为有道的大师,可是其他人就不好说了。
眼前这人哪里有一点出家人的样子啊,其涵养气度,连法正都不如。
听他这样嚣张,我也来气了,问道:“敢问你治我什么?”
必清冷笑道:“你手上的,可不是我石门寺的签子么?”
我低头一看,才记起圆真大师送我的那支竹签,还拿在手上,心里顿起三尺无名火,没想到这个必清竟然如此阴险,竟想拿竹签这样芝麻绿豆大的事情来说事儿。
可偏偏这样,我连个反驳的借口都没有。
我被气到那个郁闷啊!
幸好,为首那个干瘦的老和尚大概也看不下去了,他念了一句佛号,喝了声:“必清。”
那胖子这才收敛了一点,不过还是一副趾气高扬的模样。
老和尚没有理睬我,只是对圆真大师说道:“圆真师弟千万要三思,石门寺之所以有今日的繁荣,有一大半都是你的功劳,如果没有你这面大旗,这石门寺也不知会冷清到什么样子。”
我听了心中不由得冷笑起来,原来这帮人之所以来相劝,说了这么多,无非就是利益关系。石门寺最大的名头,和最大的收入来源肯定是在这解签处上了。
看看今日来排队的人就知道,圆真大师对石门寺是多么重要。
圆真大师面淡淡笑道:“圆寂师兄不必多说,圆真主意已决。现法正小徒已经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了,有他在,求签解签这处无碍。何况我只是不解签了,又不是不在了。呵呵。”
众人劝了一会,见圆真主意已决,终于没有再说什么,唯有把希望寄托在了法正小和尚的身上来。
这场风波,眼看就要落幕,我松了口气,准备下山。
没想到那个必清不知道脑袋抽了什么筋,他倒是没有对我说什么,却对那个叫圆寂的老和尚说道:“师父,我听闻寺内的签筒内没有空白签的,这人不知用了什么手法,从寺僧的眼皮底下换了签,如果不给点教训的话,恐怕有损我石门寺的名头啊!”
他这话是当着我面说的,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够了!”圆真大师双眼一瞪,出声责骂。
吓得那必清连忙缩回了圆寂和尚的身后,再不敢出声了。
可那圆寂和尚,却忽然说道:“必清说得也有道理,师弟就不要偏袒外人了。”
唉,圆真大师一顿脚,恨铁不成钢地说道:“师兄,你怎么这么糊涂!你就忘了石门寺历代遗训么?”
圆寂和尚长得一张苦瓜脸,看起来人不恶,可不知为什么心肠却这么歹毒,他悠悠地说道:“就是因为我时时刻刻都记得祖师的遗训,所以今日更加要慎重,如果日后谁都拿根空白签来捣乱,那我这石门寺,还用办下去吗?”
“兹事体大,师兄你虽为住持,但事关我石门寺的兴衰,不能你一个人说了算。”
圆真大师上前一步,和圆寂老和尚针锋相对,开口说道。
圆寂和尚,说道:“我看师弟才是糊涂了,你看这个人元阳萎靡,分明与那魑魅魍魉之物行了苟且之事,阳寿大损,还有几年的活头?这样的人,能够决定我石门寺的兴衰?真是荒谬。”
圆真大师只顾顿脚说道:“兴也钱来,亡也钱。兴亡皆因钱。师兄,你被世俗的钱物污了眼,你若执意如此,我也没有话说了。”
圆寂被圆真大师当着众人的面如此一说,面色变得阴沉起来,喝了一声:“来人,先把他关起来再说。”
自此至终,我都没有接上一句话,那圆寂说我元阳萎靡,诬陷我与鬼物相交时,我就已经火冒三丈了。
你特么的,那是鬼上身好不好!
我第一次发现,一个弱者在这个世界是多么的无助。别人三言两语就可以把各种帽子扣在你头上,你连争辩的机会也没有。
门外两个中年和尚应声进来,拿起绳子就要捆我。
这时外面的善信早就被法正刚才打发走了,石门寺内除了原来的和尚,便只剩下我了。
我真是欲哭无泪啊,这赫赫有名的石门寺,怎么比孙二娘的客栈还要黑!
可我怎么会束手就擒?它又不是强力机关!
见状不妙,我夺门就跑。
两个和尚拿着绳子从后面追来,口中大叫:“抓住他,抓住他。”
我身体已经大不如前,只跑几步便已虚汗直冒,眼看就要冲出大门,这时不知是谁在门外伸脚一绊,我顿时跌了个狗啃屎的,连鼻血都喷出来了。
眨眼就被人绑了起来。
我又气又怕,不知道这些人为什么要大动干戈,不就是抽了一支空白签,至于这样吗?
幸好石门寺倒也没有什么大牢之类的,他们只是把我关在山上一座偏僻的房子里。
但奇怪的是,他们把我关起来后,整整一天都没有人来审过我,就像把我忘了一样。
到了晚上,我已经被绳子捆到发麻,饿到浑身发软,几乎都要晕过去了。
正当我叫苦不迭的时候,那扇半掩的窗口外面却突然窜进来一只黑影,它飞快地跳到了我身边,三儿两下就把我身上的绳子解开了。
我吓了一跳,发现那居然是只猴子。
身体重获自由的我,不敢弄出太大动静,唯有小心翼翼地爬了起来。
那猴子解开绳子后,又飞快地跳上窗口,伸手不断地做着叫我过去的手势。
我心中大凛,这分明是一只被人驯养的猴子,它身上还穿着一件小号的僧衣,显得很是可爱。
到底是谁要救我呢?难道是圆真大师?
我连忙走到窗边,向外一看。
只见窗外月色正浓,月光下却站着一个枯瘦的身影。
我大吃一惊,因为那道身影不是圆真,分明就是那个下令把我抓起来的圆寂和尚。
看见是圆寂,我就愣住了。绑我的是他,放我的也是他,这不是脱裤子放屁,多此一举么?
我从窗口爬了出去,看了看四周,这是一处偏僻的院落,除了一人一猴,再没有别人。而月色下的圆寂,显得有点阴森。
我深吸了口气,上前一步,试探着问了一句:“圆寂...大师?”
实际上叫他大师,我满肚子别扭。
圆寂却退后了两步,他喉咙里挤出一道干涩的声音:“不要过来。”
咦,我大吓一惊,这把声音,绝对不是我白天听到的那把圆寂的声音。
这个人,不是圆寂!
可他的样子,分明就是圆寂!
我只好停住脚步,诧异地问道:“你是谁?”
圆寂浑身颤抖,脸上涌起一片痛苦的神色,嘶哑的说道:“我就是圆寂。”
“你....”我正想问。
那圆寂忽然咚的一声跪下来,说道:“我有眼无珠,要眼有何用!”
说完,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突然举起双手,手指狠狠地插进眼眶中,然后掏出了两坨黑漆漆的东西。
哎呀,这个人,竟然把自己的双眼硬生生地掏出来了。
可是他竟然连哼都没有哼一声。
我捂着嘴巴,差点就要惊呼出声,就连小腿都在啰嗦。
狠,真是太狠了,真是太狠了!
“现在,你满意了吗?”圆寂不但没有惨叫,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没有一丝波动,仿佛刚才掏出的,只是别人的眼珠。
“你何必这样?”我大惊失色道。
圆寂虽然有错,但我现在毕竟还好好的站在这里,他如果发下善心,只需把我放了,我就感激不尽了,为什么他要以这样的方式认错?
“我心有灵窍,却被财迷心窍,要心有何用!”圆寂又是开口说道。
“停手。”我大叫一声,听他意思,就要掏心了。
我对他虽无好感,但也不至于恨到要他命的地步。
可是圆寂根本不能停下来,他伸出右手,然后那手就像一只利爪,从心窝里掏出了一块仍在噗噗跳动的器官,赫然就是一颗心脏来!
哎呀,我再也忍不住了,大声叫道:“来人哪,来人哪......”
可是圆寂丝毫没有在意,他竟然又开口道:“现在,你满意了吗?”
我按捺不住,歇斯底里地大喊:“满意,满意,我满意了。你特么的你这回满意了?”
可是喊完之后,我突然脊骨发寒起来,这怎么可能呢?
一个人如果连心都掏出来了,怎么还能说话!
我擦,我终于明白,为什么圆寂不让我靠近了,因为自此至终,说话的都不是他,而是他肩上的猴子!
震惊之下,圆寂忽然站了起来,两只黑咕隆咚的眼眶直直地对着我。
“石门本无法,有法自东来,传承至今八百余年,实属不易,但愿不要再追究了。”
这回我可以确定,说话的真的是那只猴子了。因为它已经跳上了圆寂的头顶,盘起双腿,双手合十,眼里发着令人心悸的精光。
都说猴子是灵长动物,可我怎么也想不到,会这么有智慧。眼前的猴子,和一个人又有什么分别呢?
“你为什么要这样做?”我吃惊地问道。
猴子没有再说话,只是骑在圆寂的头顶,任由圆寂转过身,一人一猴,就在月色下,慢慢消失在了山林之中。
我没有追过去,也不敢追过去。
这里发生的事情比乱葬岗上还要来得诡异!
如果是山精鬼魅,怎么敢在佛门之地作怪呢!这里可是有大能高僧的,譬如圆真大师,虽然我不知道修行者怎样分高下,但感觉起来,圆真比杨木还要厉害。就连圆寂本人应该也不会太差,不然也不能一眼就看出我身体的状况。
我刚才的大叫,并没有引来一个人,按理说我叫得这么凶,肯定会有人听到的。石门寺内几十号人,难道都睡觉了?
对我来说,当然是赶快离开这片是非之地才是上策。
我顺着小路,摸出了寺墙,狼狈地逃回了后山。
点上油灯后,我才狠狠地松了一口气。
没想到只是出去溜达一圈,就惹出这样的麻烦。也不知道石门寺的人发现我逃走,而且连住持都不见了,会弄出什么幺蛾子来。
那晚我都不敢熟睡,一有风吹草动,我都会被惊醒。栖梧山虽然很大,但石门寺在这里盘踞多年,未必不会知道这里有一方草庐,他们会不会找过来呢?
这种感觉真是太难熬了,等于在敌人的眼皮底下生活,不免心惊胆战。
我本来想把这事告诉小楚,可是她的手机无法接通。
第二天一早,我就早早起来了,无论如何还是要摸一摸情况,才会心里踏实。
在山下等了很久,看见上山的游人络绎不绝,直到中午才有第一批人从山上下来,我找了一个看似很老实的中年大叔,递过一根烟,套近乎道:“老叔,今天上面求签的人多吗?”
大叔接过烟,友好地回答:“还行吧,你要上的话最好早点,不然又排不到咯。”
“上面没发生什么事吧?”我忐忑地问道。
大叔一摆手,说道:“能有啥事?不过倒是听说圆真大师闭关了,以后求签都是由他弟子解签。”
我哦了一声,心想,毕竟擅自关人的事情,估计石门寺也不敢声张,只能打碎牙齿往肚子里吞了。
也幸好,当时圆寂和猴子一块走了,如果在那屋外发现了他的尸体,那我可是黄泥巴掉进了裤-裆,不是粑也是粑,有理也说不清。
想到了这里,我反而心中一动,大摇大摆地往山上走去。
没错,我要亲自去确认一下。我就不信朗朗乾坤,众目睽睽之下,他们能拿我怎么样,我小心点就是了。
一溜烟上到石门寺,才发现这里真的并无异样。香客如云,寺僧个个从容之极,完全不像不见了住持的样子。
昨天我闹了这么大的动静,估计寺僧里认得我的人不少,可是现在就像第一次看见我似的,其中一个和尚还热情地走过来,向我推销佛牌护身符。
这可真是怪了去!事出反常,必有妖。
我又排起队,这次我不是为了求签,而是为了见法正。或许只有他们内部人才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整个石门寺,唯一留给我好印象的只有圆真两师徒了。
拿签进去后,解签的果然是法正。
法正看见是我,愕了一下,问道:“施主怎么又来了?”
我苦笑道:“昨天闹大了,有点担心。”
法正只是淡淡说道:“没事,师尊已经说服住持,让他把你放了。住持也答应不再追究了。”
我却很惊讶,听他语气,好像我不是自己摸出来的一样?
“你们住持...还好吧?”我提心吊胆的问了一句。
“有劳施主挂念。”法正不冷不淡地应道。
我吸了口冷气,问道:“你们住持还在?”
法正脸色一峻,漠然说道:“施主,昨天之事石门寺确实有不对的地方,不过施主这样诅咒一位长者,睚眦必报,实在是令人心寒。”
我怎么了?我不就是为了确认一下圆寂死了没有嘛?
何曾诅咒他了?
咦,法正是说——圆寂还在?没有死!
这怎么可能?
我可是亲眼看到他抠眼挖心的,死到已经不能再死了。
难道又死而复生了?
难道当时看到的只是幻觉?
“可以让我见住持一面么?”不知为什么,圆寂的生死如卡在我喉咙的一根刺,如果说他没有死,不让我亲眼目睹,我是怎么都不会相信的。
法正倏然站起,寒声道:“施主,石门寺不欢迎你,从此以后,你莫再来。”
法正突然翻脸,让我一阵失落。
这小船怎么说翻就翻?虽然我与法正不是朋友,但经过这么一出,原本的那点好感也荡然无存了。
我故作不在意地说道:“嘿,听说过人挑寺拜,没听过寺挑人来的。”
法正像是被我的话撩拨到了,忽然激动起来,指着我鼻尖骂道:“你这灾星,你走就走了,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还嫌弃死的人还不够多么?圆寂住持失踪,至今生死未卜。可我师父有何罪,有何错,为什么连他也死了?必清师兄虽然是势利了一点,不过一直以来兢兢业业,所思所想,都是为石门寺的发展。没错,他人品很差,在外有私生子,可你知道他一年捐了多少间希望小学,给了多少家庭种下了希望的种子?他有错,至于死么?”
我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法正口中说出话的话是真的。
连圆真大师和必清都死了!
“他们怎么死的?”我呆呆地问道。
法正骂完了之后,整个人都像泄气的皮球瘫在座上,呵呵地冷笑道:“怎么死的?谁知道呢,要是知道的话,就不会死了。”
我有点郁闷,尽管对石门寺发生这样的变故,心里很同情。但凭什么把这么大的帽子都盖在我的头上。好像他们的死都是我害的一样!
如果说圆寂的死,与我有关,我或许还能接受,毕竟是那样诡异的死在我面前。
可圆真和必清,与我何干?
法正整个人已全无精神,只是木然地问道:“施主,在你眼中何谓善恶?”
什么是善?什么是恶?
原本我以为很容易分别出来,也很容易说出来。
可是现在我却陷入了沉思。因为就连我也分不清,像必清那样的人,到底是善还是恶!
他捐了很多学校,让无数原本上不起学的孩子有书读有学上,给那些贫穷的家庭,带来了希望。也许那些孩子中,将来有人成为医生、成为科学家,甚至成为总统,将会影响无数人,甚至推动社会的发展。
这样的人,如果不是大善人,那这个世界就没有善人了。
法正说道:“你的善恶之分,是不是只要谁对你好,就是善,谁对你差,就是恶?那你和小孩子有什么分别?”
我再也忍不住了,说道:“够了,法正。不要站在你自以为是的道德高地来教训我。你口口声声把他们的死因推在我身上,我特么的到现在还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法正吃惊问道:“难道不是你背后的势力作祟?”
我愕然道:“我背后什么势力?”
法正嘶的吸了口冷气,把正要拿签进来的知客僧赶了出去,才低声说道:“整个石门寺的人都知道,师尊和必清,虽是自杀而死,却是被人逼死的!”
我也吃了一惊,问道:“此话怎讲?”
法正面色痛苦地说道:“就在昨天把你关起来后,师尊与住持,还有数位长老,在密室里待了大半天。直到斋饭过后,他们才出来。然后他们把寺僧召集一起,交代了一件事。”
“什么事?”我连忙问道。原来关了大半天都没有人来看过我,是人家开会去了。
“我师尊与住持两人交代,今天石门寺犯了大祸,需要给人一个说法。寺内众僧,今夜全部集中在大雄宝殿,无论听到任何动静,都不要理会。明天起来,发现寺内任何变化,也均不能追究。如有违背者,立刻驱逐出山门。”法正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说道:“到了今天早上,才发现师尊和必清师兄,死在了禅床上,而住持却不见了。”
“那你说说,我师尊,师兄是不是给逼死的?这天除了得罪了你,还有得罪谁呢?不是你,或者你背后的势力,还会是谁?”
法正语气一转,厉声质问道。
我倒也没料到其中会有这么一段插曲,也就难怪法正会那样想了,于是开口问道:“现在石门寺能做主的人是谁?”
因为我有很多问题不明白,圆寂昨天对我的态度,未免太小题大做了些。而且他刚开始要把我抓起来可是异常坚决的,密室内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他来了个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变?
还有那只猴子,又是什么来历?
这些法正都是不能回答的,所以我也没有问。
法正唉的叹了口气,凄然说道:“难道你没有听懂我的话么?所有事都不能再追究了,你走吧!”
我再也无话可说,只好站起来,告辞而别。
走在山路上,我头晕脑胀的,法正没说错的一点是,我真是一颗大灾星。先是捡了一个红包,几人因此而丧命。如今又因为一支空白签,又有数人丧命。
但起码,石门寺表明了态度,我也就不用提心吊胆的了。
这是小楚离开后的第三天,我有点想念她了。坐在门口,眼巴巴地等到了天黑,才失望地走回草庐。
小楚并没有说一个准确的时间,三五天,有可能是三天有可能是五天。谁知道呢?正因为这样才撩人啊!
我只好摸到杨木原来的书房里,无聊的翻着道典,打发漫漫长夜来。
我学不成,难道还看不成么?
栖梧派人少,典籍却不少,足足摆满了四个大书架。而且看起来都是那种年代久远的书籍,并无一本现代印刷品。
然而我不是一个喜欢看书的人,说实话,在这里待了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进书房来。坐在桌子前,随意地翻着,结果都是些干涩难懂的文字,也生不起兴致。
翻了几番,才终于在最不起眼的角落翻出了一本我觉得挺有意思的东西,那是一本厚厚的相册!
是的,是相册。
我最喜欢这类可以把时光记录下来的东西了,无声无息,却可以留下一个画面,甚至一个故事。
虽然这本相册不是我的,里面说的故事也不会是我。
但无聊之下,用来打发时间还是不错的。
翻开一看,第一个看到的竟然是楚十三,不过还是相当年轻的楚十三,只见他穿着那个时代流行的背心,还有喇叭裤,站在一所老房子前,傻呵呵地笑着。
这一定是楚十三拜师之后照的,不然相片不会在杨木这里。
第二张的照片却是一张不认识的男女合照。我猜这一对极有可能就是杨木另外的两位徒弟了。
再翻下去几张,却是四五十岁时候的杨木一些家居照,尽管几十年变化很大,不过仍然可以从眉梢眼角里认得出他的影子。
再翻下去,就失望了。没想到杨木这人还是蛮世俗的,上面无非是他与一些善男信女握手的合影。有些他弯着腰和大背头领导合影,还特别标记着与某市某某留念的大字。
意外的是,居然还有几张九零年代与当时红极一时的港岛天王刘某某、张某某的合影,他们搂着肩膀,很是熟稔,又很是滑稽。
不过我对明星不感冒,这相册除了有限几张外,从故事性上来说,真的和大头照没啥两样,丝毫没有那种老照片的沧桑感。
只好快速地翻着,很快就翻到了最后一页。在那一刹那,我却整个人都呆住了。
那是一张黑白照片,杨木穿着整齐的道袍,背着一手,单手扶着一把木剑,一副藐视天下的态势站在镜头前,宛若神雕侠再世一般。
而背景是完全的空白,没有树木也没有房子,没有山也没有水,看不出是在什么地方照的。
可我愣住了的原因,是因为,因为杨木身边站着一个穿着短袖“的确良”的年轻人。
他不高也不矮,只比杨木高了一个头,大概也就一米七八的样子,留着不长也不短的头发,嘴角微微翘起,像是微笑,只是笑得很是腼腆。他的双手很拘谨地在前面握在一起,像是人们第一次照相时那样局促。
尽管是黑白照片,可是仍然可以看到他的鼻梁很直,眼睛深邃到就像黑夜的星空,让人看上去后,竟然会情不自禁陷进去。
而我震惊的是,那个人,那个人竟然长得和我一模一样!
我之所形容了那么多,并不是因为我自恋,而是那是唯一能够区别我们的东西——除了神韵除了气质,他和我简直就是双胞胎。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这时我才知道,为什么那么多人,会认错我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的有一个和我长得这么相似的人。
如果我能够再遇到给我冥币的那个可能叫王都灵的神秘女子,我是不是可以告诉她,你要找的人在这里?
如果那场梦是真实的,我是不是可以告诉李红衣,你要找的那个人在这里?
我现在更加可以确定,那真的不是我,照片上还打印有有摄影的时间,显示这是一张1986年拍的照片,那时我还没有出生呢。这人也绝不会是我父亲,更不会是我同胞兄弟。
这,只是一个和我长得很像的人。
相片上除了时间,没有留有其他文字。说明了他只是一个很平凡的人,不然以杨木的尿性,肯定写着和某某合影了。
我合上相册,心情久久不能平静。
如果小楚回来,我把这相片拿给小楚看,估计她也会惊跌下巴吧!
我说了这么多,现在有必要重新认识一下我自己了。
我叫季初,生于198-9年南方省西部的一户农民家庭。
小时候,我过得挺快乐的,和其他孩子没啥两样。那样的日子一直维持到了我十岁那年。
十岁那年,我成了孤儿。
然后,我是就靠社会的救济活下来的,其中艰辛我就不一一再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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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了敲发麻的脑袋,从书房中走了出来,打开门,一直走到外面,任由山风把我吹醒。
月光如水,只是我想不到,在月光下,我会看见一个人。
那人像是等我很久了,看见我出来,才上前来,焦急的说道:“我等你很久了,敲门又没有应,还以为你不在呢?”
事实上,我很吃惊,连忙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我住这里的。”
那人说道:“只要有心,找一个人有何难?何况你能短短两天,就出现在寺上,可见一直住在附近。”
我满脸黑线,被人惦记着的滋味可不好受。
“不是说,昨夜发生的事你们当没有发生吗?怎么现在还来找我?”我嘲弄地看着他,开口说道。
那人并不在意,只是说道:“我并不是为了昨晚的事来的,我是为了空白签来的,你知不知道,你今天抽到的那支签,又是空白签。”
这个人,就是法正,这刻的法正在没有“贫僧、施主”的叫着。
他手上拿着一支竹签,显得很是焦急,完全着相了。
我倒是想不通,无论是法正还是我,都不是第一次看见空白签了,也不用大惊小怪吧?
事实上,我昨天仔细看过这根签子,并不特别,真的是一根竹签而已。
见我满不在意,法正说道:“我师父的苦心我懂,他怕我们追究下去,其实也是为了我们着想,因为他知道我们无法对付逼死他的势力,或者说是那个人。但我现在只是想查清楚这签子是怎么一回事,应该也不算违背他的遗愿吧?”
他这样说,无非是想自我解释,毕竟整件事都源起一支空白签,他心中也清楚得很。
这让我很纠结,该不该把我看见的情况告诉他呢?
我理了一理思绪,觉得这件事关键并不在签子的身上,而是在猴子的身上,那猴子明显是人驯养出来的,只要查清楚猴子是谁养的,那么便可以知道凶手是谁了。
于是我开口试探道:“法正,你们寺上,有没有人养一些小动物什么的?譬如猴子?”
如果圆寂几人真的是寺中同门相杀,那就复杂了去。不知是争权呢?还是夺利。
法正见我顾左右而言他,愕了一下,还是说道:“我们寺中并没有人养猴子,你也知道,我们南方省这里也很少猴子啊。不过养哈巴狗的倒有一个,那就是必清师兄。”
我倒是没有想到这一点,南方省除了动物园,和走街艺人手上,还真是没在别的看地方看见过猴子。
那么问题来了,猴子是从哪里来的?它身上穿着僧衣,而方圆几十里只有这么一座寺庙,就是石门寺。
线索突然中断,明明知道谁是杀人凶手,却不知道他来自哪里,又去向何方。
法正问道:“你为什么问这个问题?”
我想了想,还是忍住了,圆真大师到死都不肯和法正说,我又何苦坏了他的苦心。
法正见我这样,以为我暗中嘲讽石门寺有人像猴子,有点不快地说道:“还是说说这支空白签吧。我自幼跟师父长大,与师父虽为师徒,情同父子。遇见你之前,其实我一直以为已经深得师父真传,除了名望之外,我的解签之术隐隐已经可以与师父并驾齐驱了,只是遇见你之后,才发现自己原来错了。”
我笑道:“你不要自卑自亢,圆真大师不是也没有解开空白签么?”
法正摇头说道:“我了解我师父,他不是解不开,而是不能解。”
哦?
我随即回想起昨天的画面,想起当时圆真大师双手合十,念了一声佛号,徐徐说道:“圆真沉迷解签之道六十八年,一直以为已有所成,今见空白签而不能解,惭愧之极,圆真自今日起,永不解签。”
心中不由得咯噔一下,没错!他说的,是不能解。这个不能解说得很含糊,其实可以有两个解释,一是不会解;第二是不能去解。
我还以为是他也不会解呢。
法正说道:“你第一次求到空白签时,我师父正在闭关。他出关后,我就把这事告诉了他,当时他给我的感觉,就是他对这支签了解得很,不会是解不出的样子。但他说什么也不肯教我这支签怎么解。我就很奇怪,我师父不是一个藏私的人,几乎把压箱底的本领都教了我,怎么就不肯教我解空白签呢?”
我也很好奇的问道:“那是为什么呢?”
法正说道:“师父无奈之下告诉我,因为这个签只会出现三次,三次过后,世间再无此签。我学会了也没用。”
我板起手指数了数,顿时一脸黑线,头顶几只乌鸦飞过,这特么的三次,原来都被我抽到了。这几率,这手气,害得我几乎想马上冲下山下买几注福利彩票了。
不过法正好像还是一脸想不通的样子,说道:“但你一定想不到的是,我师父告诉我,这签在六百年前,曾被人抽中一次。”
“还有人抽到过?”不但是法正想不通,就连我也想不通了。圆真的算术要么是体育老师教的,要么就是坑骗徒弟。
但更没想到这世界还有运气和我一样好的人,我连忙接着问道:“圆真大师有没有告诉你,那次抽到此签的人是谁?”
法正点了点头,说道:“朱允炆。”
朱允炆?我嘀咕一下。
那不是大明天子么?连他也到这山疙瘩里求签来了?
稍有历史常识的人都知道,朱允炆就是建文帝,虽然只是当了四年的皇帝,就被他老叔燕王朱棣赶下了台。但伦家怎么样说也是当过皇帝的好不好?
皇帝年鉴里都没把人家落下。
你不会是骗我吧?
我瞪大眼睛,完全不敢相信。
法正对我的怀疑很是不屑,说道:“你怀疑别的都可以,不要怀疑我的品德。我的品德就是出家人不打诳语。阿弥陀佛。”
“我师父说,朱允炆来求签那年,正是靖难之变后,他被赶下台来的那年。”
法正一脸严肃地说道。
如果是那样,我倒有点相信了。因为传说中一直这样流传,当时燕兵打进南京,皇宫起火,而那位被撸下来的天子朱允炆,并没有葬身火海,反而是趁乱在随从和亲信的保护下逃出了南京。
至于去了哪里?有的说去了南方削发为僧,有的说漂洋过海,留洋去了。
反正流落民间是板上钉钉的事情。
那么以他当时的处境,肯定是处处被追杀,日子过得提心吊胆的,来求签问卜也在情理之中。
法正又说道:“当时朱允炆来求签,就是求到一支空白签。解签的那位祖师,名为无目禅师。那无目禅师原本拥有一双慧眼,年轻时苦于红尘烦扰,一直入不了禅,于是说了句眼不见为干净,自戳双目。此后修为日进,成为石门寺有道的高僧。”
见法正这么啰嗦下去,大有把石门寺每一位高僧的历史都要介绍一遍的趋势,我连忙摆手打断道:“那他到底解了没有?”
“那自然是解开了,无目禅师是有数的高僧,石门寺的占卜命理求签解惑一道,就是从他手上开始兴起的,尤其是求签解签,更是其最擅长的法门。”
法正徐徐说道。
我却无语了,只好任他自由发挥。
可法正不咸不淡地说了两段后,突然语气一转,开口说道:“我把以下的话告诉你,你可以发誓,绝对保密么?这些话对外界虽然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事,但事关到我石门寺的面子,所以除了我脉嫡传弟子,从未被外人知晓,我希望......”
这么婆婆妈妈的,既然不是什么大事,又不关我的事,我也不是太八卦的人,未等他说完,我就开口说道:“我季初绝对不会和别人说,此话出你口,入我耳。你知我知,天知地知。”
法正这才放下心来,继续说了下去。
“无目禅师解开的签,叫斩龙签。”
我裤子都脱了,你就只有这么一句?我真怀疑这法正学法学呆了,就像楚十三老是骂我的那样,你这孩子怎么这样,老是抓不住中心思想?
见我晕眩了,法正憋了很久,才接着憋出了一句:“也就是说朱允炆命该如此,所以...所以...”
”所以怎么样?”
法正关键时刻像个大姑娘相亲般,扭扭捏捏起来,我真想抽他。
“所以石门寺,把朱允炆...朱允炆交给了当时的永乐大帝朱棣。”法正说完狠狠地松了口气,像心中的负担完全放了下来。
什么?
我也没有想到是这样的结果,顿时目瞪口呆。
斩龙签,自古皇帝老儿不就是自称真龙天子么。朱允炆求到的空白签,解为斩龙,难道就是说朱允炆命该被斩,这是暗合天意,还是石门寺的有意为之,现在已经没人知道了。
总之石门寺因为一支空白签,就把一位落难天子给卖了。
难怪法正要我保密,说出来真的会影响石门寺给世人的观感。
要知道,建文帝在史学家的眼中是很受同情的,而且在当时也很得人心,在他被撸下来后,还有无数士人为他发声,有个叫方孝孺的儒家大拿,甚至为他被灭了族。
法正放下负担之后,说话倒是直接了,只是很不好意思地说道:“石门寺立此大功,永乐当然大加封赏,就连现今看到的这些建筑,大都是永乐敕建起来的。当时大门处还有一块石碑,上书:护国石门寺,也是永乐亲笔所提。自此,石门寺名声渐隆。”
原来建文帝并没有出家为僧,也没有漂洋过海。
他没有死在战火当中,却间接的被一支签害死,这结果太不可思议。
不过其实法正不用担心的,这些话即使我说出来,也不会有人信,简直就是天方夜谭一般。
只是,这空白签到底是什么签?
对朱允炆来说,一签即判生死;对我来说又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圆真说,这签只会出现三次,以后永远都不会出现。而我却愣是抽出了第四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