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边的钱不要捡,小心那是阴司买命钱

  法正来到这里,肯定不是为了给我讲个故事。他想从我身上,找到关于空白签的答案。

  我能给他什么答案?

  法正摊开手,把那支竹签递到我面前,说了一句话:“以我的品德,我是不会骗你的,石门寺的签筒里,本就没有这样的签。如果不是你事先准备好的话,这是空白签是怎样出现的?”

  我哼了一声,冷笑道:“那你以为是我出千了?”

  法正摇头说道:“如果我是那样想的,也不会来找你。”

  “那你是怎样想的?”我又问道。

  事实上,我也想不通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以我的性格,暂时想不通的事,我也不会钻牛角尖,非要和自己脑袋过不去。

  有些事,你越急着想弄明白,结果却总是适得其反。

  法正说道:“我翻遍了典籍,都没有找到关于空白签的任何记载。但是,昨天从我师父和住持的争执中可以听出,石门寺的祖训内似乎有关于它的蛛丝马迹。可奇怪的是,我在石门寺生活了十八年,从来没有听到这样的祖训。”

  我讪笑道:“法正,我现在觉得你找错人了,其实你应该找石门还剩下的那几个老家伙去。”
  法正苦笑道:“我又何尝没有想过,只是我问过他们,他们都是缄口不提。”

  我一摊手,表示同情,爱莫能助。

  法正却不死心地问道:“你真的不知道?”

  敢情他以为我也瞒着他。

  可我有什么好隐瞒的?

  法正顿时低落起来。

  瞧见他这副样子,看来这个谜团不解开的话,终会成了他的心魔。

  不是说出家人四大皆空吗?怎么还会有人如此执着。

  那时我还不知道,法正会因为这件事付出巨大的代价,使他变成那个样子。如果我能够预知未来的话,我肯定会阻止他继续找寻下去。

  法正悻悻地告辞,这里没有他的答案。

  这里又何尝有我的答案?

  朱允炆一签决生死,为何几百年来,只有我们两人抽到空白签?

  难道我可以和他相提并论?那真是笑话。

  不是我妄自菲薄,而是人家下场再怎么惨,也是皇天,也是帝命。

  能够称皇称帝,需要多大的气运?

  大明亿亿人,仅一人而已。

  而我在那个叫富土康的工厂,连主管都没有做过。
  我坐在草庐门口,任由月光把我洗涤,心境也逐渐从弄潮中平复下来。

  今天的人们,还有多少留意到这片月光?他们行迹匆匆,永远在路上,赚钱讨生计,养家糊口,他们有一万个理由说服自己不要停下来,用心去看一看星空。直到岁月把他们摧残,把他们的青春变成灰烬,然后无情地扫进垃圾桶里。

  如此看来,我的遭遇,也未必是不幸的。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慨,就这样坐在门口不知不觉睡着了。

  直到我口袋里传来一阵震动的声音,才让我猛然惊醒。

  原来是手机在震动。

  我掏出来一看,是一条短信。

  漫不经心地点开,看见上面的内容,我几乎跳了起来。

  屏幕上只有几个字:季初,见信速去枯水井藏着,不要出声,如果我未回到,你听闻任何动静都不要出来,就算死也不要出来。

  我吓了一跳,因为这条短信是小楚发过来的。
  我连忙拨了回去,可是那头已经无法接通了。

  枯水井?我又惊又愕。

  当时楚十三第一次告诉我,叫我来找他师父时就说过,栖梧山上,枯水井旁,有一方草庐。

  可是令我诧异的是,我来到栖梧山这么久,居然从没有看到过附近有什么水井。

  我们的生活用水,都是我直接从旁边山涧中打回来的。就算枯水井没有了水,起码还有一口井窖才对啊。

  可这些东西,平时谁会在意呢?在压根儿不用再那打水的情况下,有谁会无端端问一口枯水井在哪里?

  小楚叫我去枯水井干什么?

  我懵逼似的,顿时手足无措起来。

  趁着月色,我飞快地跑去草庐四周查看。

  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自认对这里的一草一木已经相当熟悉,可是找了几遍,真的没有找到什么枯水井。

  难道是被人封起来了?

  我开始急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才会让小楚如此紧张呢?她叫我藏在枯水井中,死都不要出来,可见,这是比生死还要更严峻的大事。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头皮发麻,尽管现在看来四周一切都没有异样,可不知是不是看到短信后的心理作怪,眼下的栖梧山隐隐约约笼罩着一种阴森的气氛。

  就连空气中也多了一份凉意。

  我不由得打了个冷颤,更加焦躁了。

  山风吹过树梢,发出哗啦啦的声响。猫头鹰咕咕地叫着,数不尽的虫鸣,乱七八糟地叫了起来。

  我耳朵中原本没有在意过的声音,都在一瞬间加倍放大,在心中回响。
  我也算是见过世面的人了,可是现在,我心中的惊惧,不比在乱葬岗看见群鬼那会儿少。这是一种直觉上的恐惧,远远比你看见一些鬼怪还要摄人心弦。

  小花,不带这样吓为夫的,就算情况再紧急,你好歹也发个准确的地址来啊。

  我里嗔怪不已。

  可忽然之间,耳边所有的声音刹那消失了。

  整座栖梧山,瞬间万籁俱寂。

  我擦。

  这不是直觉的变化,而是真的变化!

  我再也顾不得什么枯水井了,连忙找了附近一个比较茂密的草丛,然后钻了进去。

  可是钻了进去后,我心中顿时叫苦不迭。

  我钻进去的地方看着是一片茂密的草丛,可特么的草丛下面,竟然藏着一片沼泽地!当我整个人毫无防备地钻进去的时候,就像踩进了一堆棉花里,淤泥已经没过了膝盖。

  这回惨了!

  我又急又怕,可却丝毫不敢动弹。膝盖被没过,脚上完全使不上力,盲目的挣扎,只会让自己越陷越快。

  我只好用双手死死地攥着身边的草丛,然后想让自己躺下来,增大与沼泽的接触面。可就在此时,淤泥下的两只脚眼处,忽然传来一阵彻骨的冰寒。

  两种冷冰冰的手掌紧紧地抓住了我的脚,然后慢慢发起力来,把我一点一点地往下面拉去。

  下面有东西!

  饶是见过世面的我,这回也真的害怕了。

  那双大手,就像两条冰棍,把我的双腿也冻成了冰棍,已经完全没了知觉。

  很快,淤泥就没过了我的腰,然后没过了我的肚子,然后又是胸口。我的腹腔受到四面八方的挤压,这时莫说要大声呼救了,就连呼吸也困难起来。

  何况,即使我叫破喉咙也不会有人救我的。

  不知为什么,当我只剩下一颗头颅,还有举高的两只手露在外面的时候,脚下那两只手,忽然松开了我。然后,我就停止了下沉。
  我更是大气都不敢呼,因为我脚下还是那种柔软的淤泥,生怕又惊动了那只手,然后用力一拉,我肯定死定了。

  就在这时,死寂的栖梧山后山,忽然传来了一阵凄然而婉转的唢呐声。

  是的,是唢呐声。

  可特么的,吹得这么幽怨的曲子竟然就是那支著名喜庆曲子的百鸟朝凤!

  如果我的下-半身不是被埋在了淤泥下,我估计这会就连我的菊花都会冒出凉气来。

  谁会在大半夜来到这荒山野岭吹曲子啊!

  唢呐声越来越近,借着月色,看到山下的小路上,远远出现了一支喜兴洋洋的队伍。

  他们就像是迎亲嫁娶的队伍那样,穿着红色的喜服,正在边跳边唱的,向着山上走来。

  队伍中间是一顶红色的花轿,随着轿夫身体的摆动正在有节奏地摇晃。

  看到这诡异的一幕,我头皮都要炸开了,我现在并没有含着那块可以冲开阴眼的东西,事实上那块东西在乱葬上我醒来之后都不知道去了哪里,可能吞肚子去了。

  我能看见鬼么?

  你要说这样一支队伍,不是鬼,那才奇怪呢!

  队伍很快就来到了草庐前面。
  那哀怨的唢呐声戛然而止,这时我才发现,这些人不是鬼魂,而是特么的薄薄的纸人,这些纸人苍白的脸上无不画着醒目的腮红,红得令人反胃。

  就连那顶大红花轿也是纸糊的。

  花轿前面站着一双纸做的童男童女,此刻诡异地拍着双手,边跳边唱起来。

  “她的眼光,她的眼光,好似好似星星发光

  睇见,睇见,睇见,睇见,心慌慌

  ......

  深宵偷拜月光.....”

  我愕了一下,这不是恐怖电影里的歌谣么?

  纸人唱了一段,轿子中忽然传出了一把冰冷的男声,叱骂道:“唱来唱去都是这么一段,你们烦不烦啊!看我的吧。”

  那纸人吓得连忙不敢唱下去了。

  轿子中那声音顿了顿,清了清嗓子,然后很做作地吟唱道:“岐王宅里寻常见,崔九堂前几度闻。正是江南好风景,落花时节又逢君。”

  语音刚落,花轿的纸帘子内就伸出了一只雪白的手,这只手比月光还要白上几分。

  这只手掀开了帘子,露出了一张同样苍白的脸。
  这种白,是纯粹的白,白得渗人,白到了极致。

  这张脸却是一张长得棱角分明,无可挑剔的脸,如果稍有血色,不知会迷倒多少懵懂少女。在这之前,我见过的这么男人当中,长得最俊美的人是王元朗。那么王元朗与他相比,未免多了一份世俗气息。

  这东西当然不会是人,可是他就像真正的人,连月光也为他拉出了一个长长的身影。这不是鬼,却又是什么?难道也是像王飞雪那样的活死人?

  不对,王飞雪说过,活死人身,不见日月。

  那东西走下纸轿,在一堆纸人中显得违和之极。他四周环顾了一遍,随后竟然把视线移到我藏身的这片草丛来。

  被发现了?我大吃一惊,额头不禁冒出了冷汗。

  好在,他只是盯了片刻,还是把视线转回了草庐里面。

  两个纸人飘上前去,径直推开了那扇虚掩的木门,然后就像幽灵一样飘了进去。

  我擦,幸好小楚叫我躲起来了,不然要是我还在屋子里面的话,后果不堪设想。

  很快,那两只纸人又从里面飘了出来。

  “没有?”那东西蹙起眉头,说道。

  过了片刻,他脸上忽然涌现出迷离的笑容,开口说道:“公子篱忧,登门拜访,还望出来一见。”

  我肯定不会出来,这时更加连大气都不敢呼了。

  “篱忧登门拜访,请出来相见。”

  “篱忧登门拜访,请出来相见。”

  虽然还是同样两句话,可随后那声音就像一阵风,绵绵不绝地响起,吹落心田,融进了意识去。
  在那一刹那,不知为什么,我一阵恍惚,突然想张开嘴巴,叫一声:“篱忧,我在这里。”

  可是我的嘴巴突然被死死的捂住了。

  一道泥土独特的腥气从鼻腔里直冲脑门,说不出的难闻。

  我脑袋一声炸响,清醒过来了,却心中大震,怎么还有人在这里?

  这时容不得我细想了。

  那篱忧再次扫视了一遍,叹了口气,语气居然充满了忧伤,开口吟唱道:“箫声咽,秦娥梦断秦楼月。秦楼月,年年柳色,灞陵伤别。乐游原上清秋节,咸阳古道音尘绝。音尘绝,西风残照,汉家陵阙。”

  如果说他之前吟唱老杜那首诗,还显得很做作的话,那么现在他像是已经融进了这首《忆秦娥》的意境中,唱出的声音使人听了真想放声大哭起来。

  可是捂住我嘴巴的那双泥腥大手,却按得更紧了,好像生怕我发出一点声响。
  那个叫公子篱忧的存在就那么默默地站在草庐前,月光下的身影说不出的萧瑟。

  如果不是纸轿周围诡异的纸人,这么一个男人,这么一幅画面,真的是安恬到了心里去。

  不知过了多久,篱忧一词早就已罢,等了良久,见四周毫无毫无动静,他面色一寒,忽然狰狞地大喊道:“你不出来?你不出来,那我挖地三尺也要把你找出来。”

  他手一挥,周遭十数个纸人就像接到了命令一般,向着草庐飘了进去。

  可很快,那些纸人就陆陆续续的飘了出来。

  “没有?”

  “还是没有?”

  篱忧一声冷笑:“烧了它,我就不信他还能躲着我。”

  语气说不出的决绝。

  话音刚落,那十数纸人,在一刹那之间,就无火自燃起来,然后向着草庐飘去。

  我怎么也不会想到,这货居然如此歹毒,要放火烧屋!

  此刻再也忍不住了,紧露出的头颅用力地挣扎起来。

  只是那只充满泥腥味的大手,却异常坚决地死死板着了我,最后,我所有的挣扎都无能为力。

  草庐是用茅草和木头搭起来的,遇火即燃,不一会儿,便已经噼噼啪啪地燃起了冲天的火光。

  我心疼万分,我心疼的不是房子,而是这一个月以来,这里已经成了我和小楚的家。他烧的不是房子,而是我的家啊!

  我心中早已把篱忧祖宗十八代问候了几十遍,可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草庐变成一片火海。

  眼前只剩下那顶纸轿,还有站在火光前,背着手,一脸动容的篱忧。
  “那年,你来到我面前,求一首诗,说要送给你心爱的女子。”

  “那年,你和我整宿论道,三天三夜,喝光了我地窖里的酒。”

  “那年,你被赶出家门,投靠我。我好心收留你,你却拐走了我的表妹。”

  “哈哈哈.....”

  篱忧呢喃着,忘情地放声大笑起来。

  我听了心中震荡不已,他要找的是我?

  不,大概也像那个神秘女子一样,他找的一定是照片上的那个男子。

  我只不过是躺枪了,我心中那个冤屈啊,真是比窦娥还冤。

  大火还在蔓延,就连草庐四周的树木都开始着火了,我隐身的这片草丛,迟早也不能幸免。

  不但这样,到时只怕整座栖梧山都会殃及。

  当下之计,应该是赶快通知消防队来扑火才是。

  可是我现在深陷沼泽,自身难保,哪里还顾得了这么多啊。

  就在这时,耳边传来一阵熙熙攘攘的嘈杂声。

  一把声音大喝道:“何人在山上纵火?”

  我心中一喜,终于有人来了!

  小路上走上一队人马,定眼一看,原来是前山石门寺上的和尚。

  此刻他们提着木桶,拿着瓢子,乒乒乓乓地冲了上来。

  估计是发现后山起火,赶来救火的。
  为首那位老和尚,看起来五六十岁,显得很是精干。我昨天就已见过,只不过他当时站在圆寂背后,并没有发表意见。

  老和尚冲上来,骤然看见了火光下的篱忧,很是吃惊地问道:“是你放的火?”

  “难道是你?”篱忧没好气地应了一句。

  哎哎哎,后面的和尚听了顿时大怒起来,有人出声大骂道:“你有病是不?你他妈...”

  可是篱忧眼芒一缩,随即盯着了那个人。

  那人浑身一颤,愣是骂不下去了。

  “你,出来。”篱忧伸手一指,指着刚才大骂的那人。仿佛在他眼中,那老和尚如无物似的。

  声音冷酷到就像十二月的寒冰,石门寺所有人都缄默了起来,直到此时他们才发现,篱忧的异样。

  那人筛糠般颤抖着身子,可还是从老和尚身后慢慢地挪了出来。

  他或许想抬起头,鼓起勇气去看篱忧一眼,以致他在同门面前也不会太丢脸。可是当他站出来后,他发现高估了自己,原来自己并没有想象那样有勇气。

  他已经把头别到了裤-裆里去了。

  可这一刻,没有人会笑话他。
  篱忧忽然笑了,笑得很好看,就像绽放开的白色的兰花,他说道:“我姓篱,篱笆的篱,我叫篱忧,忧愁的忧。”

  听见他这么友好地自我介绍,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可是还没等这口气松完,篱忧突然闪电般移动到那人面前,伸出手掌在那人脖子上轻轻一拍。

  随着咔嚓一声清脆的声音响起,那人已经直拍拍地倒在了地上。

  众人大惊失色,老和尚再也按捺不住了,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用手一探那人心脉,骇然说道:“死了。”

  哇,这时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向后退去。

  没有人想到,在一个呼吸之间,仅仅因为骂了一句气话,就有人被夺了性命。

  我看了之后,也是一阵后怕。

  如果刚才不是这双打手按住了我,我被发现了后的下场,会不会同样如此?

  这时捂着我嘴巴的大手,也逐渐松开了我。
  我想扭转头,看看到底是谁,可是脖子被埋在了淤泥下,根本不能动。

  只好把视线放回前面。

  老和尚已经默默的站了起来,却一时不知怎么样去面对眼前发生的一切,过了很久,才出声说道:“传说在鬼山上,有一个世代修儒,却从不出世的家族,阁下可是来自那里?”

  篱忧淡淡地笑道:“没想到华夏还有人记得鬼山篱家。”

  老和尚倒吸了一口冷气,问道:“果真是?”

  “真。”篱忧的回答只有一个字。

  老和尚面色凝重,想了好久才说道:“贫僧少时随恩师四处游历,有幸到过鬼山之下,都说篱家已经不再入世,阁下缘何到了这里来?”

  篱忧冷笑一声,不屑地说道:“我篱忧去哪里,难道还要向你报告不成?”

  眼见篱忧在自己眼前杀人放火,现在又在后辈面前这么呛自己,丝毫不给面子,就算是佛也会发火,何况是老和尚。

  老和尚沉声说道:“无论阁下是谁,杀人需偿命的道理,到哪里都是一样的。”

  篱忧讪笑道:“你是想杀我?”

  老和尚不再说话,向后退后几步,双拳收在腰间,猛然摆开了一个马步来。

  “那我倒是想看看,华夏这些年的修者,到底进步了没有。”

  篱忧漠然说道。

  他一伸手,手上已经凭空多了一支大毛笔。
  我不禁十分担心,眼看这两人就要干上了,可篱忧刚才已经在气势上完全碾压了石门寺众人,这个老和尚到底有什么底气,才可以与之一战?

  正担忧间,那老和尚一声大喝,浑身竟然散发出了一道淡淡的金光。

  篱忧见状,有点吃惊的样子,脸上的表情也郑重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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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打了个照面,再不说话,就这样对峙起来,谁也没有抢先出手。

  篱忧一笔在手,有一种天下间舍我其谁的骄傲。

  而老和尚摆开马步,也有一种沉稳如山的气概。

  最后还是篱忧冷哼一声,手中大笔向前一挥。如果说,月光如水,那么这一笔就像沾满了水的毛笔,在夜空中,画出了长长的一撇。

  这一撇,就像一把大刀,使人绝对相信,只要被这一撇扫中,那么自己便会如刀下的鱼肉,化作两截。

  老和尚不敢怠慢,但是他的下盘仍然一动不动,仿佛不去闪避。只是他的右拳头,已经慢慢地伸出。

  这一招很慢,仿佛还没等这拳头完全伸出,篱忧的那一瞥,就会把他整个人斩成两截。

  “禅。”
  老和尚口中喝了一声:禅!

  一招,一字。

  此招此字曰:禅。

  奇怪的,那快如闪电的一撇,偏偏让这慢得离谱的一拳,挡住了。

  不过从我的角度看过去,两者并无接触。

  只见这拳挥出,那喧天动地的一撇,顿时化作漫天的碎片,变成一地的月光。

  “好。”就连篱忧也不禁喝了一声好彩。

  他口中说话,手中的笔却没有停下来,他的第二招是一横,一横,横扫千军。

  就算千军万马冲过来,也挡不住这一横。

  这就是这一横的气势。

  这一横完全没有空档,我想不出如果老和尚再不动的话,该怎么才能拆挡。

  老和尚居然又是不动,他的左拳伸了出来。

  然后,左右拳交叉在一起,向前推出。

  “嘭”的一声。

  双拳与毛笔第一次碰撞,发出了一声闷响。

  老和尚咚咚咚的连退几步,方才拿桩站稳。

  而篱忧虽然没有退,但面色却涌起了一片红晕。

  这一招,我没有看懂到底是谁更胜一筹。

  “还用再打么?”出声的是篱忧。

  老和尚很是不甘心的样子,说道:“这一招再怎么说也是五五之数,我未曾败,你也未曾赢。”
  篱忧冷笑两声,说道:“我给你一个机会,如果你能接下我第三招,我拍拍屁股就走,如果你不能接下,那么,我屠你满门。”

  咦,这人好大的口气,好霸道的口气。

  就连我听到都要七窍生烟,从沼泽里爬出来了。

  凭啥?

  你丫的跑来这里杀人放火,好像还有理了?

  人家不把你大卸十八块就算好了,还想拍拍屁股就走。

  这个公子篱忧坐着纸轿而来,开始还真是骇了我一下,但后来看见石门寺一老和尚出手,就能与他分庭抗体,我心中的惊骇已经淡了七八分。

  要知道,石门寺内可还有好几位老家伙没有出手呢!

  这回还不把你打到满地找牙?

  老和尚听了大概想的和我一样,不由得怒道:“就算是你篱家那人前来,也未必敢说这样的大话。难道我石门寺就没有底蕴了么?”

  他一挥手,后面群僧中又再走出了四五个老和尚来。

  原来那个老和尚又出口说道:“贫僧圆方,愿领教阁下高招,不过要屠我石门寺满门,就要看我身后的这几位师兄弟答不答应了。”

  篱忧双眼一眯,很是不屑地说道:“都说儒道释三家,算那释家实力最为雄厚,我原本还是信的,但现在看见各位,我倒有点怀疑起来了。”

  这人猖狂如斯,真是不作作死!

  圆方盛怒道:“我本无一物,何处惹尘埃。本来我还想息事宁人,要怪只怪阁下欺人太甚了!”

  篱忧依旧是那该死的不屑模样,淡淡说道:“你等在我眼中,如插标卖首之辈尔,还是一起上吧,省得浪费时间。”
  这话出口,顿时像捅了马蜂窝一样。

  就连原本那些退在一边的年轻和尚们,此刻都纷纷鼓起了勇气,走上前来。

  不过总还有人保持着清醒,那个人就是法正。

  他压住上前的众人,开声说道:“这厮刚才与圆方师叔交过手,还敢如此猖獗,一定还有依仗,大家不要冲动,就让众位师叔师伯出来处理。”

  法正的话,就像一盆冷水,泼在众人心头,就连那几个老和尚面色也是一阵难看。

  因为法正说得有道理。

  我也是吃了一惊,难道刚才篱忧并没有使出全力,反而是摸出了石门寺这帮人的实力,所以现在才有恃无恐?

  可是篱忧步步相逼,石门寺现在已经没有退路了,几个老和尚也不客气,大步一踏,已把篱忧围了起来。

  他们的选择很明智,就是一起上。

  篱忧口中猖狂,实际面对众人的包围也不敢大意,他手中毛笔一封,把身前的空门挡住,然后才冷言说道:“儒家写意之法,我自认已经做到了极致。但是从来没有尽情施展过,今天就把各位当做磨刀石,生死有命,拳脚无眼,各位小心了。”

  也不待他继续说下去,那几个老和尚已经率先出手了。

  圆方身上金光涌现,拳头再度挥出,而其他几个和尚虽然看起来没有他拉风,可是拳脚速度,比他有过之而无不及。

  骄傲,就要有骄傲的资本。不然,骄傲也不过是一个笑话而已。篱忧手中一支大笔,如天马行空,点横竖撇捺,顺手拈来,竟然在身体四周,浮现出了一个个红色大字,硬生生抵挡住了众和尚的攻击。
  我这时才知道,原来所谓的儒家,在修行界里也是这么强悍的。与想象中的教书先生不同,儒家的术法展现开来,有一种滔天的气势。此时的篱忧,就像拿着大笔在奋笔疾书的文人骚客,一个个红色大字在笔尖出现。

  “笔法写春秋,以我笔载道。”

  “圣人伏魔。”

  篱忧每念一句,便有相应的文字浮现。

  而和尚这边,在圆方的带领下,几个老和尚拳脚虎虎生风,包围圈越缩越紧,只是片刻间,便已经隐隐约约占了上风。

  毕竟双拳难敌四手,这回篱忧托大了,如果单挑的话,没有一个人是他对手。不知为什么,我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高兴,好像我压根不乐意看见篱忧惨败似的。

  就在我以为胜负即将揭晓,篱忧必惨败无疑的时候,却听得篱忧一声吟唱:“月落山河,以杀止杀。”

  一道红光,突然从包围圈内迸发而出。

  然后就听到了数声惨叫同时传来。

  我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原先还按着篱忧群殴的众和尚,一下子全都像烂泥一样瘫在地上。

  干趴一群人,篱忧也没有显得多轻松,他手中大笔已经不见,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而石门寺其余的众僧,就像吃了死老鼠一样,个个面色灰白,啰嗦不已。尽管篱忧的样子已经很虚弱了,仿佛只要有人在他身上打上一拳,那么他也会跟着倒下。

  但愣是没人敢上去,补上那么一拳,就那样眼睁睁地看着篱忧一点点的回复过来。

  “我说过的话,一直算数。”恢复过来的篱忧冷酷地说道。

  他的眼光扫过了众人,就像狮子在扫视着它的猎物。
  躺在地上的那几位老和尚只是受伤,并没有断气,这时有人挣扎着说道:“篱忧施主,你杀了他们于你有何益处?如果你要发泄,就冲着我们来吧。”

  篱忧嘴角勾起淡淡的笑容,一字一顿说道:“放心,包括你,一个不落。”

  我大惊失色,原来他不是开玩笑,真的要屠了石门寺满门!

  石门寺众僧也是嘶嘶地吸着凉气,没有人认为他刚才所说的话是真的。

  几十条人命,如果不是真的是有血海深仇,谁下得了手?

  这一切的起因,仅仅是因为有人骂了他一句话而已!而且那句话并不算过分啊!

  至于这样吗?

  篱忧已经抬起了脚步,向着众僧走了过去,我只能看到他那并不算高大的背影。

  场中,静得连根针掉下来的声音都能听见,所有人的心都悬到了嗓子眼里去。

  “我要杀你们,你们不要怪意,其实刚才我也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不过,我说过的话,如果我能做到的话,就一定要做到。这就是我的道心,君无戏言。”

  篱忧的话,像一朵乌云,笼罩在所有人的头顶。
  他承认了,刚才他说要屠石门寺满门的话只是一时冲动,脱口而出,可他依然要去做。

  他到底是不是用血肉做成的?还是长着一颗野兽的心?

  圆方躺在地上,仰天长叹道:“没想到石门寺会毁在我手上,佛祖啊,你就开开眼,看一看众生,看一看这里吧!”

  最后关头,圆方只能把希望放在信仰上面来了。

  可是佛祖会来吗?

  显然能。

  因为有一把嘶哑的声音,恰恰地接上了圆方的叹息——“我看到了。”

  就连篱忧也是愣了一下,急忙转过身来。

  在场中所有人无不吃惊,此刻都瞪大眼,看向了草庐的方向。

  草庐的火势已经小了很多,因为已经烧得差不多了。

  从火光中走出了一个枯瘦的身影,这个身影,身穿一件大红袈裟。奇怪的是,火焰并没有把他的衣服点着,连烟熏的痕迹也没有。

  “你是谁?”篱忧面色就像寒霜,出奇的冷。
  这个人当然不会是佛祖,实际看见他的侧影,我心里倒是咯噔了一下,这个人是圆寂?

  可如果是圆寂,怎么石门寺众僧的表情,此刻惊惧比喜悦还要多了几分?

  受伤在地的几个老和尚,无不惊呼道:“圆寂师兄。你的眼怎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这才确定下来,这个人真的是圆寂,石门寺众僧的惊惧,是因为他们看到了一个没有眼珠的圆寂。

  可是圆寂已经死了,怎么还会出现在这里?还有,那只猴子呢?

  圆寂嘶哑的声音再度响起:“我看到了杀戮,看到了弱肉强食,看到了世间的种种不公,我如今已经不是圆寂,我是无目。”

  众人嘶嘶的倒吸着凉气。
  法正告诉过我,数百年前,石门寺有一位自戳双目的得道高僧,也是叫无目。

  这圆寂怎么如今也自称是无目来了?

  篱忧右手一翻,那支大毛笔又再凭空出现,他冷言说道:“不管你是谁,都无法阻挡我。”

  圆寂漠然说道:“石门寺传承八百余年,与那鬼山并无交集,阁下为何要对我门人,下如此狠手?”

  “狠?”篱忧讪笑道。手上的大笔已经向着圆寂身上点去,这就是他的回答。

  圆寂却不闪不避,依然开口说道:“都说儒家一道,原本以那篱家最为尊崇,可是你们一定不知道,那名声赫赫的篱家,是如何黯淡下去的。”

  他面对篱忧迅猛一击,从容之极,居然还能够对门人弟子说教起来。

  篱忧像是被人羞辱了一番,手上大笔更是毫不留情,加快速度,向着圆寂点去。

  圆寂继续说道:“篱家龟缩鬼山多少年,至今仍然不敢踏入华夏,你们知道,那又是为何?”

  笔尖已经就要点到圆寂的面门,可是却硬生生的收住了,没有再点下去。
  我终于明白了,圆寂这番话,不但是对石门寺众僧说的,也是对篱忧说的。

  篱忧握笔的手都在颤抖,却问了一声:“那是为何?”

  显然他也不知道,而且他也很想知道。

  圆寂伸出手轻轻一拨,把那支大笔拨开了一边,才说道:“因为在篱家声誉日隆的时候,有一个人上了篱家,一人一笔,把你们篱家那代有数高手,全都打败了。篱家自此觉得无颜立足于世,就留下一句话——只要那人还在华夏,篱家永不踏入华夏一步。”

  哈哈哈,篱忧终于忍不住放声大笑起来。

  这一定是他听过最大的笑话。

  “那人姓孔。”圆寂不在意地说道。

  篱忧突然收住笑声,像是想起了什么,整个人都陷进了沉思中。

  那人姓孔!
  这四个字,就像大锤一样,把原本精神奕奕的篱忧当场砸蒙了。

  最后,篱忧迟疑地问了一句:“只是姓孔那人已经不在了,我篱家为何还不回来?所以你说的都不是真的。”

  圆寂同样不在意地说道:“那个人不在了,可他的道还在。”

  篱忧寒声道:“狗屁不通,我倒想看看,当今的儒家一派,还有谁是我篱家的对手。”

  “你们在那鬼山上坐井观天,焉知我华夏人才济济,多如牛毛。虽然时值末法,儒家再没有圣人出,可也不是你那一方鬼山能比拟的。”圆寂说道。

  他的这一番话,并无恶意,但对篱忧来说明显是赤-裸裸的挑衅。

  “起码你,不是我的对手。”篱忧表情狰狞地说道。

  他手中大笔再度画出一道圆弧,向着圆寂卷了过去。

  我赞同他的话,虽然圆寂说得很是牛逼,但牛逼的那个人姓孔,并不姓圆。他即使再厉害,能有几个老和尚加起来厉害?

  所以,圆寂不是篱忧的对手,说再多也没用。

  圆寂终于没有再说了,他手中同样划出了一道弧。

  只是这道弧没有去拆解篱忧打出来的招式,而是直接向着篱忧本尊斩去。

  如果一般人使出这一招,那么一定是脑袋生锈了。

  因为篱忧出手在先,篱忧的弧必然率先攻到他身上。

  可是圆寂使出这一招,那真是太聪明了,因为他的弧,比篱忧的招式还要快,还要快上七八分。

  后发先至。

  篱忧若不闪避,必受伤无疑。

  见着圆寂这样的打法,篱忧大吃一惊,连忙向后闪避,他大笔划出来的弧,也随即消散。

  可他二话不说刚拿住身形,手中大笔再次挥舞,凌空勾勒出了一个个大字。

  “笔法写春秋,以我笔载道。”

  “圣人伏魔。”

  然而他招式华丽,妙笔生花,可都被圆寂用最简单的招式化解了开去。

  最后篱忧大吼一声:“月落山河,以杀止杀。”

  一道红光,从大笔中迸发而出,惊天夺目,眼看就要把圆寂笼罩在光晕里了。
  圆寂不慌不忙,举起双拳,对着那道光猛然砸去。

  光是虚无的东西,拳头是实质的东西,拳头怎么能拦得下光呢?

  可奇怪的是,这招刚才绝杀数位老和尚的大招,硬是被一双拳头轰碎了。

  篱忧咚咚咚的连退十多补,方才扶笔站稳,他面色苍白,显然是这一招消耗的体力也是巨大的。

  这一招,他已经连续施展了两次,所以这一次,比刚才的威力已经弱了很多,他的结果也狼狈了很多。

  “我佛家最讲究的是根本,深透表面,看根本。你们现在明白了吗?”圆寂几招逼退篱忧,并没有乘胜追击,只是对地上躺着的那几个老和尚说教道。

  “圆寂师兄,圆方受教了。”圆方率先明悟了过来,语气中是发自内心的慑服。

  这可让我惊跌了下巴,怎么他们同门师兄弟之间,本领却相差这么大呢?难道是他们师父藏私了,只给圆寂开了小灶?

  圆寂顿了一顿,郑重说道:“我不是圆寂,我是无目。”

  这是他第二次说自己不是圆寂,而是无目。

  如果第一次听到他说自己是无目,大家都还以为是他因为双眼已瞎,自己比拟成前辈中类似的先人——无目。

  可是现在再次听来,却迥然不同了。

  就连地上的众位老和尚,也异口同声地念了一句佛号,叫道:“无目祖师。”

  也只有相信圆寂,才能解释眼前发生的一切。

  他们也深知,以圆寂的本领,不可能战胜篱忧,这一定就是无目祖师显灵了。

  我也如此相信,毕竟相比一个死人复活来说,这种说法还更能让人接受。

  那么圆寂,就是几百年前那位无目禅师了!
  无目禅师又开口说道:“尔等应该一心修行,不要被外物影响了本心。你们这修为,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这样下去,石门寺没落的日子也就不远了。”

  他这一番话,说得石门寺众人都低下了头颅,羞愧不已。

  现在的石门寺,其实和所有旅游景点看到的那些寺庙都差不多,只顾圈钱,真正在修行的人,有,但不多了。

  篱忧被逼退后,并没有再次出手,他不是一个蠢人,听到众人这番对答,大概也猜到了大概。他收起了那副冷漠,上前抱拳问道:“是哪位前辈寄身于此?”

  在这个世界果然还是靠实力说话的,刚才还要屠人家满门,现在也懂得怎样做人了。

  刚才的交手,已经高下立判了。

  无目禅师叹了口气,摆摆手说道:“你走吧,我不想为难你。”
  众人闻言大惊失色,眼见着老祖显灵帮石门寺找回了场子,正是自己屌丝逆袭,华丽泄愤的时候,可现在老祖竟然要把杀人凶手放走,这还了得?

  有人忍不住出声说道:“老祖,刚才那厮杀了我们的法江师兄,还打伤了这么多师叔师伯,可不能便宜了他。”

  无目禅师对众人说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呢?如果你们不同意我的话,大可以上去找他理论,我就不管了。”

  众人听了顿时哑口无言,如果不是恃着无目禅师,估计再给他们一百个胆,他们也不敢上去面对篱忧。见无目禅师说到了这个份上,他们也就无可奈何无话可说了。

  篱忧板着脸,最后还是一跺脚,闪身回到了轿子中。

  抬轿、唱歌、吹打乐器的纸人刚才都已经自燃,烧了我的草庐,这时只剩下一顶纸轿而已。

  也不知篱忧用了什么法术,他进轿之后,那顶轿子突然着起火来,很快就烧成了一堆灰烬,而里面的篱忧,已经不见了。

  众人又是发出一阵嘶嘶的吸气声。

  无目禅师失望地说道:“我说的话,你们没有听。不要被幻象迷惑了本心,这纸轿,不过是掩人耳目的东西,里面贴有风符。篱忧施主,已经遁风而去了。”

  我这才知道,原来篱忧那奇怪的轿子里,有一道叫风符的东西。

  那可了不得喽,如果人人都带上这么一道符,是不是连交通工具都省了?

  多环保啊。

  石门寺众人这时才想起他们来这里的目的,那就是救火。

  一阵乒乒乓乓的声音接连响起,打水的,泼水的,顿时热火朝天起来。

  但靠这么原始落后的方法,明显是杯水车薪,眼见草庐已经成了灰烬,火势将熄,但外围的大火反而有蔓延的趋势。

  无目禅师突然转过身,口中叹了一口气,说道:“以我石门法,求一场雨。”

  他转过身,我才完整看到他现在的面目,只见他两只黑咕隆咚的眼眶里,留下了两行血泪。
  眼前的无目禅师,就是那晚我看见的圆寂。他戳眼挖心后,死得已经不能再死了,再次出现,却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以我石门法,求一场雨。”

  无目禅师不像是一个开玩笑的人,可这九个字众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这世间真的有呼风唤雨的法术?

  起码现实中我没有看过,石门寺的众僧应该也没有人看过。

  所有人闻言都震撼不已,一时之间忘记了扑火,不约而同地把目光放在了无目禅师的身上。

  被篱忧打趴的几个老和尚,早已经被人扶起,此刻也惊讶地问道:“老祖,石门寺真有求雨之法?”

  无目禅师嘶哑的说道:“在别处不能,在此处能。”

  几个老和尚你看我,我看你,表示完全不知所以然。

  无目禅师口中说道:“这栖梧山上,有一处枯水井,你们可知道?”

  结果所有和尚都摇起头来,纷纷表示不知道。

  无目禅师说道:“这枯水井下,另有玄机,你们也不知道?”

  众人连枯水井在哪里都不知道,又怎么会知道它下面的玄机?

  无目禅师有点痛心地说道:“这传承啊,真是一代不如一代了,连枯水井这样的地方,都没人知晓了,难怪石门寺会没落到这个地步。”
  几个老和尚面上一片委屈,眼下的石门寺,是他们已知的这百十年来,香火最为兴盛的时刻,无目禅师又怎么能够说它没落呢?

  不过无目的身份摆在哪里,他们倒也不敢出声反驳。

  无目禅师又说道:“枯水井下,原本连着一条河,这条河是十方界河,可通十方世界。此河名为忘忧,传说有万丈宽,却没有人知道它有多长。我佛成佛前,曾经在它岸边行走,足足走了一百零一劫,仍未走到尽头。于是我佛发下宏愿——我成佛后,必走到忘忧尽头。我如今就借忘忧河的河水,来灭这场山火。”

  众僧听得目瞪口呆,不知道无目口中所说,是真是假。

  即使有一个枯水井,也未必有他说的那么神奇吧?

  而我听了,心中却咯噔一下,这是我第二次听到有人说到忘忧河。

  第一次是在梦中,王飞雪告诉我,如果丑八怪问我,她是谁?我就告诉她,说她是忘忧河边的青莲。

  没想到在无目禅师的口中,再次听到了这个名字,当真有恍如隔世的感觉。

  就在恍惚之中,我耳边却听到了一声幽幽的叹息。

  是谁?

  我不能动弹,可是这声叹息,却真实无比,就在我身边。

  难道是那个把我拉落沼泽,后来又捂着我嘴巴的存在?

  它还没有走?

  我顿时头皮发麻,本能地想放声呼喊:“无目禅师,快来救我。”

  可我张开嘴,却说不出话了。

  腹腔被一股异样的压力挤压着,想要说话,肺部就生起一道钻心的疼。
  我额头上再次冒出了汗水,也许是篱忧出现后,发生的事情太过于诡异,直到此时我才想起自己所处的境地来。

  看着石门寺众人都在这里,我却只能干瞪眼,顿时心中千万匹草泥马啊,狂奔而过。

  我心中的绝望,就像一个饿了七八天的人,好不容易看到头顶上有一盒饭,踮起脚,举高手,却发现够不着,然后眼睁睁地看着,把自己饿死了一般。

  几十号人,没有人发现草丛中露出一个头颅,举起两只手的我。

  再也没有比这更憋闷的事了。

  我只能把眼光放在无目禅师那边,分散自己的注意力,只要看见有人在,心里也会好受些。

  这时无目禅师吩咐众僧人围着他盘腿坐下,然后他自己才坐下,双手合十,口中念念有词起来。

  隔得有一段距离,我也听不清他念的是什么,只是片刻之后,整个天空忽然黯淡了下来。

  是乌云,遮住了月亮的乌云!

  我心中大震,难道无目说的都是真的,他真的可以借来忘忧河的河水?

  很快,头顶就落下了雨水,开始只是稀稀拉拉的几点,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场倾盘大雨。

  同样很快,天空又重新明亮起来,月光又再出现,雨水骤然停歇。

  蔓延的山火终于被扑灭了。
  无目与众僧坐在地上,雨水湿透了他们的僧衣,此刻山火扑灭,他们异口同声地念了一声佛号:阿弥陀佛。

  看着眼前的景象,我忽然对石门寺生起了一丝敬意,这才是真正的佛法,这才是真正的佛门!

  无目禅师站起来,与几位老和尚私下耳语了一番,就打发石门寺的众僧回去了。可他自己没有跟着走,他看着石门寺一干人离开的方向,静静地发着呆,像是等待着什么。

  终于,山路上,有一个身影折返了回来。

  我早就猜到,他肯定会回来,他怎么会错过这么好的机会呢?

  ——解开空白签的机会。

  六百多年前,曾有人解开过空白签,那个人就是无目。

  如今无目就在眼前。

  那个折回来的身影,正是法正。

  法正走到无目禅师跟前行礼,叩拜道:“弟子法正,有事请教老祖。"

  无目禅师道:“你可是为了空白签来?”

  法正吃了一惊,无目已无眼,却看穿了他的内心。

  “是。”法正答道。

  无目禅师语气中有了笑意,说道:“你知道我在等什么?我在等你。”

  法正完全愕住了,没想到无目禅师留下来,只是为了等他。

  无目禅师道:“你跟我来。”

  说完抬步便走。

  法正迟疑了片刻,还是跟了过去。

  这是我第最后一次看见法正,或许这样说不对,只是我后来看见的法正,已经不是今夜的法正了。
  我已经想不到那么长远的事情了,现在所有人都已离开,我更加的绝望。可想到身边还有一个不知道是什么的存在,顿时不能淡定了。

  可是我不能动,也不能说话,完全无可奈何。

  幸好,那东西再也没有动静了。

  尽管我现在很忐忑,但沼泽里的泥水很是冰凉,让人的体温顺速下降,所有的疲乏一下涌了上来,我合上眼,终于沉睡了过去。

  第二天,白花花的阳光把我晒醒了,我睁眼一看,自己不知何时已经从那个沼泽里出来了,就连身上的衣服都已经换了一身。

  我眼光一瞥,才发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得激动地叫了出声:“小花。”

  小楚微微笑道:“昨晚很狼狈吧?”

  我有点嗔怪地说道:“你也真是,怎么不告诉我枯水井在哪里,害我找了半天都没有找到。”

  小楚唉的一声,说道:“我就是从枯水井里把你拉出来的。”

  什么?这时我完全呆住了,没想到我身陷的那个沼泽,就是他们说的那口枯水井!

  “对了,这几天你去了哪里?为什么打你电话都打不通。”我连忙问道。

  小楚眯着双眼说道:“那地方没信号。对了,昨晚的事情,可以和我说一说吗?”

  有什么不可以的呢?那篱忧把咱的房子都烧了!下次见面,我要干翻他麻痹的。

  我怀着一肚委屈,把昨晚的事情,详详细细地说了出来。

  小楚居然还笑得出,她笑道:“那个叫公子篱忧的,其实不是一个坏人,不过就怕他也是给人利用了。”

  “对了小花,看他好像在找一个人,不会是我吧?”我有点疑惑地看着小楚,毕竟是她发短信叫我藏起来的。

  小楚意味深长的说道:“你以为你是谁?”
  我倒想不明白了,那你叫我藏起来干什么?还非得藏在什么枯水井里,差点把我活埋了。

  “那枯水井下那只拉我的东西是谁呢?”我又问道。

  我亲身经历了昨晚的事情,可到头来没有一件是我能弄得清楚的。

  反倒成了最迷糊的那个人。

  当然问小楚应该也没有答案,她也不可能知道太多。

  可是小楚却说道:“枯水井下面有一条河,叫忘忧河,是十方界河。枯水井是这个世界与忘忧河连接起来的其中一个节点。”

  我愕了一下,她不会是在刚才听我说无目禅师的那一段里引用出来的吧?

  可小楚又接着说道:“那个存在,叫阿布曼陀,是行走在忘忧河里的泥人。”

  我面色大变,倏忽的一下站了起来,那双手,充满了泥土独特的腥味,难道真的只是一个泥人?

  可我震惊的是,小楚怎么会知道?

  小楚见我这样子,吓了一跳,问道:“你怎么啦?”

  我盯着她双眼,第一次觉得她是如此陌生,陌生的不是她的样子,她和以往一样,甚至比以往还要温柔一千倍一万倍。

  由于发生了这么多变故,我相信她也是真正长大了,在性格上成熟一些也没什么出奇的。

  可小楚怎么会知道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公子篱忧,还有阿布曼陀?

  就连无目出现,也没有给她带来一丝震动,就好像什么都不在她眼中,她却什么都知道。
  小楚的眼神没有畏缩和闪避,同样坚定地对上了我。

  她何等聪明,早就从我的神色中发现了我的猜疑,她呵呵地笑道:“你不相信我?”

  这怎么会呢?我很肯定地摇了摇头。

  如果我连她都不相信,那么这个世界还有谁值得相信?

  我平复了一下心绪,问道:“你是不是有很多东西瞒着我?你放心,如果你不方便说,我也不会勉强你。”

  “你指的是哪些?”小楚波澜不惊,只是安静地回答。

  “你怎么知道篱忧会来?”这是我第一个疑问。

  小楚想了想,忽然莫名其妙地问道:“季初,你喜欢现在的我,还是过去的我?我要你用心去说出来。”

  她眼中充满了期待。

  我愕了一下,没想到她会问出这么一句话来。

  平心而论,我更喜欢的是她现在的样子。

  她同样美丽,同样善良,只是更加安静,更加隐忍,也更加温柔。

  而我季初,其实是一个很传统的男人。

  “我喜欢你现在的样子。”这就是我的回答。

  小楚笑了,真的在笑,就连眼角里都泛起晶莹的光。
  “季初,无论世人怎么对你,无论你前面的路,是多么苦难曲折,我会一直在你身边,我还是我,这就已经足够了。”

  而这,就是她的回答。

  我既激动,又失望。

  我激动的是,这是她第一次对我表露心迹。感情上的事很奇怪,有时候知道明明彼此相爱,可还是会提心吊胆,生怕被别人撬了墙角。所以世间男女热恋的时候,山盟海誓,永远是说不腻的情话。

  有了承诺,爱,才有了根。

  我失望的是,小楚对我提出的问题,选择了缄默。

  可现在草庐被毁,也不是纠结这些问题的时候,摆在我们眼前的困境是,在这栖梧山上,我们没有地方落脚了。

  我以为小楚会选择回到我们那座城市去,毕竟那里再不济,还有我们真正意义上的房子,是不?

  可小楚却摇固执地留下来,重建草庐。

  好吧,不是有句话说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吗?爱的人在哪里,家才在哪里。说的就是现在的我了。

  我们足足花了一个星期的时间,才搭起了一间简单的木屋。比当时杨木的草庐小多了,不过这是我们一手一脚搭起来的,意义远远不是鸠占鹊巢那种不劳而获能比拟的。

  这个时候,我们才终于有了一点闲暇的时间。
  “小花,你当时去了哪里?为什么男人不能去啊?”

  事实上,几天下来不会真的连问这么一点问题的时间都没有,要怪就怪搭一座房子,难度真的已经超乎了我们的想象,那几天我们伐木割草,累得就像狗,所说所想的都是这根木头该绑在哪里,那个桩打得牢不牢固的问题。

  哪里还想得到其他?

  不知为什么,现在小楚对我叫她小花很是抗拒,过了好半天才说道:“我去的那个地方叫桃花源,它隐世已久,留下一条荒诞的规则,就是不准男人登岛,所以我不能带你去。”

  原来小楚当日见我再次昏迷,学道无门,她很是忧虑,以为是群鬼上身,动摇了我神魂的本源,方才会出现那样的状况。

  而在南方更南的大海里,有一个叫桃花岛的小岛,上面有一个隐世宗门叫桃花源。对神魂一术最是擅长,所以小楚就想去哪里,找个人来给我看看。

  现在见小楚孤身回来,想必是被人拒绝了,我安慰道:“小花,王元朗说得对,绝处有生机,他们不肯出手,我们还会找到别的方法的。”

  没想到小楚摇头说道:“他们倒愿意出手,可是他们说了,他们出手也帮不上忙。”

  “那又是为什么?”我愕然问道。

  “因为这不关神魂的事情。”小楚说道。

  她给我说了桃花源的解释,那就是大道最是公平,万物本法地,地本法天,天本法道。万物皆是道子,所以大道绝不会堵截每一个人要学道的大门。不但是人,就连花鸟鱼虫,草木畜兽都可以学道。就连鬼魂中残缺的魂魄,也有道修。从没有听说被鬼上身,动摇本源后不能学道的说法。这事只怕有另外的根由,他们桃花源也爱莫能助。

  看来事情有点复杂,怕真要去藏边碰碰运气了。

  只是小楚白走了一趟,空劳形神,令我很是心疼。

  小楚却叹了一口气,幽幽地说道:“我走这一趟,却无意成了我的造化。
  我只能苦笑,自从捡了红包之后,这世间所有的倒霉运都到我身上来了。幸好,遇见了小楚,不然我都不敢想象自己会变成什么样子。

  这几天,我把小楚离开后发生的事都一一告诉了小楚,包括石门寺求签,还有就是在杨木书房看到了那张离奇的合影。

  可惜的是,那本相册,也随着大火化作了灰烬,不然一定能让她惊跌下巴。

  然而小楚对合影一事很是不屑,只是说道:“你没看见过那些明星的替身么?天下间长得比双胞胎还要像的人,多了去。”

  她说得确实也有道理,我心头那朵火花顿时暗淡了几分。

  倒是对石门寺求签一事,小楚却生起了浓厚的兴趣,直到现在,她方才了解到那无目禅师的来龙去脉,有点震惊地说道:“初听你说起那晚的事情,我还以为无目只是石门寺里的一深藏不露的和尚,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想到中间还有变故。”

  “那你知道那只猴子是什么吗?”现在的我,简直当小楚是小说中那种无所不知的神秘人物了,她既然知道篱忧,估计一只小猴子也不在话下了。

  小楚却鄙视地说道:“你还真以为我什么都知道?我也不过是见识比你多那么一点点而已。”

  恋爱的日子,总是过得异常快,不知不觉,就这样过了半个多月,此时已值深秋,山上多了一份寒意。栖梧山上漫山的枫叶,也变成了红色。

  一木屋作巢,一爱人相伴,山色如画,如果这日子能够一直这样下去,那该多好啊。

  就算我只能活上那么几年,又还有什么遗憾呢!

  可就在那样安逸的日子里,小楚却萌生起莫名的焦虑,她每天都要蹲在那个曾经差点活埋了我的沼泽边上,像是在守候着什么。

  我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对那个沼泽,我可是连近也不敢近了,生怕从中伸出一双大手,把我活生生地扯了下去。

  对小楚这样的做法,我也很是担忧。

  小楚却告诉我没事,当晚阿布曼陀那样也是为了救我,如果不是他,那晚我就被篱忧发现了。

  这一点我后来也不是没想到,只是当时给我留下的恐惧,真的太深刻了,所以我一直不能释怀。

  月亮再次升起的时候,又是半个月之后。

  那晚小楚本来就要睡觉了,可不知为什么突然一个骨碌翻身而起,老远就叫了我一声,然后打开门冲了出去。
  我以为发生了什么事,连忙爬起床,跑到门口一看,才看见小楚痴痴地站在了那片沼泽的边上。

  我再也忍不住了,郁闷地说道:“小花,一烂泥地有什么好看的,你都看了一个月了。”

  小楚转过头,嘘了一声,做了一个禁声的手势。

  然而就在这时,我们没有说话,沼泽地里却发出了动静,里面的烂泥积水,开始咕噜咕噜地冒起了一个个水泡。

  那些原本生长在上面的草丛,在一瞬之间,枯萎了下去。

  我大惊失色,连忙冲上前去,生怕小楚有什么危险。

  这时的小楚,眼中都是迷离之色,让我更是吃惊,正想把她拖回来。可她一把推开我,低声说道:“它要出来了,季初,不要动,你看着,你就在一边看着,我等它等了很久很久,直到今天,它终于来了,我感应得到,是的,它来了。”

  她语无伦次,像是着了魔一样,可又是完全清醒着的,不然也不会叫出我的名字,这让我完全手足无措起来了。

  那,到底是什么来了?

  是阿布曼陀?

  想到这里我顿时头皮发麻,可小楚坚决不肯走,我有什么办法?

  我只知道,就算眼前天塌下来,我也要陪在她身边。

  沼泽里水泡的翻涌声越来越大,很快,整个沼泽完全沸腾起来了。就像有一把火在下面,把这方泥水全都烧开了。

  空气中传来了一种清幽的香味。

  怎么会有香味?

  这泥水我泡过,虽不说是臭不可闻,但充满了烂泥那种独特的腥臭味,绝对与任何香气扯不上亲戚。

  正恍惚间,却听得小楚突然惨叫一声,她浑身啰嗦颤抖起来,额头上的青筋瞬间暴突,握紧拳头,咬着牙关像是忍受着极大的痛苦。
  “你怎么了?”我不知道她身体发生了什么状况,再也不能淡定了,连忙抓住她肩膀扶着了她。

  可小楚莫名狂躁起来,她用力一甩,吼了一声:“滚。”

  然后我就像败草一样,整个人被她甩飞了四五丈,然后重重地摔了下来。

  顿时眼冒金星,浑身都散了架一样。

  我又惊又骇,但眼下根本不在意痛不痛什么的了。我吃力地爬起,满脑子都是:小楚到底怎么了?

  等我跑过去一看,我却整个人都呆住了。只是这么片刻,小楚已经不再暴躁,她跪在沼泽边缘,安静到如同一尊雕塑。

  而沼泽地中央,伸出了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如火一般的红莲!
  那是一株含苞待放的莲花,突兀地从沼泽里慢慢地伸了出来。

  尽管只是个花苞,但足足有脸盘那么大,就像在沼泽中间点起的一株火苗,因为它是红色的。与倾泻而下的月光,形成了分明的对比。

  阵阵香气,扑鼻而来,让人说不出的舒服。

  小楚就像醉了一样,面色潮红,眼中迷离的光华,完全集中在了那株莲花上面。

  那就是她口中所说的它么?

  我真是被镇住了,这个枯水井真是神奇,先是出现一个泥人,现在又出现了一株莲花,难道下面真的是有一个忘忧河的地方?

  此刻红莲现,就连月光也黯淡了下去,仿佛天地间,没有东西能比它更加夺目。

  我大气都不敢出,生怕惊扰了眼前这一幕。

  我总算知道,为什么这一个月来,小楚对这片沼泽如此上心了,原来她在等一朵莲花。

  她这样做,那就一定有她的理由,我说什么也不能坏了她的事。

  想到这里,我按下了把她拖回去的想法。唯有小心翼翼在一边戒备着,预防出现什么幺蛾子来。

  就在这时,呯的一声,花苞上一朵花瓣骤然弹开,发出清脆的声响。
  接着呯呯声接连响起,那朵花苞瞬间就已经完全绽放开来。

  饶是我早有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张开嘴,哇了一声。

  因为一朵莲花,在顷刻之间,就占满了整个沼泽——最小有兵乓球台那么大的沼泽。

  我不想多费笔墨去形容眼前的场景,只是这朵莲花开,世间再无花能入我眼。

  牡丹虽美,却多了一丝富态。

  梅花虽美,却少了一道妩媚。

  兰花虽美,却又多了一份清幽。

  唯有它,才是世间最完美的花朵。
  莲花中间有一簇莲蓬,上面晶光闪闪,如钻石般璀璨。

  更令人惊愕的是,这时有一道晶光雀跃而出,向着小楚飞了过来。

  小楚缓缓伸出手,那只道光华便落在她手心上。

  赫然是一颗饱满的莲子。

  “再造之恩,没齿难忘。”小楚说完,对着那朵大红莲,恭恭敬敬地叩了三个头。

  而那朵红莲就像有意识的一样,此刻又再慢慢合拢起来,重新变成了一株脸盘大小的花苞,然后又慢慢地沉了下去,消失不见了。

  沼泽再次恢复了平静,只剩下上面的一蓬枯草,告诉我,刚才看到的一切真的发生过。

  整个过程,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由它出现到消失,也不过几分钟的时间而已。

  让人只是以为做了一个梦。
  我还未过过神来,却听得小楚叫道:“好了,你还在愣什么?”

  我回神一看,小楚已经像没事人一样,笑眯眯地看着我。

  “刚才是怎么回事?”我连忙问道。

  小楚扬了扬手中的莲子,说道:“那是红莲圣母,天下莲花祖。这一颗莲子,对我很有用。”

  “有什么用处?”我又问道。

  “用处可大了,譬如可以把它当糖果一样吃掉。”小楚打趣地说道,然后真的把那枚莲子放进口中,吞了下去。

  我满脸黑线,说不是吧,你这么多天来,天天往这里守着,就是等一颗糖果?

  小楚没有再开玩笑,认真地说道:“季初,其实我在乱葬岗上也被鬼上身了,不过师父出现得及时,所以我的情况没有你那么严重,这颗莲子有安魂的作用。但像你那么严重的,莲子也派不上用场了,所以......”

  我明白她所以的是什么,我怎会怪她没有把莲子让给我呢?

  事实上,听到她的话后,我一阵内疚。我根本没有想到,当时她也受了伤。可这两个月以来,她连哼也没有哼一声,只是一个人默默地去承受。

  直到不久后,我才知道这件事的整个真相,小楚骗了我,可是那一刻,我原谅了她。因为到了那时我已经没法选择了。
  吞了莲子后的小楚,那晚睡得异常沉,直到第二天下午才起来。

  看见她我却吓了一跳,敢情那莲子还有美颜的功能,小楚还是小楚,可是是用美图修过后的小楚,她整个人就像剥了壳的鸡蛋一样,变得晶莹剔透,完美无瑕。

  我很是后悔,早知这样,我当时就跳下去,把整个莲蓬都撸下来,然后拿去卖,那样我就发达了。

  小楚对我这样的想法很是不屑,嗔骂道:“真是狗改不了吃屎,你真是掉进钱眼去了。”

  呃,我不好意思地摸着头,我那是穷疯了好不好?

  尽管我们都试图让生活过得更加轻松,可我们都知道,如果我的问题一直得不到解决,迟早会变成迫在眉睫的生死之忧。

  眼下留给我们的时间看似充裕,但其实并不多。

  因为很多人学道,穷尽一生都练不出气机来,而我现在连学道最初级的那扇门还没有迈进去。
  我知道小楚每晚都在半夜起来,挑灯翻看典籍,但最后却只能叹着气,毫无办法。

  按理说应该去藏区碰一碰运气也好过现在这样干耗着啊。可每当我每次提出这个想法的时候,她都会以各种各样的借口来打消我的念头。

  而只要我稍微表现得固执一点点,她都会一个人默默回到房间里,偷偷地哭泣。

  对于她的反应,我完全不能理解,却又只好作罢。

  就在除夕前夜,小楚忽然对我说道:“季初,我要去给你找个师父,我相信一定有人能够救你的。”

  我苦笑道:“人海茫茫,去哪里找那样的人呢?”

  小楚发了狠的说道:“如果这次我找不到,我们就去藏区,去找法王灌顶。”

  大年初一刚过,小楚就收拾了一个包裹,告诉我留在这里等她,三个月内无论找不找得到,她都会回来。

  这次我就不干了,上次她用男人不能去的借口甩开我,这次还不让我去,那我可不是要闷疯了?

  小楚的态度却同样坚决,她只说了一句话:“起码在栖梧山上,有人能够保护你。你跟着出去,又能怎么样呢?”

  我没想到,温柔之后的小楚,仍然是我hold不住的霸道存在,只好眼巴巴地看着她离开。

  整座后山,又只剩下我一个人。

  过年,这就是过年呵,我很是失落。小楚前脚刚走,我后脚就跟着出去了。

  大过年的,总要串下门吧,该去看看我的老邻居们了。

  我绕过山路,再次来到了石门寺上。

  石门寺上很多人在烧香拜佛,倒也没有人求签什么的。这让我很是奇怪,以为是大过年的,法正和尚休年假了。

  现在的和尚庙,福利待遇比一般工厂好多了,是不?

  虽是这样,但无目求雨的情景令我想起来还是激荡不已,心中对佛更是尊敬与虔诚了许多,当下我也买了几扎香烛,插在了门庭中的大香炉里。

  正要转身离开,就瞥见圆方和尚站在大殿中间,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想了想,还是走过去向他拜年。

  圆方虽然败给了篱忧,可那一战,对他来说,虽败犹荣,起码他代表石门寺站了出来。

  圆方为人木讷,看见我也是吃了一惊,脸上神色更是凝重起来。

  “施主,别来无恙?”圆方的寒暄就像电视剧中,武林高手相见时那样的开场白。

  “大师还记得我?”我很是客气。

  每逢佳节倍思亲,只有同是一山客,才最解这种天下无故知,相逢便是缘的那种寂寥。

  圆方点了点头,说道:“施主可是来找法正?”

  敢情是他知道我与法正有过交集,才会这样以为吧。

  我不是来找法正的,可还是随着他的意,问道:“对了大师,法正呢?怎么转了一圈都不见他?”

  圆方叹了口气,说道:“贫僧此刻正是担忧法正,他当夜说要回去找无目禅师,可一走之后,至今仍未回来。那解签处都荒废了好几个月了。眼下又到了大年初六,石门寺最为盛大的龙坛法会即将召开,到时无数香客前来求签解签,去哪里找得人来顶替啊?”

  我愣了一下,当时我亲眼看到法正跟着无目禅师走了,不过心想解一支空白签而已,三两个小时足够了吧,没想到法正那一走,走了这么久!

  我只好安慰道:“无目禅师是石门老祖,法正跟着他不会有事的,大师可以放心。”
  圆方却说道:“施主,你也认为,当晚我的圆寂师兄,就是无目祖师么?”

  我怎么回答?我也不认识什么无目不无目的,你们石门寺的人都认了,我还能不认吗?

  圆方叹了口气,说道:“如果当晚,附身在我圆寂师兄身上的,是我石门寺的任何一位老祖,我都不会怀疑。偏偏是无目祖师,我却想不通了。”

  我讪笑道:“大师,既然你都愿意相信附身一说,为何偏偏执着于无目禅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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