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隔得远,但跟着姨父我还是看清楚了。老旧铜盆的水中,倒映出了整个亮灯屋子中的情况。盆子的倒影里,孙达耀的旁边居然真的站着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白大褂戴眼镜的年轻医生,正一脸青黑的看着他。
:哥,你说句话啊?哥,你怎么了?
盆里的倒影中,那青黑的年轻医生的身影指了指门外的方向。姨父脸色一变,几乎立刻用手捂住了我们两人的眼睛。等到挪开的时候。屋内的孙达耀已经扭过头,脸色愤怒的盯着我们两个的方向。
:你们来做什么?
姨父捂着我的嘴不让我说话,他反而开了口。
:老孙,这些都是假的。听我的话,你自己走出来,不要再去看那里面。你哥的衣服就在你旁边,你快看看你哥的衣服也好,别去看那个盆了?
孙达耀呵呵直笑,下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因为屋子里已经装了亮灯,这孙达耀自己都没发现,他站在洞前,自己灯光下的影子越来越淡,到最后居然完全消失了?
怎么可能?这个孙达耀,成了一个没有影子的人?
一旁的姨父叹了口气,拉着我飞快的退了出来。我最后看到的场景便是,孙达耀呵呵的笑着,姿势怪异的往那放着铜盆的洞里爬了进去。
:哥,我来了。
等到屋内再也没了动静,姨父才带着我小心翼翼的走了进去。老旧的白大褂随意的散落在一旁,而洞里却坐着一个人,像一个雕塑一般,坐在铜盆面前,一动不动的看着里面。
就像真的是个雕塑一般,他的样子显得很空洞,没有一丝的生气,像是生前根本就不是一个活人。只是一个空壳。
他的双眼只剩下两个黑洞洞的眼眶,是因为他的两个眼珠子不见了。
我不敢去想那场面,这人坐在这里,最后死的时候,那双眼睛自然脱落在了这个盆里。水里晃荡了一下,居然是那两条鱼,欢快的游来游去,只是与下午相比,肚子明显的鼓了很多。
两条鱼儿还在欢快的游。
姨夫让我不要碰这里的任何东西,只是去其他地方搬装修的泥和砖,把这个洞堵上就成。
没有引起所有人的注意,这一夜我们搬来了泥沙,开始把这面墙堵上,我和姨夫都不是泥水匠,一直忙活了三四个小时。
过程中姨父让我只管做事,不要去看那里面。那种感觉让我很慌,一个双眼空洞的“活人雕塑”坐在里面,我们在若无其事的砌墙。
某一刻我瞟了一眼那铜盆上。两条鱼儿游来游去的水里,居然倒映出了不同的场景,那是一个全身绑满绷带的人,正一动不动的躺在一张手术台上。这不就是昨晚那个手术室么?为什么里面会出现这幅场景?
:叫你别看,这玩意里不管看到什么,都是假的。
姨夫骂了一句,之后放上最后一块砖,把这地方彻底的封上了。
墙被完全堵上了。这道刚砌的墙那头,居然传来了一阵笑声,听了之后让人觉得诡异凄凉。
我脑补的画面难道是孙达耀的尸体像个雕塑一样坐在里面笑。
姨父摇了摇头,我也觉察到了不对,之前这洞最多不多两米,那声音却像是从很深的地方传来,到了这个屋子里传进我们的耳中。
姨父深吸一口气,接着朝着这面墙相反,隔空对着医院大门口的方向鞠了一躬。
:风水先辈在上,躬行公义,断不容邪,望先辈指路。
笔直的身子,隔空恭敬的三鞠躬,姨父取下手腕上的手表,上面的时针一开始只是晃,最后指向了墙上的一个位置。
他划出自己的血,滴在戒指上,接着用被染成黑色的血,从手表指针指的那一处地方开始,在墙上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
就在那符号画成的时候,我以为自己花了眼,所有黑色的血迹居然同一时间浸入了墙中,再也看不到。
姨父面无血色,几乎站不稳。但此时一切却恢复了正常,灯不再闪,屋内也再没响起那凄凉诡异的笑声。
离开医院,坐上车姨父就躺着一动不动,睡过去之前,极度疲倦的他只说了一句话,于术,以后再也不要回这家医院。
那件随意散落在地下室的白大褂也被我们带了出来,孙达耀那么珍惜他哥哥的这件衣服,却在最后看也没看这衣服一眼。姨父让我把它带出来,原话是这斯文眼镜要是没有魂飞魄散,估计也不愿意看到他弟弟落得个这种下场。
出现在麻仙雕塑前的那个盆到底是什么东西?似乎这玩意和麻仙根本就不是一路的。坐在出租车上的我感觉到我忽略了什么。
下一刻,我瞪直了眼睛,全程我们的注意力都只在麻仙身上,完全忽略了更加诡异的东西,那边是昨晚医院中躺在床上的那个绷带人。
斯文眼镜说过,麻仙为的是给我做一场手术。
植皮,植皮?
我摸了摸皮肤崩裂的后背。原本麻仙要做那场手术,是要把我的皮,直到那一动不动的绷带人影身上。那是个什么东西?在砌墙的最后,还出现在铜盆中。铜盆里的两条鱼,正要游在那东西眼睛的位置。
而连死都不怕的徐仙公,在医院里也在始终麻木的看着那手术室里面。脑海中,我甚至能感觉到那东西两条鱼肚子组成的眼睛,静静的看着我们。
车子到了旅馆,我背心冰凉,把姨父背上了阁楼,后半夜却再也睡不着。
第二天一早我们便离开了乌锡,似乎昨晚失血过多,姨父的脸上还是白的和我一样。
:老子怎么沦落到你这个病秧子的地步?
整整五个小时,到达锦都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钟,好几次我想问那个铜盆,这小混混都把话题扯开。骂我,你小子还不去医院?你那伤口都干了,里面夹了那么多绷带渣滓,再不取出来,你还想要小命?
在医院躺了一个星期,过程中痛我的死去活来,姨父走之前给了我另一张银行卡,几天的时间里,这张从具有“分钱”意义的银行卡几乎成了我的精神支柱。但当做了手术之后,我弯腰驼背,喘着粗气去提款机,看到上面可怜兮兮的五百块钱,我呆住了,
:这人是谁啊?命都不要了来取钱?
:劳苦大众不容易,我们再等等吧,别催他。
议论声中我差点痛晕了过去。
躺在病床上的几天,我将整件事情回忆了一遍,从张老师死的时候开始,到之后的一系列,村子,乌锡,似乎一直有一双无形中的大手。
而我,无论如何都不能逃脱。
姨父说,几年前有人将我的名字填在了宏光医院的第一本病历上,而秦钰,不,那只麻仙从一开始便想要我的命。直到现在,我的身体依然没有好转,脸色常年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人,甚至照镜子我都害怕。
我不止一次的想过,是不是就这样死了,那就能解脱?但姨父走之前的一句话让我如遭五雷轰顶。
:你要是真的这么死了,那才是万劫不复。难道到现在你还看不出来,你如果死,下场要比那斯文眼镜孙达凯,惨的太多。
这一天,我躺在病床上,突然听到隔壁有声音。
出门去看,是一群人扶着一个坐在轮椅上的老头,张罗着正要离开。医生护士在一旁怎么去劝不住,那老者脸色一看就是病重,但他非常的倔强。
:门口的梧桐到了,坐西向东,这周围鸦雀从清早就开始叫。这地方变了,这是大凶的征兆,我不住这儿了,一定要搬。
这老头似乎非常有钱,他家人推着他急匆匆的走了。
去窗边一看,我怔住了。这天是阴雨天气,广场上的人正在忙碌,一棵硕大的梧桐昨晚真的莫名其妙的倒了下来对着锦都医院的大楼。而那颗树倒下来的位置,不偏不倚,正好对着我在的病房的窗口。
看了看灰蒙蒙的天空下,附近树林里的鸟儿在乱飞。
锦都市很大,但给人的感觉是,现在所在的金江区这一片的高楼大厦,都浓罩在一层莫名的昏暗乌云下,而其他地方,远远的却显得天光明亮。
这天中午,来接我的姨父点根烟便开始骂这个鬼天气。即便不是这样,那医院我也不敢在住。姨父开着车,我们离开医院刚刚两个路口。
身后传来轰了一声。
我们脸色一变赶紧下车,接着我呆住了。整个锦都住院部的一层楼,全部笼罩在了火海之中。
站在雨里,我身子都在发抖。
当天的新闻显示,是因为瓦斯爆炸牵连到了氧气瓶的库房。从电视上,我看到了那惨不忍睹的画面。
如果不是遇到上午那个搬地方的老头,现在我肯定已经死了。
隔天的时候,坐在一家餐馆里,我惊魂而定,我发现全程他都拿着一张报纸在看。
报纸上正是昨天那则轰动锦都的新闻。我已经看过很多遍。我发现姨父一直盯着那张新闻的图片。
我的衣服内侧还穿着病服,问他怎么了?
:锦都这几天都是阴雨天气,所以地上全是湿的。
姨父的这句话显得莫名其妙。他想表达什么?报纸上的这张图片,正是昨天火灾的场景,一群人在大楼下灭火救灾。
突然我也看到了什么。
新闻图片里,住院部大楼前的人群中,有一个人显得特别的奇怪。那是一个穿着旧西装的中年人,朝着起火的那一层看。图片里只有一个背影。
这身影要是我都不认得,那就说明姨父的猥琐白混了。我说这不是你么?昨天你在那儿做什么?
姨父骂了道你个笨猪,老子昨天不是来接你在开车?他自己也奇怪这人到底是谁。
他的声音有些哆嗦,因为这背影怎么看,根本就是他自己。再次看过去,我终于明白了他之前的那句话。这几天地面全是湿的,阴天的火光在地上倒映出了人群的影子。但这个和姨父一模一样的人,身后的地上空空如也。
这,这是个没有影子的人?
突然,放在饭桌上的报纸自动燃了起来,火焰冒起,慢慢的烧到了那张新闻图片上。姨父脸色骤变,说快把这火扑灭。
我几乎立马扑了上去,但已经晚了。
惊恐中我身子僵硬,慢慢的回头。
姨父只说了一句:你做你的啊,看我干什么?
接着他莫名其妙的啊的惨叫了一声,一头栽倒了地上,再也没了动静。无论我怎么推,他都一动不动,像是死了一般。
易先开,易混混儿,到最后我甚至直接叫姨父都没用。
急救车呼啸而来,医生说只是晕厥,折腾了大半天怎么都醒不过来,最终只好将他送往医院。偏僻小餐馆的包间中,我全身冰凉。
这张报纸,到底是怎么回事?
急救车呼啸而去,正要跟出去,突然我看到了什么,转身走了回来。
墙角露出来了一个小脑壳,居然一只癞子皮红眼睛老鼠,一只,两只,几只红眼睛耗子进了门。在姨父躺过的地方快速的爬来爬去,用丑陋的鼻子不断的闻着。
我刚伸手过去,那只为首的赖皮耗子便在我的手上咬了一口。
痛的我几乎晕厥。
叽叽喳喳,老鼠显得非常的焦急,那只毛皮是癞子的爬到了一旁的座位上,用脑壳去钻姨父放在那儿的包。
我呆住了。这间包里,只放着一样东西,那件还没有来得及烧掉的人皮白大褂。几双红悠悠的眼睛盯着我。
一旁的桌上,报纸燃过的地上留下了一滩灰烬,下一刻,我懂了什么,在这些老鼠的“催促”中把人皮白大褂放在了桌上燃过的位置,啪的用打火机点燃。
腐臭的味道传来,人皮衣服冒起一阵黑烟。接着这几只老鼠居然在地上开始不住的“叩拜”,一个个的胡子倒立,爪子捧着向上竖起的胡子,左右各三根。
它,它们在烧香?
老鼠祭拜,这场景看得我冷汗直冒,它们想要做什么?
人皮的烟雾中,屋子里多了点什么东西。我身旁空荡荡的什么都没有,那是在一旁包间的墙面装饰镜中。
我吓了一跳,我的旁边,一个多了一个人,全身像是浓罩着烟雾,不是别人,正是当出那穿着白大褂的斯文眼镜。
老鼠还在祭拜,镜子中的斯文白大褂像是非常的疲倦。他全身苍白,眼神空洞,只有头机械式的到处转。
他张开了嘴,一个声音在我耳边响起。
:易先开凶险,它,它们要要他的命。
这声音很空洞,就像是根本没有自己的思维,斯文眼镜到底看到了什么。我猛的问他在哪儿?到底在什么地方?
镜中的斯文眼镜突然看向了我,一字一句的说道。
:他,他已经没救了,在东边,成羊宫,正月十五的庙会。记住,杀易先开的地方就在那儿,快去救他,不然他到时候一定会断气。
他空洞的眼神越来越惊恐,像是看到了什么。
镜中的他传来一声怪叫,最后的话语是:影子,影子。影子能给你指路。
像是破碎一般,他的身影燃起了火,最后,随着桌上的人皮燃尽,在烟雾中消失了。我吓的已经说不出话来,难道这就是魂飞破散?
叽的一声,扭头一看,一旁那些烧香的老鼠,有两种已经倒在了地上,全身抽搐,不一会便死了。
我猛的惊醒了过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包间里,手指上还有刚才被咬过的伤口。而旁边,居然真的躺着两只耗子的尸体,只是这些耗子死了之后,眼睛全部都是发白的,那诡异的红色自动消失了一样。
被老鼠咬晕,难道是梦?谁知一旁的店老板破口大骂,说你这人怎么回事,先是烧报纸,现在又在我店里烧衣服,刚才怎么喊你你也不回答,站在桌子旁边嘴里自言自语什么东边,什么影子一类的话。
他骂我小子你中邪了?
我没有理他,收拾好东西,走的时候老板还在叫人要来抓耗子,我要回了那两只死耗子,快速的离开了饭馆。
徐仙公曾说过,这些老鼠有灵性,刚才那一幕虽然吓人,人皮衣服没了,这些老鼠利用人皮衣服给我指了路?姨父躺在区医院,医生说体征一切正常,怪就怪在,大好的一个活人怎么就陷入了深度昏迷。
在医学上这种事情不是没有先例,有人去洗头,有人去吃饭,莫名其妙的就休克。
看着躺在床上这个猥琐的人,第一次的,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要是昨天,我敢这样指着他的鼻子骂,早就一耳光给我还回来了。此时我终于找到了收拾这个腌臜货的机会,为我小姨受的苦报仇,但却什么都不能做,只是在临走时,拿走了他身上的那包玉溪,放了一根在这汗臭的熏人的枕边。
那句话自动又浮现在我脑海,
:杀易先开的地方,就在东边。
把心一横,当天下午我便坐公交车来到了城羊区。锦都的城羊宫非常的出名,其实并不是一个宫殿,具体来说算是一个文化遗产群。寺庙,街道,甚至博物馆,在东区占了一大片地方。
下午到这里的时候,一条条街上已经是人山人海。此时正值鬼月之后的秋季庙会,店子,路边商铺,到处都张灯结彩。
不知为何,看到这种民俗场面,我居然有种害怕的感觉,一座座古朴的殿楼街道,在积木出的高楼大厦的衬托下无比的别扭。耳边想起那句话。
:小子,瞧你那点出息,你越是害怕,这些玩意就越猖獗。
站在大街上,我呆呆的念了句:老子不害怕,老子不害怕。
盛大的庙会,老鼠带的信儿,农历十五,姨父就要死在这儿。到底在这成羊宫,会怎么杀他?庙会一完,他真的会死?
今天是农历十三号,过两天便是农历十五,我在附近租了了个廉价旅馆,在庙会区域找了两天时间,没有任何发现。
为什么要选在农历十五?经过多方打听,一个本地的大爷告诉我,小伙子,听你说的也是南方话,这么著名的庙会还是第一次来?十五号那天,我们要开阴门啊?
开阴门?
店铺里卖东西的大爷笑呵呵的,这条街道正是旅游旺街,他像看傻瓜一般的看着我,指了指远处的一栋历史建筑,说阴门不就在那儿么?
那是一座高十米左右的城门牌坊,正好在殿楼街道的入口处,看到这硕大的古朴门楼我惊呆了,问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你南方人还不知道我们本地的风俗?鬼月(七月)过后的秋季,据说阳间迎来丰收喜庆,我们得把阴人给送过去,让底下的东西保佑我们?要不,你也送一个?送了这玩意,它们就在回不来了,也能抱你来年太平。
他指了指店铺里的货物,那是最近卖的最火的货物,居然是一个个涂脂抹粉的纸人。
看了看远处那座硕大的门楼,我有一种莫名的古怪感觉。
到了十五这天,成羊宫格外的热闹,周围到处都是耍花灯的队伍。我混在庙会的人群里往前。
有传言说,今晚所谓的阴兵过门,以前真的引来过阴兵。也有传说,有曾经有人在这庙会的游街队伍里失了踪,最后看到他们正是过了那道阴门,从此再也没有回来过。关于这里的传说五花八门,但我的心思却根本没在这上面,到处张灯结彩,热闹的街上,出了地摊和商铺,几条街上随处都是烧香供纸的人。
游街的队伍不断往前,某一刻人群逐渐分开,那是两长排穿着长衫带着帽子的人,每一人手里都拿着长长的纸棍,脸上涂满了油脂,就是所谓装扮阴兵。
队伍中一个个送来的纸人,被这些装扮的阴兵押着,顺着街道往前,庙会的群众纷纷让开。
不知道为什么,热闹的氛围中我觉得有些别扭。
这风俗仪式就像是唱戏,但就在长长的阴兵队伍从我面前经过的时候,某一刻,我感觉到背心一阵发凉。周围人都没察觉,但我却瞬间看了过去。
很不起眼,那是所谓阴兵的队伍里,有几个拿着纸棍的人影走路姿势特别奇怪。
远远看过去,这几个人长长的衣衫下面,居然是没有脚的,那面无表情,几乎纯白色的油彩脸,显得明显的不同。
这,这队伍中,真的有阴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