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载】我发现了一本太爷爷的笔记,里面记载了历史上被隐匿的奇案调查

  7月下旬,我一位书商朋友死在家中,我在命案现场找到了一本老笔记——《夜行记》。


  这本笔记的作者金木竟是我太爷爷,一位民初的夜行者。


  笔记里记载了他1916-1928年之间经历过的一些离奇案件。


  有奇闻、有周易还有某些历史上被隐匿的奇案调查


  最近我将会把笔记里的案件翻译出来,方便大家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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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另,所有故事都是虚构,里面的配图视频来自网络。】
  序|一宗北京潘家园的命案,引出被匿掉的百年秘史


  2016年7月,北京出了一场离奇命案。一名旧书商死在家中,埋在一堆旧书中。这起命案引出了一段被主流学界忽略上百年的隐秘历史——民国初年,中国存在一种被历史记载忽略的职业:夜行者。这个隐秘的行当,最早可追溯到唐代。

  7月21日早上7点,北京潘家园华威西里小区,一个单身男人被自己的书砸死在家中。这些致命的书,是他收藏的上万本旧书中的一小部分。

  第一个发现尸体的人就是我,一名都市传说爱好者。

  这位姓邱的旧书店老板与我相识多年。我总托邱老板帮搜罗都市传说相关的旧书。两年前,邱老板关掉了潘家园的门店,将租住的民宅做了仓库。

  7月20日晚,邱老板联系我,说找到了我寻觅很久的几本书。另外,还发现了一本奇怪的旧笔记。这本笔记可能与我金家祖上的历史有关。

  次日清晨,我赶往潘家园。敲门不应,便打电话,却听到电话在屋内响起,始终无人应答。

  我想起邱老板心脏不好,怕出事,就叫来警察开锁进屋。邱老板被埋在一堆书中,尸体已经冷透。他的手中攥着一张书单。

  
  (室内已做了改造,桌上便是金木留下的神秘箱子。)
  这个箱子曾在金家保留了几十年,从未打开过。箱子中是一些日常物品,大概是当年金木做记者时留下的。我却认为,这背后还有更多秘密。

  
  (还有一张民国十四年的北京地图,袁大头是民国三年发行的,不知道为何还留着)

  这些“装备”说明,金木远远不只是一名普通记者。
  除了装备和衣物,我还发现了一本民国版的小册子《奇怪丛谈》,编著者是民国性学家张竞生。

  
  (这本小册子是民国著名性学家张竞生成名前编著的)

  这本书非常罕见。我在网上查看,这本旧书卖到了八千多。忽然想起,邱老板家中有不少孤本书,价格都不菲。

  邱老板不久前告诉我,他搜罗到一本1965年最老版本的《毛主席语录》,拍卖价已炒到了十万。有个姓屈的同行,多次找他求购,他都不愿出售,两人争执过很多次。

  书商之前的利益纠纷很常见,如果警方的怀疑成立,这可能是一条线索。我打电话给警察,说了此事。

  之后,我找出家中收藏的一些老物件,发现也与笔记中提到的内容有关。
  
  (我小时候,这块奇怪的怀表一直放在家里,父亲说是太爷爷的。后来发现是块隐藏了微缩相机的特务工具)

  对照金氏族谱和笔记中的记载,我确认,金木确实是我的父。

  我将笔记一页页研究,逐渐揭开了金木另外一个神秘的身份:夜行者——一个探究离奇案件真相的隐秘职业。

  金木,原名金穆,字禾白,1890年出生在北京,父亲曾参与中日甲午战争,后来做了袁世凯北洋新军的军官。

  光绪三十三年(1907年),金木赴日本留学,于辛亥革命期间回国,师从黄远生,开始记者生涯。

  1916年,金木从《申报》辞职,正式开始夜行者生涯。

  笔记中记录的事件都极其详实,应该是金木对亲历事件的记录。在一些记录中,标有一些奇怪的数字和字母。

  在某页笔记中随手的一个记录中,我发现了密码的奥妙:每个密码都对应着当时一个报纸的日期和版面。

  也就是说,金木将调查过程中的部分故事给到了报纸——一种赚取稿酬的方法,而更多真相写入了《夜行记》。

  这正是夜行者的工作方式,一边做自由记者,一边像侦探似的潜入黑暗事件。
  笔记中多次提到一份叫《白日新闻》的报纸。民国十五年(1926年)四月,金木记录直奉联军强关《京报》报馆事件时,文中还提到与《白日新闻》经理瞿铭麟交谈的事情。当时,这份报纸编辑部位于北京粉房琉璃街中州会馆。

  
  (这份报纸1912年在北京创刊,1928年迁到了成都,后来被国民党封禁)

  可以推测,《白日新闻》是金木长期供稿的对象。

  《京报》事件时,北京《晨报》几日内连发报道,记录报社被关之事。上海《民国日报》则称“北京已成恐怖世界”:

  “【本报二十八日上午十时北京电】《京报》社长邵飘萍,被奉军杀毙后,此间人心大起恐慌。各报言论,均不敢不作袒奉之词,较有名之记者,均暂退避。”

  此前一日,《晨报》报道了邵飘萍被枪毙的事情:

  “……邵毙命后,尸身即抬至永定门外义地,由警厅电告家属前往收埋。闻至昨日下午三时,始由其又具状往领……”

  这件事在太爷爷的笔记中有更详细的记录。
  当时,他正在调查炮局胡同一件人力车夫自杀案。亲友为邵飘萍收敛尸体那天,金木从永定门外返程,目睹了现场。

  
  (“……现场均为邵振青报界友人,余遇见前《申报》同事,同往义地。装殓之时,余立于棺材后方,协力抬棺起,见邵振青右眼已被子弹穿透,料想凶手以马枪自脑后击毙。装殓既毕,同行者拍照存之……”)

  这件事之后不久,太爷爷的笔记中断了半年,或许与当时北京恐怖笼罩的政局相关。
  在此之前几年的笔记中,金木从隐秘的角度记录了一些大事件的侧影,这些事情从未在史料中出现过。

  其中最为重要是五四。《夜行记》记录的五四当天,出现了未在现存史料中出现的事件。

  
  (一张全世界著名的五四照片,当时太爷爷金木就在人群之中)

  金木讲述了一个名叫满世卿的年轻人。此人当时是无政府主义秘密社团“新世纪同志社”的成员。

  在五月三日的游行筹划中,满世卿与另一个无政府主义社团“天义派”的成员密谋了火烧赵家楼。主流史料则一般认为,赵家楼被烧是学生情绪失控的结果。

  五月四日下午,游行队伍到赵家楼寻找曹汝霖,第一个大喊“放火”口号,破窗跳入曹宅的,便是满世卿。

  这个细节,与国内许多学者的推测也有出入,但与美国华人学者黄克镶的《一日一世纪:五四侧记》中的记录很贴近。黄克镶在书中,详细描述了第一个入宅者如何点火,且口中呐喊着无政府主义口号。

  除了大事件,太爷爷记录了更多底层离奇案件。
  民国五年(1916年),《民国日报》报道了全国各地的几起凶案,受害者均是幼儿,头盖骨被撬开,脑髓被取走。

  金木追查了此事,发现并不仅仅是报纸所称的偶发案件,三姑六婆杀婴儿做药引子背后,其实有一家外资天津制药厂,形成了一条拐卖、虐杀和制人药的产业链。

  
  (当时民国日报的记载,图片扫描自天津人民出版社的《民国旧闻》)
  在金木作为夜行者活跃的时期,曾调查过北京城旗人的生活,记载了一些隐秘的组织和事件。

  
  (民国后,旗人生活日益衰落,不少人流落街头,做起佣工、小贩,甚至妓女。)

  1920年5月,《晨报》曾刊登过一篇题为《今日之旗人生活状况》的文章。

  《夜行记》中有一篇也讲旗人的生活,却记录了一个案件。记录时间与《晨报》的新闻吻合,老金根据笔记中的密码,对应到《晨报》的文章,此文正是金木化名所写。

  金木记录了一个介于掮客与强盗之间的流氓团伙,专门组织旗人卖淫和倒卖文物,其中不乏强奸、拐卖与杀戮。这个团伙有当时的军界人物参与,涉及的案件轰动一时,报纸却并无多少报道。

  在美国学者Tong Y·T的著作中《暮色满洲》中,对该团伙却有提及,只是被绝大多数历史研究者忽略。

  历史真相的暗面,总是挖掘不尽,不被曝光总有各个时代的原因。“夜行者”这一特殊职业的发现,将重写历史。

  更重要的,重写的不仅仅是民国史。
  几位北京的历史学家研究发现,最早从事夜行者职业的人是唐代的作家牛肃。

  关于牛肃夜行者身份的记录的文献,来自宋代大诗人陆游所著的《老学庵笔记》:

  
  (刘鹗与他写的《老残游记》手稿。)

  这位做过河工,修过铁路,炒过地皮,研究过甲骨文的晚清通才,不仅仅是普通的官员和小说家,还是一位爱管闲事的夜行者。

  1900年,八国联军占领北京,城内无粮可吃。俄国军队占领北京官方粮库太仓,打算烧掉。刘鹗发动赈灾团体,买下存粮,平价售给百姓,救下不少人性命。这件事被清廷判定为“盗卖太仓官粮”,刘鹗被发配新疆。

  事件背后,却有不为人知的隐情,当时帮助刘鹗买米赈灾的团体中,有一伙北京西郊的武装力量。清廷实为惩罚太仓案,实为镇压异党。

  这件事,只在刘鹗个人日记中有记载。

  《老残游记》中的几位关键人物,都只是真实人物简单化名。如酷吏玉贤,就是光绪年间著名的酷吏毓贤,出任曹州知府期间,以站笼杀了2000多良民。

  而被后人称道的妓女黑妞、白妞确实是刘鹗在调查中结识的名妓。在刘鹗日记的记录中,白妞曾协助他勘破不少案件。

  夜行者的故事,看似离奇,却往往包含更多真相。刘鹗在《老残》中曾自我点评:

  “野史者,补正史之缺也。名可托诸子虚,事须征诸实在。”

  这正是他作为夜行者的自白。金木在给《白日新闻》写的一篇评论中表达过类似的意思:

  “不以春秋笔法,不做编造扭曲,唯以野史稗类之角度,辅以剪裁结构之法,做真实记述。”

  弄清了《夜行记》的事情后,我去了趟刑警队,我想知道邱老板之死的真相。
  邱老板是被人用一本一千多页的书砸死的,这本书叫《哥德尔,艾舍尔,巴赫
  ——集异璧之大成》。

  凶手是个偷书贼,专偷珍本善本,常年流窜在潘家园和琉璃厂,倒卖为生。屈老板求购《毛主席语录》不成,便雇了偷书贼,去邱老板家中偷书,行窃过程中遇到回家的邱老板,打了起来。

  警察在小区里的垃圾桶内找到了凶器。这是本奇书,能读懂的人没几个。书的精装封面厚实坚硬,抡起来比硬皮《新华字典》还顺手。

  
  (警察在邱老板屋内拍摄的凶器,上面有凶手和邱老板的指纹,推断凶手清理了室内的打斗痕迹,并伪造了意外现场。)

  这个真相,让我唏嘘不已,“以书为生的人,死在一本书下,或许是命运使然,就像我和我太爷爷。”

  和父一样,我自己也是一名夜行者。在过去的十几年里,我跑遍全国做夜行者,参与和记录了许多重大案件。

  之所以退休,是因为我违背这个行当的一项秘密准则。

  几年前,我收了一名徒弟,叫徐浪。徐浪和另一个叫周庸的年轻人,可能是现在北京仅存的夜行者。

  以往夜行者的存在,就像历史的月之暗面。他们究竟经历过的怎样的故事,如今只能从这本笔记中去探寻。

  所以我决定,将《夜行记》中的故事讲出来,做一名“案头夜行者”——讲述夜行者故事的人。

  在我看来,讲故事和徒弟查案一样有趣。




  【本篇完】

  下篇预告:【北洋夜行记】001——北京曾有个女子不婚俱乐部,她们要到前门裸胸游行
  【北洋夜行记】001——北京曾有个女子不婚俱乐部,她们要到前门裸胸游行



  上月翻太爷爷金木的笔记《夜行记》,有件奇怪的案子,和当时一个叫不婚俱乐部的组织有关。年轻女孩立誓不嫁,理由是摆脱家庭束缚,争取女性自由,好像很了解自己的需求。

  金木的记录说明,抱团争取的自由是可疑的。嫁与不嫁都可以,前提是想好自己要什么,不是做了某件事就能证明自己是自由的,女孩不要随便去证明什么,尤其不要为男人的立场去证明自己。

  
  (我太爷爷金木《夜行记》中对这件案子的记录。不知道这本笔记的,可以看序章。)

  《夜行记》里的故事虽然是半白话,也不太好懂。我翻译成白话,一个个讲给你们。
  事件名称:女子不婚俱乐部
  记录时间:1919年1月25日
  事发地点:北京珠市口,前门大街

  一月十七日晚上,刮北风,路上仍有积雪。这天是我二十九岁生日,也是我做夜行者的第三年纪念。我邀请两位老友去西四砂锅居喝酒。

  这两位老友,一个是拉胶皮车的陶十三,一个是夜猫子韩斌。

  两人都天赋异禀。

  十三能闭上眼闻臭识胡同,根据不同茅厕的气味分辨出自己在哪条胡同。韩斌则有个怪毛病,几乎从来不睡觉,自称京师夜猫,一到夜里就四处游荡,和所有警区的夜班巡警喝过酒。

  在我看来,没有谁能比他俩更熟悉北京城。因为有他们,各种奇怪的事情我都很难错过。

  我们走到小酱房胡同口,几个巡警从后面撞过来,拐进了胡同。

  跟去一看,胡同口的洪兴头铺出了人命。剃头匠洪大富被人割了喉咙,光着屁股躺在床上。

  巡警正在盘问头铺的老板娘。那女人神志不清,瘫在椅子上一直念叨:都怪我,害死了男人。围观的街坊说,老板娘也差点被勒死,刚刚被救醒。

  我说自己是报社的,和韩斌一起进了里屋。

  洪大富裸身躺在床上,脑袋耷拉在床沿,血还在往外冒。身子底下一滩血,走近一看,阳具没了,被剃刀从根上整齐地切掉,溅了一墙血点子,是生前被割下的。

  一名巡警捡起地上的剃刀,裹在毛巾里,招呼人抬尸体。

  我想阻止他们破坏现场,韩斌拉住我:“没用。别浪费时间。”
  出了头铺,韩斌告诉我,那几个巡警他认识,都是拿钱混饭的破落旗人,现在查不出什么,不如先吃饭。

  我想也是,这种案子太频繁,不是情杀,就是盗窃,便不再理会。

  到了砂锅居,预定的包厢还没收拾好,里头的客人刚散。一群穿旗袍的姑娘聊着天走出来,十三看得眼珠子往外掉。

  让过这群姑娘,我们坐进包厢。桌上有本《妇女时报》,最近很流行的新刊物。

  我翻开杂志,研究一篇讨论西方男女交往的文章。两张传单从杂志里掉出来。捡起一看,传单上写着:“冲破束缚,争取自由。抛弃家庭,走向社会。”

  左侧落款:女子不婚俱乐部。

  

  正要细看,包厢门突然打开,进来一个红旗袍女子,朝我点头,抿嘴一笑,说了句“打扰您”,伸手将《妇女时报》拿去,转身出了包厢。散过一缕浓郁的香甜味儿,我猜大概是欧洲香水。

  十三很好奇:“怎么娼马子也搞运动?”

  我说:“是在搞运动,但她们可不是娼马子,是新女性。”
  这个是去年年底从南方传过来的,在年轻女人和学生中很流行。

  韩斌说这俱乐部他见过,《大公报》有过报道。

  1919年1月份的《大公报》报道的女子不婚俱乐部,南方发起,之后传到了北京。俱乐部只接受20岁到40岁之间的单身女性,有老会员介绍才能申请。入会时需要签下字据:“誓不婚嫁,如有故违愿,甘罚洋六百元(相当于现在的三万元左右)。

  我们点了几份砂锅,要了烧酒,聊起头铺的案子。十三却放不下刚遇到的一群女子,问起不婚俱乐部的事。

  这些观念,不少是从日本传来的。我在日本留学时接触不少,一一讲给韩斌和十三。

  十三从怀里掏出一张纸,说:“老金,刚才你看的是这玩意儿吗?”

  我一瞧,是刚才被红旗袍拿走的传单,问他:“你哪弄的?”

  十三一乐:“刚在头铺那儿拿的。我看警察进屋了,就在桌子上捡了这个。”

  韩斌问:“你这是偷,怎么想起拿这个?”

  十三脸一红,说:“我看上头有女的,好看。”
  昨天审核给驳回了好几次,没更上,抱歉了各位。
  我朝十三脑门揍了一下,研究这传单。除了刚刚看到的口号外,传单背面画着几名穿旗袍的女人,背面写着:“女子不婚俱乐部公开讲演将于一月十九日在北京模范讲演所举办。”

  奇怪的是,演讲活动底下还印了一个催眠术的广告。

  
  (金木在笔记本上描下的徽章,这是女子不婚俱乐部的标志,中间是个甲骨文的“女”字。)

  一个已婚女人加入不婚俱乐部,事情变得有点意思。

  我对韩斌说:“你得去找警署的酒友聊聊天了,我要去牢里看看老板娘。”

  韩斌问:“你觉得她杀人了?”

  我递给他一根飞马烟卷,说:“有可能,但不一定。”

  遇到我好奇的怪事儿,我总爱这么说。对于直觉,我向来自信,但从来不敢随便下结论。自从三年前那次错误,我便知道,结论可能害死人。

  我告诉十三,第二天去小酱房胡同拉拉活,打听一下洪兴头铺的事儿。

  十八日清早,韩斌到警署,打听出那老板娘的情况。

  这女人姓田,原是大户人家姑娘,嫁过人。辛亥年闹革命,男人剪辫子去了南方,再也没回。她便改嫁给了洪大福。

  早上十点,我们去了京师第一监狱。这座监狱是宣统新政时建的,现在叫北京监狱。

  
  (京师第一监狱,又叫京师模范监狱,建于宣统年间,民国最早启用的新式监狱,位于南城姚家井地区(现在是清芷园小区)。
  )
  韩斌给了看守两块大洋,看守带我们到了女犯区。那老板娘正和一群女犯坐那糊火柴盒。这是监狱工场为女犯安排的日常劳作,不管判不判刑,都要先干活。

  老板娘被看守押出来,穿着灰布囚服,一脸木讷,脚上戴着城墙砖大小的镣铐,走路像只鸭子。

  看守对韩斌说:“这女的可能疯了,喊了一宿,早上还撞墙自杀。”

  我戴上眼镜,拿出笔记本,说自己是报社的,可以帮查案子。田氏无动于衷,面无表情地说:“还告什么状,是我自己害了男人。”

  我问:“你怎么害了男人?人是你杀的吗?”

  田氏急了:“我怎么会杀他?就恨我自己怎么没也死了!”

  韩斌便按我教的路子,扮演起律师。他告诉田氏,若有冤屈,可以帮申诉。

  田氏摇头,不说话。

  我接下韩斌的话,说:“不用你出钱,状子钱已经有人帮你付了。”警署的情况,人尽皆知,若苦主无钱,抓到真凶也难判。一个小案子告到倾家荡产,可能也开不了庭。

  田氏愣了一下,不太明白。

  我说:“是不婚俱乐部的朋友帮你付的。”

  田氏突然冷笑:“别哄我了,知道我有男人,她们怎么可能帮我?”

  她果然加入了不婚俱乐部。我追问:“既然有男人,为什么要进俱乐部?”

  田氏见被套话,反而放松下来,向我们说了加入俱乐部的事。她说,进俱乐部是想学习新知识。

  北京这个不婚俱乐部,为了吸引更多会员,不但经常做公开演讲,还有学习聚会,由女学生分享知识。几个月前,田氏通过堂妹戴戴介绍,进了俱乐部。

  这个理由,有点不可信,但似乎也没什么破绽。
  我问她:“你既然识字,也念过书,知道新知识是什么吗?”

  田氏很自信,好像我的问题侮辱了她。她说,自己读过私塾,也读过西书,看翻译小说,“我说不上什么是新知识,但新的就是好的。”

  再问什么,田氏不愿多说。

  我叫了看守,送田氏回去。韩斌说他还是觉得这田氏古怪,要么神经不正常了,要么就是凶手。

  我让他别急着,不如去找戴戴。

  戴戴居然是个妓女。

  十三在小酱房胡同打听到了两件事。

  第一,田氏的堂妹戴戴,原来是粉子胡同里的妓女,民国后领了政府的执业许可证,自己接单。第二,洪大福性欲旺盛,从两年前结婚,夜夜折腾,有时大清早就办事,两口子的叫床声比打更还准时。

  
  (清末民初的济良所,由国外传教士最早创办,专门收留风尘女子和被拐卖的女孩。后政府介入,改为供妓女从良的合法慈善机构。有妓女登记从良,便挂出照片介绍,供单身男人赎买,合法结婚。也因此,济良所往往成为地痞流氓混迹之地。)

  “你不想嫁人?”

  “以前想,现在不想了。女人要独立啊,我就从济良所跑出来了,认识了燕京女子学院的姐妹,介绍我加入俱乐部。”

  这戴戴还挺有趣。
  审核的时间太久,每楼就多发一点给各位。
  我问起田氏的事情,她没说正题,先把洪大福批判了一顿。她说,田氏的生活也是她立志不嫁的原因。

  戴戴验证了十三的说法。这洪大福不但性欲旺盛,还口味奇特,从妓院里学来各种花样虐待田氏,“我姐经常一身伤找我哭诉。”

  “为什么不离婚?现在不是没有离婚的事儿。”

  “我当然想让她离婚!但你知道,很少女人这么想的。关键有一点,洪大福这样,是因为我姐不是处女。我姐觉得对不起他,从不反抗。”戴戴说得激动,掏出烟来抽,递了我一根。

  我接过烟,是一种没见过的,叫哈德门。

  
  (北洋时期的模范讲演所。当时政府提倡演讲教育开启民智,北京有13处讲演所,普通民众可申请在讲演所宣讲,听众也不受限制。图片来自甘博的《北京社会调查》。)

  戴戴果然出现,带我去了嘉宾席。嘉宾席后面几排,是女子不婚俱乐部的人,清一色新式旗袍。

  演讲者上了台,一身红旗袍。她笔挺地立在台中央,向观众点了点头,抿嘴一笑。她自称是不婚俱乐部的会员,叫张宁。

  我认出了她,是砂锅居打了照面的红旗袍。
  与张宁一同上台的还有一名身材娇小的女子,身穿藏蓝色印花短装。张宁介绍,她是俱乐部宣传干事,叫明秀,两人将同台演讲。

  张宁报出演讲题目:《解放乳房,解放自己》,台下一片沸腾,戴戴坐在我左边,站起来鼓掌。

  张宁和明秀在台上一唱一和,像对口相声。两人聊起新女性观念,要求女性放弃裹小脚和束胸的恶习,积极接受教育,还不时开起男人的玩笑。

  台下不断有人吹口哨,我还从没看过这么火热的通识演讲,连混迹讲演所的流氓都煽动了。

  张宁讲到了女性可自由选择不结婚的观念,台下突然安静了。张宁清清嗓子,说了一句可以载入史册的话——

  “新观念总是惊人。我们也将用惊人之举表达立场,开了春,不婚俱乐部将在前门举行裸胸游行。”

  张宁边说,边指了指自己的胸部。

  忽然有人大喊:“敢不敢现在脱了看看?”台下一片哗然。

  张宁愣了一下,抬手解开了旗袍的盘扣,打开衣襟,露出红旗袍里头白色的绸子衬裙。她向前一步,挺起胸脯。

  讲演所瞬间成了相声大会,叫好声和叫骂声响成一片。有男人站在椅子上欢呼,流氓跑到台前吆喝下流话,巡警跑出来制止,嚷着让张宁下台。

  张宁倒很镇定,说:“女人的身体是自由的。请各位春天来支持我们的自由。”

  随后,将衣扣系好,鞠了个躬,拉起明秀转身下台。不婚俱乐部的人纷纷起身,簇拥上去。

  戴戴尖叫着拉起我,跟了上去。

  
  (如果没有后来的故事,张宁很可能成为中国裸胸运动第一人,后来,直到1920年代末,中国首次出现女性裸体游行。当时,此事被国民政府报纸斥为反动分子的造谣。图片来自1989年《史海钩玄:武汉裸体大游行 》。)

  戴戴说,演讲的两位是她的偶像,不但是新女性的典范,还身怀绝技。我问她什么绝技。

  她说张宁是催眠术家,明秀则精通中医按摩术。

  这很新鲜。我在日本曾做过按摩,不过是中医经络疏通那套,催眠术倒是真想见识见识。

  我让戴戴介绍我认识张宁,没想到张宁主动找来了。
  出了讲演所,俱乐部一行人去了对面馆子。我犹豫是否跟过去,远远看到张宁和明秀在馆子门口停下,两人似乎争执起来。

  不一会儿,明秀转身走掉,张宁点上一根烟,向我走来。

  她走到我跟前,递上一支烟,说:“前天在馆子见过,今天见您坐在前排,实在荣幸。”

  我接过烟,和戴戴抽的一样,哈德门。这俱乐部的女人确实挺时髦。

  寒暄了几句,张宁递上一张名片,说:“见过两次,咱们算正式认识了。”

  
  (安徽泾县会馆在当时的媒体界小有名气,1918年创办的新刊《每周评论》就在这里,当时的编辑是北京大学学长陈独秀。)
  到了泾县会馆,果然只有编辑部还开着门。一个叫胡适之的编辑告诉我,十七号下午确实有个穿旗袍的女人到访,自称是女子不婚俱乐部的干事,想邀请《每周评论》的作者参加演讲活动。

  我问胡适之:“那干事叫什么名字?”

  “明秀。”

  我心里紧张了一下,有种真相即将揭开的快乐。

  我给胡适之留下名片,离开了会馆。我让十三去找韩斌,约好第二天再去趟监狱。

  十三走后,我拦了一辆胶皮,去找戴戴。



  二十号早上,我和韩斌又去了监狱,却没见到田氏。

  十八日晚,田氏在狱中受了刑。她一直说自己害了洪大福,却无法提供细节,警察急于结案,多次动刑。十九日晚上,田氏用从工作间偷取的剪刀割腕自尽,被同监女犯救下,关了禁闭。

  离开监狱,我与韩斌讲了戴戴提供的信息。

  田氏与明秀确实认识。半月前,不婚俱乐部宣传演讲,田氏与明秀分为一组发放传单。田氏邀请邀请明秀到家里,可能是找明秀按摩。

  在俱乐部,明秀常与会员讲解按摩的好处,也会请会员去她家中按摩。田氏曾和她讲,想请明秀教自己按摩术。

  韩斌问:“学按摩术不一定非要去家里,她不怕明秀发现自己有丈夫?”

  我说:“这个问题,恐怕只有她们两人能解释。”

  我打算去找明秀按摩。

  这件事还是只有戴戴能帮忙。

  戴戴很乐意,帮我打听到了明秀住处,但我没法去按摩,因为明秀只给女人按摩,家中也从不接待男人。

  因此,又是戴戴帮忙。对于帮我这件事,她有点乐此不彼。

  下午,我和韩斌随戴戴去明秀的住处。

  这女人住在城外,从天桥往南,一路走到天坛。天坛后面的一片林子里,有几处破旧的小院。明秀就住在里面。

  我和韩斌猫在林子抽烟,戴戴去院里找明秀。抽了两根烟,戴戴就回来了。明秀不在家。

  我不甘心,叫上韩斌一起进了院子。用了五分钟,我打开了明秀的房门。这项技能,我很早就学到了手,但很少动用。

  进屋一股扑鼻的香气,戴戴说是粉香。房间不大,一个硕大的梳妆台让空间显得更局促,旁边立着一个大衣柜,柜子门上有面镜子。

  韩斌很好奇,说:“这就是传说中的闺房?我好像有点头晕。”

  我没理他,戴戴却呵呵笑,骂韩斌没出息,连女人房间都没进过。

  我四下查看。桌上有几本杂志,是《妇女时报》和《妇女杂志》,床头的墙上挂着一把西洋匕首。

  韩斌问我找什么。我说不找什么,只是想猜猜明秀是个什么人。

  我让戴戴打开衣柜看看。这丫头又是一通嘲笑,“那么大男人不好意思看女人衣柜?”

  我敲了一下她脑门,伸手打开衣柜。戴戴啊的一声尖叫。
  一排五颜六色的旗袍里,竟有一件黑西服。我拎出西服,里面是套装的衬衫。

  韩斌问戴戴:“你们搞女权都搞得要穿男人衣服了?”

  戴戴说:“不可能。我从没见明秀姐穿过西装。这屋里有男人!”

  我突然明白,田氏为何不怕明秀知道自己已婚,因为她知道明秀也有男人。

  戴戴把房间里仔细翻了一通,找到了更多男人的东西,皮鞋,长衫,剃刀。但她不认为明秀结过婚,因为这些证据更像偷情。

  我突然很怀疑戴戴的热情,问她:“你很喜欢跟我们查案子吗?”

  “喜欢!我想当中国女侦探。”她说的是吕侠的《中国女侦探》,这本小说我以前看过。戴戴说,她在粉子胡同时看过许多侦探小说,常给姐妹们讲故事。

  
  (《中国女侦探》,中国第一本侦探小说,作者为吕侠,有人考证吕侠即国学大师吕思勉。)

  我问:“那你觉得接下来咱们怎么办?”

  她捏着下巴装模作样想了一会儿,说:“我觉得,要找到这个男的。”

  “这和你姐夫的怎么死的有关吗?”

  “关系大了!明秀姐和这个男的在一起,她又去了我姐夫家,这男的发现了,就把我姐夫杀了!”

  “合理,不但杀了,还把下面切掉了。但如果根本找不到这男人呢?”

  戴戴被我问住,愣神想了半天,没再说话。

  与戴戴散了之后,韩斌劝我就此打住,这件事本身已经够做一篇好故事了。

  “标题我都想好了,就叫——新文化搞乱旧社会,已婚女人玩不婚俱乐部,投给《白日新闻》绝对卖得好!”

  听起来也不错,但这事情还有那么多的可能性,我可没法打住。

  夜里实实在在地睡了一觉,起床时已经快十点多。门外有人送来名帖,是张宁邀请我去她的催眠室参观。

  明秀和田氏都断了线索,得见见这女人。
  张宁住在百花深处,离西四挺近,但我还是找来十三。我想试探一下张宁的西方催眠术。

  百花深处胡同里挺漂亮,碎砖砌成的墙,贴着一层泛黄的苔藓。张宁的催眠室在一处被苔藓厚厚包围的院落里。

  一进门,张宁很快迎了出来,喊老妈子沏茶。

  张宁微卷短发,化着适宜的粉色淡妆,戴一双珍珠耳环。身上仍穿着一袭高开叉短袖红旗袍,裸着胳膊,胸脯不高,小巧圆润。

  这身打扮吓我一跳。天气正冷,况且政府正在整治这种有伤风化的“淫服”,但想起那天讲演所她解衣扣的举动,这装扮也合理。

  
  (1919年,女催眠术家谭绍基催眠现场图,刊登于《妇女时报》。)

  我问:“张小姐学识渊博,思想开明,不知哪里留学的?”

  张宁又是抿嘴一笑:“并没留过洋,只是多读了一些新书新报而已。我看金兄才是有识之士。”

  我简单说了说自己留洋的经历,随便聊起民主宪政等时髦话题。

  张宁来了兴致,又从书架找出一本书递给我。
  注明:因为各种原因,导致重复更新了几楼,正在申请删除,所以咱们继续上接【64楼】的故事。




  我接过书看,马上明白了不婚俱乐部的徽章不是铃铛,而是一个钟形图案。

  
  (太爷爷金木笔记记录的催眠过程,他觉得是一场酩酊醉梦。)

  我真的被催眠了,这女人给我画了一场梦。

  在梦里,我看见身边趟了一个身形婀娜的裸女子,手脚缠绕在我身上,嘴唇贴在我耳边轻唱小曲儿。
  突然,一声喊叫从水底传出,我一个激灵醒了过来。张宁的脸贴在我面前,那股香甜的味道冲进鼻腔,一阵剧烈的眩晕。

  十三站在门口大喊:“金爷!快醒醒,失火了!”

  我推开张宁,翻身起来,这才发现自己躺在小床上,脚上没穿鞋,西装已被脱掉。

  张宁一点不慌,说:“金先生别紧张,刚才你睡着了,我想给挪个地方舒服些,就扶你到床上躺着。这个小兄弟刚刚进来说家里着火了。”

  我回过神来,穿上鞋,拉起十三走出催眠室。

  张宁跟到院门口,说下次再来。

  路上我又昏睡过去。醒来时,已经到了西四。

  十三急得一头汗:“金哥,幸亏我心急,你让我半个小时了再进去,我等二十分钟就憋不住了。”

  回到家中,十三将我扶到卧室休息,依然感觉头脑昏沉,胃里一阵阵恶心。想起张宁那张脸,心头一阵发紧。

  我怀疑自己中毒了。

  我翻出在仙台医学院学习解剖时带回的那本《基本药物辞典》,发现可能是吸入了哥罗芳。

  
  (夜壶是男人在冬天夜晚接小便的器具,使用方法一目了然。)

  韩斌笑起来:“这不婚俱乐部太会玩了,一个个全都有男人。”

  我说:“真有男人在,咱们就更没顾忌了。”

  我换上短装,带上枪,带韩斌去了百花深处。
  我翻墙进了张宁的院子,开门让韩斌进来。

  院子里黑咕隆咚,卧室透出微弱的灯光。我俩沿着墙根留到窗下,我掏出钢笔手电打往窗户纸上晃动。屋里立即灭了灯。

  
  (钢笔手电,拧动笔帽就可以照明。)

  过了几分钟,屋内有人起身开门。

  听到开门声,我一把将韩斌推向门口。门恰好打开,韩斌摔进门里,和开门的人撞在一起。

  门又砰地关上,韩斌惨叫一声,没了声响。

  我立即上前一脚踹开门,打开手电照进去,只见韩斌倒在地上,旁边杵着一个瘦长的身影。

  我想扶韩斌,那身影扑上来,一把尖刀刺向我的喉咙。我向后退,抬脚踢开那人手臂。

  这点招数在我看来不过花拳绣腿,太不实用。几招下来,那人被我扭住两手,卸下尖刀,掰断了小手指,倒在地上蜷成一团。
  我把手电打过去,见那人身材细瘦,肤色白皙,裹在一件印蓝碎花的白睡衣里,断了指头的右手颤抖着缩腰间,左手捂着衣领半开的胸前。我开大灯光,那人扬手挡眼,睡衣领口滑下来,露出赤裸的胸口。

  灯光向下扫过去,裤裆支棱着,真是个男人。

  这男人两道黑浓的眉,赤红的唇,衬在粉白的脸上,一缕头发遮在额前,像个卸了一半妆的戏子。他竟是明秀。

  这一点,我已料到,所以才推韩斌进屋。没想到的是,他会功夫。

  我把韩斌弄醒,扶他起身,他叫疼,原来被折断了一只手腕。真不该冲动捉弄韩斌。

  一声枪响从角落里崩出来,我拉韩斌趴下。还好,这枪法比北洋军还差,什么也没打中。

  我掏出手枪,朝向角落里,犹豫了一下,没开枪。一个黑影掠向窗口,我咬咬牙,扣动了扳机。

  黑影跌下来,传出轻微的呻吟声。

  我拧开台灯。那女人是张宁,子弹打中了她的小腿,白衬裙被血浸湿。我走过去收了她的枪,是把北洋兵用的左轮手枪。

  
  (柯尔特左轮手枪是1880年代发明的六发手枪,美国生产,北洋新军的军官多有配备。)

  我捡起床上的睡衣丢给张宁。她没抬头,披上睡衣。我想追问她和明秀的关系,却突然没了兴致。

  我撕了一条床单,给韩斌吊起受伤的胳膊,让他去胡同里摁警铃。

  明秀倒是交代得爽快。

  他原名叫杨军,河南洛阳人,生来身材娇小,相貌清秀。算命先生讲,他命中阴阳不调,需当做女孩养到成年,方能成大器。杨军就从小学女孩打扮。

  六岁时,杨军与父母离散,自己跑去戏班,练功夫,吊嗓子。到了十七八岁,俨然一副少女模样,成了当地的豫剧小角。

  但终究是男人,青春期的杨军性冲动异常频繁。在一次大户人家演出时,杨军难以自持,强奸了一名丫鬟。丫鬟随即自尽,事情闹到官府。杨军连夜出逃,离开洛阳。

  为躲避通缉,他扮了女妆,一路上以女人身份衣食住行,不但没引起怀疑,还因相貌清秀与不少女子成为姐妹。

  这让他动了邪念,遇见漂亮的,便趁机强奸,遇到激烈反抗便下杀手灭口。从河南到北京,一路上饱尝了女色。

  之后,他化名明秀,保持女妆打扮,连睡觉也不卸妆,专业做起了行奸女子的行当。

  我问他为何加入不婚俱乐部。

  杨军冷笑:“这些女学生,以前的女人不做什么,她们就偏爱做什么。新女性就是好骗。”

  “为什么去头铺杀人?”

  “我是去给姐妹按摩,哪知撞上个男人?我裤子都脱了,当然要杀了他。”
  将近一个小时,总算来了四个巡警。将杨军和张宁交给他们后,我又带了一个巡警回驴肉胡同,将哥罗芳交给了他。

  杨军这种作案方式,叫“人妖”,是自宋代以来就有的一种诡异职业。

  宋代经济好,服务和文娱产业发达,女性更容易找工作,那时的人都重女轻男。不少家庭,便将眉清目秀的男孩作女孩养,待到十二三岁,便外出学艺卖艺。

  如此一来,便有了专门训练“人妖”的组织,从饮食、身体训练到生活习惯无一不有。

  到了清代,人妖组织已全然混乱,除了骗钱,更多人妖以诱奸女子为主业。

  
  (清代笔记《水曹清暇录》有记载人妖集团的运作:“乃选十一二岁清童,学北京妇女装扮,以唱淫词小曲为业,人家宴客,呼之即至,或溜秋波,或投纤指,撩人大笑,掷帛……”)

  韩斌问:“那这小子应该有同伙吧?”

  我说:“人都交给警察了,剩下的就让他们来吧。”

  韩斌说:“杀人案,人妖案都查完了,你不查查你那张宁?”

  我照着他脑门揍了一巴掌,让他打点一下,明天去监狱看看田氏。
  第二天下午,我和韩斌去了监狱。

  田氏已经出了禁闭,重新关回女犯牢房。我跟她说,案子已经破了,杀洪大富的是明秀,已经被抓到。

  但是,我并没告诉她明秀是男人,而是问她:“让明秀去家里按摩不怕撞见洪大富吗?”

  她却告诉我,让明秀去家里,就是为了洪大富。

  洪大富好色贪吃,是个欲望极强之人。田氏相貌端正,原是个好媳妇,却不想洪大富嫌她不是处女,百般虐待。

  后来,洪大富竟要田氏去为他诱骗年轻女人。田氏以夫道为上,便真去结识未婚少女,骗到家中,供洪大富玩弄。被奸女子多怕玷污名誉,不敢声张,两人屡次成功。

  洪大富想要女学生,难为了田氏。她听说不婚俱乐部里有很多女学生,便找到戴戴,借口学习新文化,哄堂妹做介绍人,冒充未婚加入了俱乐部。

  田氏与明秀相处不错,见她面貌清秀,便动了心思,邀她去家中按摩。本是试探,不想明秀一口答应。

  那天,明秀傍晚到了田氏家。两人聊到将近午夜,田氏吹了灯,让明秀先上床,自己去院子里收拾后睡觉。

  开了门,田氏放洪大富进屋,反锁了门。过了十来分钟,屋里有了动静,却突然传出一声尖叫,接着是一阵低沉的怪吼,呜呜啊啊了一分钟,又没了声音。

  田氏心里不踏实,便开锁进门,什么没看见,就被勒住喉咙,晕了过去。

  韩斌听得目瞪口呆,说:“老金,标题我再给你改改——女子帮夫骗奸,人妖手刃奸犯。”

  我说:“你什么时候喜欢琢磨这个了,还会对仗?说不定以后的报纸标题都说大白话了。两个欲火焚身的男人一起睡,肯定有更好的标题。”

  离开探视间,韩斌问我:“真不去看看那张宁?”

  我想了一下,让他去找看守问问。

  一根烟没抽完,韩斌就跑了回来,喘了半天没说出话。

  我问他怎么了。

  “张宁自杀了。”

  我愣住。

  “他也是个男人,一个奇怪的男人。关监换囚服,扒了裤子他竟然是男的,可胸是大的!”

  “怎么可能?她给我催眠时都快亲我脸上了。”

  “鸡巴是真的啊,说有半寸多长!警察带他跟杨军对质,他们就是你说的人妖团伙。杨军按摩骗人,他催眠骗人,都是要强奸女人。关键是,那张宁还搞男的,和杨军是一对儿。”

  “怎么死的?”

  “杨军交代这事儿时,张宁抢了看守的枪,把自己嘣了。”

  韩斌讲完,我没再说话,转身走了。韩斌追上来,问我去哪。

  我告诉他,我去买两本《女界钟》,一本给田氏,一本给戴戴。
  看完我太爷爷这个案子,我很想知道,之后他再想起张宁给他的“酩酊醉梦”时,是种什么感受。

  这两个人妖,恐怕只有张宁是弯的。太爷爷没问杨军为何割掉剃头匠下面,大概他根本想不到。我推测,在张宁面前,杨军很可能是今天所谓的“Money Boy”,本为直男,却为男人献菊。

  审美与自由,值得独立追求,实则却往往包含某种无知的激进。有时可以理解,但总觉得魔幻。

  大约南北朝时,男人爱上小脚,女子便缠足,一缠就是一千年。进入民国,北洋政府突然规定,大脚比小脚美,掀起全民放足运动,有些已裹脚几十年的女人放脚后,又痒又疼,便又裹回去,成了所谓“解放脚”。以他人眼光与政治引领审美与自由,荒诞至极。

  若没有太爷爷干预,中国女性的裸体游行可能会提前十年,但这是不是更好,我不确定。




  【本篇完】
  下篇预告:【北洋夜行记】002——回到1918:发生在安定门的九宗儿童凶杀案
  最近徐浪出去了,很多事情在帮忙处理,更的慢了些,开始恢复更新。


  【北洋夜行记】002——回到1918:发生在安定门的九宗儿童凶杀案


  看过前文的应该大致了解,我叫金醉。7月份,我发现了太爷爷金木留下的笔记《夜行记》。

  
  (《夜行记》中对事件的记录。)

  太爷爷在笔记中说,事情发生后,他没有像往常一样写给报纸。虽然那时有朋友听他讲过,但故事的详尽细节,大概只有太爷爷记了下来。

  整理完故事,我几天没睡着,抽了一条黄鹤楼,琢磨人究竟是种什么动物。

  或许,太爷爷金木当年查案时,也琢磨过这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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