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小说《矮矬穷的爱情》——底层小人物的情感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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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感到高考前夕的疯癫状态又回来了,而且益发严重,我神情木然,面无血色,目光呆滞,不言不语,身体发烫。

  上班时,孙总见我工作上接连出错,看人时目光无神,一言不发,仿佛受了极大委屈,咧嘴就想哭,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还不时低头翻看手机,又一次次神经兮兮地抬起脸,眼圈发红,嘴里嘟嘟哝哝。甚至有一回起身装打印纸时,摇摇晃晃,差点摔倒在地。便电话叫来盛总。

  “小云可能病了。”她在电话中说道。

  盛总人还在门外,反倒是挺立的肚子先出现在店内。由于衣服短小,他花衬衣倒数第二个扣子没法扣上。于是镜子中,几根细而卷曲的黑毛,就像有了病的小草,蔫头耷脑地从衣服里钻了出来一样;一块白里透红的肚皮,摇来晃去;走路时两只手前后摆动,仿佛为了时刻保护肚子的安全;他的声音恍若有人拿着弹弓,对着店门来了一下,震的玻璃嗡嗡响:

  “小云,你他妈发什么神经啊?”

  声到人到,圆滚滚的肚子便顶着我的后脑勺,盛总衬衣西裤,双腿叉开站在我身后。他用一只手揪住我一条胳膊,另一只手拽着我另一条臂膀,猛地往上一拉,如同拎一件东西似的。他将我从椅子上拎起来的同时,顺势把我转到他面前,然后伸出短而肥胖、背上多毛的巴掌,放在我额头上。我就像一只惊恐万状的羊羔一样,哆哆嗦嗦地站着,眼睛里充满了哀告和不安。他一边抽回巴掌,放在他自己头上,似乎正对比我和他身体的温差。一边转过身,将我往门口推去,直到我身子顶在门边玻璃上。接着,这个蛮横无理的家伙打开门,一把将我搡到门外。气呼呼地叫道:

  “懒驴上磨,就是他妈的屎尿多,你说你,来门店上班才几天,就他妈给我犯病。之前的精神劲那儿去啦?亏你一天吃那么多饭!是害单相思,被一个女人迷倒啦?还是夜晚专往犄角旮旯里钻,碰见孤魂野鬼,魂被勾走啦?或者泡上大妞,火泄的太盛,现在就跟霜打茄子似的--焉啦!”

  孙总一边解围:

  “小云这孩子挺勤快的,人老实。”

  同时,我也哀求地望着他:

  “盛总,对不起,对不起。”

  盛总继续发作道:

  “对不起,对不起就行啦?这三个字能值几个钱?能当饭吃?能给你发工资?还是能帮我养活一大堆人?你说你,他妈的工作好好的,现在害得那门子病?你有责任心么?你有职业道德么?你有自律意识么?你有自……自慰……”

  起先,他迈开步子,双手左右乱甩,在店内横冲直撞,气咻咻地,唾沫星子四处飞溅,肚子不停地鼓胀着。看上去既恼羞成怒,又颐指气使,还有点歇斯底里。他语速飞快,说话仿佛不经过大脑,以致思维跟不上来,想不起“自危”这个词,结果说成“自慰”了。突然,他踏着重重的步子,几乎跳到门外,左手不住地抖动着,在我面前站定,右手食指顶着我的脑门,声嘶力竭地吼道:

  “你说,你他妈倒是说话呀!你哑巴了?”

  我感到脸上火辣辣地,仿佛大街上匆匆的路人、超市新婚的少妇、树下行乞的老者,以及周围所有人的目光,全部集中到我身上。甚至于为了看我的笑话,天南海北,城市犄角旮旯里又钻出无数的人,全急匆匆往这儿赶来。再加上我感情失意,心灰意冷,头脑昏昏沉沉,而且第一次见盛总发这么大火的缘故,一慌神,内心便恐惧到了极点。无形之中,就觉得世上所有的不幸,统统通过盛总的嘴,向我扑了过来。他的唾沫星子纷纷落到我的脸上,就像人生的凄风苦雨一样,噼里啪啦,打在我生命深处,溅起一圈圈痛苦的涟漪。不由得鼻子一酸,差点哭出声来,我结结巴巴道:

  “我……我……错了,盛……总。”

  “错了!现在知道错了?早他妈干嘛去了?我操!你知道你耽误我多大事?你让我蒙受多大损失?今天店里工作我怎么安排?谁来做?谁熟练?难道你不知道,我做生意有多难?成天谨小慎微,就跟装孙子似的,稍一大意,便把到手的客户弄飞了!等一下,电话——他妈的,偏偏这时候来电话,等一下——”手机铃声突然响了,盛总掏出手机,看了一眼,又是咳,又是恼,又是呼哧呼哧喘着粗气,紧接着胖手一挥,继续道:

  “滚开,身子烫的吓人,滚回去睡你的大头觉吧,你能有什么出息?你就是穷山恶水出来的刁民,你就是养不熟的狼仔子,不懂得感恩,不知道付出,你就会尸位素餐,好吃懒做!你分明就是一头猪,浑身上下,散发着膏粱气息。睡吧,睡了吃,吃了睡,回去睡吧,睡死你。”他怒冲冲地将我往台阶下推。

  随后,便接通电话,同时悄悄回过头来,看了孙总一眼。他望向孙总的眼神,是那种猎狗发现猎物时,发自本能的兴奋光芒,同时又顾虑重重、躲躲闪闪、游移不定,似乎在逃避着什么。因为突然平添了诸多冷淡和隔阂,在我看来,显然这对白手起家的夫妻,为了打来电话的人,感情上起了某种微妙变化。

  “小史啊,今天咱们不出去了,他妈的小云病了,你过来顶替下吧,内什么——。”他又回头望了孙总一眼,便快步走下台阶,压低声音说道:

  “我和她(孙总)现在的状况,你心里明白就行了。看在我的份上,跟她和谐相处,再忍一阵子……吧唧……”他对着手机亲了一口,“再忍一阵子,我就跟她摊牌,好不好?别闹,听话,乖。我的宝宝贝贝。” 最后,他把手机拿到唇边,不说话了,刮的铁青的嘴唇上下合在一起,贴在屏幕上,又迅速地张开,发出一连串的“吧唧吧唧”声,仿佛正和电话那边的小史极尽缠绵地亲吻。同时一种隐约可辨的微笑,在他脸上一闪而过,眼睛里露出一丝狡猾而自负的光芒。由于老于世故,擅长冶游,似乎他对自己处理事情的圆滑手腕,充满了信心,认为凡事经过他处理,没有摆不平的。

  后面的话,我在台阶下听的十分清楚,不过声音柔和多了,还带着浓郁的调情味道。我感觉周围的空气中,顿时升腾起欲望的火苗,无疑欲望展现的姿势总是柔和的,尤其是依附在偷腥的老男人身上,披着成熟稳重事业有成的外套,显然更具有杀伤力。

  没等小史赶到,我便坐车回家了。因为盛总又数落起孙总来。他正在气头上,刚才的甜言蜜语,显然没有使他心情平静,反倒让他不安起来。一挂掉电话,便快步走到店内,先接了杯水,一仰头,“咕咚咕咚”灌进肚里,接着便绷紧脸皮,用训斥的口吻对孙总发着牢骚:

  “你说你,咱们都老夫老妻了,还信不过我?小史那孩子,说白了,就是咱家一打工仔而已。人是骚点,我对她也好点,不也为的是利用她,给咱家多挣点钱?我跟你说过多少遍了?我和她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发生!你吃什么醋?你心就不能宽点?我那点对不起你了?家和万事兴嘛,你就不能当个贤内助?就不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啊!你说!你说话呀!”

  “记住!重要事情说三遍!我和她清清白白的,什么也没发生!”盛总拿起他的包,怒冲冲地拍打着屁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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