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乐鸣中短篇灵异小说集

  “真的有鬼?”我忍不住又问。
  他又点头。
  “真的有。而且,他们的声音,我能听得到。”他说。
  我毛骨悚然了。
  但如尘并不愿意多谈这方面的情况。
  大概是,四周有鬼神充斥,他不愿意说话得罪他们?
  我是这样猜的。
  我们又开始喝酒。
  我也肃穆起来。
  确确实实有鬼神,那么,是不能乱来。乱说,乱做,时刻有鬼神监督着啊。瞒得了人,瞒不了鬼。
  老三藏宝,躲得了人,却躲不了四周的鬼。
  可我坚持了一会儿,就又松懈下来。
  可能是酒劲上来了。
  我瞧了瞧四周的虚空.
  “周围都是鬼,一举一动都躲不过他们,感觉还挺渗人啊。”我大声说。
  我说话这么大声,也是给自己壮胆。
  如尘沉默不语。
  我追问他。
  “你不觉得渗人吗?不觉得有点不舒服?尤其是,你还听得见他们。”我问。
  他脸上有点苦相。
  “岂止是有点不舒服。那是相当相当的不舒服。”他说。
  “是吗?”
  如尘重重地点了一下头。
  “非常非常不舒服。”如尘说。
  老实说,我心里有点平衡了。
  他有神通,而我就凡人一个,本来,我还是有点嫉妒他。可现在看来,这神通并没有给他带来快乐。
  我有点平衡了。
  他叹了一口气。
  “我功力浅,只能听到鬼蓄的声音,”他说,“我听不到天道的声音,然而,鬼蓄会说什么事呢?唉。”
  是啊,鬼会说什么呢?
  “无非是难以忍受的痛苦,想找我诉说诉说。或者,有什么天大的委屈。所以,唉,我要是没这神通该多好啊。”他说。
  他的样子不像是无病呻吟。
  不过,我还是不太相信,我觉得,我如果有这样的神通,我会高兴得想上天。
  “现在,就有一位在向我诉说他的委屈。”如尘说,神情有点木然。
  “现在?就这会儿吗?”
  “恩。”
  “那一位就在咱们旁边?在这个小牢房里?”
  “恩。就在你的右侧。”
  我连忙看了看右侧,顿时也觉得阴沉沉的,心里堵堵的,不知为什么。
  我猜,也许是心理作用吧。
  但好像也不是。反正,就是不舒服。
  我壮了壮胆子。
  “这一位,你看得见?”我问。
  如尘摇头。
  “我不是天眼通,我看不见。但是,我能听到他的声音,也就大概能知道他的方位。”如尘说。
  我向左边挪挪,想离那一位远一点。
  离远一点,好像是心情舒畅不少。
  “这一位,找你说什么?”我问。
  如尘叹气。
  “他找我告状呢。”如尘说。
  “找你告状?”我问。
  “恩。”
  “找你告什么状?”
  如尘又叹气。
  “他是被人害死了,想找我替他报仇。”如尘说。
  我战战兢兢地看了一眼那个方位的虚空。
  “他被谁害死了?”我小心地问。
  “被他老婆害死了。”如尘说。
  我忍不住又好奇地追问。
  我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如尘就告诉了我。
  “他被他老婆和他老婆的情夫砸死在地窖里,然后,地窖又被土填满,封死了。他不愿意去投胎,满心怨恨,转悠了好几个月,才找到了我。”如尘说。
  如尘又不是判官,找他干嘛呢。
  “那些阴间的朋友知道我能听到他们的话,就会想方设法找到我,把他们的委屈告诉我,让我给他们主持一下公道。”如尘说。
  “你能主持什么公道?”
  “比方说,告诉世人,那个地窖有问题。”如尘说。
  哦,我懂了。
  “让世人发现那个地窖有问题,然后,就会发现他的尸体,进而,就能发现他老婆的奸情。对吧?”我说。
  如尘神情索然。
  他闷闷地喝酒。
  “我劝过他,”如尘说,朝我的右侧撇下撇头,“让他安心去投胎吧,善恶总有报。可他不干,他非要那对奸人得到现世的报应,让他们现在就受到惩罚。唉,还倔强极了。”
  这倒是个麻烦的差事。
  “可你明天就,恩。”我停住话头不说了。
  “是啊,我告诉他了,我明天就要死了,就要被枪毙了,让他放过我,别在我耳边叽叽喳喳了,让我在临死前,能够安安静静喝点酒,唉,可他偏不。他真是太倔强了,太愤怒了。”
  话说回来,摊上这事,谁不愤怒啊。
  我也有点理解我右侧的这位。
  如尘瞧着我。
  “我是干不了什么了,他的事恐怕还得麻烦你了。”如尘说。
  我?”我张大了嘴。
  “是啊,我明天一早就被枪毙了,只能麻烦你了。你出去以后,麻烦你去提醒世人,那个地窖有问题。”如尘说。
  我咯咯笑起来。
  “麻烦我?嘿嘿,难道我还有可能活着离开这儿吗?我可是土匪寨子里的五当家的。”我说。
  如尘认真地瞧着我。
  “你可以的。”他说。
  我没有一点信心。
  我能活到现在,就已经算是走了狗屎运,看看如尘,啥坏事也没有干,还救了整个保安团,居然就要被枪毙了。
  我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准,明天一早会陪着如尘一块被枪毙。
  我什么时候被枪毙,那还不是县长的一句话。
  可如尘不那么看。
  “我得到信息,你好像前世对县长有恩情,他应该会对你手下留情。”如尘说。
  “是吗?从哪儿得到的信息?”
  如尘不说。
  肯定是他另一个世界上的朋友。要不,怎么会知道县长前世的事。
  我又咯咯笑起来。
  前世?县长能记得前世的恩情吗?
  “他当然不记得前世的事。”如尘说,“但是,他看见你,不会很烦你,不会立即想要你的命。”
  倒也有点道理。
  我一直很纳闷,我怎么到现在还没有被县长枪毙?不太合常理呀,也不太符合县长的一贯风格。
  大概,我前世是有什么恩情于县长吧,他下意识地不愿意杀我。
  “不像我,”如尘说,“县长一见到我,就把我从人堆里逮出来,还非要杀了我。唉。”
  “你前世跟县长有什么纠葛?”我问如尘。
  如尘摇头。
  “不知道。”他说。
  “你不是有鬼朋友吗?你干嘛不问问他们?”
  如尘苦笑。
  “我是问了,但是,回复的信息都是杂音,听不出来所以然。唉。”如尘说。
  “怎么会这样呢?”
  “唉,这大概就是因果报应吧。我前世大概对县长做过什么对不起他的事,他这辈子一定要让我还。就算是我有点神通,也难以逃脱因果报应。”如尘说。
  我想起来一件事。
  “你那串念珠,不是一个姑娘送你的吗?你不是让县长给那个姑娘写信,来证明你的清白。那个姑娘应该没回信吧。”我说。
  如果回信了,就能证明如尘的清白。
  “没有回信。”如尘说。
  “怎么回事?”
  如尘又是一阵苦笑。
  “县长是写了信,我提供的地址也没问题,可是,信寄到后,管收发的校工,正好搬运新家具,信被压到新柜子的最下面,至今,还被压在那儿。”如尘。
  “不会吧,就这么巧吗?”
  “是啊,就这么巧。”
  我瞧着如尘。
  “你运气也有点太差了。”我说。
  他做了个鬼脸。
  “反正吧,我这条小命这次是非得完蛋不可。”他说。
  他几乎是笑嘻嘻地说。
  我有点纳闷。
  “你明天就要被枪毙了,你怎么一点也不害怕呀?倒好像,被枪毙还挺享受似的。”我问他。
  他白了我一眼。
  “你不是也不怕死?”他说。
  但我跟他不同。
  我不怕死,是因为我知道,怕也没用,他呢,倒好像脑袋被开瓢,还挺享受似的。
  没有一点悲伤或失望。
  “唉,对我来说,被枪毙,其实也是一种解脱。”他说。
  我大概明白他的意思,但我没吱声,等着他继续往下说。
  他拍了拍他的两只耳朵。
  “咳,你不知道,我多希望我的两只耳朵什么都听不到,聋了才好。”他说。
  那还不容易吗?
  “你把自己耳朵塞起来,不就是什么也听不到了?”我说。
  他嘿嘿一笑。
  “不行的。”他说。
  “怎么不行?”
  “我也曾那么试过,用个布条塞住耳朵,但是,我马上开始头疼。”
  “头疼?”
  “是。头疼。剧烈的头疼。难以忍受的头疼。唉。”他说。
  那是不行。
  “所以,被枪毙也是一种解脱。”如尘说,甚至带点欣喜。
  真的有这么严重吗?
  我问了他。
  他嘿嘿苦笑。
  “我就告诉你一件事,多少年了,我没有睡过一夜安稳觉。”他说。
  我有些同情。
  “是吗?没睡过一夜安稳觉?”我问。
  “至少有三十年吧,没睡过一夜安稳觉。刚想睡着,就会被什么尖利的声音吵醒,要不就是撕心裂肺的哭声,唉。”他说。
  那是真难受。
  “我耳边都是什么声音呢?唉,要不,就是鬼神难容的阴谋诡计,要不,就是令人发指的罪恶行为,反正,没一件舒坦的事。唉,我要是能听得天道的声音,也许会好一些,能听听天道的快乐,也算是种补偿吧。可我功力尚浅,只能听到人道、鬼道的事,所以,这就是无尽的折磨。”他说。
  我笑了一下。
  “你可以专门听听人间的快乐么。”我说。
  他扫了我一眼。
  “人间有什么快乐?”他问我。
  我挠了下头皮。
  “比方说,洞房花烛夜啊。”我说。
  他嗤之以鼻。
  “哼,人间的洞房花烛夜,有什么好听的。”他说。
  倒也是。
  听到别人的洞房花烛,而自己又干不成,也是怪难受的。
  “人间还是有点快乐吧。”我说。
  “人生本来就是苦多乐少,众人所谓的快乐吧,无非就是欲望被满足了,实在没啥值得欣喜的。不过,有种人生的快乐,我喜欢听。”如尘说。
  “什么快乐?”
  “比方说,有人死后去净土了,听到这样的事,还是特别让人欣喜。”
  “哦。”
  “或者,有人悟道了,也是比较快乐。”他说,然后,他又叹气,“遗憾的是,这样的事太少了,实在实在太少了,一年能听到一次,就算不错了。”
  一年只快乐一次,那是太少了。
  我注意到,如尘的眼珠布满了血丝,我以前以为,他就是那样,原来呀,他是缺觉。
  “住在牢里,其实好多了。”如尘说。
  “是吗?住在咱们这暗无天日的大牢里,还好?”我问。
  他点头。
  他这不是贱么。
  非得在大牢里才得劲?
  如尘给我解释。
  “在牢里那个小空间里,人多,阳气盛,又都是恶人,那些属于另一个世界的东西轻易不敢靠近。”如尘说。
  有道理。
  “鬼真怕恶人吗?”我问。
  他笑了,向我道歉。
  “别介意哈,我没说你是恶人,你是个好人。”他说。
  他的道歉倒让我不好意思了。
  “我哪里是什么好人,我肯定是恶人啦。土匪怎么会是好人呢。”我说。
  他瞧着我。
  “我了解你,我知道,你当土匪也是怕不得已。”他说。
  猛地,我差不多快流泪了。
  这正是我的经历。
  我真是没办法,怕不得已啊,不去当土匪,我就得饿死。
  而饿死,唉,那恐怕是最惨痛的死法。
  我真是感谢他那么说。
  我决定,再不跟他说什么不开心的话题,也不再好奇心泛滥,我就是要好好陪他喝几杯酒,好好陪他最后这几个时辰。
  可喝了两杯后,他停住了。
  “我恐怕得麻烦你两件事。”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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