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

  单军搂着周海锋,收紧了手臂。他已经忍了几天,从选拔的营地一直到这儿。在周海锋说那声“去”的时候,在他刚才注视着他换衣服的背影时,单军就想冲过去抱他,这冲动是如此强烈,让他控制不了。单军环抱着周海锋,头压在他的肩膀上,闻着他的脖颈散发着的味道。周海锋刚洗过澡,泛红的皮肤带着湿润和热气,散发着淡淡的洗发水朴实的清香,单军从没觉得这味道是这么好闻,他的脸埋在周海锋的颈窝,有些贪婪地闻着,手向上移动,隔着衬衫,摩挲着周海锋紧绷的腹肌,又慢慢上移,抚摩到他的胸口。
  周海锋没有动,单军听见耳畔周海锋变得沉重的呼吸。镜子里映着两个沉默着紧贴的男人,连空气都在升温。单军克制不住自己,他想抱他,亲他,想抚摸他,他侧过头,亲了下周海锋的脖子,顺着他强有力跳动着的动脉啄吻,直到亲上他的脸颊……他带着强硬地扯开周海锋刚扣上的扣子,手伸进了他的衬衫里,在那火热、光滑、健实而富有弹性的胸膛上抚摸……
  周海锋一下攥住了他的手。他紧紧按着单军的手,然后放了下来,转身看着他。
  单军气息粗重,就要吻他的唇,被周海锋向后抵开了。
  “……不早了。”周海锋低声说,“去睡吧。”
  “我没法儿睡。”
  单军哑着声音说,把周海锋推抵在了镜子上,压住了他。他注视着周海锋的唇,不容分说就要堵上去,却被突然响起的敲门声打断,两人几乎是立刻分开,单军奶奶敲了下门就直接推门进来了。
  “军军,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儿,不让人家小周休息。”单军奶奶进门看见单军果然在这儿。
  屋里的两个人站着,都尴尬,僵硬。
  “奶奶,您怎么自己进来了!”单军十分懊恼。
  “有你的电话。”
  “谁啊?!”单军不耐烦地:“不接!”
  “是个女同学,姓黄!……”

  楼上单军卧室的电话那头,女孩儿兴奋的声音一直叽叽喳喳着,单军却一个字也没听进去。
  要不是这通电话,单军几乎忘了他还有这么个女朋友。这些天里,他几乎完全忘了她的存在。
  女朋友一会儿兴奋着单军的归来,一会儿又埋怨他走了这么多天连点消息都没有,回来了也不告诉她,单军沉默地听她数落,女朋友说了半天,最后说,你怎么一句话也不说呀?
  单军说,我们分手吧。
  “……你说什么?”女朋友惊呆了。
  “算我对不起你。分手吧。”
  单军说。
  “单军你这个混蛋!!!”女朋友尖利的哭声,挂断了电话……
  在商场给周海锋买衣服的时候,就是这女朋友,和刘小婷翻篇儿之后交的,本来就没放什么心思,后来单军参训、选拔,把她丢在了脑后。现在,单军对她再没有了一点儿意思。他对人家姑娘是有愧疚,可他现在根本顾不了。挂了电话,他躺在床上,满脑子全只有周海锋,想起刚才周海锋的拒绝,单军盯着天花板……

  他知道周海锋在想什么,他想起演习那晚周海锋说的“想想”。周海锋要他想清楚,单军想了。
  单军是个正常的男人,在遇到周海锋之前,他从来没往两个男人上想过,即使在北极海狼,他也觉得那只是个玩儿,像李涛他们那样儿,顶多是玩儿出边儿了,和感情什么的搭不上关系。爱情,这词儿,在单军从小到大的概念里,天经地义,就没法儿往两个男的身上安。可是,现在,他清楚现在自己心里想什么,这想法惊涛骇浪,却发生得理所当然,和过去,已经完全不是一回事!
  要单军给这种感情下个准确的定义,在他十八年的人生里,这是头一次。是周海锋说的好奇,新鲜?还是男女之间的那种“爱情”?可他从来没把周海锋当女人看过,这跟男女之间也根本不是一回事!
  就在演习那晚上周海锋跟他谈心的时候,单军也没完全弄清楚。可是他所有的迷惑、犹疑、挣扎矛盾的过程,在爆炸时周海锋扑上来将他压在身下的时候,就全都随着爆炸声,被炸得四分五裂,荡然无存。
  当他听见那声轰然炸响,当他爬起来抱起周海锋那种瞬间的恐惧,连心脏都停止跳动的恐惧,像一道霹雳,将他自己照得无所遁形……

  周海锋回了连队。
  他一回去就被任命为副班长,班长去教导队学习了,所以同时还代理班长。这对一个一年兵来说是绝对的破格任命,但他的硬成绩摆在那儿,由不得人不服,堵住了别人的嘴。
  军区新来的参谋长是刚从野战军来的,也带来了野战军的作风,一来就命令机关兵也要像基层部队那样,恢复每天的军事训练,于是不仅是警备连,通信连、直属队、汽车队、工勤兵、公务兵,甚至是炊事班的和门诊部的卫生兵,统统都要参加军事训练,不管男兵女兵,每天早晚出操,打军体拳,擒拿格斗,大晚上的连家属院都听到一片厮杀声。
  周海锋正合了这新参谋长的胃口,做技术示范,领兵训练。
  单军进了大院的大门,骑车在那条宽阔笔直的梧桐大道上,迎面就跑来了一支队伍,远远地一声威武、豪迈的口令声后,是一片震天响的“一、二、三、四!”单军一只脚撑住了地,注视着远处领着兵跑来的高大身影,都是一样的绿军装,可他看一眼就知道那是他。
  周海锋跑到近前,在操练中的面孔刚正、冷锐。单军在梧桐树下看着他,快要跑过时,周海锋的目光终于向他掠来,单军微微一笑,笑意轻挑在嘴角。隔着马路,周海锋和他四目相对,紧绷的唇角不被察觉地一缓,那是个飞快、转瞬即过的笑意,转过脸就恢复了严肃。单军回头目送着他们跑远,听到远远的周海锋更响亮的口令声,他回过头来,踩动了脚踏,斑斓的阳光打在他神采飞扬的脸上……
  “军军,今天怎么到食堂吃晚饭来了,难得啊?”
  兵们笑眯眯地搭话,单军在家都是吃现成的,晚上从来不吃食堂。
  “咋的,不欢迎啊?”
  “哪能呢?请都请不来!”
  院里这些兵平常没机会巴结他,一见他来了,周围呼啦啦坐来一群,有话没话的都想跟他搭几句。单军心不在焉地答着他们的话,眼睛扫着门口。
  周海锋和几个兵一起走上台阶。他一进门就看见了单军,单军那衣服,想不看见都不行。
  周海锋去打了菜,和同来的兵打了个招呼,转身向着这边过来了,单军瞅着他,周海锋没有避开,放下盘子坐在了他对面。
  “我跟他有事儿说。”单军冲着周围说。
  其他人都知趣地移开了座位,到别的桌去了。有兵跟单军比较熟悉的,半开玩笑半吃味儿:“军军,你跟海锋真粘糊,以前天天一块儿在家吃还不够,这刚不当勤务兵,就陪到食堂来了,感情真好。”
  对周海锋跟单军这亲近,这些兵嘴上不说,心里头羡慕嫉妒的不少。单军这司令公子,谁不想套点儿近乎,攀上点儿关系,可人家认识你谁啊??想攀就能攀得上吗?
  “怎么的,羡慕,”单军还不知道他们想什么?“那就待他厚点儿,就当待我厚了。”
  他这话轻飘,可意思明摆着,这些兵个个都是人精,能听不出来?
  当初唐凯那些话,单军可没忘了。他话是故意放这儿了,谁再背地里跟周海锋有什么过不去,就是跟他单军过不去。
  “那是肯定!”这些老兵油子都陪笑。
  单军没再管他们,和周海锋面对面吃饭。
  “找我说什么事?”周海锋抬头问。
  “没事儿。”单军说。“就来看看你吃饭。”
  “吃饭有什么好看的。”周海锋失笑。
  “你还管我看什么?”
  单军痞痞地说。他扫了眼周海锋菜盘里简单的菜,把面前盘里的荤菜往周海锋盘子里夹过去。那是二楼干部小食堂里的小炒,品种分量都比战士食堂里的好得多,单军专门打来的。
  “行了,你自己吃。”单军把菜堆得周海锋的盘子都放不下了。周海锋要把菜还给单军,被单军用筷子压住。
  “伤是不想好了是吧?”单军看着周海锋瘦削的脸,“瘦了,吃点营养的,长肉。”
  “你怎么知道我瘦了。”周海锋有些好笑的无奈。“我怎么没看出来。”
  “我抱了就知道。”
  单军说完,俩人都是一顿,一静下来,只有周围的喧闹……

  晚饭后,单军和周海锋沿着食堂外边那条路,走到了中心广场。
  这个宽广、空旷的广场是大院里集会的地方,顶头是国旗台,四周是白玉兰路灯,这种白玉兰灯在建国初期被广泛应用在军事单位,造型简洁而又庄严,晚上亮灯的时候,是一片柔和的光晕,在周围的树影里修长玉立,像守卫着广场的挺拔秀美的哨兵。
  天还没有黑透,是暮色深浓的那种蓝。天边藏青的夜幕上挂着几绺没形状的云,被傍晚的风吹得丝丝缕缕。墨蓝的天色映着白玉兰灯的灯光,灯下,两人一前一后,坐在升旗台的台阶上,单军撩起周海锋的军衬,周海锋背对着他,单军就着灯光,察看他背上的伤口。
  伤口果然又迸开了。单军就知道周海锋到哪儿都这么拼命,在连队操课肯定又是身先士卒,不管不顾。
  “叫你别操这么狠。”单军从裤袋里掏出盒子,给周海锋上药,那是他从军区总院开的,最好的药。
  “没事儿。”周海锋不想让单军担心。他知道这伤是单军的一块心病。
  上好了药,单军下来坐在周海锋身边,周海锋回头看看他的花衬衫,单军看到他眼里闪过的笑意。
  “笑什么,没哥们这模样儿,这款型,这一身还真驾驭不了。”
  单军有意逗周海锋开心。其实他这身花衬衫配着他那张桀骜不驯的脸,还真是一般人穿不出他这效果,花花公子的浪荡不羁里,居然还能给他那身板儿穿出一股子阳刚正气,这也不知道是不是遗传了他爷爷和他爸的结果。
  周海锋给他逗笑了。单军看着周海锋那笑容,也笑了,心里的石头却仍然沉重。
  周海锋回来之后,表面上没什么,但是他隐藏着的心事重重,单军都看在眼里。单军知道那是为什么。回来对周海锋意味着什么,周海锋说过,他没有时间了。虽然他们回来后没有再谈起,但是单军一直压在心上。
  “听说,你想请天假,连里没批?”
  单军刚才在食堂里听其他兵说了。
  “恩。”
  “……是去看你爸?”
  单军犹豫了下,问。
  周海锋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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