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区大院

  第二天,单军跟他爷爷奶奶说是晚上睡觉不老实,摔下来胳膊蹭了一下,让小周帮忙处理了。这事儿就这么糊弄了过去。
  单军也没再带人去如意,老实说,那地方他也去腻了,之前去也就是憋着一股子反着来的劲儿,可那地方真有意思啊?除了艳舞还是艳舞,早烦了。倒是路上又碰见过一回刘长健,刘长健连个牙都没敢龇转脸就带着人走了。刘长健那天给单军踹的口子到现在都没好利索,差点没破相。
  总之,单军这阵子过得不错,挺舒坦。
  这天单军骑车回院子,经过篮球场的时候停下了。
  周海锋和几个战友正在打球。
  天热,周海锋就穿着件紧身背心和迷彩军裤,皮带束着他强健有力的腰,结实的肩膊被汗打湿,亮汪汪的,肌肉的曲线随着动作起伏鼓凸。周海锋一个轻松地抢断,原地跳起投篮,单军都不用看球,只要看周海锋出手的角度,力道,就知道那球稳中。
  球直从框中落下,连声都没发出。
  周海锋打了一会儿,蹭了下下巴上的汗,一扭头看见了场外的单军。
  单军一直没走,在看他们打。
  “打吗?”
  周海锋喊了一声。
  “……”单军没想到周海锋会邀他。大概见他一直站着,有想上场的意思。单军没扭捏,锁了自行车,上了场。
  人多,一群群的都是打半场。单军加入了这几个战士,打了起来。
  自从那次比赛过后,单军还没和周海锋打过。周海锋刚到单军家的时候,单军就向他挑衅过篮球,他输得太不服了。但那时候,周海锋压根没理会。现在,两人虽然说不上和解,但上次那一架,怎么说也互相帮了一回,之后也算是能和平共处。
  三对三,单军和周海锋在一组,打另外三个。
  球场上,男人没有那么多废话,只有竞技,较量,对抗。
  因为分组,单军得和周海锋打配合。单军看出来了,周海锋是全能型,各个位置都能打,三对三,周海锋当后卫,单军前锋,周海锋组织进攻。两人是第一次打配合,但单军得承认,周海锋的传球让他非常舒服,他人刚踩到点上,球就到了,抄起来就上篮。好像知道单军喜欢哪个位置,周海锋就在那个位置上制造机会,有一球周海锋抢了篮板,自己出手太勉强,连头都没回,从胳膊下往后一扔,像背后长了眼睛似的,球直冲身后的单军,单军一步赶上,抄起就跳篮,球直接进框,连篮圈都没挨着,进得那叫一脆!
  “不行不行了,不打了!”
  几个战士满头大汗,举白旗了。
  “你俩这是不是天天练的,也太顺溜了!”几个兵都不信周海锋和单军这是头一回打配合。
  “不打了,吃饭!”下班号吹过了,连队晚饭时间了。
  人陆陆续续去了食堂,单军和周海锋没走,满身大汗,抱着球,坐在了地上。
  不时有兵走过,和周海锋打招呼。周海锋抬头和他们招呼两句,轻松,随意。
  单军没看出来,周海锋的人缘还挺好。
  傍晚的夕阳斜照过来,微风吹着篮球场,下班的干部和家属陆陆续续往家里走,这个时间,是军区大院一天里最放松的时刻。
  单军和周海锋就这么坐着,单军在地上盘着球。
  “打过市中联赛吧你?”
  单军没绕弯子,单刀直入。
  一般打球玩儿的,不可能和第一次配合的人就这么默契。只有有和各种类型配合过的丰富经验,才可能做到。
  单军始终怀疑,周海锋打过中学联赛。他在脑海里搜索过很多次,但实在想不起来以前碰到过他。
  “算打过。”
  周海锋把衣服搭在肩膀上,停了一会儿,才回答。
  “啥叫算打过?”
  “中途退了。”
  单军感觉周海锋很不爱提到以前的事。
  “你哪个高中?”
  单军问得挺认真。
  周海锋看了他一眼。他头发汗湿,当兵的头发都短,汗湿的钢茬般的短发衬着周海锋那张棱角分明的脸,显得刚硬,还带着点冷漠。
  “伤怎么样。”
  周海锋没继续这话题。单军受伤的头一阵子,都是周海锋给换的药。打了半天球,伤口有可能挣开。
  单军瞥了胳膊一眼。
  “屁大的事儿。”
  这种伤,对他真不算什么。
  周海锋掀了掀汗湿了紧粘在胸口的背心,就要站起来。
  “喂,回答!咋的,学校还保密啊?”
  单军这疑问在心里很久了。
  “九中。”
  周海锋套上了军装,说。


  单军学校开运动会,这是他们高三生参加的最后一届校运会,卯足了劲要上演最后的辉煌。单军一个人就包揽了田径几大项。体育上他是他们班的王牌,每年校运会在奖项上都大包大揽,托从小打架的福,他的体能和身体反应能力都比一般人强,加上又没有高考的负担,校运会上他的比赛项目几乎是从早上比到下午。
  可单军一到了赛场就发现走得急,跑鞋没带。
  他那跑鞋是体校专用的,跑鞋这玩意儿会用的人可以事半功倍,不会用瞎用的那绝对是个拖后腿的东西,单军跑一百米、110米跨栏都需要这双跑鞋,可没带也就没带了,单军也没打算回去拿,这就是个助力的东西,有实力,没它也照样拿冠军!
  可单军没想到,这头他在操场上热身,那边有个女生进了运动场,急急忙忙地向他跑来。
  “这哪来的?”单军看了那女生递来的跑鞋,愣了。这双鞋应该现在在他床底下窝着。
  “上次给你送伞那帅大兵,他刚送来的!”
  女生还兴奋着,周海锋就来过那么一次,可给这些小女孩儿们的印象太深了。
  “他说你忘拿了!”
  “他?”
  单军愣愣地接过那鞋,向操场外头张望。没有周海锋的影子,人已经走了。
  100米和110米跨栏,单军都拿了第一,蝉联。
  送鞋那事儿王爷和于正也知道了。他俩和单军同校。
  “这兵是不是开窍了啊?够有心的啊!”
  中午在看台上休息,于正看着单军坐那儿眯着眼睛拾掇那双跑鞋,说。
  “上次你还护着他干了一架,我说军哥,你是不是对他手软了?”
  于正和大飞他们这帮人在上次如意不夜城里,亲眼看到单军是怎么给周海锋出头的,私底下早就嘀咕过,他们也不傻,都看出来单军那是有心护着周海锋。单军那是随便为了谁就出手干架的人吗??人说日久生情,虽说用在这俩人身上不合适,可于正他们是看出来了,这朝夕相处的,单军和这兵八成倒是处出和气来了,看看,眼下这兵还大老远的特别送跑鞋过来,这殷勤劲儿,说两人不要好,都不像。
  “你军哥那是处出了感情,心软了,手就软了。”王爷细长的手指夹着烟。
  “扯淡。”
  单军懒洋洋地裹着鞋带,脸上挂着点儿不知所谓的笑。
  他笑得得意,自在,带着满意,舒坦。
  周海锋最近确实上道。要单军说实话,对他,那是着实不错。
  单军想起了前几天晚上他在客厅熬夜看球,啥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醒来了身上盖着被子,那晚上老政委夫妇去了他姐那,家里就他跟周海锋。
  当时单军低头看那被子,感觉就和今天看那跑鞋差不多。
  单军惬意,打从心底里惬意。
  他觉得当初那个词儿,征服,过程就差不多这感觉。周海锋这根刺头钉,正在一天天地对他服软,单军享受这个过程,他以前都不知道这么享受。
  “我也就是看他没二报,放他一马。”
  单军懒懒地说,在弟兄们面前,他得绷着,不过这也是实话。
  “那小子还算识相,老头子那儿一个字儿也没去咧咧。但凡他要多咧咧一个字儿,我都忽不死他。他听话,我就罩他,我就这脾性。”
  单军说着,抬起眼睛目光锐利地扫过哥几个。
  “你们听好了,现在没我的话,谁都不许动他。以前是以前,现在谁再整他,就是跟我过不去。尤其大飞,于正你带话,上次周海锋那自行车链是他给卸的吧?以后都歇了!都啥毛玩意儿,尽给我丢脸。既然姓周的守信,我就得仗义。”
  于正和其他几个都点点头,单军把眼神移向翘着腿抽烟的王爷。
  “听见了吗!”
  单军踢了他一脚。
  “爷听见了。”
  王爷还是那副睡不醒的口吻。
  当天晚上,吃了晚饭老俩口睡了,周海锋回房间休息,单军晃晃悠悠地到了他门口,抱着胳膊倚在了门框上。
  “谢了啊。”
  单军挺得瑟地微笑,带着一种成就感。
  “不客气。”
  在铺床的周海锋回头看了他一眼,知道他说什么,回答了一句。
  周海锋还是那张扑克脸,还是那毫无波澜的眼神和表情,没有透露出半分亲热。可单军就是看着挺顺眼,挺得意。
  一个随身听扔到了周海锋正在铺的床单上。新的。
  “百米第一,奖的。送你了。”
  单军慵懒地说,胳膊一顶,就离开了周海锋门口。
  周海锋看着那随身听,回头看门口,单军已经上楼了。
  单军大摇大摆地上楼,嘴角挂着一抹邪气的笑,心情挺好。
  “我是一只小小小小鸟……”
  单军边爬楼边嘶吼着一首当时特流行的歌……

  第二天单军被一个电话叫到了一幢房子里。
  那是军区外面,单司令住的房子。单军跟他爸的关系一直不冷不热,这是他们家庭的情况造成的,这个高干家庭里的故事,也是一言难尽。
  单军是毫无防备进的他爸的书房。单司令无非还是那一套老生常谈的教训,从小到大单军都听出茧子了。单司令因为所在军区的所辖和那几年比较紧张的特殊地域周边关系,一直频繁地公干,不常在家,每次回来例行公事地要教训他这个儿子,单军早都麻木了。
  父子俩又吵起来的时候,单司令拍了桌子:
  “你带着一伙人天天晚上出去鬼混,以为我不知道?!”
  单军愣了一下。
  “你什么时候去的,几点回来的,在外头跟谁惹了什么事儿,我都清楚得很!”
  单司令直接指着单军那伤口。
  “你这胳膊上是摔的?……你心里有数!”
  单司令的眼神凌厉、威慑,怒容满面。
  “不要以为我不在,你就能无法无天,撒谎,鬼混!告诉你,你的一举一动,都有人向我汇报!不要心存侥幸!”
  单军没说话,单军觉得脑子里嗡的一声,血都往脑袋上涌。
  “……谁跟你汇报了?”
  单军说。
  “谁??”
  单军直直地梗着脖子,青筋冒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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