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看那剑!”
耳边陡然响起莫二师爷的声音,迷迷糊糊里,脸上又是一阵火辣辣的疼。眼前的世界再次变的明亮,客厅里灯光依旧。不知道什么时候,墨墨站在了我身边,右手高举着似乎正要甩我第二个耳光。
莫二师爷见我眼神突然恢复了灵动,略带担忧的叮嘱一句:“娃子,站远点,别看那剑!”
墨墨上前一步,把我挡在了身后,长发在我面前晃来晃去,惶恐的心情平复下来。
姚青山高傲的脸上带着胜券在握的从容,那把怪异的流云剑在灯下散发着诡异的寒光,所有人都下意识的挪开眼光。
我忽然明白了流云剑的可怕之处,这把古怪的长剑与庙中的无面神像如出一辙,莫名其妙中都可以让人疯癫!
我低着头,不敢再看那剑,心中暗自揣揣。几年前直接导致爷爷死亡的普通盒子、白云山野庙里那无面神像、姚青山手中最大的依靠流云剑。三样东西,一般的古怪!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联系?我苦恼的摇摇头,越想思绪越是繁杂。
“真要为了那死物搭上这一屋子的活人?”姚青山紧握流云剑,傲立在客厅,单手背在身后,再问一声。
妖老头安安稳稳的坐在凳子上,手里捏着一粒花生米,他手腕一翻,食指吧嗒一弹,那颗花生突然嗖的飞了出去,正中姚青山脑门儿。
那花生弹的突然,绕是姚青山身怀利器,还是被打个正着。
“中了。”妖老头拍着小手嘎嘎一笑,露出一嘴黄牙,八字胡挤在一起小眼睛眯缝着,似乎极其开心。
姚青山额头正中心多了一个红印,他脸色有些涨红,握着剑柄的右手微微抖了一下,半出鞘的流云剑剑刃一翻,华光四射,我觉得眼前一明一暗,神智似乎又有些恍惚起来。
江湖太远,庙堂太高。
两种永远无法融合的形态,却总在乱世里交融在一起。两者之间总有那么一群人,自出生的那一刻就围绕在权柄之间游走。太高的起点决定了他们过高的人生姿态,世人的态度对于他们重过性命。
姚青山,就是这种人。
妖三水一而再再而三的轻蔑,狠狠刺中了这个高傲显贵的要害。姚青山嘴角微撇,白皙的脸上多了一丝邪魅,那双浓眉下的小眼睛里带着无法掩饰的浓烈杀意。
他刻意缓慢的抽出流云剑,剑刃摩擦着剑鞘的尖利声音让我极度不安。仅仅是初见,我就已经对这把古怪的长剑产生了无法抵抗的恐惧!
妖老头再次不合时宜的捧腹大笑,小手又一次欢腾的拍了起来。这个行事出人意表满身带着邪性的糟老头让姚青山极不舒服。
“姚家小儿,你真当天下就一把流云剑?你真当我妖三水今儿晚上是来给你送人头的?”妖老头说到这里,小眼睛狡黠的眨了眨。
“娃子,看看这个!”妖老头声音陡然一沉,右手突然提起一件东西。
姚青山站在原地,瞳孔一缩,一双浓眉往上一挑,惊讶之情溢于言表,原本将要出鞘的流云剑再也拔不出来!
我抬头向妖老头看去,不禁也是一阵诧异!
念叨念叨:既然说了,自然会更完,我就一码字儿的废柴,还望各位大爷们嘴下留德,跟我这废柴发脾气,真犯不着,气大伤身,现在看病多贵啊、
第九章 月亮
唐小闹!
妖老头右手捏着唐小闹的脑袋,轻飘飘提了起来。这懒猫吃痛,喵呜一声怪叫,四肢在半空里乱蹬着拼命摇晃脑袋。妖老头的手劲力颇大,任凭它怎么挣扎,依然稳稳抓在手中。
“你有流云剑,我有九命猫。”
妖老头赖兮兮的歪着脖子,晃晃手中的黑猫唐小闹。
姚青山刹那间脸色大变,这个傲慢的江南显贵再也顾不得风度,慌乱的向后退了两步,摇摇头,睁大眼睛死死盯住那黑猫,冷汗顺着脸颊滚落下来。
“不……不可能!它……明明死了,它明明已经死了!”
姚青山仓皇失措,拼命摇头:“三十年前,在小清村,它明明死掉了,我爷爷亲口所言,亲口所言啊!”
姚青山嘶哑着嗓子惨叫一声,脸色铁青,如见鬼魅。
“是走,是留,自便吧。”妖老头坐在小板凳上稳如磐石,他说完最后一句话,微微闭上了一双小眼睛,视姚青山如无物。唐小闹被老头抓在半空,挣脱不掉,不搭调的一声骚叫,屋中气氛,更显微妙。
失魂落魄的姚青山啪的一声将流云剑还入剑鞘,右手一甩流云剑稳当当送入大剑匣,流鼻涕的小孩儿默契伸出一脚,大剑匣轰然合上。
姚青山盯着百无聊赖的唐小闹惨笑三声,一转身,小孩儿背起大匣子,跟在他身后,两人径直走出门外。
屋外寒风依旧,两人走的快,去的也快,脚步声愈传愈远……
屋里走了两人,略显宽敞许多。我呼出一口浊气,紧绷的神经放松下来。一番刀光剑影,虽未见血肉横飞,却早已让我心力交瘁。那把几近妖魅的流云剑依然在我脑海中未曾散去,手心里兀自一阵寒意。
墨墨站在我身旁,转头看着镇定如常的妖老头,脸上满是疑惑。
我也实在想不明白,那少了半截尾巴的赖猫,竟然会让不可一世的姚青山如此忌惮。
@烟花_泪 2012-2-16 18:05:00
楼主还更ma?不更我睡覺l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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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吧,早休息
“姓妖的,赔我家门。”莫二师爷看着空荡荡的门口,冷不丁甩出一句。
妖老头坐在小板凳上,睁开俩眼,乐了。他手一松,黑猫唐小闹四肢落地,喵呜一声骚叫,再次钻进了沙发底下,露出黑乎乎的脑袋心有余悸的向外瞅着。
“虎落平阳被犬欺,拔毛凤凰不如鸡。”妖老头答非所问,冲着唐小闹嘿嘿一阵干笑,那黑猫似乎被这糟老头彻底整怕了,索性收回脑袋,趴在沙发底下再也没了动静。
“九条命去了八条半的赖猫,你都敢拿出来充数,真就不怕姓姚的看出来?”莫二师爷看着装傻充愣的妖老头,冷冷问道。
妖老头得意一笑道:“姚家小娃娃,道行差的多。”
莫二师爷摇摇头,叹了口气,眉宇间竟然多了一分愁苦。
“咱俩多久没聊过了?”妖老头似乎想起了什么,一双小眼珠咕噜一转,眼中多了三分狡黠。
“道不同,不相为谋。”莫二师爷似乎铁了心不给这糟老头好脸色,一句话说的硬邦邦的。
妖老头小手摸着八字胡,贱兮兮一笑:“一个地界混饭吃,咋能没话说呢。再说你师兄是我结拜的大哥,虽说这些年咱哥俩儿没少较劲,可论亲疏,咱们终究不是外人。”
“明儿,妖门大宅,妖三水请你们师徒仨喝茶。”
他说的郑重,莫二师爷脑袋微微扭向一边,不咸不淡道:“老了,走不动了。”
“别啊,名震天下的莫二爷,赏个面子呗。”
“再说,你就不想知道,你师父到底是活人还是死人?”
妖老头没头没尾,突然冒出一句。
莫二师爷身子一颤,手中的水杯啪的掉在了地上,摔个粉碎。
我猛然抬起头,看着这妖里妖气的糟老头。轻轻一句话再次触动了我的神经,王二傻,那个自称祖师爷转世的傻子再次浮现在我脑海里。
“你见过我师父?”莫二师爷眼中闪过一丝寒光。
妖三水一句话如蜻蜓点水,点到即止。
他撇过那话头,看了看我道:“娃子,明天喝茶,一定得去,你妖爷爷的茶,天下第一香!”
他伸出大拇指冲我晃了晃,天下第一四个字儿说的分外重。
他拍拍手,身后面无表情的六指儿上前一步,低下身,背起这没了双脚的糟老头,走到沙发边上,抱起依然昏迷的妖门汉子。
拖着两个人,六指儿依然步履稳健。
“我家的人我带走了,莫老二你家金多银多,门还是自个儿修吧,免得我乱献殷勤折了莫二爷您的金面,别忘了明儿来妖门大宅赏光。”
妖老头趴在六指背上,依然谈笑风生。
“流云出鞘,妖三水你当真不怕?”莫二师爷看着他的背影,淡然问道。
“怕,鬼才他妈不怕那东西!”
妖三水趴在六指儿背上没回头,狠狠骂了一句。一句软话让他说的光明磊落,他哈哈一阵大笑,豪气云干。
我注意到,他的后背的小皮袄早已被冷汗浸透了。
“我站在城楼观山景,耳听得城外乱纷纷,旌旗招展空翻影, 却原来是司马发来的兵……”
妖老头摇头晃脑哼着小曲,消失在纷乱的夜色里,我知道这是《空城计》里的唱词,被这个江湖草莽唱的炉火纯青……
那一晚过的极其漫长。
莫二师爷罕见的一言未发,阴沉着脸回了卧房。房门被六指扯成了碎片,我和墨墨担心再出什么差错,守在客厅里。冷风呼号着,我们靠在沙发上各自想着心事。
窗外路灯的灯光照进屋来,时明时暗,映衬着我的心境,同样阴晴不定。
白云山野庙里的奇遇,从天而降的姚青山,妖老头嘴里的藏魂坛,所有的事情在一天里接踵而至,看似繁杂却又并非全无头绪,却隐隐与几年前爷爷的暴毙、小清村的诡事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我靠在沙发上,越想越是烦躁。
墨墨趴在沙发上,看着窗外的月亮,狡黠的眼睛一眨一眨,眼神里露出的是难得一见的安宁。野庙里他那雷霆万钧的身手仍然让我不能忘怀,这个多变的男人,究竟在隐藏些什么。
“师兄,你说,难道真有长生不死么?”我问出了这个困扰我几年的问题。
墨墨依然再看着窗外的月亮,表情迷醉。他点着一根烟,缓缓喷出一口烟雾,烟头上的火光忽明忽暗,像仲夏夜里的萤火虫,飘忽不定。
他突然回过头来瞧着我,邪乎乎的一笑,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
“师弟,你看今晚的月亮啊,真他妈像女人的屁股啊。”
夜还是那个夜,墨墨还是那个墨墨,看似浑不吝里还是那个小心翼翼的谨慎。
第十章 喝茶
一整天的奔波让我身心俱疲,我蜷缩在沙发上昏昏睡去。
再次醒来已经是早晨八点,叮叮当当的修门声把我从睡梦中惊醒。两个从早市上招来的民工扛着扇新门进了屋。
两个老实巴交的本分人看着散落一地的门板碎屑满是讶然,一边收拾一边感叹。
“现在的贼,胆儿是大了,手里的活也没以前细了。偷个东西都改砸门了,这不就是明抢嘛,这放以前的贼,一根铁丝儿单挑千家锁,手腕子翻两下都嫌丢人……”
墨墨抱着胳膊听俩民工啰啰嗦嗦,一脸坏笑。莫二师爷起的颇早,人上了年纪,睡眠少了。他脸色看起来比昨天好了许多。我洗漱完毕,草草吃了几口早饭,我心里挂念着妖老头的约定,实在提不起胃口。
一个早晨,莫二师爷都是满怀心事的样子,妖老头一句话,活活把这个算人无数的老狐狸给吊住了。我瞧着俩民工把门装完,收拾好一地的碎木屑、碎玻璃。家里收拾妥当,我们一行三人出了门,墨墨开车,轻车熟路,直奔妖门大宅。
那天莫二师爷特地穿了一身新西装,这么多年来,他那爱干净的习惯依然未变。
深秋的初晨,霜重,车窗外雾气蒙蒙,天空一片灰暗,我凭着感觉猜测,汽车一路向西。个把小时的车程,越走越是偏僻。我坐在车上,昏昏欲睡之时,猛然身子一晃,车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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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前是一座老宅,红墙灰瓦,老旧的建筑风格让这座宅子在这荒山野岭里分外惹眼。门口两座石狮子,张牙舞爪,凭空多了几分威势。宅门大开,两个虎背熊腰的黑衣汉子一左一右站立两旁,两人一见我们下车,朗声说了句请,声音豪迈,不卑不吭。
我抬头,那大门正上方高高悬挂着一块大牌匾,那牌面金边儿红底儿,上书四个颇字儿——“妖门正气”,颇显恢弘。
墨墨看着那牌匾没来由的嘿嘿几声冷笑,故意大声念错道:“妖门贼气。”
两个守在门口的汉子闻言怒目相视,莫二师爷缓缓走下车来,轻斥一句:“轻佻。”
墨墨甩甩头发,挤眉弄眼的一笑,冲着俩妖门汉子抱抱拳:“咱小学文化,认字儿少,莫怪,莫怪。”
两个门神似的汉子双手背在身后,目视前方,再也不搭理神经兮兮的墨墨。
墨墨讨个没趣,脸上依然是那幅嘻嘻哈哈的死德性。我们三人迈步进了府宅,莫二师爷在前,我和墨墨一左一右跟在身后。
我惊讶与这大宅的,回廊曲折通幽,两旁空地种的罗汉竹密密麻麻,竟有些遮天蔽日的声势,寒风吹来枝摇叶晃,哗哗作响。
沿着回廊前行,几个转折,眼前豁然开朗,一个方方正正的小庭院出现在眼前,院落不大,黄叶满地,一个小石桌放在院子正中,桌上规规矩矩一套茶具,几个小石墩摆在桌旁。
院中仨人儿,贼兮兮的妖老头坐在小石墩上,六指儿恭敬站在身后,老头对面,一个年轻的姑娘似乎正在激烈的说着什么。妖老头低垂眼帘坐在小石墩上,盘着小腿儿,手中拿着茶杯小口咂摸着,颇有点仙风道骨的味道。
墨墨见了那姑娘,捂着嘴又是一阵坏笑,胳膊肘碰了碰我,歪着脑袋凑到我耳边小声道:“怕是姓妖的没管住自个儿裤裆,小三儿闹家来啦,瞧那大屁股,估计孩子都生啦。”
我哭笑不得看看墨墨,墨墨一脸阳光灿烂。
他说话声音不大,却足以让院中人听个清楚,那姑娘回过头来恼怒瞪他一眼,他没脸没皮的嘿嘿一乐。
妖老头猛的睁开小眼,骂道:“放你妈的八辈子臭屁。”
他右手捏着茶杯,左手在狗皮坎肩里一掏索,顺手一扬,墨墨猛然翻身,伸出右手,四个手指缝里夹住了四粒花生米。
墨墨一弯腰,撇腔怪调乐道:“谢妖爷赏。”
妖老头一翻白眼仁,呸的骂了句:“猴崽子。”
那姑娘见我们到来,站起身来欲走,似乎想起什么,她看着妖老头道:“妖老爷子,这事儿您再想想,那盒子在你手里放了这些年,毫无进展不说,白搭进去您妖门这些人命。若您想合作,或许咱真能开了那盒子……”
盒子,又是那盒子!
莫二师爷尖利的目光扫向那姑娘,那姑娘似乎察觉出来一般,转身看着莫二师爷,一张俏脸上冷冰冰的。
“江湖太远,庙堂太高,乡巴佬攀不起金贵人,女娃娃你能想起找我妖三水,那是给我这老东西脸面。妖三爷接了你这脸面,以后有啥事儿吱个声儿,妖门上下不敢说赴汤蹈火,能帮到的自然帮到。只是这个事儿,女娃娃你可别再搀和,年纪轻轻还没许婆家,你要真惹出个三长两短,我妖三水可真觉得歉疚呐。”
妖老头说着歉疚,一张老脸上冷冰冰,丝毫没有歉疚之意。
那姑娘碰了个不软不硬的钉子,没发作,冲着妖老头礼貌的一点头,轻轻说了句再会,知趣的飘然转身离去,她走过我身边,挟着一阵淡淡的清香。
墨墨盯着她的背影,一脸淫笑:“俊,这小娘们儿还真他娘的挺俊。”
莫二师爷回头瞪他一眼,墨墨伸伸舌头,浑不在意。
妖老爷子见那姑娘出了庭院,一张老脸终于露出点笑意,他招招手,我们三人落座。
一套茶具规规矩矩,茶是大红袍,烫杯闻香一套程序走下来,还真有那么点意思,他给我们一一倒上茶,手势标准。
茶杯摆在我们面前,谁也没动。
莫二师爷轻咳一声,问出了那句一直堵在他心里的那句话:“妖三水,你见过我师父?”
妖老头眯着眼喝了口茶,咂咂嘴,乐了:“你莫老二早些年年轻的时候最讲究风雅,什么琴棋书画会的不会的懂的不懂得都爱搀和搀和,怎么这些年上了年纪,反倒学成焚琴煮鹤了?”
莫二师爷面无表情道:“匪窝哪谈的出风雅。”
妖老头放下茶杯,也不生气,俩小手揣进袖口里道:“我是土匪你是奸商,天造地设的一对儿,咱俩一个地界混日子,谁也甭瞧不起谁。要论大慈悲那是我二哥,你大师兄,他那种人,咱俩谁也做不成,顶多干瞧着伸个大拇指喝声彩儿。”
“陈家人,都是一样的风骨。”他说着这话,一边歪着小脑袋看了看我,补上一句,我有些不好意思的冲他一笑。
“其实,这些事儿,早就想跟你唠唠,一来你莫二爷贵人多忙碌,二来我这身子骨也不好,这些陈芝麻烂谷子的事儿也就憋在了心里,今天趁着都有闲空儿,我就把这些事儿往外倒倒,再不说真怕给带到棺材里头去喽。”
妖老头盘着腿坐在小石墩上,自己唠唠叨叨,空荡荡的半截裤腿耷拉在小石墩下面,随风摇曳。
我看着这个老江湖,嘴里一阵苦涩,几十年的翻江倒海,他混出的是一方权势和残破不全的身子,我实在不知道是喜是悲。
“你们……听说过藏魂坛么?”妖老头突然俯下身子,压低声音,没头没脑的问出一句。
我和墨墨对视一眼,这个两天来一直环绕在我耳边的词语让我格外警觉。
我想起那个爷爷死前一直拿着的盒子,不自禁的啊了一声,道:“难道是……”
妖老头眯着小眼儿,诡异一笑:“小兔崽子,妖三爷今儿见了你,心情好,给你讲个故事。”
我不知道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只得耐着性子听下去。
“这话说来可就远了,几百年前,贵州出过这么一档子邪乎事儿,不知道哪州哪府哪镇哪村,出过一光杆儿恶棍,好事儿不办一件,打瞎子、骂哑巴、敲寡妇门、挖绝户坟样样精通。这混蛋爷们儿在村里整出了恶名,老实巴交的村民受不了,就去县衙门里告了状。县官老爷算个明白人,找了捕快把那混蛋缉拿归案,就在县衙门里当场数清罪名,定了死罪。那混蛋看着像条汉子,冷笑三声,自己脑袋瓜子碰柱子上自杀了。村里见除了一害,敲锣打鼓庆祝一番,谁知道第二天,这人又……”
妖老头说到这里一停故意卖了个关子,吐出俩字儿:“活了。”
我心头一颤,似乎明白了什么,想要说话,他摆摆手,自顾说了下去。
“这混蛋第二天又大摇大摆出现在村里,毫发未损,逢人露笑脸打招呼,村里人害怕,又报了官,这次县衙门发了狠,当场搬出狗头铡铡了这妖孽,尸首丢到乱坟岗,让野狗啃了个干净。哪知道第二天,这狗日的又他妈活了。”
妖老头说的心平气和,我却听得心惊胆颤,莫二师爷坦然坐在一边,依然是那张波澜不兴的面孔。
妖老头继续道:“自那以后,村里人更怕这混蛋了,风传他是天上星宿下凡,有长生不死的法术。合着这混蛋倒霉,他瞧着村里人都怕他,脾性更野了,有一天喝了二两小酒回家,不知道怎么着突然看着自己亲生老娘不顺眼了,趁着酒劲儿脱下鞋底子把自己老娘给揍了。老太太咽不下这口气,屁颠儿屁颠儿又告到了衙门里。县官老爷这次是真怕了,不想接这案子,哪知道老太太豁出去了,倒豆子似的把这混蛋的底细说了个干干净净。”
“老太太说这混蛋不知道在哪寻了件宝物,就藏在自家床下,那宝物里藏着这混蛋魂魄,这人肉身虽死,魂魄却在,所以几次杀不死他。县官老爷恍然大悟,依照老太太指点,再次派人拿了那恶棍,起先那恶棍凛然不惧,气焰嚣张,老太太却带着人在自家床底下翻出那坛子,当着那混蛋的面将坛子摔了个稀里哗啦,这次混蛋彻底吓变了脸色,官差手起刀落,杀了这人。”
妖老头讲到这里,停下来,扭头问我:“娃子,你可知道,那坛子是个什么东西?”
“藏魂坛?”我嗓子眼发堵,颤巍巍说了句。
妖老头打个哈哈道:“这市井传闻,虽说是些野路子,不可尽信,但也不可不信。”
他从兜里摸出根牙签,咧开嘴剃着门牙上的菜叶子,一副云里雾里的高深架势。
莫二师爷小眼里闪过一丝精光,缓缓道:“拿着野怪笔记里的小故事吓唬孩子,您妖三爷也忒无聊了点儿。这故事出自清代袁枚的《子不语》,他一个朝中的翰林,哪里知道什么江湖野闻。我瞧您这是分明是指桑骂槐,含沙射影的把戏,你是想说,我师父还活着?”
祖师爷还活着?!
那个几十年一手开创了符咒门,教给爷爷一身本领,最后坦然死在小清村村民手里的老人还活着?!
我和墨墨对视一眼,震惊异常。
“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生死上的事儿,咱们肉眼凡胎谁又瞧的清楚。”妖三水依然在藏头露尾,吞吞吐吐。
“你知道多少?”莫二师爷问道。
“你又知道多少?”妖老头反问一句。
两只几十年道行的老狐狸隔着暗灰色的小石桌对视着,桌上茶杯里泛起白色的水雾,缭绕在两人之间。
莫二师爷嘴角一撇,微微露出一抹笑意:“老东西,这茶摊儿是你摆下的,我们爷们儿仨也是让你煽惑来的,你妖三水窝在这大宅子里吃独食儿那是出了名的,要不是出了麻烦事儿,你昨晚儿上能到我那一亩三分地儿摆迷魂阵唱大戏?!若你真不想说,咱也不难为你,姓莫的恕不奉陪,今儿这天还算不错,我替人消俩灾赚几个钱花,也好过干坐在这瞧你装疯卖傻。”
莫二师爷说到这里,甩手把茶水倒在地上,空茶杯啪的往小石桌上一搁,作势欲走。
“饭得一口一口吃,话得一句一句说,你莫老二上了年纪,那养气功夫咋的反倒丢了?”
妖老头笑眯眯的摆摆手道:“既来之,则安之,今天找你来,就是想跟老弟你说说以前的事儿,也让孩子们都明白明白。茶还没喝两口,你就在这甩脸子,符咒门的莫二爷气度真就这么小了?”
妖老头一句话软里带硬,莫二师爷哼了一声不再多言。他脸上虽然面无表情,我却明白,他是听到祖师爷的消息,乱了心神。
几十年就已入土的祖师爷,如今再次从妖三水的嘴里说出来,由不得人不胡乱猜想。
“你师父,我几十年前是见过的,要说起来还真有一段不浅的缘分……”
妖老头睁开小眼,脸上的皱纹舒展开来,灰暗的眼眸,冷漠而枯涩。
第十一章 往事
“我老家在东北,出来打拼几十年,颠沛流离一辈子,到如今,反倒忘了究竟是哪村儿哪店儿,只记得是在白山黑水之间,说不出来的宽敞。那是块儿宝地啊,棒打狍子瓢舀鱼,野鸡飞到饭锅里,老百姓靠天吃饭,倒也活的滋润。可再滋润的日子,也经不住人折腾。那些年世道乱,日本人炸了张大帅,铁路铺的跟蜘蛛网似的,那铁路铺到哪儿,小鬼子就走到哪儿,东北军窝囊,一退再退,山上的胡子没本事打鬼子,专爱欺负老实人。今儿个绑个肉票,明儿宰个大户,咱们本分人家,日子过的是心惊肉跳。我爹是村子里出了名的窝囊废,嗜酒好赌,祖上留下来的产业全让这两样毛病给败坏了出去,都说家丑不外扬,人老了,也不在乎这些了……”
他摇摇头,自嘲似的一笑,一脸沧桑。
“这赌场自古是有进无处,每次我爹输了钱,回来借着酒劲把火全撒在我娘身上,厚鞋底子脱下来朝脸就抽,我娘脾气好,每次挨了揍,自己一个人偷偷蹲到墙角抹泪去。这日子就这么熬着,直到有一天,我爹把家里东西输的再无可卖,债主们来家要债,我爹拿不出钱来,索性替我娘签了卖身契,要把她卖到窑子里抵债,我娘当场拿着菜刀抹了脖子,家破人亡,那年我才十三岁啊。”
妖老头唠唠叨叨的说着,一张老脸上却没什么表情,好似在说一个与自己不相关的故事。
“我彻底对我那爹绝了念想,他今天能卖我娘,明儿照样也能卖我,我年纪是小,这些事儿可瞧的明白,我趁他有天不在家的功夫,偷偷跑了出来。我身上别无长物,除了我娘活着的时候给我做的那狗皮坎肩,再也没啥值钱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停了停,小手摸摸自己身上的坎肩,我诧异的抬头瞧着,他一笑:“不是这件儿,这些年摸打滚爬,早就不知道丢哪去啦。”
他轻轻咳了一声,继续道:“东北是不小,可我一个十三岁的孩子,能往哪儿走,我在野地里瞎跑了七天七夜,白天怕见人,晚上怕见狼,没钱买吃的,饿了就抓把地上的雪吃两口,直到那天我实在撑不住了,一头栽在了荒山野岭里。”
“说起来,这老天爷有时候还真他妈不是东西,你想死的时候吧,他还偏偏就不让你死。我本以为这条小命就这么交代了,也不知道是赶巧还是我命硬,我又他妈活了过来。我再睁眼的时候,躺在一火炕上,暖和和的,浑身那个舒服啊,那是我这辈子睡过的最舒服的火炕。”
他小眼睛一眯,满脸唏嘘。
“我身边围着七八个小孩儿,嘿嘿,娃子,里面一个面目最清秀的,就是你爷爷。”
他怪笑一声,小手一指,我一脸愕然,在小清村的时候,我隐隐听程师爷谈起过爷爷的往事,只是没有想到却和妖三水有这瓜葛。
“后来我才知道,我活是活过来了,人却进了贼窝。我住的那地儿叫瘦子沟,四面环山,只有头前儿一条小峡谷容人过路,因为那峡谷实在太窄,若是太胖都挤不进来,所以才有了这么个名字。这地儿得天独厚,易守难攻,说起来还真是个天生的贼窝。”
“救我的男人匪号二锦鲤,三十多岁,早些年是东三省出了名的独行大盗,擅打暗器,轻功一绝,心狠手辣,因为膀子上纹了条花鲤鱼得名。”
“二锦鲤给我撂下一句话,我这辈子都没忘,他说乱世不活良民,有志气的跟他求富贵,没志气的下山滚蛋。我也没啥地方可去,就在瘦子沟留了下来。一朝入贼行,一辈沾贼性。”
他面无表情,我看不出他是喜是悲,只依稀记起,这话早些年爷爷也说过。
“山上除了二锦鲤,另外七八个人都是跟我年纪差不多大小的孩子,都是他从山下收养来了,他给我们吃给我们穿,教我们本事,用枪、打暗器、空空妙手、拳脚把式,学的好的在他眼里算个人物,学的不好的他又打又骂,在他眼里猪狗不如。好在我和你爷爷都还算机灵,我一手暗器颇有心得,他学的妙手空空也似模似样,二锦鲤器重我们俩,说我们是天生当贼的料。”
我听妖老头谈起爷爷的往事,心里多有感怀,只是那贼字听来,刺耳许多。
“你爷爷是个好人啊,他对谁都是好脾气,他长我们两岁,我们都叫他大哥,山上有孩子本事学的不好,二锦鲤不给饭吃,你爷爷就省下自己的饭给他,为这事儿,二锦鲤没少揍你爷爷,二锦鲤常说,当贼就不能有人味儿,可你爷爷就是不改。好人呐……”
他叹口气,感叹一声,我想起爷爷,眼角有些湿润,偷偷的眨了眨眼。
“我那时候年纪小,心思单纯,起初拿着二锦鲤当救命恩人,感恩戴德,他吩咐让咱往东,咱绝不往西走,后来时间长了我才明白,贼窝里终究长不出几个好贼来。二锦鲤养咱,纯是拿着咱当枪使,绑富人家肉票、抢鬼子军火,全是我们几个孩子打头阵,得来钱财却是他二锦鲤一人藏着。案子越做越多,兄弟几个活着的却越来越少,兄弟们心里明白,可面上还是得忍着,说来说去,终究欠着他一条人命。没两年,我和你爷爷就成了二锦鲤的左膀右臂,东三省的江湖上也有了我们俩的名号,你爷爷轻功好,妙手空空出神入化,那‘江北一贼,如云如幻’的名号就是那时候闯下的。”
妖三水说到这里,停下来看了看我,我终于明白过来,当日小清村里那张纸条上的深意。
江北一贼,如云如幻。 我默念着这两句话,脑海里浮现出爷爷的音容笑貌,一股淡淡的哀愁突然涌上心头。
墨墨突然笑嘻嘻的插了句嘴,问道:“妖爷,您老人家当年又有啥名号?”
妖老头还未开口,莫二师爷突然冷笑一声道:“你妖三爷当年在东三省闯荡,但凡到了他手底下的,从来不留活口,江湖上的人敬他好手段,送他个名号‘妖三屠子’。”
莫二师爷这话说的清楚,明褒暗贬,院子里都是明白人,心中暗暗一惊,眼前这个笑眯眯的猥琐老头,当年竟然存了这么狠辣的手段。
“承蒙江湖上的朋友瞧的起,贱名实在不足挂齿,莫二爷您过誉了,过誉了,”妖老头揣着明白装糊涂,甩甩小脑袋瓜,正儿八经的说道:“人在江湖身不由己,都是刀头上舔血撞日子的,今日你不杀我,他日我便杀你,江湖就那么大,富贵就这么多,总得有人躺下去。可话说回来,当年的江湖,人再怎么狠辣,那都是明面儿动刀子,输得理所当然赢的正大光明,哪像这如今,江湖不像江湖,庙堂不像庙堂,各自都没了各自的本分。”
我知道他是暗讽莫二师爷拿着一身本领当了神棍,没了底线,莫二师爷也不相让道:“你妖三爷不也是靠发死人财有了今天么。”
两人说着相视一笑,脸上同时露出无可奈何的神色。人家在江湖,身不由己,他们没说,我却在心里记下了这句话。
“日子就这么熬磕着,我们替二锦鲤卖命,二锦鲤自己闷声发财,死了的兄弟就这么死了,活着的也没念想,就等着哪天把自己这条命再还给二锦鲤。世事难料啊,前路将尽,却总有峰回路转的时候。”
第十二章 劫镖
“那年初春,瘦子沟的积雪刚刚融化,进出的山路一片泥泞。那天早晨,山上突然来了个年轻人,那人相貌俊美,你爷爷年轻的时候面目清秀,也算是个美男子,跟这年轻人比起来,却又大有不同,这年轻人的眼眉标志的就跟画笔画出来似的,七分书生气,三分傲骨姿,他手里拿着个小盒子,身后背着一个大剑匣子,将近一人多高。他进了山来,客客气气的告诉我们要找二锦鲤有要事相商。他话虽然说的客气,那骨子里的傲气却是谁都能瞧的见的,我们兄弟几个顿时就留了心,瘦子沟的沟口,长年有我们轮流把风放哨,他这一文邹邹的年轻人,不声不响就这么闯了进来。我们见他身后背着大剑匣子,知道他是个练家子,都起了戒心。”
“我急忙忙通报了二锦鲤, 二锦鲤干这行当十几年,见惯了大风大浪,起初听说是个二十岁出头的娃娃,毫不放在心,言语间就有些怠慢,那年轻人也不着恼,慢条斯理解下背后的大剑匣,不声不响就开了匣子,动了剑。那剑那剑五尺多长,一指多宽,剑鞘古铜色 ,一行小字儿刻在正中,‘定风辟波,流云无相’。”
“流云剑!”墨墨失声叫了出来。
妖老头点点头,继续道:“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见着怪东西,那剑一出,全山上的人都害了怕了,本来山上的兄弟没一个孬种,但凡是个活人,那都是刀山火海里闯出来的,可偏偏一见那剑,都慌了神。二锦鲤当时就跪了下来,兄弟们没了魂儿似的满山疯跑,大呼小叫。那感觉我是一辈子都忘不了啊,害怕,真他娘的害怕,打骨子里生出来的怕。”
妖老头说着,声音微微有些颤抖,这么多年过去了,流云剑的阴影似乎一直刻在这老头心里。我想起昨天晚上,他强忍恐惧对着姚青山谈笑风生,大摆空城计,又不由的生出几分敬佩之意。
“那人,难道就是姚家的?”我心思一转,似乎明白过来。
“那人叫姚潜之,是姚青山的爷爷,姚家二十五代家主。说起来,姚青山比起他爷爷来差的远了,姚青山的傲气是强装出来的傲气,与其说他傲,不如说他是怕人瞧不起。他爷爷就不一样,同样是傲,那是心里长出来的傲,压头压不住,往那一站,就有骨子君临天下的威势。可惜了那天纵英才啊,几十年后被你祖师爷一剑斩成了残废。”
君临天下?!我有些惊讶,没想到妖老头竟然会对姚青山的爷爷有如此高的评价。
“若论做事的手段,那姚青山就差的更远了。姚潜之在山上亮出流云剑立威,兄弟们这才知道碰上了高人,二锦鲤再也不敢造次。姚潜之收剑,当场开了随身带来的小箱子,一箱子金条,明晃晃的倒在了地上,那叮叮当当的声音啊,现在都能想起来。兄弟们先是被那怪剑吓破了胆,接着又被那满地的金条晃瞎了眼。好手段呐,‘以威压人,以利诱人’,这八个字儿谁都会说,可偏偏就人家办出来,格外的漂亮。”
“姚潜之开门见山,自报来路,说是久仰瘦子沟二锦鲤的匪名,这次来是要做笔买卖。他要我们四月初三,出关南下,到北直隶劫一趟‘麻乡约’的暗镖。”
“麻乡约?”我嘴里念叨着这个有些怪异的名字,一脸茫然。
“麻乡约的暗镖都敢动,妖三爷当真好胆气,”莫二师爷不咸不淡的赞了一句,给我解释道:“这麻乡约的说法,起源于明末清初,那时候战乱频发,四川人口剧减,朝廷里拟了对策,将湖广等省的五十万百姓移往四川,也就是所谓的‘湖广填四川’,那些自湖北麻城入川的百姓每年都要派人回乡探望,顺便捎带些书信等物,因为受托之人大都办事公正,守信用,被人称作麻乡约。你妖三爷说的这个麻乡约,却又有不同,它全名‘麻乡约大帮信轿行’,是清朝咸丰年间一个叫陈宏义的人一手创办起来的,专司客运货运,也就相当于今天的邮局快递。说起来,这陈宏义还真是个人物,他外号陈跑通,年轻时贫苦,二十岁在綦江、重庆抬过街轿子,后来在川黔道上当轿伕 ,聪明能干肯吃苦,不久就当了小伕头,陈宏义这人颇有侠气,爱给人排忧解难,犹如昔日的麻城乡约,恰巧他又是个麻子脸,所以得了这绰号麻乡约。后来陈宏义走了大运,云南新任矿务大臣的一个官僚自綦江到昆明上任,雇了他为自己母亲抬轿,一路上陈宏义对老太太照顾有加,得到了那官僚的赏识,支持他开了轿行,他一个小伕头,摇身一变成了轿行的大老板。”
“姓陈的买卖越做越大,后来涉及了货运客运的业务,在西南三省做出了名声。陈宏义这人为人仗义颇具胆识不说,还八面玲珑,黑白两道都混的不错,据说他雇的师爷还替他立了个大本,上面登载川黔滇官道附近各场镇的白道、黑道头面人物,每当逢年过节或者红白喜事,他都派人送去‘菲仪’致意。如此一来,他‘麻乡约’送货,只要亮出旗号,一路清净。他雇佣的帮伕,都是江湖上嗜血的惯匪,手底下都有硬本事。陈宏义死后,企业由他的家人主持,生意非但未曾衰落,它麻乡约的旗号甚至打到了北方各省。麻乡约明面上虽然是个规矩的民用企业,背地里却也经常接江湖买卖,就是所谓的‘暗镖’。这江湖的买卖利润大,风险高,为保万全,麻乡约的‘暗镖’一般都是本行一等一的狠角色押送。”
莫二师爷一翻话讲的条理分明,我恍然大悟,想不到这麻乡约还有这么一段传奇故事。
妖老头乐呵呵的眯着小眼道:“这些年你莫老二整天窝在你那一亩三分地儿里寸步不出,对这些江湖野闻倒也熟络。”
“姚潜之要我们劫麻乡约的‘暗镖’,我们还是有顾忌的。我们倒不是担心他有诈,名门望族里干些见不得人的勾当,自己碍于名声不便出手,经常雇我们这些命贱的野汉做事,只是麻乡约名声在外,我们在关外也是听过的,这次的事儿确实棘手。那明晃晃的金子堆在那地上实在晃眼,二锦鲤衡量了衡量,咬咬牙心一横,应了下来。这就是江湖上所谓的一锤子买卖,做成了后半辈子衣食无忧,再也不用刀头舔血胆战心惊的过日子,做不成小命就得搭进去。二锦鲤知道这次点子扎手,不敢怠慢,他从山上挑了五名好手,其中就有我和你爷爷,我们连夜下山出了瘦子沟直奔关内。路上二锦鲤说出了漂亮话,许诺只要这事儿办成,那一箱的金子大家平分,我们几个人一听这次不再是白忙乎,都来了精神。”
“麻乡约虽然主营西南三省,这些年做的大了,北方几个省也有了分行,这次的暗镖就是从济南府发出来的。二锦鲤在大镇子上托人买了几匹快马和干粮,一路上人歇马不歇,昼夜奔波,十几天后总算是入了关。姚潜之告诉我们的时间是四月初三,离那日子还有几天, 二锦鲤跟我们做了详细的布置。山东到北直隶的官道只有一条,他花了点钱盘下了一间在官道附近的客栈,他自己装成老板,安排两个兄弟当伙计,他要我们剩下的人骑马往济南府的方向走,迎着麻乡约从济南府发来的暗镖。我和你爷爷带着几个兄弟依从二锦鲤的吩咐,往前迎着走,没几日还真在刚出济南府不久的地方给碰上了。麻乡约送暗镖的帮伕大都是以前混江湖出了名的惯匪大盗,这种人浑身上下带着杀气儿,一眼就能认出来。他们的打扮也是格外一种,脑袋上戴顶草帽,身穿一色的青布小袖子紧身,下穿兜裆叉裤,打蓝白相间的绑腿,脚蹬多耳麻鞋,脚尖上一朵大红绒花,背插单刀,左右两腿各插一柄匕首。那趟暗镖他们一共派了四个人,其中一个背着个蓝包袱,我知道那就是姚潜之想要的东西。”
“我们兄弟几个骑马了,远远缀在他们身后,那四个人端的是狠角,明明发现了我们却不张扬,该怎么走还怎么走,该怎么歇还怎么歇。就这么跟了大半天,天将傍晚,太阳快要落下山去,官道上人也稀疏了。我们兄弟几个蒙了脸,策马冲了上去,他们四个人早有防备,拔刀应战。”
妖老头说到这,:“麻乡约的名声真不是吹的,普普通通几个帮伕手底下还真是硬,一交上手我们就知道玩不过人家,我们也不恋战,拨马便走,他们要追,我和你爷爷按提前计划好的回首甩出暗器。这暗器不打人,打也打不着,咱专打他们坐下的快马,他们人能躲,马却不能躲。打没了他们的马,他们只能步行,我们兄弟几个骑着马想来便来,想走便走。他们要停下来吃饭歇息,我们便冲过去扰他们几下,打不过扭头就跑,可就这么取巧的打法,我们还是折了两个兄弟。”
“这一路打打停停,停停打打,我们连战连退,一连几天都是如此,昼夜不停,我们人困马乏,他们四个也不好过。就这么缠着,一路打到了二锦鲤盘下的那间客栈里,我们突然收了手,藏了起来。那四个人只当我们打不过走了,在那客栈了也就少了提防。他们虽然是老江湖,却没想到这客栈早被二锦鲤盘下了来,当天晚上二锦鲤等他们睡熟了,往他们客房里吹了迷香,我们冲进去手起刀落,宰了他们四个,抢了那蓝包袱。”
“虽然折了两个兄弟,这事儿办的还算顺畅,大家伙想到那约好的满满一箱子金条,都挺高兴。姚潜之曾经嘱咐过我们,拿了那暗镖万万不可打开,叫我们赶去一个叫碧云寺的地方,在那里交货。我们怕夜长梦多,烧了那间客栈,连夜往碧云寺赶。二锦鲤亲自背着那蓝色的包袱,那包袱不大,二锦鲤背在身后也不觉得沉。我们几个人不敢再走官道,专挑小路走,一连走了三天,人困马乏,实在走不动了,碰巧又下起了大雨,路不好走。二锦鲤不让再住客栈,当晚挑了个荒郊野岭的废弃庙宇暂住。那年月不太平,出家人念佛都念不安生,没人住的野庙倒也不少,怪事儿就是从那晚开始的。”
妖老头说到这里,小眼睛眯了起来,暗灰色的眸子里似乎隐隐有一丝波澜,他舔了舔有些干裂的嘴唇,继续说道:“那天晚上我们歇息的早,这么多天的奔波,大家都累坏了。二锦鲤那天发了善心,要自己放哨。兄弟们心里都挺感激,靠在墙角和衣睡去,篝火噼里啪啦的烧着,庙外的小雨淅沥沥的,是那几天里难得的清闲。我睡到半夜,突然听到一身惨叫,那声音实在是凄惨,又尖又利,我猛的一哆嗦睁开了眼抄起手边的单刀晕乎乎就往门口走,你爷爷和几个兄弟也都醒了,一齐往门口瞧去。就见二锦鲤半跪在门口,血流满面,两眼直愣愣的,嘴里吼叫着不知道喊些什么,他脑袋不停的往墙上撞着,‘咚’、‘咚’的声音,我现在想起来都觉着后怕……”
妖老头停了停,拿起石桌上的小茶杯喝了口茶,苍白的脸上有了点血色,似乎这个多年前的诡异故事至今仍让他心有余悸。
“二锦鲤好端端一条汉子,无缘无故犯了疯病,我们当时就慌了神。我和你爷爷上去拉他,我手里还拿着那把单刀,二锦鲤见我俩人凑过去,冲着我就扑了过来,他一把抓住我拿单刀的右手,他劲力其大,电光火石之间就缴了我的单刀,刀背朝外,刀刃朝里,手一横,当场抹了脖子。打死我也想不到他会自杀。我站在他面前,那血喷了我一脸,按说那几年刀山火海里的拼杀,我也不是个怕见血的人,也不知道是吓蒙了还是怎么着,那股子血腥子味呛的我弯下腰狂吐起来。二锦鲤的尸体就在我脚下,他圆睁着俩眼就这么死了,这些年,我经常能想起他死的模样,我总觉得他临死前脸上的表情,似乎是解脱一般。谁也不知道前天晚上临睡前还好好的一个大活人,怎么就这般蹊跷的死了。我们在他尸体旁边发现了那个蓝包袱,包袱已经被打开,里面是一个木头盒子,长一尺,宽五寸,黑漆漆的表面,没有任何纹饰。”
妖老头一边说着,一边盯着我,冷冷的甩出了最后一句:“那个盒子,你也见过,几年前你爷爷还活着的时候,我让六指给他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