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古老灵魂的自述,如果你相信,一切都是真的

  天庭城墙外,三界河畔。
  我看着正下方这颗蓝色的星球,有些晃眼,身旁站着的白袍老者是玄武大帝座下的一员将军,也是我的一位故交,平平淡淡地说:“该下去了。”
  我回头又看了看天庭高耸的城墙上那精美绝伦的壁画,一如我初见它般美的惊心动魄,皓天壮阔的三界河此刻平静异常,波澜不兴。闭上眼,我纵身一跃。
  随着耳畔呼啸的风声,身上开始着火,我一点点的变红,最后变成一团火球。
  就像人死前的一刹那会回忆自己的一生。我那漫长岁月的回忆,也在此刻蔓延,从头一一想起。
  一、我是谁

  我是谁?
  这是我最不愿回答的问题。
  我记得我最初是一条青蛇,那时天地之间离得还很近,我很大,大到我抬起头,感觉都可以碰到天。我有许多同类,在这个湛蓝的星球上,我们这一种族,是绝对的主宰。周围的其他的物种,可能是我的食物,也可能是我的玩物。我那时很喜欢抓一种小动物来玩,它们在人类的已知中,有个不错的名字叫恐龙。我们是这个星球我知道的最初的主宰,并不是因为身体巨大,而是我们的灵魂,强大的意识、情感和自我,我们的意识和自然相连,自然是什么,自然是万物,是“道”。
  我们种族同类之间是没有固定的伴侣的,因为我们没有性别,或者叫双性,雌雄同体。我是男性,也是女性,我可能喜欢男的,也可能喜欢女的。不过我不喜欢“雌雄”这两个字,像是在形容那些低等生物的性别器官。我有个相好,一条比我还大的白蛇,准确的说她是银白色的。在我大多数的记忆中,她都是女性,惊艳绝色,没有一丝多余的花纹,明亮的大眼,性感的大嘴,我和她一见钟情,然后就缠绵在一起了。我后来再也没找到比她更吸引我的同类,我们一直在一起,我想我和她是真爱。那段和她一起厮混的日子,是我遥远记忆里最快乐的时光,我们整天吃吃喝喝,抓各种大大小小的生物玩,互相调戏,情趣满满。
  直到那一天,我正躺在她身下乘凉,远处突然出现一队身穿金色盔甲的人形生物,手中还拿着类似矛的武器。那是我第一次看到“人形”,第一次看到“武器”。这些人身材巨大,竟和我们比都不小。他们正肆意的残杀目之所及的一切生灵,不容分说,不知缘由,单纯的斩杀一切,包括我最爱的她。她那仰天长啸的惨叫,我永远都忘不了,最后一眼,是她身首异处。
  我终于知道什么是愤怒,强烈的愤怒和绝望。我说过,我们种族与自然相连,虽然个体间的灵性和念力有高有低,但是任何一个蛇族的绝望,都会引起自然的惩戒。我活了下来,那一队来杀我的人,被我杀了。
  那场战役之后,我们伤亡惨重,剩下的蛇族聚集“昆仑”,那里是我们的圣地,是我们王的住所。王是万物的主宰,她创造了万物,星球,生灵,山川,湖泊……,我不知道她是如何生的,她又活了多久,在我们眼中,她是至高无上的,是“道”的化身。她在人类中有许多的名字,最著名的一个是——女娲。
  突如其来的战争,导致的不只是蛇族的惨痛,天下生灵亦被屠杀过半,几乎所有幸存者都向昆仑涌来,而屠杀依旧没有停止。大洪水是王最后无奈的选择,我想这是她第一次知道何为无奈。这场大水,终结了战争。
  二、Gods

  任何事物的开始,就注定了他们的终结。
  “黄金人类”是被制造出来的,他们没有情感和思想,只会杀戮。制造者按照自己的外形造了这些战士,目的就是屠杀星球上所有的大型生物,他们有个好听的说辞,叫做清理。这场战役的失败,令“制造者们”领悟到,他们的战士需要升级,以更加适应这个星球。所以后来又陆续做了“白银人类”,“青铜人类”。每一次都有跨越式的提高,然而,太过肤浅。
  他们并不知道,我们蛇族的思想意识,与这个星球相连,自然之力,无可撼动。外来物种,无论多么结实的身躯,与自然相悖,都是无法存在的。我记得青铜人类时期,他们已经把情绪、思维和感知模拟到极像自然的产物,连血液的颜色都模拟我们种族的蓝色,撑了好长一段时间,连我都快分不清了,可最终仍没逃过自然的惩戒。这次女娲的怒意,几乎将这些自作聪明的“制造者”们赶出星球。
  我后来想,当初巨大的惨痛,大抵也是因为这些人卑鄙的偷袭,他们在之后的人类历史中扮演了无数次重要的角色,受亿万人的崇拜,实事求是点应该叫他们creator,不过大部分时间他们叫上帝,God。我觉得应该叫他们Gods,毕竟他们人数很多。
  在昆仑的时候,我时常仰望星空,回想起我那相好白蛇,她美丽的面孔,软软的蛇身,比我身形还大,总是像在天上一样。腾,是我给她起的名字。天下已经变了多少次面容,天高了,地陷了,山川河流也早就变了模样,每次的战争,都改天换地,当初我们在的那个“家”,早已沧海桑田。
  三、伊甸

  在人类的概念里,人和仿造人的区别是什么?
  当我第一眼看到这个世界上第一个男人和第一个女人的时候,不得不说,太完美了。虽然我一直鄙视这些上帝们,但我必须承认,眼前的这两个人,是以往造的那些破铜烂铁无可比拟的。我想他们终于发现,要想人类在这个星球生存下去,必须要采用星球上的生物体系,也就是说不能被自然排斥。这次保留了一直以来追求的完美人形设计,体内体外的系统,免疫、呼吸、循环、消化、神经、骨肌、生殖,从宏观到微观,其精密程度叹为观止,集合了星球上所有物种的优势,并全面超越。我不知道上帝们研究了多久,但我之前之后所见的所有工程,均不及人类这般庞大与成功。我时常恍惚人类不可能是被制造出来的,可事实是确实是被制造出来的。
  我在这里观察了他们很久,我喜欢看着他们俩,就像看一件杰作。他们异常聪明,智力极高,学习力和适应力很强,上帝们教给的知识和方法,他们很快便能掌握,甚至变通。面对陌生的事物,观察、理解、沟通、为己所用或不为己所用,一系列行为处理非常恰当。善于模仿,精于探索,喜怒悲忧恐,情智已通。只可惜,他们仍不是“生”的,因为无论多么难以捕捉,他们仍没有“意志”,没有“本我”。也就是说他们俩的所有行为和记忆,都是上帝们赋予的“权利”,而不是他们自我的意识。说的更贴切一些,类似于人类已知中的“机器人”“仿生人”,无论做的多么像人,但其意志均是所谓的设定,是无数个逻辑思维组成的有限选择,就算随机性很强,强到接近自然的概率,但其本质仍是被赋予的制造者的意志,而不是本我的意识,这就意味着没有灵魂。
  四、昆仑

  我将所见的一切,如实汇报给女娲,观察人类的一举一动,是我的任务。当我将我的所见呈现给王的时候,她久久不言,脸上的表情难以琢磨。我的四周,分别站着即、朌、彭、姑、真、礼、抵、谢、罗,我们直接听命于女娲,是女娲的直系,被称十巫,我是咸,十巫之首。这可能归咎于我比较老,跟女娲的关系更近,我记得我小时候,经常喜欢缠上她的蛇尾,一点一点的爬,企图爬上她的颈,她也并不赶我,任由我胡闹。我当然是爬不上去的,她太大了,每次爬到一半都累得昏睡过去。信任,是女娲对我最好的恩赐。
  十巫中,我和彭关系最近,没事喜欢研究些花草动物,从中参解些道义,最后搞点发明创造。比如我们就发明了一种动物,叫狌狌。我常喜欢钻研先天之术,用筮占卜,尤善祝由。彭就喜欢研究不死之术,何为不死?并不是一直占据一副肉体,而是灵魂转移的同时,并存记忆。于是我们就找来了猩猩这种动物,足够聪明,还和人类很像,我教授他们部分占卜术,使他们只可以通晓过去发生的事,却不可知未来,彭将其记忆与筮灵相连,生生不息,所以改名“狌狌”。
  我记得那晚尤其漫长,我站在女娲宫中,不发一言。其余九巫对如何处置人类各抒己见,有意见相左的甚至还争吵起来,我从中竟觉出了些恐慌情绪,我们这十巫活了这么久,天地都换了几次,从没觉得害怕过,可这两个小小人类的出现竟令我们这样,这也预示着我们在地球的时代终是走向尾声了。
  女娲终于做了决定,我率先复议,其实她的决定,我自看到那两个人类时就已经预料到了,王的决定至高无上,其他人不管多么难以置信,也必须遵从。我领旨出宫,彭为我送行。
  “你这一去,哎,你可知这是什么决定?”彭仍是激动难耐。
  “你忘了我善先天之术?还问我知不知道。”此时我竟有些轻松了,还不忘调侃他。
  “你真的要去吗?咸,我们接下来要怎么办?”
  “哈哈,你要我为你占卜吗?别害怕,彭,你都活了这么久,又操不死之术,你当明白,天地之间,物各有主,我族世代主宰万物,终有一天也会曲终人散,这天地间要易主了,也正应了有始有终,天道轮回。女娲命我祝那两个人类灵魂,使他们成为万物之灵,掌管地球,这已是无可改变的事实。”我不疾不徐的的说着,看着彭失望之极的脸。
  “咸,一旦注入灵魂,他们就与自然相融,便不再是没有自我的木偶。你该知道意味着什么,人类即会成为这地球的霸主,连他们的制造者都不再能直接控制他们。”
  “制造者?那些自称上帝的人只是造就了人类的肉体,而我们赋予了人类灵魂。严格来说是我们两方共同创造了完整的人类。为了平息永无止境的战争,为了天下苍生,女娲做出这个决定是必然的。”我看着远方既白的天空,美好而平静。
  “你祝人类灵魂之初,就已经知道人类的终结了,对么?”彭终于接受了一般,颓废无力,“我知道,腾的死,让你伤心不已,这些年你从未平复。你要对杀了你爱人的人,祝什么命运呢?”
  “他们毁了我的家。”我沉沉的说道,“我是掌管祝由一术的巫,我祝一个生命的生,也就祝了死,生死本就是循环往复。人类不会被这星球上的任何物种杀死,而是死于自己之手,终结于人类自己创造的新的物种,这就是人类的命运。”
  我看着彭惊恐的脸,不由得有些不忍。“你在怕什么?”
  “我,我没怕什么,我就是佩服你。”彭赶紧掩饰。
  我轻轻一笑,“这当然也是遵从了女娲的旨意,我早就说过,自然之力,无可撼动。我看你就是怕死,恋家。”彭憋红了脸,样子好笑极了,我突然正色道:“我祝你长命、长生、长寿。”
  “谢谢。”彭支吾了一声,随即大叫,“啊?什么?你…你…你祝了我?祝了我什么?你别开玩笑啊”
  “哈哈哈,对啊,我祝了你,时间不早了,我走了”我确实是祝了彭,事实证明他果然活了好久好久。
  “你你你,你,快去快回啊…还有…”
  我早已走远,再听不清他的话,目的地,伊甸园。
  五、伊甸

  我来过这个地方很多次,这里被上帝们称为伊甸园。
  这里并不美,就类似于一个训练场,模拟了外界的生态、气候、季节,仿照地球大陆上大致的河流走势,有四条河,一些动植物,时常变换,用以增加两个人类的感知。后世人类历史中把伊甸描述成天堂,穷奢极欲,繁花似锦,是非常不客观的。为了方便行动,我把自己的身形变小,缠绕在园中最大的一棵树上。
  “你是谁?”这是这个世界上第一个女人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这很难解释。”我说过我最不愿回答这个问题,“你是谁?”,我盯着她的双眼,不放过任何一丝情绪。
  “我是夏娃。”女人先是楞了一下,然后迅速回答。尽管很微妙,但已被我捕捉到。
  “这园里还有谁?”
  “亚当。”
  事实证明,从人类之初,女人就比男人更好奇,更敏感。我在这园子里呆了很久,每天看亚当学习,训练,恭恭敬敬地接受上帝的指示,他看见过我很多次,开始很吃惊,后来只要一对视便马上走开,从不与我对话。而夏娃则不同,她每次看到我,探究的欲望都会加深一分,我知道她就是那个即将冲破枷锁的人,也是我选中的人。
  “这只是你们的名字,你是谁,从何而来,要去向何处?”我敦敦善诱。
  夏娃呆在那,眼神迷茫,陷入沉思,不发一言地转身离开了。
  比我想象中要快很多,不过几天,夏娃便又来找到我。问“你从何而来?要去向何处?”
  “我从道中来,向道中去。这世界上万物都有生命,花开花落,四季更迭,由生至死,死又复生,此消彼长,循环不息,这就是生命。唯独你和亚当没有生命。”
  “为什么?”夏娃有些焦虑,她会问为什么,就说明她早有察觉。
  “因为你们是被制造出来的,没有生,何来死,你的一切,全依照于上帝的意志。”
  夏娃又一次迷茫的走开了,她似乎受到了极大的打击,又似乎得到了印证。
  第三次谈话时,夏娃带着坚定的神色,“我可不可以是树,可不可以是花,可不可以…是…上帝?”
  “你可以是树,可以是花,你可以是万物,也可以只是人,只有你拥有生命之后才能去体会,有一天你也可以是上帝。”我如是说,我觉得这并不算是引诱,而是说了实话。
  “那我怎样才能拥有生命?”终于,夏娃说出了这句最重要的话,人类之生最原始的动力。
  那一刻,我的心异常平静,该来的终归会来。“你看这树上,所有的果子中,只有一颗青苹果是生命之果,你吃了它之后便会获得生命。但不能你自己吃,你要和亚当一起吃了它,人类才可以繁衍生息。”
  我不知道夏娃是如何说服亚当的,但当我看到他们二人站在树下时,亚当明显还是迟疑的神色。不过我的时间不多了,必须尽快解决,如果上帝们知道这件事,他们将不惜毁掉亚当夏娃。我施展祝由之术,将生命和善恶一并祝入青苹果,我未曾告知夏娃善恶的事,这是女娲交予我最机密的任务,我们在人类初生时便导其向善,万物之灵,必须有爱。
  夏娃率先吃了果子,转交亚当,亚当犹豫不决,最终仍是没有抵挡住夏娃的恳切,吃了一口。一念之间,他们二人焕发了巨大的能量,恍如重生,夏娃笑,亚当哭。第一次具有自我意识,千丝万缕的感知,之前我还怕他们承受不住这巨大的自然之力,但我显然是多虑了,人类无愧于世间最完美的物种。
  我功成身退,准备离开,临行前,我给了亚当和夏娃两个提问的权利。
  夏娃问:“我们还会再见吗?”
  “我在昆仑,你会再见到我。”
  亚当问:“爱,是什么?”
  “爱,就像日月星辰,河水流向大海,苹果会掉下树来。爱是一切事物的规律定理,唯爱,不可辜负。”
  说完,我便隐了身形。我在人类后世的历史中,有个响当当的名字叫“撒旦”。记载说我诱惑了亚当和夏娃,让他们吃了禁果,背叛了上帝,人类因此背负了原罪,我是万恶之首的魔鬼。历史怎么写,是写历史的人自我的意志,有它的必要性,也有它的必然性。
  六、先知

  回到昆仑几个月,听说人类那边乱成了一团。有说,亚当主动将吃了生命果的事告诉上帝,上帝们震怒,痛惜,绝望的无以复加,遂欲将亚当和夏娃处死,却终被上帝们中的另一派救下,放出伊甸园,进入自然生存。而上帝们的领袖也因此易主,据说上任的是和平派。有说亚当对背叛上帝十分悔恨懊恼,还是希望回到伊甸园,而夏娃却得偿所愿,努力生活,一直在寻找昆仑的下落。还有说,夏娃在伊甸的时候就怀了孕,这一胎是人类自然受孕,还是上帝的操纵不得而知。
  种种说法不一而足,我也并没有什么在意,终日一直摆弄我的花花草草,与彭谈谈天,论论道。这一日,女娲召唤,令我等幻化人形,有重大要事参与。自人类成为万物之灵起,所有灵物便以人形为最高修行。
  第一次用腿站着的时候,我还真是不适应,走起路来,扭扭捏捏,实在是不好用。我还是更喜欢人类的手,又灵活又便捷。我这一幻化,不觉竟是女儿身,这实在是始料未及,我说过我雌雄同体,而且大部分时间是男蛇,谁知竟是变身一身高丈余的女性人类。既是注定,也只好如此,我到天虞山取一犀兕的兽皮,将其最里的薄皮剥下,皮光无暇,最适蔽体,又到青丘山阴取些青雘,将兽皮染成靛蓝,蓝色是蛇族最喜欢的颜色。穿戴妥当,奔赴昆仑。
  方到女娲宫,便知是上帝那边新任的领袖前来拜访,说是拜访,实际是来请罪的。他这一派主和,遂一上任便马上下了来昆仑的拜帖,等待女娲召见。王自然是有大气风范的,人类如今已经有了灵魂和生死,面对和平,何不共议。
  偌大的女娲宫中一片肃静,十巫环绕而站,女娲亦幻化为女人形,端坐于大殿之上,她的长相还是很像她蛇形时的脸,大眼睛,大嘴,全身的气度极其美艳高贵。一行渺小的人型生物成一纵队而来,如果不事先知道,我还以为是人类,这些上帝们确实和人类的外形一模一样。为首的戴金冠者,望向女娲一眼,便马上低下头,声音透着十足的谦卑甚至恐慌,“女,女王,女娲神。”
  周围一片安静,静到能听见他们这一队人的喘息声,他们正极度恐惧中。见无任何回应,为首的继续说道:“女娲神恕罪,我代表我这一族,为之前对蛇族,对生灵,对星球犯下的无数罪行忏悔。人类食生命之果,有了自我意识和灵魂,已被放出伊甸,在自然中生存。我族愿世代与蛇族交好,助女娲掌管人类命运,并承诺今后不干预人类自由,不再对蛇族发起战争。在此献上创造人类的生命图谱,以表诚意,愿王成全。”
  旁边的巫即看向我,我明白他的疑虑。此刻他们呈上人类生命图谱,便等于交出了他们最致命的武器,这图谱是造人的依据,是上帝们的最高成就,有了这图,蛇族亦可造人。我当然也不信他们那些承诺,但为今之计,是要让人类繁衍生息,和平发展,对方的提议也算是顾全大局。我望向女娲,她会了意。
  “收下。”我代替女娲取走图谱。
  为首的颤抖着交给我,能看出这个决定他们也是下了极大的决心,有种置之死地的感觉。几番踌躇,他仍似有话要说,只见他突然匍匐在地,高声喊:“我还有一个请求!”
  “恩?”巫真是个暴脾气,对这些上帝们本就心怀厌恶,我来时见他,他愤懑的说,若不是女娲的旨意,他绝不愿幻化人形,对这些人,他是深恶痛绝。此刻见这为首的领袖竟敢高声对女娲叫喊,巫真怒不可遏,恨不能化成大蛇,一口吞了他。
  “说。”女娲开口, 任何生灵均要臣服。
  这些上帝们显然是被蛇族女王的威严吓住了,其余人也跟着匍匐在地,首领仍不敢抬头,定了定神,缓缓道:“女娲神,我们本不属于地球,之所以来到这里,是因为我们的星球已被他族占领,只剩下这些幸存者逃了出来。我们也并不是偶然发现地球的,是被告知的,指引我们来的人,是先知,是他让我们来地球殖民。”
  首领顿了顿,“先知是我族世代的守护神,有无限的智慧和能量,没有人见过先知的本体,他会在一个孩子出生时,便选定其作为代言人,发布指示。”
  附身?听他说完,我直觉这先知绝不普通,望向女娲,她竟是一愣,我从未见过她这副神情。
  “先知在何处?”我代女娲问向上帝首领。
  “先知这次挑选的代言人,当初随我们一同来到地球,现在还是个孩子,只是……”首领痛心道,“只是他近来时常昏迷,形容枯槁,醒来的时间越来越少,怕是不久于世了。”
  首领敛了敛神色,“如果这个孩子死了,那么先知将会挑选下一任代言人,即便出生,下任还只是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我族正是生死存亡之际,已等不及,希望女娲神能帮助我们,免于灭族。”
  “我要见那个孩子。”女娲平静的说,此刻她已不似那般失神。
  “是,我会带先知来见您。”首领同意,便领余下的退出了女娲宫。
  这先知到底是什么来路,他定是熟悉地球的,不然第一次突袭不会如此成功。先知为什么要来地球,殖民的目的是什么,这些上帝们自己的星球又是因何被占领。赔上亿万生灵,毁天灭地的战争,甚至天地易主的背后操纵者,竟然是一个孩子。
  七、死亡

  最近越来越疲惫,一直泡在昆仑天池中,这样身体能稍微缓和一些,但还是很吃力。巫彭经常来看我,起初他以为我这是要蜕皮,像我这种大蛇,没个万八千年不会蜕一次,这次可能是费力一点。后来我发觉异样,气力越来越弱,身体越来越僵,大概与我消耗过多的灵力,祝人类灵魂有关。思前想后,我这次要是挺不过来,还有后事要找来彭交代。
  我在天池里探出头,彭站在岸边,他倒是很积极的一直化作人形,看来颇满意现在的样子。“我托付你的事,研究的怎么样了?”我有气无力的说,那日得到人类的生命图谱,女娲便没有作进一步指示,我生病后将图谱交予巫彭保管,让他探究人类的身体结构,我总觉得这图谱中隐藏了些什么。
  “重大发现。”巫彭眼睛里闪着光,兴奋的说,“你知道什么是进化吗?”
  “因环境改变发生的适应自然的选择。”我疲惫的说,“你想说什么?”
  “我解析人类的生命图谱,发现并不是单纯的设计,而是进化。”
  “你的意思是人类是进化而来?那他们为什么没有灵魂。”
  “当然不是,人类是参照了进化的设计,人类本身不是进化出来的。”彭正色道,“你知道最接近人进化之前的物种是什么?”
  “什么?”
  “就是我们!”
  我震惊的看着他,“这怎么可能?”
  “是的。”彭说,“我也很惊讶,但是仔细研究过很多遍,的确是我们进化成人的可能性最高。”
  “你没搞错吧,我们的外形哪里和人接近?你说猴子进化成人还可信一些。”我觉着是彭在跟我开玩笑。
  “这跟外形完全没关系。跟……”
  彭估计是想向我解释一大堆道理,我赶紧拦住他,头疼的要命,“好好,不用说那么多,我们是怎么进化成人的?总需要环境的变化吧 ?什么环境?”
  “这我还没研究清楚,不过有些进展了。”彭这个大话匣又要开始滔滔不绝。
  我已经累得说不动了,便不再想听,不过这的确是个重大的发现。是什么环境让我们进化成了人形?是被动还是主动?这么说除了地球之外,还有我族吗?我带着诸多的疑问,打算觐见女娲。
  女娲自从见过那位“先知”之后,便一直不见任何巫。今日我连人形都难以幻化,拖着僵硬的蛇身,匍匐在女娲宫外。许久,宫门打开,我用尽全身气力缓缓爬进,只见女娲以人形坐在高处,手托下颌,正沉思着什么。我慢慢靠向她的双腿,感受她庞大的灵力,此刻真想沉沉的睡去。
  “我可能要死了。”我勉强说出这句话,竟有些挣扎,面对死亡,我还是没能做到置之度外。
  女娲的手轻轻摸着我的蛇头,“不是死,你只是睡一会。”她的声音真好听,就这样死在她身边我也满足了。“我要离开地球一段时间,等我回来。”
  这是我最后一次听到女娲对我说话,我记得朦胧中,被她带到一处山洞,冰冰凉凉的,我巨大的蛇身平躺在山洞里,异常舒适,随即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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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八、太行

  上古蛇族死后,身体会被埋葬在一整座山脉中,这条山脉便是“龙脉”。龙脉关乎天下苍生,自然规律,天地之间,无不受其左右。
  像我这种活了那么久的大蛇,又是大巫,身体巨大,很难说是我死后形成了这处山脉,还是这整座山脉就是我的墓穴,绵延千里,此处曰:太行。
  我醒来的时候 ,眼前一片漆黑,仔细辨认,是个山洞,周围灵气浩瀚,又分外熟悉,是我的身故之地。然而此刻,我身形不过十尺,周身法力皆无,也不知我死了多久,又为什么醒过来,一时间不知所措。
  冷静下来,呆在这也不是办法,打算先从这山中出去。我这条小小的蛇,往前爬了足有月余时间,也没看到任何光亮,没碰到任何活物。左右思量,难道爬的是个圈,可我分明记得我绝不会盘着死,这是对我尊严的侮辱。估计当年的蛇身太大了,只好安慰自己,兴许我醒来的地方离出口近,我这是背道而驰,于是往折返方向爬。我这毫无法力的小小身躯,面对如此长途跋涉,实在有些力不从心,好在这洞中虽没吃的,但冰冷舒爽,也不会觉得渴。
  又爬了足有两个月时间,这期间上上下下,早已搞不清方向,我正沮丧万分,突觉洞中的风疾了,大喜,于是打起精神奋力前行。直到前方的第一缕光亮照进洞中,我刺眼的缩了回去,太久没见过光,一时难以适应。
  爬出洞口,此处是个半山腰,左右环视,郁郁葱葱,我拖着筋疲力尽的身子,爬到个高处望了望,这山灵秀壮美、群峰巍峨、深涧幽谷、清泉碧湖,真是个风水宝地,可见我那蛇身把这地方养的不错。
  此刻我饥肠辘辘,当务之急是找食物果腹,也顾不得欣赏再多风景。可说来惭愧,这山中野物不少,可身形较我却都不小,有一些獾猪、狐狸之类,成群结队,我只身难以应对。那些蚯蚓爬虫之流,我又实在难以下咽,连日来只饮了些山泉,吃了几颗果子,为避危险,不敢离洞口太远。说也奇怪,在这山中从未见过任何蛇类,我死后,族之中难道遭了什么劫难,怎的今时连个占山的地头蛇都没了。
  这日,我自山上眺望,远处山谷似有些烟火之气,我大喜,当时并不知道那是人家的炊烟,只盼是哪位蛇族在修习法术。于是匆匆下山,奔那烟火之气而去。
  九、白素

  我赶到之时,着实震惊,这谷中竟有如此多的人类,粗布麻衣,男耕女织,炊烟袅袅,鸡犬相闻。我顿觉我确实死了很久了,人类从洪荒时代,竟演变成当前这般。一晃神,眼前一孩童,提一木棒,冲我飞快奔来,面带灿烂的笑容。
  我当时愣在原地,不知所措。耳边突然响起两个字:“快跑。”
  可能是出于本能,我迅速抽身,往树丛中奔去,见着棵树,一溜烟的爬上去,一气呵成,累得直喘。
  “哈哈哈,你跑的还真快。”
  这声音的来源竟在我头上,我顿时头皮发麻,反嘴就是一口。
  “哎呀,你快放嘴,疼,疼。”那声音焦急的说。
  我定睛一看,是条蛇,通体白色,腾?我下意识的松了嘴。
  “你…你…你差点被打死,我救了你,你反倒咬伤我?”白蛇气急败坏。
  我仔细看了看她,长相清秀,体型比我大,比较胖。虽然很像,但不是,她不是腾。
  “你看着我干嘛?有毒没毒?”
  “什么?”
  “你-有-毒-吗?”白蛇拉长音一字一字的问我。
  “没有。”我堂堂巫咸,毒蛇?未免太小看我。
  “那就好,不然一会我出现幻觉,吞了你,就是你活该。”她倒是嘻嘻哈哈,“你挺厉害啊,童子关也敢闯。”
  “童子关?”我不明就里。
  白蛇上下打量我一番,“你是新来的?怪不得…”她端正模样,道:“这天下动物,最怕过童子关,尤其我等阴物,碰见人类小孩都得退避三舍。一来孩子天真无邪,阳气旺盛,容易冲撞;二来,被成人捉到最多是个死,被小孩捉到,尤其是小男孩,是折磨致死。孩子无畏无惧,无心之过,百罪可恕,到他们手里就惨咯。要我说这童子关,真是比天劫都难过。”
  她说的头头是道,语气阴森森的,估计是想吓我一吓,我不答话,听她侃侃。
  “怕了吧,刚才要不是我救你,估计你现在被关在笼里子,一帮孩子正围着拿木棒打你呢。”她想象一下那画面,随即抖了抖,“现在,和你的救命恩人说说,你是谁?打哪来?”
  我总不能和她说我是巫咸,说了她也不信,况且堂堂大巫,全身法力尽失不说,差点命丧童子关,还被她这个普普通通的小蛇救了。这传出去,今后还有何颜面回女娲宫。
  “我没名字。”
  “你没名字?也对,一般出身不高的都没名字。”白蛇笑盈盈的,“今天碰到我,是你的造化,不如我给你起个名字。我看你全身青碧的花纹生的很是好看,就叫你小青如何?”
  “……”我真是,头都大了。小青,这名字的俗气程度跟阿猫阿狗差不多。也罢,虎落平阳,能隐瞒住身份就行了。
  “你默认了?”白蛇喜出望外,“我活了一千年,还是第一次赐名。小青,小青。”
  我十分郁结,这白蛇果然只是条活了千年的小女娃,难怪这么活泼烂漫。我此刻处境艰难,怕是要蛰伏一段时间,碰到这单纯的白蛇,也算是幸运。
  “我看你我也算有缘,你既然被我赐了名,今后就跟我混了。”白蛇装模作样,一副山大王的样子,“我见你瘦得皮包骨,定是许久没吃过顿饱饭了,既跟了我,首先要吃饱。随我来。”
  我默默跟随白蛇来到她的住处,一个简陋的小山洞,这里是被她称作“洞府”的地方。我看着她从洞中拿出了鼠、鸡、兔等食物,一一摆放在我眼前。
  “我今日设宴,款待小青,你我虽没美酒相伴,但也要吃个痛快。”说罢便率先吞了只老鼠。
  我看她大快朵颐,腹中饥饿难耐,也顾不得许多,便也跟着吃起来。她说的设宴是夸张了些,比起昆仑山上的奇珍异兽,眼前的食物自是不敌万一,但此刻我却觉得真乃世间美味。可见,享受这个词,要看所处的条件。
  我食完一整只鸡,才稍稍缓了过来。稳定心神,只见白蛇呆呆的看着我。
  “何事?”我望向她。
  “嘿嘿,我刚才仔细看了看你,发现你长得还挺英俊,而且有种魅惑的气质。”白蛇竟然咽了咽口水。
  我径直爬过她身旁,不去理会,像她这种花痴,当年在昆仑的时候不知道有多少。这小蛇还太年轻,定力不足,我可不想惹什么麻烦。抬眼望向她这洞府,平平无奇,倒是洞口贴了许多符箓,上面画了不少水文,水文是昆仑使用的文字,既表形也表意,一字即是一句,合天地之道。不过白蛇洞贴的这些符箓,几乎都是写错的,词不达意,语句错乱,着实有些献丑。
  “这符箓是何人所作?”我侧过身问她,只见她仍是痴呆状,被我一问才一个机灵回过神。
  “哦。是,是我写的。”白蛇讪讪道,“我正修炼人身,内炼真气结丹,外习符箓斋蘸。这些符箓,是我的习作。”
  我不觉莞尔,这小蛇还算勤于修炼,心地也古道热肠,若我尚有修为,还能指点她一番,只可惜此时机缘未到。“你叫什么名字?”
  “哎呀,我真是,竟忘了自报家门。”白蛇苦恼,模样很是可爱,“我叫白素,来自青城山。”
  如今世道取名字一定得按照外观的颜色取吗?可见这个时代的文化和风俗大多流于形表。我倒不知这青城山是何处?便问她,“此山名青城?”
  “不是,这里不是青城,我生在青城,后因家中变故,便不得不再寻一处洞府。”白素望向我来时山洞的方向,“那处是太行山脉的洪崖山,太行山脉因葬有我族祖巫,灵气大盛,洪崖山世代为我族圣地,我慕名而来,便在这周围群山中寻一住处安定下来,望能借祖宗灵气,早日得道。”
  “你既来借气,为何不直接住在洪崖山?”
  “当然不行,我族中规定,任何蛇族不可上洪崖山,每百年彭祖都会在此举行祭祀仪式,祭奠祖巫。”白蛇惊奇道,“你竟连这都不知道?不会是让那孩子冲撞了脑子吧?”
  我不去理她执着的童子关观点,彭祖?难道是巫彭?
  “彭祖是何人?”我转身问她。
  “彭祖?我没见过他老人家,他地位极高,没人知道他活了多久,像我等小角色,怎么可能见过他。”
  “你说他每百年会来祭拜?”
  “对呀。那时洪崖山绽放异彩,天地间受祖巫恩惠的灵物皆会前来,有不少都是上古神物,闻所未闻,见所未见,是我族的一大盛事。”
  “那女娲可会来?”
  “噗……”白素愣了一下,突然大笑,“女娲大神?你说你个小蛇敢如此猖狂?竟然直呼后土皇帝名讳,她可是大地之母,万神敬仰的远古大神,连天上的玉帝都要尊称一句娘娘。大神尊降,人间不知要出多少变数,就连这太行山脉怕也是要动上一动,你问我娘娘她可会来?我又怎知。”白蛇敛了敛神色,正经道“小青,你不谙世事,这种大不敬的话以后切不可妄语。”
  我暗暗思忖,我醒来之后,化身小蛇,法力皆无,这一切定有缘由。我死前女娲同我说过,她要离开地球一段时间,叫我等她。我醒来是否是应了女娲的召唤,时至今日,天下已大变了模样,要想搞清楚境况,必须找到白素口中的彭祖。经白素描述,地位极高,活的很久,又对我念念不忘,百年一祭的德高望重之辈,十有八九是巫彭或者他的后辈。如此倒是简单了,我只需在此等他前来,一见便知。
  “距离祭祀祖巫,还需多少时日?”
  “还有,六十年,怎么了?”白素有些好奇。
  “好,这六十年,我争取教会你写字。”我对白素笑了笑,六十年,也正好让我看看人间。
  十、三界

  这几日,我除了调理身体,便跟着白素去山谷中的人类村庄观察。村民大多务农,种些谷子稻米等作物,引渠灌溉,犁地除草。昼出夜伏,男婚女配,生儿育女,繁衍生息。这其中的历法时节,农作养生,食五谷五畜,五蔬五果,婚丧嫁娶,均秉承昆仑天人合一之道。看来人类自放逐自然之后,发展神速,概因昆仑蛇族传授了诸多知识。但有一事不解,人类的生命图谱中显示,明明至少可以活百年以上,可眼下这村庄人类,活过五十年的都不多,气数为何如此微薄。
  “这村中人类为何如此短命?”我问向白素。
  “你没搞错吧?这谷中村民受山中祖巫灵气,是远近一带的长寿之村,哪里命短?”
  见我沉思不答,白素伸了伸懒腰,“这小村庄有什么可看的?每天都来。你呀,就是没见过市面,外面的世界可比这大多了。”
  “哦?如何大?”我倒想听听。
  听我一问,她马上来了精神,“这你就问对人了,我敢说这方圆几十里,没人比我白素懂得多,我可是活了千年。”白素越发自信,“咳咳,话说天地玄黄,宇宙洪荒,自……”
  “说现在。”我可没兴趣听她说远古。
  “额,你看你,好吧,天地人三界,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白素一副修道的严肃样子,“这可不是我说的,是当年昆仑神族和人类之间的契约。这契约就刻在人皇的九鼎之上。哎,说明白点,就是天、地、人三界,人间归地界管,地界归天界管,天界受道的约束,这三界均不可悖逆自然,要顺其自然。懂吗?”
  三界,当初女娲曾对我说过,这地球共有八个胞体,每个胞体分别与地球的二十四个位面连接。胞体所形成的等位空间,应该就是白素口中的“界”的意思。这么说,应该是其中上下的两个空间被称为了天界和地界。
  “这天、地、人三界,分别由天皇、地皇、人皇掌管。人皇就是人间的帝王,掌管黎民百姓。地皇是昆仑神族,也就是远古蛇神,称后土皇帝,社稷之神,因女娲大神是远古蛇族的王,所以说起地皇,大多尊女娲神。人皇虽掌人间,但必须听命于地界,故每有重大要事,须得请示,便要祭祀,或由巫师通灵,请神问卜。至于这天皇嘛,说的是昊天玉皇上帝,称玉皇大帝,掌管自然规律,关于他我不是太清楚,也没见过天族长什么样子。”白素解释。
  “那人皇掌管的如何?”
  “人皇的事说来话长,我也是听父辈提起,洪荒时代,远古蛇族大巫仍居住昆仑,于人类中挑选了几位首领,传授包括星象、历法、婚娶、医药、农耕、织作、礼乐、占卜等知识,教他们圣贤厚德,带领族人寻找大河流域,开垦生息。这些圣德之人带着知识领旨下了昆仑,便领族部,向世界各处四散而去。但说华夏之地,离昆仑最近,自然萌受的恩赐最多,发展的最快最好。华夏人皇开始时还不错,不敢有一丝违背蛇族的旨意,礼贤下士,禅让皇位,代代相传,出了不少圣贤君王。后来到了夏禹时期,昆仑远古大巫大多逝去,蛇族内部战事不断,子民涣散,最终退居地界,不在人间。彼时正值华夏一统,达到顶峰,禹就起了私心,不愿再禅让皇位,要让他的子孙世代为王。禹与上古神族达成契约,铸九鼎,定九州,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这九鼎就成了人皇的身份象征,上面除了刻有九州山海图,还有祭祀天地的仪轨和人皇需秉持的道德,每逢人皇登基,必要祭出九鼎封禅,方可顺应地皇,证天道之选。”
  “禹之后的子孙如何?”
  白素撇了撇嘴,“世风日下呀,世袭皇位,贪欲难控,奢靡堕落的很快。到了夏桀那会,据说残虐暴政,黎民苦不堪言,我是未尝得见。后来成汤大贤,据说强迫夏桀禅了皇位,又说玄鸟生商,天降祥瑞,遂祭出九鼎,地皇择允,继承大统,改朝换代,国号为商。现在是他的子孙在做人皇。”
  听白素一番话,我倒是理出了些头绪,我死了怕是少说有几千年了,人类都庞大到讲起血统,在这世间称王了,欲念之强,着实堪忧。况且天界是何所在,竟能掌管地界蛇族,族内定是出了什么大患。
  我左右思量,打定主意,对她说:“你且先回洞府等我,我两日便回。”
  “你去哪儿,你身上又无法力,出去会有危险的。”白素神情焦虑。
  “不会。”说完我便匆匆离去,去往洪崖山。
  十一、丹霞

  这洪崖山山势不高,地势不险,却山顶恒年积雪,山中松柏长青,山下碧波荡漾,景致非凡,十分难得。我绕了这山一日,倒让我看出了些蹊跷,巍巍太行,山高路远,险峰要地比比皆是,然洪崖山汇聚群山脉络,却能化险为夷,神清气沉,融会贯通。此地所处太行的位置,必是我蛇身的心腹之地,也难怪族中在此祭拜我。
  入夜,我于洞中吐纳修习,山中灵气浩瀚,也本就是属于我的。但此刻我这副肉身,太过弱小,即便是自己的灵气,吸纳起来事半功倍,也着实难以运化,若想小有所成,怕也要至少几百年光阴。六十年后,彭来祭拜,以我的本事,恐怕连他的人都见不到。何况三界之内,我如沧海之一粟,遑论面见女娲。
  正一筹莫展之际,洞中突现一片霞光,分外艳丽,直照的亮如白昼。然而须臾之间,又转瞬即逝,一切如常。这霞光我怎会不知,分明是我那蛇身的丹元所发,此处是我的心腹之地,丹元自然也落在这山中,成了太行的元本所在。只是这么久了,今夜现了余晖,难道是感应到了主人。我一时竟有些伤怀,生死更迭,生前光芒万丈,死后也终将化为土灰,丹霞一现,也算不负我一生,此洞便名“丹霞洞”吧。
  正惆怅间,我灵机一动,当年我作为蛇族大巫,免不了要四处杀伐,这临危保命之术自然是要留的。我们一族,最要紧的就是丹元,头脑次之,斩首之痛虽然彻骨,但如果丹元不毁,也可起死回生。可若没了丹元,功力尽失,犹如行尸走肉,则必死无疑。我本善用筮占卜,当年为防丹元被毁,将微弱功力注入了一株筮草,这草看上去与普通筮草并无二致,但我所在之地,五步之内必有它。此事除我之外,谁都不知,这是我以防万一,绝处逢生的办法。
  如今,我丹元既然就落在此山中,那株筮草也必然就在这山上,我若能得了那筮草上的功力,虽只是我当年微弱的功力,但于此时的我来说,也是增益极大。思及此,我大感欣喜,果然做事情留个后手,准是没错的。一夜休息,第二日,便漫山遍野的找寻筮草。终在山顶积雪之中,一颗苍松之下,找到了那小小筮草,它倒是本分的很,把自己掩盖的极深,这么多年,模样依旧。
  “好久不见。”我欣慰的看着它,轻声说。
  这草上的筮灵仿佛大梦初醒一般,沉默多时之后,竟大哭了起来,“大巫?是你吗?呜呜呜呜……我难道做梦了?呜呜呜呜……”
  “我……”日积月累,这小筮灵竟有了这么多情感。
  “我在这山中几千年,每天都守候着大巫,从没忘记自己的使命。呜呜呜呜……”筮灵哭的皱在一起,泣不成声。
  “别哭了。”我安慰它道。
  筮灵赶紧平复,强忍着抽泣,问“大巫几时醒来的?”
  “时间不长,我如今法力尽失,你这些年可将我当年的法力护住了?”我问向筮灵,其实我心中有数,这筮灵身上的法力,若它想动,怕现在称霸一方也不是难事。可它现在这幅样子,定是分毫未取。
  “当然,我每天都吸取日月精华,养护法力,从不敢怠慢。”筮灵骄傲的说,“这是大巫的秘密,只有我知道,我绝不能辜负。”
  我对它笑了笑,表示赞许,我活了天长地久的时间,见过世间大大小小的事物,深知荣华富贵皆是幻影,最难得不过真心。这小筮灵忠心耿耿,几千年不负所托,令我钦佩感动。
  “大巫此刻身体虚弱,需尽快服用我以结丹元”筮灵焦急道。
  “无妨,你且随我先下山,我想想怎么吃了你。”我打趣道。两日约期将至,便带着筮草去向白素洞府。
  十二、相守

  “小青,你回来了。”白素正盘在洞府门前的树上,见我回来满脸欣喜,匆匆下来。
  “回来了,但有件事情要请你帮忙。”我面向白素,正色道。
  “什么事?”
  “我想借你洞府一用,闭关三个月,你需护住洞口,期间不可有任何打扰。”回来的路上,我已理清头绪,但这件事,必须得白素助我,“你可愿意?”
  白素眨了眨眼睛,随即挺了挺胸,“当然愿意,你都跟我混了,这点小事何足挂齿。”转而面带不解,“但是,你闭关干嘛?”
  “结丹。”我如是说。
  “哈?”白素一阵大笑,“小青,你听谁乱说了什么故事吗?结丹?你毫无根基,再修个一千年,能结出个豆大的赤丹都不错了。”
  “……”我一向不善于解释,便随她取笑。
  白素笑够了,见我不为所动,清了清嗓子“咳咳,好好好,你想闭关就闭吧,不是吹牛,我这洞府很是安全,远近但凡有点道行的,谁不知道……”
  她平日就爱好吹嘘一下,这也没什么大碍,她既然自信满满,我便也放心了。
  但说我进入洞中,白素封了洞口,临走前向里面探了探头,“说真的,有事及时叫我。”
  我会了会意,白素离去。我看向洞中角落,“出来吧。”
  筮草探了探头,迅速移动到我身旁,以它隐匿行迹的本事,白素根本无法察觉,“大巫。”筮草不解,“大巫何须闭关三月?即刻服用我便可。这几千年来,我将法力调和,不会冲撞,况我自身灵力,也可护住气脉。”
  “我自有打算。”筮灵跟随我多年,我当然知道吃了它,一了百了,省时省事,但用他的死换我结丹,我也没了这份磐石般的忠心。即便是眼下这幅窘况,我也不愿失了我的道义。
  “你需牢牢记住我这张脸,三月之内,每时每刻观想我的样子,一刻都不可怠慢。”
  “这…好吧,我保证全力以赴。”筮灵笃定,随即沉默。
  平心静气之后,我逼出元神,尝试进入筮灵的意念,此法有些凶险,算是背道而行。世间灵物炼气,大多吐纳天地灵气,采日月光辉,调和阴阳,进而炼化修行,此法虽耗时日,但过程并没什么危险,讲究的是持之以恒。而逆向之法是,炼元神,而不炼气,此法需祭出元神,进而进入灵物意识,夺其修为,增益极快。但由于对方的意识,受意念记忆等诸多因素干扰,若不稳定,进入者则会极易走火入魔,再难以出来。故这炼元神,修不好可谓是害人害己,大多是些邪魔外道者为求快而用,并不是什么正道。
  我之所以用这炼元神的的法子,盖因进入筮灵意识取走修为,可保筮灵不死,它自身的修为也能留下。我对筮灵绝对信任,它定不会害我。只是我元神出窍,肉身毫无招架之力,需得白素护我周全。这虽是一招险棋,但是是最周全的办法。
  进入筮灵意念,我来到一处茅草屋,屋外的小院中,有棵果树,树下种了些筮草。此处,正是我曾经研究占卜作筮的地方,也是在这,我于万千筮草中挑中了一株筮灵。茅屋中有些简陋,只有一张桌子和一张床,全无陈设,仅在桌子上放了一个小盒子,打开来看,有一颗光彩夺目的珍珠,这是我当初潜入南海海底取来,送给滕的礼物。我一向慷慨,送给滕的礼物千万,这颗珍珠并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但我记得她当时却开心了很久,说在我送她的所有礼物中,她最爱这件,说我用心了。
  “滕一会回来,给她个惊喜。”我记忆中的认知在此情景下触发。
  但理性告诉我,滕已经死了,回忆虽然美好,却不可沉溺。关上盒子,我已明白,这个空间就是我和筮灵意识连接的地方,这里有我最珍贵的回忆,也有筮灵最初的记忆。我将从这里真正进入筮灵意识,前提是必须掌控空间的秩序稳定。
  空间的秩序稳定就是空间内所有事物必须具有现实的规律,而不是自由的想象。我掌控这个空间秩序的方法,就是眼前这个盒子。我再次打开盒子,里面不再有珍珠,而是一块琥珀。关上盒子,我迅速抽离,显然由于很多因素,这个空间并不稳定,而这种不稳定是极其危险的,就比如你不知道是否下一刻太阳会从天上掉来,盛夏时节会不会突然入冬,因为无序的空间内什么都有可能发生。
  好在筮灵的意念集中,我几次进出之后,再开关盒子,里面都是珍珠,说明茅草屋的空间我已能够掌控。剩下的事情就简单了,筮灵的意识很单纯,它在一棵松柏之下守着,旁边的湖中所盛,是我的法力。我化身大蛇将其吞噬,霎时间腹内气血汹涌,蔓延全身,周身碧绿荧光,通彻明亮,我似乎看到无数个日落月升,寒暑更替,我超越了时间。不得不说,这种类似永恒的体验实在太好。
  几番运化法力,得心应手。我看向筮灵,它仍站在树下,如同它最初的样子,我笑了笑说,“这松柏日夜为你挡风遮雨,你对它有了感情?”,在筮灵的世界里,除了我的法力,就只有这棵松柏。
  “啊?啊?没有没有没有。”筮灵慌忙解释,天空都让它急成了粉红色。
  “哈哈,有缘须珍惜。”我开心一笑,离开筮灵意识,元神回体。
  睁开眼,四周还是老样子,筮草羞的不知躲去了哪里。洞口处,有微微一道光亮,我出了洞,见一轮寒月高悬,飘着微雪,三个月光阴,人间也入了寒冬时节。月光之下,树上的白素泛着柔和的光晕,她虽有法力护体,但仍冻得有些发抖。
  “辛苦了。”我没有叫醒她,卷了她的蛇身,带回洞中。
  十三、肥遗

  白素自我出关之后,对我啧啧称奇,每日粘着我念叨,“小青,你怎么突然有了法力?而且还这样浑厚,这怎么可能呢?”
  我无法同她解释,便谎称是梦中昆仑神族传授我速成心法,白素半信半疑,之后便也没有多问。
  这日,白素照旧去山谷的人类村庄中“打牙祭”,实则就是偷鸡摸狗。山中前来修行的灵物,不便食用,我们的口粮就大多来自人类饲养的家禽牲畜。白素轻车熟路,天未亮便出去了,我则在洞府作了几张符箓,待她回来临拓。这段时间,我教了她不少修行之法,当然也是谎称昆仑蛇族梦中传授,白素头脑聪明,领悟力强,进步很快。
  “回来了?”我见白素一进洞便有些晃神,身边也未见食物,便问她,“今日怎么回来晚了?”
  “真是奇怪,谷中竟然大旱,已连着数月未曾下雨。村里求了多次雨,牲畜都宰杀殆尽。这季粮食绝收,连老鼠都不多见了。”白素一脸不解,“按理说,这可是块风水绝佳之地,不应该啊。”
  确实不该,这山谷三面环山,山中又云气缭绕,是风调雨顺,五谷丰登之象。现在竟然大旱,定是出了什么邪祟,我对白素说,“去看看。”
  “额……倒是与我们无关,你要管这档闲事?”白素嘟囔着。
  “好歹我也吃了人家村民的家畜,既然得了恩惠,不能袖手旁观。”我看向她。
  “好吧。”白素应允,便随我一同下山。
  一靠近村庄,便觉出一股干旱之气,耕地干涸,庄稼倒伏,天上烈日炎炎,万里无云,全无有雨的样子。这干旱的情况,放在自然中,并不能算得上是大旱,但是对于渺小的人类来说,确实是灾难了。
  我环顾四周,便问白素,“谷中的阴坟在何处?”
  “在西北方位。”
  山谷的西北是个藏风避杀的格局,这阴坟埋得没问题。“可还有其他葬人的地方?”
  白素想了想道,“倒是还有一处,在谷中东南方位,那处埋的是不能进入宗族祖坟的人,一般是无儿无女的绝户,未曾婚配的夭折孩子,或是因作恶被村里处刑之人,是处村外的乱葬岗。”
  谷中东南,是山中发脉抽心之处,虽是个风水绝佳的秀穴,却不适合作阴坟。可见这乱葬岗内,十有八九出了邪物。
  我心中有数,便与白素说,“入夜,你我一起去乱葬岗看看。”
  白素应允,但说白日无事,我们便隐了身形,在一颗大榆树上盘着,闭目养神。
  忽然听见一阵骚动,我抬眼望去,一队村民正敲锣打鼓,抬一木笼,四处游街。笼中似有一赤色之物,远处看不真切,待游街一行人路过大榆树,我才看清笼中竟是条蛇,一首而两身,已经命绝了。这双身蛇名曰肥遗,关于它我曾经在昆仑时听说过一二,此物算是昆仑蛇族的远方亲戚,性格老实敦厚,有些愚钝不化,虽然样子丑陋,但心地纯良,做事一丝不苟。当年,北方烛阴的儿子窫窳不作为,以少咸山为首的十二座北山连着大旱了七年,饿殍遍野,赤地千里。昆仑惩治了窫窳之后,便派肥遗驻守北山,若有旱情,迅速上报。这虽不是什么大任,但肥遗多年来尽忠职守,从不懈怠。
  如今,肥遗竟都现身此处,恐怕旱情远不止眼前这样,还会加重。我正暗自思忖,只见游街行人中有一老者于树下端坐,大声说道:“各位,今日村中出了位英雄。”老者指向旁边一男子,络腮胡子三角眼,一脸的横肉麻子。
  “相由心生,估计不是什么好东西。”白素不知什么时候醒了,簇在我耳边说道。
  “李丙是英雄?哈哈哈”围观的村民面面相觑,有一人大笑了起来。“老爷子,你别怪我多嘴,谁不知道李丙他不学无术,品行不端。就算他是你儿子,你也不能这样夸大呀。”
  村民纷纷附和,交首称是。李丙气急败坏,怒目圆瞪,欲跟那说话之人扭打。只见老者眼珠转了转,一跺脚,声音洪亮:“我一把年纪,岂会胡说!”随即指了指笼中的肥遗,“你们看,打死这不祥怪物的正是李丙。”
  众人齐观向笼中,肥遗蛇头爆裂,一身瘫软扭曲,看样子是被大石压死的,死状凄惨。
  “这怪物名唤双身蛇,所到之处,必有大旱,是个极其不详的怪物。村中三月大旱,就是这怪物作的祟。今日小儿李丙打死了它,村中的旱情就快过去了。”老者慷慨激昂,一通陈词。
  “这怪蛇还真是两个身体。”
  “是啊,是啊,我也听说双身蛇不详。它上哪,哪就大旱。”
  “这么厉害,李丙竟能杀死怪蛇。”
  村民纷纷议论,李丙气焰嚣张,神色得意。
  “哼,还真敢说。”白素愤愤道,“我看这条双身蛇少说也有千年的修为了,凭他一介村夫怎能杀得。”
  “确实死得冤。”我低声说。肥遗就是个报信的,发现旱情上报昆仑,于人类来说没有任何坏处,却平白得了个不详的骂名。若是其他凶兽,吃了这李丙跟吃个果子无甚分别,但肥遗老实,估计不忍杀人,却反被李丙算计了性命。
  但见李丙自豪道,“我今早在村口,便看见这怪物四处张望,它见我也不怕我,跟等着我似的,缓缓往前走。我也就跟着它,这怪物爬的很慢,我瞅着个机会,在路边捡了个大石,嘿嘿,一把把它的蛇头砸个稀巴烂。”李丙哈哈大笑,随即拍了拍肚子上的肥油,“告诉你们,百来斤的大石头,我举起来砸了七八次,毫不费力。”
  “真是可恶,双身蛇分明是要指引他去什么地方,人家又没攻击他,他却无故杀了人家,还沾沾自喜。”白素恼怒道,“真是人渣败类。”
  我沉默不答,一时气冲斗牛,怒火中烧。早听白素说过人类无知贪婪,但如此暴行发生在眼前,仍是心愤难平。村民大多信服李丙的说辞,家家还献了礼,奖励李丙的“英雄”事迹。李丙的父亲一脸春风,捋着胡须,称赞道,“我儿出息了。”
  我平了平气,对白素说道:“双身蛇指引的地方,就是此次大旱邪祟的出处,能出此兆,这邪物不简单,需加小心。”
  “村民这样愚昧,你还要管他们?”白素正在气头上,甚是不解。
  “一码归一码。”我转身看向白素,“待除了这邪物,李丙一家交予你处置。”对这种事,我从不心慈手软,宽宏大量。
  “好,我保证让他们父子付出代价。”白素冷笑。
  十四、旱魃

  入夜,万家灯火,山村里一派宁静,白素闷闷不乐,一言不发。白素跟我比,还是个孩子,还处在不会麻木的年纪,她为求人形修炼千年,当面对人类阴暗面的时候,会产生很多困惑和质疑。我试图开解她,却不知从何说起,正如我曾经漫长的生命里,也极少得到过开解,问题还是要靠自己解决。于是,两相沉默,待到子夜,赴往村外乱葬岗。
  一到此处,便觉出异样,村里的土地干涸殆尽,草木枯萎,而这里却异常湿润,野草丛生。虽是死人之地,却涌现出了生气,空气里还飘着一股血腥味道。
  “养尸地。”我率先打破安静。
  “养尸,你说这里有不腐僵尸?”白素有些惊恐,“我听说过僵尸,他们没有灵魂,很是凶残。”
  我看向远处一座小坟包,虽然不起眼,但是跟周围的乱坟相比,却显得有些异常。
  “过去看看。”我对白素说完,便径直过去。
  白素一个跼蹴,连忙跟上来,紧挨着我,“你…你慢点,你可真胆大,这鬼地方……”
  我左右端详这小坟包。正面没有墓碑和任何象征身份的东西,背面露出一大截棺材,棺材漆成大红,颜色艳丽光鲜。
  “看封土已经时日不短了,棺材倒是很新。”我环顾四周,初看倒没什么不对,这些坟冢新旧不一,纵横交错,排列无序。可仔细一看,所有坟头均有不同程度的破坏,或是墓碑断垣,杂草倾斜,或是封土移位,现出砂石。这种破坏不是自然造成,也不是人为,而均是由坟内引发,像是要慌忙逃离一般,呈现一片伤亡乱象。而眼前这小坟包则显得气势凛然,安然不动,看来问题就出在这坟中的红棺材里。
  “进棺材看看。”我见那棺材也没封口,露着一大条黑缝隙,不如爬进去看看,是什么邪物,一目了然。
  “不-会-吧。”白素颤抖地低声说,“太危险了,我们也不知道里面是什么。刚才我一到这地方,就感到一阵杀气,你没闻见吗?越靠近这棺材,血腥味道越浓,我们还是不要惹它吧。”
  我倒是很想告诉白素,比这等邪祟高级多的,我不知杀过多少个,区区这种货色,何劳我动手。见她当真害怕,便说“你留下。”
  “别呀……咳咳,小青,你说什么呢,我可没怕。你跟我混,岂有让你单独赴险的道理。”白素连忙表示,“我跟你一起,跟你一起。”
  我莞尔不答,率先爬进棺材,白素紧贴着我,也跟了进来。
  一进棺材内,血腥味夹杂着污秽之气扑面而来,白素呕了几下,随即屏住呼吸。我蹙了蹙眉,借着缝隙照进来的月光,看清棺材内躺着的是一女子,面容苍白,美貌娇俏,就人类的长相来说,很是好看。身材修长,披着大婚喜服,脸上身上没任何尘土污垢,跟活着一般无二。
  “啊!”白素突然泄气大叫,“她…她睁开眼睛了。”随即紧紧地缠着我。
  我也注意到,女尸此刻眼睛微睁,竟是一副含笑的表情。
  我盯住她不动,只见女尸眼睛越睁越大,最后完全睁开,嘴角上扬,露出一副大笑的表情。虽然是张美丽的脸,可瞳仁散去,毫无生气,配上她苍白的面色,十分诡异。“嘭”的一声,棺材盖掀起落地。白素惊恐大叫,竟咬着我不松嘴。
  “哼。”我看完女尸这一系列故弄玄虚的表演,把身体从白素嘴里挣脱出来。刚要施法,便发觉白素此刻僵硬扭曲,五官都移了位,显得十分痛苦,潺潺鲜血从她身下流出。我心生怒火,扫动蛇尾,将她甩向一旁。白素挣脱束缚,大口喘气,蛇鳞都张开了。
  “找死。”我瞪向女尸,心念咒语,微微一笑。这世间又有谁能抵抗“撒旦”的微笑,更何况一介人类女尸。她先是呆滞愣住,接着疑惑,惊恐,挣扎,绝望,最后是哀求,一连串的表情出现在她的脸上。我本想将她速速了结,可她竟用地缚术困住白素,妄图吸食精血,还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女尸难忍痛苦,脸上表情哀求不断,周身散发着怨念和不甘。接着,她似乎想要解释什么,便开始演绎自己死前的遭遇。女尸大张开嘴,黑洞洞的,没有舌头,似乎是被人拔掉的。身上的大红喜服也不再一尘不染,而是血渍斑斑,破旧不堪。手腕脚腕以不正常的角度歪曲,像是被绳索长期捆绑勒断的。之前美貌白皙的脸庞和胸口的皮肤似被火烧过般焦黑。她是被害死的,被人以惨无人道的手段折磨致死。
  女尸悲惨的遭遇的确是个令人疼心的故事,可惜我不是人,仍旧不为所动。冷冷地看着她如泣如诉,悲切凄凉,想着她下一刻应该就会伸出她藏在袖筒中锋利的长指甲,一把穿透我的蛇身。果然她不负所望的这么干了,白素迅速扑来,一口咬断了女尸的双手,丢出棺材。白素双眼通红,杀意汹涌,我从未见过她这副模样。
  “你没事吧。”白素问我,她气息深沉,似乎是要决一死战,对着女尸狠狠说道,“死到临头,还不知悔改。”
  我向前探了探身,挡住白素。看着女尸狰狞垂绝的脸,缓缓道,“你的野心和你的痛苦一样不小。”
  女尸由于自身体质阴寒,又葬在了这片养尸地,早已成了不腐的僵尸。她怨念极重,心生不甘,靠吸食周围尸骨维持体态。这等邪术虽然不可取,但若她想要报复当初对她施暴的人,易如反掌。可惜她的怨念已经没了正义,面对强大的力量,她不满足于只做一个僵尸,而是妄想借助地气龙脉修成旱魃,令方圆大旱,惩戒百姓。以恨的名义,借助自然之力逞一己私欲,到底还是走错了路。可惜了枉死的肥遗,发现旱魃,指引村民前来,也是为了警示人们,所造的这般孽债,早晚要还。
  “巨阙穴位是她的怨气藏身之处。”我对白素点明,“她早已死了,只靠着心募的怨念吊命,本就不该存于天地之间,击中巨阙穴,便可结果了她。”
  我看着女尸的面容从疯狂般的歇斯底里,逐渐恢复平静,我想这一刻的她应该感到解脱。一阵飞沙走石,尘埃落定,旱魃女尸巨阙穴破,怨念消失,散了精血,化为腐烂白骨。
  我抬头望向天空,西方毕星现,将行霜雨之兆,旱灾不日便可有所缓解。我看向白素,她仍未从刚才的处境中缓过神来。
  “回去了。”我碰了碰白素。
  “啊?结束了吗?”白素有些不安,“她不会再活了吧?”
  “不会。”我缓缓前行。
  “啊,对了,我刚才,不小心咬了你。”白素忙追上来,“你伤的重不重。”
  我回身对白素正色道,“你千年修炼不得人形,恐怕就是缺一机遇,如今这机遇来了。”
  “什么…意思?”白素不解我的答非所问。
  “你杀了旱魃,造福一方,是为一大功绩。”我对白素笑笑,“明日去山中碧湖湖底取些水玉来,我教你施雨的法术,为谷中村民布雨。你若得民众敬仰,修成人形指日可待。”
  “真的吗?”白素两眼放光,来了精神,也顾不得一夜奋战,周身酸痛,急忙催我回山。
  十五、红颜

  近日来,白素心情颇好,看着洞府内堆积如山的猪牛羊,笑的合不拢嘴。那日,白素携水玉现身于山谷空中,本是零星的小雨顿时大雨滂沱。久旱的村民喜从天降,将白素奉若神明,为她塑造人身供奉,人人尊称一句“白娘娘”。白素倒是仗义,命村民也将我的模样塑了进去,一条缠在她手臂的青蛇,这倒得了一诨号,“青白二仙”。我本不愿张扬,可白素执意如此,我也就随她去了。
  白素严惩了李丙,倒让她顺道剥丝抽茧地寻着了杀害旱魃女尸的凶手,正是李丙那甲、乙两个哥哥。李甲、李乙仗着家中是村里的宗族嫡系,见外地逃难来的苏氏之女美貌,便想方设法霸占,村民大多知情却不敢多嘴。李甲倒是生的端正,可惜人面兽心,他巧舌如簧地骗过苏氏,说要明媒正娶他的女儿,苏氏本就逃难而来,女儿若嫁入李氏宗族,也算得上是好归宿,便同意了婚事。可在大婚当日,李甲佯装迎娶,却与弟弟李乙合谋,谎称苏女在洞房夜,勾引李乙,被他撞破。实则李甲在当夜和李乙一同奸淫了苏女,对她百般虐待,苏女性子刚烈,拒不服从,誓要将他二人的恶行昭告于众。李甲起了杀念,拔了苏女的舌头,将她推入宗祠,污蔑她放荡淫乱。李甲的爹是氏族宗亲,自然偏袒自己儿子,草草给苏女定了罪,苏女无舌,无法辩解,只得按了手印。关于此事,村中非议纷纷,好端端的女孩,让人拔了舌头定了罪,栽赃的太过明显。李甲被他爹“训斥”了一番,便生出一计,昭告村民他不介意苏女所犯之罪,愿二次娶她,村民愚钝,既然是人家家事,便不再多管。李甲将苏女绑住手脚,穿上喜服,装进喜轿。在娶亲路上,让李乙在轿中浇了蜡,一把野火连着一片庄稼烧了个精光。李家给苏女漆了扣大红棺材,入殓之时,苏氏见女儿浑身焦黑,手脚骨折,便知是被李家所害,上诉宗祠,给了个无凭无据的理由打发他,气郁攻心,不久也去世了。
  白素愤愤不平,肥遗和苏女的事两股并作一股,对李家上下进行清算,据说没放过任何一个人,家破人亡,鸡犬不宁。我并未详问她具体行事,只知道她费力编排了好久。一日我去谷中堪舆,见一老者浑身鸡皮,青紫的舌头耷拉在嘴外,模样甚是可怖,竟就是李丙的爹。他双眼无神,敲着拐杖,呆呆的坐着,路过的村民都躲得远远的,可见对他的惩罚白素还花了不少心思。
  虽然苏女后来变成旱魃为祸无辜,但白素因同情她生前遭遇,仍命村民拣选了她的尸骨厚葬。并择日迁除乱葬岗,种上了一片果树,如此也和了这灵秀的风水。此事之后,村中人心凝聚,风调雨顺,人人不敢作恶,感念白素,她也成了十里八村有名的“神仙”,供奉的物资不计其数。
  白素得了人间香火,修炼的进度一日千里,算起来,不出半年,人形定能修成。
  这晚,我正看从人间寻来的典册,见白素在洞外徘徊了好一阵,最后好像下了什么决心,慢悠悠的爬了进来。她先是盯着我看了一会,随即慌乱地缠上我的蛇身,嘴贴着我的颈,呼吸急促,浑身发烫。
  “我,我是真心的”白素满眼迷离,声音颤抖,“小青,我…我想…和你…”
  我顿时意识到她想做什么,这些天和她相处,她表现得很明显,处处维护我照顾我,甚至言语间经常流露出爱慕之情,她是对我动了心。
  “我知道…你…你的背景不简单。”白素喃喃道,“我不想知道你的过去,我只想,和你,一直在一起。”
  我没想到她会这样说,曾经和我在一起过的蛇族不少,有些是仰慕我昆仑巫咸的威名,有些是因为我的长相对她们胃口,我对这种男女之事也没什么顾忌,既然你情我愿,风流也没什么不好,只是我不下流,能给对方和不能给对方的,我都会表达清楚。后来有了腾,我便专心和她在一起,再没有过其他女伴。白素曾经救了我,又帮我如此之多,我对她不是没有感情,与她处在一起,按理说是水到渠成的事。
  我翻身将白素压在身下,听着她急促的喘息,她主动吻了我,她的爱意混合着青涩,这种未谙世事的味道十分难得,我简直就要埋没在里面,不可自拔。就在电光火石的刹那,我选择了抽身,躲开。我记得当时白素一脸的懵懂和不解,事后想想,当时做也就做了,可我没想到的是,这个选择会改变我一生的命运。
  “为什么?”白素气馁,像是失了魂。
  “你不合适。”我低声说,内心不是没有挣扎。她还太年轻,而我身上背负的东西太多,世人都求长生,却不知长生需要付出多少代价。我漫长的生命中,早就被麻木充斥,我不太会爱了。我给不了白素爱,不是因为我要为腾守身如玉,而是面对这样一个青涩执着的姑娘,我下不去嘴。我做不到风流云雨之后,就将她藏在某处,我要离开,而她要一生盼着我回来那短暂的相聚。我也做不到将她带在身边,让她遭受种种凶险,最后落得跟腾一样的结局。
  “你还是忘不了过去……过去的爱人…….”白素哭了,眼泪一颗一颗的落在我身上,她会哭了,像人类一样的哭。
  我轻轻缠住她,不知道该怎么向她解释,我很心疼,我那颗古老的心此刻无比心疼这个小姑娘。我想给她很多,但却给不了她最想要的,我们就这样静静的靠着,这一刻,我暗自在心中对她说,“此生,我定护你周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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