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行者:平妖二十年——讲述你不知道的妖怪,和都市传说

  秦梨落摸着下巴,说这件事情说起来你或许并不会相信,但是从你身后长出一截尾巴之后,你就应该明白,这个世界上,有许多的事情,并不是能够以常理来解释清楚的,对吧?

  我说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秦梨落拍手,说好,爽快,我喜欢你的性格——再自我介绍一下,我来自于一个夜行者家族,我们的族群在香港、澳门以及东南亚一带,都有许多的正式成员和预备役,而家族得以延续的根本原因,在于包容并蓄,我们愿意接纳更多的成员加入进我们的圈子里面来,抱团取暖,不至于被人类,以及其他的夜行者欺辱——对了,需要跟你解释一下,什么叫做夜行者么?

  我眉头一挑,哼了一声,说不就是妖么?

  秦梨落竖起一对秀丽的眉毛,瞪了我一眼,向我纠正,说是夜行者,不是妖?妖,是人类对我们的蔑称,就像中国人称呼印度人为阿三,日本人称呼中国为支那一样,我提醒你,千万不要在别的夜行者面前这么说,否则会招惹大祸的,明白么?

  我忍不住地撇嘴,心想妖就是妖,有什么可美化的?还夜行者呢,你们这大白天不是也出来了么?

  不过君子不立危墙之下,我心中嘀咕,表面上还是点头称是。
  秦梨落打量着我,好一会儿,方才问道:“不对,你怎么会知道夜行者是妖的?不对,你接触过其他人了么?”

  听她这么一说,我心中慌乱,怕她知道我跟马一岙的关系,赶忙说道:“刚才那个小靓仔,从猫变成人,又从人变成猫,来来去去,不是妖,又是什么?”

  秦梨落听到,脸色很不好看,低声说道:“让他别张扬,居然这么不小心,回去可得好好教训他。”

  说完这个,她回过头来,看着我,然后说道:“既然你已经知道了,那我就不拐弯抹角了——事实上,我们关注你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了,我跟我上面的老板也聊过你,觉得你的血脉还不错,就让我过来,邀请你加入我们;据我所知,你现在已经丢了工作是吧,那么正好可以跟我们走了。”

  我听到,下意识地往后退,说想让我跟你们走?去干什么?

  秦梨落笑了,一双明眸盯着我,说你觉得我会让你干什么?

  我十分抗拒,说我怎么知道?

  秦梨落说你觉得我是坏人,或者说我们是坏人?

  想起这一段时间来的倒霉经历,我忍不住讥讽道:“难道不是么?一言不合,直接将人给毒死,然后完全不顾别人的意愿,在我身上动手脚,这些事情,是好人能够干得出来的么?”

  听到我的怨气爆发,秦梨落一对好看的眼睛微微发光,好一会儿,方才说道:“人是尉迟毒的,但那只是他给我出气,给那帮老流氓一点儿教训而已,后来不是都给救活了么?至于你,我给了你一个可以预期的、大展宏图的未来,你不但不感激,而且还心怀怨怼,真的让人很难理解——你难道就想如同一条咸鱼一般,平平凡凡、普普通通地过完这一生么?”
  我完全不理会,毫不犹豫地说道:“对,那正是我的想法。”

  哈、哈……

  秦梨落气得笑了起来,说你呀你,真是个胸无大志的蠢男儿——不过我告诉你,拥有着夜行者隐性血脉的人,如果不能够及时激发出来的话,通常都活得不长,所以你期望那平凡普通的一生,也必将是短暂而无趣的一生,而你,也终究不过是一个短命鬼而已。

  我冷笑,说就算如此,那也是我自己选择的结果,能够把握自己的命运,我乐意,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秦梨落盯着我,好一会儿,然后冷冷说道:“也就是说,你不打算加入我们咯?”

  我深吸了一口气,点头,说对。

  瞧见我表明态度,秦梨落并没有恼羞成怒,而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之后,居然就转身要走,这情况反而让我有些惊诧,眼看着她都要走到门口了,这才忍不住叫住了她:“哎、等等,你、你这就走了?”

  秦梨落回头,嫣然一笑,说难道你打算请我吃饭不成?

  我十分意外地说道:“你,不杀我?”

  秦梨落瞪了我一眼,说你看电视剧看多了吧?你还真的以为我们做事,一直都不择手段、打打杀杀?你要真这么想,那你就是脑子进水了……既然你不愿意,我们自然也不会强求,事实上,有很多人想要加入我们这个大家族来,都未必有机会呢,你不来,以后少不得要后悔的。

  说罢,她想起什么来,手一扬,却是摸出了一张镀金名片来,扔在了桌上,说到时候你要是后悔了,打这个电话,或者到这儿来找我们的人。
  我忍不住笑,说我后悔?怎么可能?

  秦梨落回过头来,盯着我,认真地说道:“你知道我为什么会这么肯定吗?因为你身上的血脉是被诅咒的灵明石猴——知道什么是灵明石猴么?许久许久以前,曾经出现过一个拥有灵明石猴的夜行者大圣,他的力量强大得连上天都嫉妒了,因为手下的亡魂无数而遭受天罚,而自他之后,到后来的一千多年时间里,就再也没有出现过第二个,你知道为什么吗?”

  我说为什么?

  秦梨落微笑着说道:“因为诅咒——自此之后的灵明石猴隐性血脉者,即便是觉醒了,但他们想要成为真正的夜行者,也必须经过五重关,而这五重关口,每一重都危机重重,据说需要乌金、叵木、弱水、烛阴和息壤这等只存在于传说中的物件,才能帮助冲破,而一旦出现什么岔子,停滞不前,便会暴毙而亡……”

  这话儿听得我冷汗直流,一字一句地说道:“暴毙而亡?”

  秦梨落微笑,然后说道:“如果有我们的帮助,你或许就是自那人之后,这千年以来第一个拥有灵明石猴血脉的人,继承那个人空下了不知道多少岁月的法号,但如果是你自己,呵呵……我只能说一句话,保重吧。”

  说完这些,她打开了门,“砰”的一声,离开了房间。

  人走了,香味还留下,我闻着这淡淡的香水味,脑子一片混乱,过了好一会儿,我扔下了背包,然后朝着小区外面的一家书店跑了过去。

  很快,我在通俗文学的书架上找到了一本书,快速翻阅一番之后,最后定到了其中的一页。
  第五十八回《二心搅乱大乾坤,一体难修真寂灭》:【如来才道:“周天之内有五仙,乃天地神人鬼;有五虫,乃蠃鳞毛羽昆。这厮非天非地非神非人非鬼,亦非蠃非鳞非毛非羽非昆。又有四猴混世,不入十类之种。”菩萨道:“敢问是那四猴?”如来道:“第一是灵明石猴,通变化,识天时,知地利,移星换斗。第二是赤尻马猴……”】呃……

  这本书的名字,叫做《西游记》。

  果然,我记忆得没错。

  我一连读了几十页,这才放下,长长地吐出一口浊气,揉了揉发酸的眼睛,感觉头疼得厉害。

  作为四大名著之一的《西游记》,讲述的,是神话故事,但同时它也是吴承恩先生的作品,老先生在那个年代创作的这些东西,到底是凭空想象呢,还是在他生活的世界里有迹可循呢,这些我都不知道,但我却晓得一点,那就是秦梨落今天对我这么轻拿轻放,肯定是不会说假话。

  她是笃定了我会乖乖地去找她,跟她低头,才会这么轻易地放了我。

  一想到自己即将面临的多舛命运,我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满脑子都是骂脏话。

  那一天我都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过的,索性哪儿都没去,躺在床上睡觉,睡了醒,醒了睡,浑浑噩噩的,一直到第二天早上的时候,我才想清楚,管他什么南北西东,我现在还是走一步算一步吧,别的不讲,先养活自己再说,于是去汽车站买了票,前往香山。

  老金给我介绍的工厂在香山小榄,我抵达之后,找到厂门口的门卫说明了一下,通传之后,我给人领到了总经理办公室,那位丁老板瞧见我之后,很是惊讶,说你怎么来了?

  我跟他说听了老金的推荐,就过来看看。

  我本来以为对方会给我安排面试,然而却并没有,丁老板问我道:“老金的事情,你还不知道?”

  我一头雾水,说什么事?

  老板盯了我一会儿,这才缓缓说道:“他昨天,死了……”
  老金死了?

  听到这话儿的时候,我脑子轰地一下就炸了,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一直到旁边的丁老板推了我胳膊一把,说嘿,兄弟,你怎么了,没事吧?

  我方才回过神来,下意识地一把抓住了他,说怎么死的?

  我当时脑子混乱,不知道自己的状况有多吓人,但这丁老板却吓了一跳,仓皇地往后退开,语气结巴地说道:“你、你……”

  我这才回过神来,朝着他办公桌旁边的书柜玻璃望去,瞧见一个满脸通红、双眼尽是血丝,仿佛整个人都冒火一样的我,凶相毕露,这才强行收敛起心头的怒火,问他道:“到底怎么回事?”

  丁老板大概是被我吓到了,不敢发脾气,赶忙说道:“我知道的也不多,只听了个大概,说有人闯入老金他们公司,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是产生了冲突吧,然后老金和你们公司的刘庆泰就都死了——具体情况,你还是自己打听一下吧。”

  什么,泰哥也死了?

  我听了,看向了他办公桌上的座机,然后说道:“能借您电话用一下么?”

  丁老板赶忙点头,说可以,当然可以,没问题。

  他说话的语气都有些不对劲了,我瞧他这态度,就知道即便我各方面的条件都挺不错,甚至特别适合这公司,他也不会把我留下来了,于是也没有太多的顾忌,拿起电话来,拨通了小刘的手机,结果半天都没有接,我又拨通了两个同事的手机,都没有接通。
  放下话筒之后,我对丁老板说道:“电话打不通,老金出事,我得赶紧回去,我们以后联系吧。”

  丁老板赶忙点头,说好,我让人送你。

  如同被送瘟神一般地请出了厂子,我赶忙买票赶回鹏城,一番折腾,到了下午的时候,我家都没回,直接赶到了祥辉,还没有进公司,就在外面瞧见在路边吸烟的销售课前同事小戴,赶忙跑过去,喊道:“小戴,小戴。”

  小戴瞧见我,赶忙将烟扔掉,迎了上来:“侯课长?”

  我挥手,说猴年马月的事情了,叫我侯漠——我听到消息了,到底怎么回事?老金怎么突然就没了呢?

  小戴一脸错愕,说你不知道?

  我说我也是刚刚听到的消息,打小刘他们电话都打不通。

  小戴苦笑,说小刘他们被带到警局去了,到现在都还没有回来了。

  我说到底怎么回事,你赶紧跟我说。

  小戴左右看了一下,把我拉到角落,然后低声说道:“侯哥,你先跟我说,你最近在外面,是不是得罪什么人了?”

  我瞧见小戴奇奇怪怪的,还问起了我,十分疑惑,下意识地否定,说没有啊。

  小戴说侯哥,说实话,这件事情说起来,跟你有关——杀害老金和泰哥的那帮人,其实是过来找你的,只不过因为泰哥跟他们起了冲突,有人就直接翻脸动手了,这几个人凶得很,个个都跟电影里面的职业杀手一样,我跟你讲,你自己小心点,他们是冲着你来的,出手又这么狠,指不定在哪儿堵着你呢。
  啊?

  小戴的讲述让我手足发凉,因为我万万没有想到,这件事情,居然还跟我有关系。

  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问道:“杀人凶手,你有见过?”

  小戴摇头,说没有,我昨天在福田办事,是今天早上听马丽说的——听说是有四个人,有一个在外面没进来,另外三个,一个半老头子,一个刀疤脸,还有一个矮胖秃顶的男人,动手的是那个矮胖子,就他一个,就把老金和泰哥给砍了,你不知道当时的场面有多恐怖,办公室满地都是血啊,恐怖得很……

  说到这里,他想起来一件事情,对我说道:“对了,警察问起你了,还找了你的联系方式和住址,我以为你知道这件事情呢。”

  我摇头苦笑,说没有。

  的确没有,我从祥辉离职之后,手机上交,而所谓住址,估计是之前我在城中村租住的出租屋,至于我现在的住处,除了老金之外,公司没人知晓,警察匆忙之间,当然也找不到我了。

  当然,这些都是小事,最让我为之震撼的,是小戴描述之中的那几个人,我一听,几乎都能够确认得到,他们就是在梅州绑架梁世宽梁老师的那一伙人。

  那一伙人,也是夜行者。

  不过夜行者和夜行者终究还是有差别的,如同秦梨落这帮人,虽然看上去很凶,但从实际上的手段来说,还是很温和的,甚至可以说是良善的,有底线、有原则,而我在梅州碰到的这一伙人,却完全不同,他们野蛮、凶猛、强横,丝毫不讲道理,动辄出手杀人,谋人性命。

  这样家伙的危害,远远不是正常人所能够比拟的。

  在那一瞬间,我的耳朵很热。

  很热,很热,因为我想起了上一次与马一岙分别的时候,他对我提出的警告之语。

  他让我注意这帮人,如果他们知道被埋在土里的我居然还是没有死,他们一定会找过来对付我的。

  当时我并不觉得什么,不以为然,而此刻回想起来,遍体生寒。
  更让我意想不到的事情,是不知道泰哥和老金怎么就惹到了那帮人,甚至不惜得暴露身份,对他们直接痛下杀手。

  小戴与我相处甚久,但瞧见我一脸扭曲的面容,也有些吓到,开口说道:“侯、侯哥,你没事吧?”

  我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心中的怒火稍微平息一些,问道:“老金的遗体在哪儿?”

  “在警局吧,”小戴有些不太确定地说道:“应该是的,他们要出一个尸检报告什么的,再说了,虽然已经通知了老金和泰哥的家里人,但路上毕竟要有一些时间,家属认领什么的,估计也没有那么快……”

  警局?

  我在心中默默念着,想着这件事情牵涉到我,如果我避而不见的话,总有一天警察会找到我的,还不如我去警局报到,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个清楚,也免得到时候出现什么引发误会的事情。

  我问清楚了小戴具体的分局之后,离开了祥辉。

  没走多远,小戴叫住了我,关切地说道:“侯哥,那帮凶手找的人可是你,说不定在哪儿等着你呢,你自己要多小心一些……”

  听到他这话儿,我心中一暖,朝着他微微一笑,说知道。

  小戴是新招的大学生,来了三个月,与我虽然并不在一个组,但这个时候了还能够关心我,说明我平日里的人缘,还算是不错的。

  想一想,还挺安慰的。
  我离开祥辉之后,赶到了分局,跟门口接警的人员说起了这件事情,那个戴着黑框大眼镜的女警察看了我一眼,说你就是侯漠?

  我点头,说对,我今天去了香山,回来的时候听说了老金的事情,了解一些情况,所以过来这儿跟您们汇报一下。

  女警很是高兴,拉着我往二楼走,在楼梯上瞧见一个脸上有几颗青春痘、体格健壮的年轻警察,赶忙喊道:“杨辉,杨辉,这就是你们专案组要找的侯漠,对,就是祥辉那个案子的侯漠,人家听说了情况,自己过来了。”

  “侯漠?”

  名字叫作杨辉的警察一脸戒备地望着我一眼,手下意识地往腰间摸去,不过很快就停住了,一脸狐疑地望着我,说你是祥辉公司的前员工侯漠?

  我点头,说对,杨警官你好,我今天去香山找工作了,从朋友那里得到了消息,就赶紧赶回来了。

  杨辉瞧见我一脸真诚,毫无惧色,点头,说好,你跟我来。

  他带着我来到了三楼的一间办公室,让我在里面等一下,随后出去了,没两分钟,他带着一个满脸沧桑的精干男子走了进来,对他说道:“徐队,这就是我们要找的那个侯漠。”

  我赶忙从椅子上站起来,想要跟那徐队握手,然而对方却没有理我,绷着脸走到了我对面去,坐下之后,看着我,说听说你有情况要汇报?

  我点头,说是。

  徐队挥挥手,说你先坐。

  我坐下,然后开门见山地说道:“我刚才赶到祥辉,问了一下同事,得知昨天的那三个凶手,他们我之前遇见过。”

  哦?

  徐队的眼睛一下子就亮了起来,说你认识他们?知道他们是哪里人,什么来历,叫什么名字么?

  我摇头,说不,我只是跟他们打过照面,没有太深接触——在大概半个多月之前,他们在梅州蕉岭曾经绑架过一位叫做梁世宽的小学老师,当时我也在场,并且还被一起绑走,后来他们将我活埋了,好在当天夜里下大暴雨,我没有死,得以逃脱……

  我将我当时在梅州的遭遇跟徐队一一叙来,听完我的说辞之后,徐队的脸变得严肃起来,说侯漠,你没有说假话吧?

  我说这件事情的经办人是梅州公安机关的韩金韩队长,你可以联系一下他,确定这件事情。

  听到我这般说,徐队变得慎重起来,考虑了一会儿之后,朝着旁边的杨辉警官使了一个眼色,杨辉起身,离开了办公室,而徐队等门关了之后,又继续问起一些细节方面的事情,过了没多一会儿,门被推开,杨辉警官一脸激动地说道:“徐队,联系上梅州那边了,他没说谎。”
  我既然没有说谎,那么就不可能跟那帮凶手是同伙,所以接下来的待遇也就有了一些改善。

  徐队和杨辉帮我做过了笔录之后,对我说道:“你暂时先别走,在我们这儿待着,一来是为了你自己的安全考虑,再有一个,梅州的韩金韩队长准备过来,也想跟你谈一谈……”

  我点头说好,没问题。

  事实上,对于那帮动辄杀人的家伙,我的心里也没底,不敢乱走。

  这里反而是最安全的地方。

  做过了笔录,徐队又叫来了绘图专家,正好就是我在大厅碰见的那个戴着黑框眼镜的女警,她跟我聊了一下,然后开始询问起了我记忆中凶手的相貌特征来,并且根据我的描述进行素描速写。

  她的素描能力很强,能够根据我的描述随时修改,而且能够很准确地把握到我描述中的特征而及时改变,让我敬佩不已。

  忙碌到天黑,三张像终于出来了,她跟我确认道:“你再看看,是不是这三个人?”

  我看着这惟妙惟肖的素描画像,点头,说对,就是他们。

  女警有些疑惑地望了我一眼,随后走了出去,没一会儿,她拿进来一叠文案,翻开来对比了一下,我瞧见她一直在皱着眉头,便问道:“怎么了?”
  她抬起头来,将手中的文件递给了我。

  我接过来一看,发现上面有四张画像,其中还有一个是女人,从大体上的情况来看,应该就是昨天行凶的杀人凶手,但他们与我见到的那几人,虽然体貌特征都差不多,却又有许多不同的地方,脸型甚至截然不同,根本就不是一个人。

  也就是说,我认识的那一伙人,跟昨天行凶的凶手,并不是同一伙人。

  只是……

  不对,不对,如果不是一伙人,为什么体型却那么像呢?

  我脑子有些混乱,看向了女警,而她则说道:“现在有两个可能,一是双方可能只是部分相似而已,并不是一伙人;再有一个可能,就是他们来之前的时候,可能进行过化妆——不过这个很难判定,我早前画图的时候,并没有听说有这样的情况……”

  弄完了这些,女警向我表达感谢之后离开,我给留在一个会议室里等待着,天色将晚,我有些坐不住,等了差不多半个多小时,终于出去,瞧见那个叫做杨辉的警官匆匆而过,赶忙叫住了他。

  “干嘛?”
  对方一脸戒备地看着我,显然我即便是没有嫌疑,他也不会对我有好脸色。

  我斟酌了一下语气,对他说道:“杨警官,我想见一见老金。”

  杨警官愣了一下,随即反应过来,说你瞎闹什么,一具尸体有什么好见的?

  他说完准备离开,我赶忙拉住他,恳求道:“杨警官,帮帮忙,都说‘出门在外靠朋友’,老金是我在这边最好的朋友,我也一直把他当做兄长一样对待,这一次他出了这样的事情,我很难过,也想要能够见他最后一面,才会急匆匆从外地赶回来的……”

  杨警官不愿麻烦,但我反复不断地恳求他,正好这个时候徐队路过,杨警官赶忙请示,徐队一听,说没事,小杨,你带他去法医楼。”

  获得了批准,杨警官不情不愿地带着我来到后面的一栋小楼,经过申请之后,带着我进了一个充满了消毒水气味的房间。

  房间不大,正中间摆放着一辆手术床,上面躺着一人,盖着白布。

  白布从头盖到脚。

  在瞧见这一幕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捏紧了双拳,一股深深的悲伤就从心底深处油然而起,让我脚步都迈不动。
  当杨警官将白布掀开,露出了老金那失去血色、苍白而麻木的脸庞时,我更是脚下一软。

  我差点儿就跌坐在地上去。

  老金,老金……

  我还以为能够跟你做一辈子的朋友,到了老,两人还能喝杯酒,聊聊天,没想到你就这么突然地离开了,而且还是以这样的一个情况。

  我的心中各种情绪翻腾,五味杂陈,而旁边的杨警官却有些不耐烦了,推了我一把,说行了,行了,没什么好看的,走吧。

  他带着我离开,刚刚走出小楼,迎面走来几人,天太黑,外面又没灯光,我瞧得并不清楚,却没有想到对面几人之中,突然冲出一人来,冲着我就打,我没有反应过来,给挠了两下,下意识地往后退,旁边立刻有人过来拦住,而挠我那人却破口大骂道:“候漠你个白眼狼,亏得老金对你那么好,把你当兄弟,你还来害他,你良心都给狗吃了啊……”

  我给这么一通骂,这才认出了对方来——老金的大姐。

  老金大姐破口大骂着,后面几人走近一些,我能够瞧见老金十六岁的妹妹和十三岁的小弟,而他们搀扶着一个满头白发的半老头子,神色悲怆。

  那应该是老金的父亲。
  年前的时候,老金这嫁到西川去的大姐曾经带着老金妹子金慧和小弟金阳来过鹏城,作为老金最好的朋友和老乡,我被他叫来吃过几顿饭,所以跟他们都算是认识,也知道老金这位大姐的脾气泼辣无比,是个能够叉着腰,在别人门口破口大骂三天三夜的泼辣狠角色。

  我心中有愧,给老金大姐挠破了脸,又当着众人的面大骂,也没有任何羞恼,而是看着老金的弟弟妹妹,苦笑着说道:“你们来了。”

  我跟老金大姐关系一般,但跟他弟弟妹妹特别好,之前还特地抽出两天时间来陪他们去大梅沙小梅沙和华侨城逛过,他弟弟总喊我“侯哥”,亲切得很,只不过这一次见面,再也没有了之前的亲热,金阳看见我,冷冰冰的,眼里充满了仇恨,仿佛我就是那个杀害他哥哥的凶手一般,反倒是金慧眼中虽有哀愁,对我却并无恨意。

  她张了张口,想要说什么,但老金大姐却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然后带着弟弟妹妹,以及自己的老父亲进了楼。

  没多一会儿,凄厉的哭声就从里面传了出来。

  其中我听到了老金父亲那悲怆、荒凉的哭声,心不知道为什么,就像突然被针扎了一样,疼得厉害。
  杨辉看我的脸色不太对,拉了我一把,说别想太多,这件事跟你没关系。

  我低头不说话,却死死攥住了手。

  不,有关系!

  如果不是我,老金就不会死,他依然还活在这个世界上,老父亲和兄弟姐妹们也不会如此伤心欲绝。

  不,我要为老金复仇,我要将那帮视人命如草芥的家伙绳之以法。

  我要让他们付出代价!

  这个念头从我的心头浮现,一下子就点燃了我所有的怒火,有力量从全身各处,通过血液涌入心头,又传递到了四肢去,我不能等待了,不能再将事情交由别人来主导。

  我得行动起来了。

  想到这里,我假意跟着杨辉回到了刚才的会议室里,等人离开之后,我深吸了一口气,然后打开了窗户。

  这儿是二楼,离地面有些距离,我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攀下。

  怒火燃烧下的我身手敏捷,一切的过程十分顺畅,我来到一楼,几乎是没有阻拦地离开了警局,出门拦了一辆车,犹豫了一下,报上了我之前租住房子的城中村。

  我在想,那帮人说不定并没有走,或许还在那个地方堵着我呢。

  如果是这样,我就引蛇出洞,将这帮人给弄出来。

  至于之后的事情,我当时没有想——现在回想起来,真的很傻,但当时的我,已经被愤怒烧昏了头脑,所以全然不觉。

  距离并不算远,我很快就抵达了以前的出租屋附近,下了车,我轻车熟路地找到地方,小心翼翼地打量着周围,却并没有发现任何的异状,就连我最后找到了以前住的地方,敲门进去,结果开门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人家好像才刚刚亲热过,一脸迷惘地望着我。
  我问了两句,人家情绪过激,骂了我,但也告知了我一个事情,那就是没有人找过这儿来。

  这结果让我有些惊愕,离开之后,边想边走,不知不觉回到了自己现在租住的小区,刚刚一进小区的门口,我就生出了一种不祥的感觉,就好像是兔子被苍鹰盯着,身后莫名就生出了一股凉意来。

  我一下子就回过神来,四处张望,却没有任何的发现。

  在这样的时间关口,我绝对不会马虎大意,脑子一转,立刻想到那帮人很有可能就打听到了我现在的住处,正在这附近守株待兔呢。

  想到这里,我没有任何犹豫,转身就走。

  我这次跑出来,是为了引蛇出洞,现在既然毒蛇已经有可能现身了,我就没有必要在这儿死磕了。

  我又不傻。

  果然,当我扭头就走的时候,小区深处的小林子处,走出了几个身影来,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就瞧得那般清楚,果真就是梅州遇见的那几人,更是不停脚步,冲到了大街上,正好不远处就有一辆出租车,我匆忙上了出租车,开口喊道:“警局,去警局……”

  的哥也是一个干脆人,说好嘞。

  他油门一轰,车一下子就蹿了出去,我的紧张方才停歇下来,回头朝着小区门口望去,并不见人影,不由得心头疑惑,眯着眼,左右打量着,却不曾想开出了两百多米之后,出租车仿佛被什么撞到了,轰的一声,整个儿都在半空中翻腾了起来。

  砰!
  天地旋转,我感觉自己好像给塞进了滚筒洗衣机里面似的,当出租车最终“砰”的一声,重重砸落下来的时候,破碎的玻璃拍打在了我的头上、脸上,疼得我整个身子都仿佛不是自己的。

  “啊……”,我大声叫着,使劲儿吸了一口气,用手推开了扭曲变形的车门,勉强从那翻倒在地的出租车里爬出来。

  还没有等我搞清楚状况,就有一只手从上方突然伸了过来,一把就揪住了我的头发。

  那只手猛然一拽,我给连着拉了好几步,紧接着一记窝心拳,打得我胃部剧烈收缩,眼泪鼻涕忍不住地就流了出来,而就在这个时候,我也瞧清楚了出手袭击我的,是一个矮矮胖胖,一脸笑吟吟的男人。

  这个家伙留着地中海的发型,额头油光直冒,两只眼睛眯着,在夜晚迸射出玻璃渣子一样刺眼的精光,让我一下子就回想起了当初在梅州之时与他初遇之时的情形。

  凶人。

  地中海拽着我的头发,又伸出另外一只手来,掐住了我的脖子,然后冷冷笑道:“哎呀,没想到你真的没有死,可以啊,居然骗到我们头上来了?”

  远处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八,别在这里动手。”
  嘿嘿……

  听到那女声的指示,地中海拎着我往路边走去,而我这个时候也反应过来,开始死命地挣扎。

  自从发生了上次的事情之后,我的力气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增长的,已经不再是那个一拳就能够被敲晕的吴下阿蒙,地中海一开始还行,到了后来,有点儿控制不住我了,旁边有人不怀好意地调侃道:“老八,中午的时候叫你别去玩,你看看,腿软了吧?你个龟儿子,早晚都要死在女人的肚皮上……”

  一个苍老的声音也响起:“就是,平日还好,出门在外,你好歹也注意一点。”

  这两人一唱一和,让地中海的脸上顿时就挂不住了。

  他恼怒,却把火气全部都发泄到了我的身上来,朝着我的脸上猛然一拍,紧接着将我的身子一带一甩,我就感觉自己居然腾空而起,越过了一道瓦蓝色的薄钢墙,砸落到了道边的一处工地泥沙堆之上去。

  砸落在沙堆上有缓冲,我反而是缓过了气来,然而瞥见旁边一大堆乱七八糟放置的钢筋,我还是不由得倒抽了一口凉气。

  如果我跌在那上面,按照刚才的状况,我基本上是活不成了。

  这是一帮凶人,杀人不眨眼。

  理性告诉我,这一次我实在是太托大了,平日里一向谋而后动、自以为精明的我,居然做出了这么一件唐突的事情来。

  然而还没有等我后悔,四个身影就跟着跳进了工地这边来,除了地中海之外,其他的也都是老相识——刀疤脸和那个半老头子,再加上一个留着短发,藏身阴影之中的女人。

  三人走上前来,我发现他们的脸又有几分不同,无论是我上次见的,还是黑框眼镜女警给我看的画像,都是截然不同的。

  但声音一样。
  这说明他们有改变自己样貌的手段,难怪他们会如此肆无忌惮。

  我从沙堆上刚刚爬起来,就给地中海一脚踹在了肩头,巨大的力量将我推倒在了沙土上,随后地中海走了过来,加钢板的皮鞋踩在了我的脑袋上,还要殴打我,旁边的刀疤脸却闷声说道:“行了,教训教训就行了,记住我们今天是来干嘛的。”

  这四人之中,短发女人从来都站得很远,就像一个监工,而半老头子和刀疤脸总是袖手旁观,只有关键时刻才动手,而地中海则是冲在最前面的打手。

  正因为脏活累活都他干,所以这家伙的脾气才最火爆。

  踩在我脑袋上的那皮鞋往下一压,地中海说道:“小子,说罢,当初你他妈的不是已经死了么?怎么又活过来了?你赶紧说清楚,要不然老十一可就得背黑锅了,这两年都回不了内地来。”

  我浑身疼痛难止,咬着牙,没有理会他的问题,而是将自己憋在肚子里好久的话语,一字一句地说了出来:“为什么,要杀老金?”

  啊?

  地中海愣了一下,没有明白我的意思,说什么,谁是老金?

  我努力地转过头来,斜着脑袋打量着这个男人,说就是你昨天在我以前公司杀的那人,不是胖子,是另外那一个。

  听到我的话语,地中海先是一愣,随即笑了,咧着嘴,露出一口发黄的牙齿来,毫不在乎地说道:“哦,你说那两个逼啊,胖子还好,只是看他不顺眼而已,那个啥……哦,叫老金来着的家伙,嘿,他是真讨厌,对你护得还真紧——说句实话,要不是他在那儿黏黏糊糊,唧唧歪歪,我们未必会动手杀人……”
  他饶有兴致地看着我,眉头上挑,极为嘲弄地说道:“你不知道,我当时一拳打进他肚子里面去的时候,他还不相信,然后就哭了,忙说对、对不起,别杀他,他还有老爹,还有弟弟妹妹……”

  听到地中海详细描述着杀死老金的过程,我的心中在滴血。

  他并没有在骗我,这些事情符合老金的性格,具体到我甚至都可以想象得到当时的情形,然而越是这样,我越能够感受得到,正是我和老金之间的情谊,才真正害到了他。

  想到这里,我的脸越来越红,悲伤、愤怒、自怨自艾、恐惧和难过,一瞬间充满了我的脑海里来。

  啊……

  被人像狗一样踩在脚底下的我,发出了一声撕裂心肺的悲鸣来。

  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我们都只是小老百姓,小心翼翼地过活着,所求的只是那小得可怜的幸福,你们这帮家伙,凭什么要这样对我们,凭什么把我们的性命,当做草芥呢?

  我不服啊……

  就只是因为拳头大,所以你们才会这么嚣张么?

  我,其实也是夜行者啊!

  轰!

  愤怒攀升到了极致,我感觉自己浑身发热,力量从每一滴血液、每一个细胞之中散发出来,当它迸发到了某一个节点的时候,我终于感觉到自己不再是一个任人鱼肉的小鸡崽了。
  我伸出了手,一把抓住了地中海的右脚,猛然一拽。

  地中海正滔滔不绝地说着,给我一抓,下意识地加大力量稳住,然而他却没有想到,我这个时候的力量也在陡然增大,一下子将他给摔到了一边去,紧接着我从地上猛然蹿起,抓着一把沙子,就冲向了地中海去。

  给我骤然放翻的地中海有些猝不及防,刚从地上爬起来,愤怒地抬头望来,却给我一把沙子罩在脸上,顿时就破口大骂:“我艹,你个小比崽子……”

  我对他恨之入骨,抡起拳头,猛然一下砸在了他的心口处。

  砰!

  明明是打在了对方胸口,我却感觉好像打中了一堵砖墙,然而越是这般,我越觉得浑身火烧,不管不顾,又打了一拳去,这回地中海扛不住我的力量爆发,整个儿腾飞而起,我却不管,奋力往前冲,猛然抱住了对方,将他重重撞到了那一堆触目惊心的散放钢筋堆上去。

  噗……

  一声轻响,紧接着是地中海凄厉的叫声响起,我不确定他那儿给戳到钢筋了,却也不管,抬手朝着他的脸上砸了两拳,而这个时候他也睁开了眼睛来,呼了一巴掌,将我一下子就给推翻三两米去,我跌落在地,又如同疯狗一样,抓起旁边的一块砖头,朝着他的脑袋上拍。

  啪的一声响,砖头与地中海的额前秃头相撞,化作两截,泥灰散落,而地中海也是十分精准地捉住了我的右手,大声喊道:“老五,胡大干,你们两个狗日的是准备袖手旁观,看着我死么?”

  刀疤脸一边往我这边冲,一边嬉笑着说道:“你刚才不是说一个人解决么?咋一下子就怂了?”
  而另外那个半老头子却慢悠悠地说道:“这小子果然不一般,看起来血脉很奇特啊……”

  我给地中海如同钢箍一般的手抓住,动也动不得,下意识地发了狠劲,没想到地中海的力量更加恐怖,死死拽着我,好在他的大腿给扎在钢筋,行动不便,站都站不起来,方才没有更进一步,两人如此僵持,很快刀疤脸和半老头子赶到,两人出手,朝我压来。

  很快,我的后背、屁股和大腿都给打到,这两人厉害得很,特别是那刀疤脸,一拳下来感觉不重,但下一秒,挨打的地方就像被烙铁烫过一样,疼得我泪流。

  我虽然力气大了好几倍,但终究不是这帮老油条的对手,三两下,就给打得吐血,而随后那半老头子一个戳腿过来,正中我腹部,我感觉眼前一黑,整个人就腾空而起。

  在那一刻,我心中明了。

  自己肯定走不脱了。

  一时间,我心中升起许多悲凉,而最大的一个念头,就是愧疚。

  仇人就在面前,而我却没有本事给老金报仇,一想到这个,我羞愧难挡,恨不得立刻就死去。

  然而就在此时,我瞧见又有两道身影翻过墙,来到了这片工地,紧接着有人在不远处冷冷笑着说道:“邪魔外道,居然敢来这儿撒野,真当我们不存在?”
  话音未落,大火飞扬。

  明黄色、如牡丹花一般绚烂绽放的火焰将黑暗的污浊给瞬间清洗,它在一瞬间就从远处蔓延而来,落到了我与敌方几人之间,将他们的追击给隔开了去。

  我落在了泥地上,整个人都是懵的,因为我从来都没有想象过,火焰居然会有这般的美丽多彩,映照在对面的几人脸上,却又折射出了几分古怪的诡异之象来,随后那两人出现在了我的跟前,将来人给拦住了。

  马一岙。

  在瞧清楚来人的一瞬间,我的心一下子就激动了起来,他居然在这个最关键的时候出现在了这儿,也就意味着,当前的死局,并非无解。

  情况紧急,马一岙只是回头望了我一眼,朝着我点头示意一下之后,就回过了头去。

  而站在马一岙旁边的那一个白发老先生则是看都没有看我一眼,他穿着一套洗得泛白的灰色练功服,就好像公园里面练功的老头儿一般,身型削瘦,留着一小撮山羊胡,脸上散发着冰冷的气息,冷冷望着前方,缓声开口说道:“边狼胡大干,黄泉引东兴十八罗汉之中的老八朱和气,老五牛峰,以及大司马长戟妖姬,不错啊,挺热闹的……”

  火焰消亡,远处的灯光落了过来,那半老头子胡大干瞧着面前这人,疑惑了一会儿,方才小心翼翼地抱拳说道:“敢问阁下是?”

  白发老先生一字一句地说道:“游侠联盟。”

  呸!
  老八朱和气终于将自己的大腿从钢筋之中抽出,捂住流血如注的伤口,骂骂咧咧地喊道:“什么狗屁联盟,你们游侠联盟早就消亡大半个世纪了,好跟我们扯什么蛋呢?”

  他满不在乎,然而远处那个躲在阴影下的女人却开了口:“阁下难道是湘南奇侠王朝安王老先生?”

  王朝安?

  听到这名字,对面几人都吓了一跳,脸色也都严肃起来,刚才还出言嘲讽的朱和气脸色惨白,下意识地往后退去。

  那白发老先生平静地说道:“没错,老头子我……”

  他的话还没有说完,突然间脸色一变,右手往旁边虚抓一记,却从那空气之中,抓出了一条茶杯口粗的大蛇来。

  这长蛇浑身斑斓,鳞甲发亮,长约近两米,三角脑袋烙铁头,看着就让人毛骨悚然,而尽管被这白发老先生握住身子,却也并没有束手就擒,而是使劲儿扭动,将脑袋扭过来,将嘴巴张开到了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猛然咬来。

  白发老先生头也不回,左手一搓,化作剑指,猛然一划,那蛇头陡然掉落在地,全身竟然化作一阵黑烟散去。
  对方出手偷袭,自然不会是一招而成,就在那蛇头跌落的一瞬间,刀疤脸老五和半老头子胡大干也挺身冲来,不再旁观,这两人出拳,拳风呼呼,破空而起,让我心中狂跳,只感觉这一拳倘若是砸在身上,估计能够砸出一个血窟窿来吧?

  不过面对着这两个凶人,白发老先生毫不在意,他也不知道从哪儿摸出了一把铁尺来,微微一抖,嗡嗡作响,紧接着往前猛然一拍。

  啪!

  一声轻响之后,铁尺化作铁尺,老先生长身而出,正面对上了那两个凶人去。

  铛、铛、铛,激烈的碰撞作响,无论对方的攻势有多么凶猛,老先生闲庭信步一般,在两人之中游走着,铁尺如霜,将黑夜染得一片宁静,而那两人在几秒钟之后,各有鲜血飙射而出,却是给那短尺伤到了要害。

  就在我以为这位叫做王朝安的老先生能够轻松制敌的时候,那刀疤脸和半老头子胡大干的身形却突然模糊起来。

  黑气缭绕,两人的身形一阵模糊,还没有等我弄明白,突然间一声撕裂黑夜的嘶吼,从对面传了出来。
  紧接着,借着远处的灯光,我瞧见一个满是黑毛、肥头大耳的脑袋,嗷嗷叫着,从黑雾之中挣脱了出来。

  这是怎么样的恐怖模样,就好像是野猪头被哈哈镜照过一样,扭曲无比,腥臭异常的味道瞬间扩散,充满了我的鼻腔之中,随后两根雪白的獠牙从那丑陋无比的猪头之中冒出,这家伙就像一台高速行驶的东风重卡,带着让人窒息的压迫力,陡然撞向了王朝安老先生。

  这是……

  我心中狂跳,这才知道我心中的夜行者,跟眼前这些凶人相比,终究还是差了太远。

  还他妈真的就是妖怪啊……

  就在我吓得想要转身就逃的时候,一直站在我面前不远处的马一岙也动了。

  他摸出了一块巴掌大的金属铁片来,双手合十,喃喃自语,仿佛在供奉什么,又有些类似于祭祀,而另外一边,王朝安老先生也是一声厉喝,往下蹲去,整个人仿佛缩成了一团般,而当那个长着扭曲丑陋猪头的壮汉冲到跟前来的一瞬间,他的右腿从一个不可思议地角度斜直朝上,猛然一蹬。

  这架势,有点儿像是路边对着电线杆子撒尿的野狗,模样着实不是很好看。

  然而姿势难看,效果却出人意料的厉害,那个如同重卡一般冲来的猪头怪物,给这么一脚踹在了胸口,冲势给完美地卸开大半,整个人腾空而起,越过了蓝瓦钢墙,落到了外面的路上去。
  我听到重重的一声,砰然作响。

  然而事情并没有结束,黑雾弥漫,又有两个身影从中冲出,身形都增大许多,至于面容,更是狰狞可怖——一人面容极端可怕,体格粗壮,被毛稀疏,头上有角,粗大而扁,并向后方弯曲,身上仿有泥浆,双目发赤,外翻的鼻孔之中有白色气雾喷出;而另外一人则是头腭尖形,颜面部长,鼻端突出,耳尖且直立,毛发灰黑,大口微张,雪白色的獠牙甩落口涎无数,凶恶无比。

  后面那如狼一般的家伙速度快如闪电,后发先至,就在王朝安老先生将人给一脚踹飞的瞬间,它就冲到了跟前,挥爪而来。

  那家伙如同美国大片里面直立行走的狼人,一对爪子锋利如刀,每一处,都比王朝安老先生手中的短尺还要长。

  眼看着王朝安老先生就要给扑倒在地的时候,却听到那个削瘦的老人口中陡然喝道:“天地无极,乾坤借法;法由心生,生生不息。太乙天尊,急急如律令!”

  他念咒之语,疾如风,骤然而发,下一秒,手中短尺如同电光一般,陡然摇曳起来。

  它顶着莫大的压力,迎上对方,正面撞到了一起。

  噗……
  相比先前激烈的交锋,这一声极为轻微,然而我却瞧见那恐怖得如同神话传说之中的家伙身子突然一滞,停了下来,紧接着跪倒在地,悲怆地呜鸣一句:“想不到,千斤大力王王子平的唯一传人,居然是剑仙一脉……”

  说罢,他整个人趴倒在地,再也没有能够起来。

  陡然的变故让场中气氛骤变,原本气势汹汹的牛头夜行者瞧见身边的同伴被一击而倒,给吓了一大跳,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地转身而走。

  他想逃,然而王朝安老先生却哪里会放过他,箭步而上,那道疾光摇曳,又朝着牛头夜行者冲去。

  因为有了防备,牛头夜行者多多少少挡了几下,不过终究还是扛不住铁尺锋芒,被那破空而来的铁尺陡然一下,抵住心脉,气息涌出,便轰然倒地而去。

  一连干翻两员大将,王朝安老先生并未止住,而是朝着远处喊道:“休走。”

  他人如离弦之箭,陡然而冲,朝着远处疾奔而去,而我放眼望去,却瞧见那儿黑乎乎的,早已没有了人影。

  一直藏身在阴影之下的那个短发女人,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然消失无踪了去。

  一想到这个,我立刻想到了刚才被踢飞到工地外面的猪头,那家伙极有可能就是亲手杀害老金的老八朱和气,他给踹飞之后,就再也没有出现,说不定就是瞧见事情不对,自己偷偷溜走了。
  我有些急了,赶忙朝着那边走去,结果刚走两步,发现身体如同生锈的机器,不动还好,一动就散架,哪儿都疼,连站都站不住,就要往旁边倒下去。

  好在这个时候马一岙伸过手来,扶住了我,说道:“你别动,好好待着。”

  我有些着急,说外面那人……

  马一岙说一切有我师父呢,你别担心了。

  有了他的安慰,我放下心来,不知道怎么的,眼皮顿时就有些沉重了,像挂了铅皮一样,不住地往下掉去,我努力地睁眼,却感觉十分困难,听到耳边马一岙轻声低语地说道:“你先睡吧,别强撑着,不然对你身体可没好处。”

  这般一想,我忍不住就睡了过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睁开眼,发现自己又躺在了医院里,想要动,结果发现身上全部是黏糊糊的东西,我掀开床单,原来是贴着许多膏药,散发着刺鼻的气味,我想要伸手去摸,却听到有开门声,紧接着看见马一岙走了进来,对我说道:“别动,你弄乱了,可就起不来了。”

  我瞧见他,赶忙问道:“那帮人呢?”

  马一岙说:“你问的,是黄泉引么?”

  我一愣,说什么是黄泉引?

  马一岙笑了,说你跟他们都打成那样了,居然还不知道对方的身份?黄泉引,全名叫做黄泉引路人,或者叫做幽暝摆渡人……
  幽暝摆渡人?

  听到这名字,我一头雾水,说那帮人到底是什么来历?

  马一岙脸色严肃地说道:“这帮人,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因为他们最早是在港岛和东南亚一带活动,与我们这边,是井水不犯河水的,据我所知,黄泉引在东南亚一带犯下过不少恶事,甚至还参与过东南亚好几个国家的动乱,其中有好几个重要成员,是国际刑警组织黑名单上前五十的常客,没曾想他们现在居然开始进入内地来了……”

  我听得胆寒,本以为杀人放火,已经是极大的恶性了,没想到这帮人更加丧心病狂。

  我有些头皮发麻,不敢多问,赶忙问起逃走的那两人,然而马一岙却摇头,说我师父还在追,目前还没有消息回来。

  我有些失望,马一岙却笑了,说你别担心,以我师父的手段,那帮人就算是凶名赫赫,也是逃不掉的。

  他这般说,充满自信,我回想起先前的场景,也的确如此,心中稍安。
  我疑惑地问道:“对了,我听那帮人说,你师父是什么剑仙一脉?一岙兄,剑仙,这个是……”

  瞧见我小心翼翼地问询,马一岙哈哈一笑,说你别想太多了,这个所谓的“剑仙”呢,跟你想象之中的剑仙,并非一样——游侠联盟之中,经过了数百年的演变和交流,最终形成了五秘三宗,总共八个主要的流派,五秘呢,说得是“太极、丹鼎、玄真、剑仙和符篆”,而三宗说的是佛门禅宗、密宗、天台宗;这所谓的剑仙一脉呢,以斋心守候、炼钢神铸剑、凌空运使、出入无形为超脱至境,后分衍为神剑、慧剑、玄剑、青霞、华山、中条、九华等流派。

  说到这里,他说道:“我师父虽然是王子平的弟子,但他与陈撄宁先生又有所交集,所以学了一些剑仙门的手段。”

  我听得一头雾水,小心翼翼地说道:“那您这位师祖王子平,又是什么人物呢?”

  马一岙一愣,说你不知道他老人家?

  问过之后,他反应过来,随后释然,说也对,你并非此道中人,当代武学、道术也渐于没落,特别是八十年代兴起的气功骗术,更是将这些行当和规矩推于边缘,形同骗术,你不知道也正常——我师祖是冀北沧州义和街人,回族,字永安,武术名家,伤科医生。出身游侠世家,自幼习武,擅长查拳与太极。民国8年在北京打败在中山公园设擂的俄国力士康泰尔,后在陆军部马子贞部下任武术教练,他和佟忠义并称“沧州二杰”,曾被誉为“千斤大力王”,还于济南击败过日本柔道家宫本,是民国十大家之一……
  听到马一岙娓娓道来,我心头震撼,没想到还有这等历史,而这个时候,门外又有人来,我抬头望去,却是警局的徐队长和杨辉,另外还有一人,却是梅州那边的韩金队长。

  这几人涌进病房,我想要坐起来,那徐队长快步上前,按住了我,说行了,别动。

  我有些歉意地说道:“徐队长,对不起,我……”

  没有等我说完,他摆了摆手,说道:“别,侯漠同志,说起来这件事情,我们还得感谢你——倘若不是你引蛇出洞,这案子还不会有这么大的进展呢,不过话说回来,这帮凶手杀人不眨眼,个个都是穷凶极恶的,你又不是马先生这样的高人,没有必要搀和其间的,得亏你现在没事,要是真的出了个什么三长两短的,我们可真的过意不去……”

  他跟我说着客气话,聊了几句之后,看向了旁边的马一岙,显然是有事情要跟马一岙商量。

  马一岙是个明白人,说道:“我们出去说罢,别影响侯漠休息。”

  他带着三人离开病房,外面传来了低低的对话声,我侧耳倾听,感觉自己的听觉发达许多,即便是隔得颇远,也能够听到只言片语,仿佛是在谈及这一次的事情。
  不过这般听着,十分费神,我身上还有伤,听了一会儿,就有些眼前发黑,赶忙守住心神,不敢再轻举妄动。

  外面大概谈了一刻钟,随后几人进来跟我打了一声招呼之后离开,而马一岙留了下来。

  我问什么情况,马一岙告诉我,说昨天被他师父留住的牛峰和胡大干,都是国际通缉犯,又与这一次的凶案有关,警方十分重视,而且他师父王朝安在省里的公安系统还有些人脉,事情接下来的处理和别的什么,都需要征求一下他们这边的意见,所以徐队等人才会前来此处。

  说到这里,马一岙认真地看着我,说侯漠,你知道黄泉引这伙人,为什么一定要找你么?

  我犹豫了一下,点头,说知道。

  看着马一岙清澈明亮的眼神,我叹了一口气,然后指着自己的屁股,说那天在梅州的时候,我就长出了一截尾巴来,后来那帮在我身上种下启明蛊的家伙找到我,告诉我身上隐藏的血脉,叫做灵明石猴,这是一种十分稀有且罕见的隐性血脉,如果能够晋升成为真正的夜行者,或许将改变这个世间的大格局……

  “灵明石猴?”

  听我说完,马一岙不由得吸了一口凉气,认真地打量了我一会儿,然后说道:“侯漠,能把你的手给我看看么?”

  我点头,伸出了手。

  马一岙将右手放在了我的手腕之上,他的手指修长而白皙,微微弹了弹,我感觉到他的指尖之上有些灼热,一开始的时候还好,如同温水,到了后面,就好像开水一般,而且还有热流融入我的手臂,如同小耗子一样四处流动,让我有些熬不住,忍不住想要将手抽回来,却感觉手上一紧,马一岙严肃地说道:“别动。”

  他这般一说,我不敢再动,只有咬牙忍着,额头上的汗水一下子就流了出来,顺着脸廓往下滑落。
  我的眼帘都给汗水挂满,视线模糊,浑身仿佛钻进了无数蠹虫,四处乱窜,又麻又痒,让我想要挣扎,但马一岙的话语又让我不敢轻举妄动,只有咬牙扛住,不知道过了多久,马一岙放开了我的手,从兜里摸出了一个小罐子来,滴了两滴馨香无比的药液,在我的太阳穴上面抹了抹。

  一股凉意从太阳穴上传递开去,才让我放松许多。

  弄完这些,马一岙搓了一下手,一脸严肃地说道:“既然你见过了那帮人,想必也知道,灵明石猴这血脉虽然强悍,但却是被诅咒了的,对吧?”

  我点头,说对。

  马一岙说我不知道那帮人到底跟你说了些什么,但我可以很坦诚地告诉你,这帮人把你的血脉激活之后,让你的体内平衡已经达到了一个十分混乱的境地,照我刚才查到的情况来看,不出半年时间,你必将陷入基因崩溃的境地,无论是内脏,还是体内的血液、体液循环系统,都会陷入混乱,而到那个时候,多则一年,少则一两个月,你就可能爆体而亡了。

  啊?

  听到马一岙的话语,我不由得冷汗直流,一下子就坐了起来,拉住了他的手腕,说那可怎么办?

  马一岙看着我,好一会儿,方才说道:“那帮人肯定用这个事情来威胁你,并且试图招揽你,你为什么没有跟他们一起去呢?”
  听到这话,我放开了马一岙的手,认真地看着他,好一会儿,我说不知道,我不想说什么大义凛然的话语,用来衬托,最简单的原因,其实就是我觉得自己跟他们,不是一路人。

  马一岙笑了,说好,很好。

  他沉思了一会儿,说你这事儿,我也做不了主,得等我师父来了才能解决,不过你放心,你的血脉虽然很容易紊乱崩溃,但对于你的帮助也是巨大的,只要你能够经过系统的锻炼和培养,就能够在近期内提升你自己的实力,在处理这件事情上,或许能够更加有主动性一些……

  秦梨落告诉过我,拥有灵明石猴血脉的人,想要成为真正的夜行者,需要过五重关,而这五重关,需要有药引借力,分别是乌金、叵木、弱水、烛阴和息壤这五种只存在于传说之中的物件。

  我若想要找寻这些物件,必须拥有足够的能力才行,否则如一只任人宰割的弱鸡,做什么也不行。

  毕竟现实之中,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

  事后我问起他师弟钟黄,得知人还没有找到,他们正是因为此事才找寻到这儿来的。

  马一岙给我身上敷的膏药十分不错,再加上夜行者血脉的觉醒让我的体质发生了变化,我在医院待了一天就出院了,而那天正好碰上老金进殡仪馆(按政策是需要在当地火化),我便赶了过去,而马一岙闲来无事,也跟着我一起。
  殡仪馆中,金家人愁容惨淡,我的出现更是引发了一场骂战,狼狈不堪的我只有躲在一旁,不出现在他们眼中。

  小刘跑过来安慰我,跟我聊了几句,我才知道经过协调之后,祥辉赔了一大笔钱。

  正是因为如此,使得公司高层并不畅快,也没有过来出席。

  时辰已到,老金给送入焚烧炉,好端端一人进去,出来的只有一盒骨灰,我看着老金的弟弟抱着拿骨灰盒,上面还有老金的遗照,心中黯然。

  关于凶手,前天虽然有两个人死了,但另外两人还在逃,特别是亲手杀了老金的朱和气,至今还没有消息。

  一想到这个,我心头就堵得慌。

  事情差不多完了之后,我和马一岙准备离开,金慧找到了我,向我表达了歉意,说她听徐警官说了我的事情,知道她哥哥的事情跟我无关,只不过她家人的情绪一时半会儿,还没有办法转过来。

  我拍了拍她的肩膀,问她要了联系地址,然后嘱咐她,不要因为这件事情而沉沦,要坚强。

  我告诉她,她是老金的妹妹,以后也是我的。

  等我有能力了,我会尽量帮助她的。

  离开殡仪馆,刚刚走出不远,我就瞧见一身狼狈的小钟黄急匆匆地跑了过来,冲着马一岙喊道:“马哥,师父出事了。”
  先前马一岙告诉我,说他和他师父一直在找寻小钟黄,所以才会在那天这么凑巧地和我撞上,将我救下来,而此刻小钟黄一个人出现,匆匆而来,着实让我有些意外。

  只是他这一开口,更是让我惊讶无比。

  王朝安出事了?

  以他老人家那天的出场,当真如敌人所言的一般,真真儿剑仙的表现,怎么突然就出事情了呢?

  马一岙与我都十分惊讶,快步上前,一把抓住了小钟黄的双肩,紧张地问道:“师父到底怎么了?还有,你怎么回来了?”

  小钟黄情绪很不好,他对马一岙说道:“师父把我救回来了,不过碰到了鼠王,中了埋伏……他跟鼠王拼了个两败俱伤,强撑着一口气将我给带走,然后又被人一路追杀,要不是在半路上碰到黄千叶师姑,只怕我们都死了……”

  在我记忆之中,小钟黄一直都是个早慧聪明的孩子,然而时逢大乱,终究还是显得有些慌乱,说话也乱七八糟的,然而马一岙却听懂了。

  他脸色严肃地说道:“师父人呢?”

  小钟黄哭了:“在医院呢,他情况很不好,已经陷入昏迷了,千叶师姑说他是中了鼠王普锐斯的独门毒药千年引,虽然已经被她给暂时抑制住,但因为师父在重度之后还强行催动真气,毒药已经随着气血涌入心脏,让他整个人都处于昏迷状态了,很有可能——就再也醒不来了,呜呜……”

  听到小钟黄的哭诉,我第一感觉是敌人的恐怖,而再一想,不由得泪水都要流了出来。
  马一岙刚刚跟我承诺,说有他师父在,一切都没有问题,我也是满心期待,谁知道转眼之间,他老人家就自身难保了。

  这可如何是好?

  我心慌意乱,而马一岙也好不到哪里去,原本气定神闲的他听到这消息,就仿佛支柱塌下来一般,眼神都发慌,好不容易深吸了一口气,着急忙慌地对我说道:“不好意思,我得赶去一趟,你……”

  我赶忙说道:“我跟你们一起走。”

  马一岙犹豫了一下,然后很快就做出了决断来:“好,一起。”

  我们两人跟着小钟黄往外走,马一岙拦了一辆车,然后问起小钟黄地址,是在南山的一家民办医院。

  一路上马一岙都愁眉不展,不过还是问起了小钟黄今日的遭遇来,小钟黄也是心神不宁,基本上是问三句答两句,不过从两人简单的对话中,我听出来了,小钟黄一直被黄泉引的人拘禁着,那帮人分作了两派意见,一帮人想要将他给放回来,免得招惹麻烦,而另外一帮人则准备把他给灭口,一了百了,谁也不知道。

  但问题在于,我居然还活着,这必然会有消息走漏出去,而依照小钟黄师父王朝安在内地的地位,如果小钟黄真的给他们弄死了,那将是不死不休的事情。

  这个对于预谋大事的黄泉引来说,的确很不好。

  所以他们也犹豫。
  这般一犹豫,就拖到了现在,而凑巧他们师父王朝安这两天在追查朱和气和那短发女人,一来二去撞上了,这才发生了冲突。

  听到两人聊得差不多了,我忍不住出言问道:“那个……鼠王是谁?”

  马一岙眯着眼睛,低声说道:“鼠王普锐斯,著名的大妖之一,柬埔寨人,是黄泉引之中几个出名的凶徒,也是国际刑警通缉榜上的常客,据说他出生之时,一胎九子,婴儿时期的他却将其他的兄弟都给弄死,喝其血液,食其脑髓,经过刺激之后,直接觉醒成了夜行者;他曾经参与过红色高棉组织,是金边S21号监狱的核心狱警,经他亲手残害的生命,不知千百。”

  听马一岙说起此人的来历,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凉气,说这人很厉害?

  马一岙点头,说对,相当厉害,声名狼藉的他能够活到今天,可并不仅仅只是凭借着运气,南洋邪术千万,利用残害生灵凝聚起来的邪气,让他的妖力达到了一个难以预料的境地,也只有这样的家伙,才能够让我师父吃亏……

  说到这里,他的眉头又皱了起来。
  很明显,他在担心着自己的师父,那个为他们撑起了一片天空的老人,此刻情况不明,他如何能够不焦急呢?

  一番周折,我们抵达了那家医院,没想到刚刚下车,就在门口碰到了一个七八岁的小姑娘,瞧见我们,迎了上来,说道:“我师父说这儿龙蛇混杂,医院又没有什么办法,束手无策,就先将人转移到一个朋友家里去了,吩咐我在这儿等你们。”

  马一岙拱手,说有劳了。

  我们回到了出租车,继续走,差不多二十分钟之后,来到了一处主城区的中医馆前,小姑娘将我们领进了里面去,走过诊堂和一条长长的走廊,来到了后面的一个房间,有一个五十多岁的妇人从里面走了出来,与一个白发老医师聊了几句之后,瞧见我们,朝着马一岙点头,说小马来了?

  马一岙上前施礼,喊了声“师姑”之后,问道:“我师父怎么样了?”

  那老妇人正是他们的师姑黄千叶,面对着马一岙,她并不掩饰太多,忧心忡忡地说道:“有点儿麻烦,你且跟我进来。”

  她领着马一岙进了内室,我想要跟着进去,却被那小姑娘给拦住了。

  她人小架子大,拦着我,一点儿都不肯通融,反而是让小钟黄进了去,我瞧见,也不坚持,毕竟相对于他们这些师兄师弟来说,我多多少少,也只是外人。

  好在没过一会儿,三人就走了出来。
  马一岙那师姑黄千叶领着这师兄弟来到了老医师的跟前,帮着介绍道:“这位是岭南药王张清高张老先生,他对于妖毒、蛊毒、虫毒和瘴气等手段,都十分擅长,妙手回春,是华南几省之中,对这些最有研究的专家和大师。”

  老医师摆手,谦虚地说道:“黄娘子谦虚了,老夫这点手段,别说华南,就算是岭南,也排不上前列的。”

  马一岙双手抱住,朝着张清高老先生深深一躬,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老先生,我师父该怎么救,还请教我。”

  老医师苦笑一声,说别这么客气——你师父的病情,送到我这儿的时候,已经毒入膏肓了,即便是我施展了针灸术中难度最高的挽天十七针,将毒素压住,但病情到了这个地步,人力已然不能及;我唯一能够帮你做的,就是维持住他的性命而已。

  马一岙十分痛苦,说难道就只有等死,真的没有别的办法可以解决么?

  老医师犹豫了一下,说这个,倒也不是没有……

  马一岙眼睛一亮,赶忙问道:“有什么办法,您说,只要是我能够办到的,一定倾尽全力去办。”

  老医师瞧见他的反应,不由得苦笑道:“你别想多了,这事儿跟我倒也没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早年间学医之时,听闻过一个传说——这世间有一种奇物,是吸收毒素的宝珠,叫做后土灵珠,此物集天地造化灵气而生,最擅调理,若是有此物在,就算是病入膏肓,也能够起死回生,力挽狂澜……”

  后土灵珠?

  马一岙有些疑惑,而旁边的黄千叶却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说这东西不是个传说么,难道世间真的有?

  老医师苦笑,说谁知道,此物最后一次出现,是在上个世纪的三十年代,当时据说引发了一场大混乱,后来历经辗转,听闻是被日本人带回了东瀛,又有人说是流落到了某些秘境之地去,至于具体的下落,我也不知。
  听到他的话语,马一岙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开口说道:“老先生,您这儿有电话么?”

  老医师指着角落的红色座机,说有的,在那。

  马一岙说我打个电话。

  在得到允许之后,他过去,拿起电话来,拨通了一个号码,然后说道:“老歪,帮我散播一个消息,我想要找一个东西,叫做后土灵珠,谁要是能够有这个东西的确凿消息,我可以用我身上的那几样东西来换,对,没错,后土灵珠……”

  他说完之后,双手合十,朝着老医师作了一个揖,表示感谢。

  接下来两天,马一岙四处找人,打探那个什么后土灵珠的消息,希望能够通过自己以前的人脉,得到一些有用的信息,而黄千叶和她的小弟子在这儿待了一天之后就离开了,据说是去找人商讨应对黄泉引的相关事宜,至于我则没有什么事,就陪着小钟黄一起,照顾他师父。

  我这人闲不住,便忍不住多作打听,这才从小钟黄口中得知马一岙是个孤儿,从小就跟随着他师父王朝安修行。

  他这个人心善,做事也随着性格,前些年遇到一件小孩被拐的案子,愣是花了三年时间,跑遍了二十多个省市,终于帮着那家可怜的父母,将他们被拐卖的孩子给找了回来。

  除了那个小孩,这三年时间里,马一岙还救回了两百多名妇女和儿童,足迹遍布了西南、西北和许多老少边穷地区。

  听到小钟黄的讲述,我方才知晓,这个马一岙,当真是个了不起的人。

  第三天,一直四处求人的马一岙终于从一个情报掮客老歪的口中,得到了一个还算是靠谱的消息。

  有证据表明,当年那个持有后土灵珠的日本人加藤次兵卫,最后没有回国。

  他去了一个叫做霸下秘境的地方之后,就再无消息。
  霸下秘境?

  听到这消息的时候,马一岙的脸色有些不太好看。

  这件事情,有点儿超出了他的控制范围之内了,我看他头疼,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忍不住问道:“这个地方,你听说过么?”

  马一岙点头,说对,知道——正所谓龙生九子,各有不同,这九子,一曰囚牛,二曰睚眦,三曰嘲风,四蒲牢、五狻猊、六霸下、七狴犴、八负屃、九螭吻,那霸下又名赑屃,形似龟,平生好负重,力大无穷,传说霸下上古时代常驮着三山五岳,在江河湖海里兴风作浪,后被大禹收服,用来治水,没曾想洪水治去,野性又起,所以给大禹搬来顶天立地的特大石碑,上面刻上霸下治水的功迹,叫它驮着,不能随便行走。

  上述一切,皆为神话,然而神话却也是历史的一部分,此物乃洪荒流传下来的大妖;至于霸下秘境,说的是埋葬霸下的墓陵,传说里面别有洞天,藏了诸多宝贝和灵物,是千百年来,无数修行者和夜行者共同追逐的所在。

  听完马一岙的解释,我顿时了解,不过这地方虚无缥缈,想找到,还真的不容易。

  千百年来,无数人都在追寻,然而却无一人能够抵达,说明了什么?
  第一,这传说很有可能就是假的,世间本无霸下秘境,它很有可能就是别人编撰出来骗鬼的;第二,就算是有,凭什么那么多的前辈都找不到,而我们就能够弯道超车,一下子就找到了呢?

  麻烦了!

  我的心几乎是咯噔一下,觉得这事儿悬了,然而马一岙却在沉默了许久之后,当着我们的面打了两个电话。

  第一个电话,是打给他师姑黄千叶的联系人,说他准备要离开一段时间,希望她能够派人照顾一下他师父,而第二个电话,则显得十分简短,仅仅只说了几句话:“我要见马丁,不管他在哪里,我希望他三天之后,能够赶到羊城,地方你知道的。”

  说完之后,他挂了电话之后,对旁边的小钟黄说道:“钟哥,师父就拜托你照顾了。”

  这师兄弟之间的称呼挺有趣的,两人并不会叫师兄师弟,而是互称为“哥”,小钟黄称呼马一岙为“马哥”、“小马哥”,这个我都可以理解,但马一岙称呼小钟黄为“钟哥”,我就有些疑惑了。

  为此我还特意问过,但是并没有得到过答案。

  这仿佛是一种约定俗成的默契。

  马一岙并没有说明自己的想法,然而小钟黄却一下子就猜到了,开口说道:“带上我吧。”

  那个男人摇头,说不,尽管嘱托了黄师姑,但师父身边,必须留一人,其他人我不信任,唯有你,我才能够放心地离开。
  小钟黄十分担忧,说但你这一去,可是九死一生啊?

  马一岙笑了,伸手过去,抚摸着小钟黄的脑袋,宠溺地笑着,说你放心,我命硬,洪瞎子不是给我算过命吗,说我能够活到四十岁呢……

  小钟黄一撇嘴,说四十岁,听着也快了。

  这师兄弟聊着天,我在旁边听着,而突然间,马一岙扭过头来,冲我笑了笑,然后说道:“候兄,你怕死么?”

  啊?

  突然被问到这么一个话题,让我着实有一些诧异,我先是一愣,随即说道:“怕,当然怕,不过如果弄清楚为了什么而死,我想我能够说服我自己克服的。”

  马一岙满意地笑了,咧嘴,露出一口白牙来,说我这一次,打算带你一起去,至于为什么,答案只有一个,那就是我刚才找的那个人,就是叫马丁的家伙,他的父亲曾经去过霸下秘境,而且还生还了出来,据他的说法,他父亲曾经在霸下秘境之中,瞧见过一物,很像是传说中的弱水。

  “弱水?”

  我顿时就激动起来,而听到我的话语,马一岙点头,郑重其事地说道:“对,就是那个‘弱水三千只饮一瓢’的弱水。”

  他平静地看着我,而我则是深吸了一口气,点头说道:“好,我去,需要干什么,尽管说。”

  马一岙说道:“你即将要走的这一条路,很艰难,没有任何人能够代替你走完,所以你需要自己努力,无论是拿到渡劫相关的药引,还是渡劫本身——当然,你放心,在这个过程中,只要你足够努力,我都会尽可能地去帮助你实现。”

  这个男人的话语,让我觉得安心。

  《国际歌》里面说得好,“从来就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指望别人帮你把一切都安排好了的人,从来都是懦弱者。
  尽管很感激马一岙,但我更享受的,是平等自由的朋友关系,而不是附属。

  就如同我与之前的老金。

  马一岙吩咐了一切之后,将已成植物人的师父王朝安交给了小钟黄照顾,而自己则带着我,踏上了前往羊城的汽车。

  两人一番辗转,终于抵达了十四村,来到了那个大门紧封的院子前,打开铁锁,往里走去,一个庞大的身影出现,矗立跟前的,却是那个痴肥如山的少女肥花,冲着马一岙委屈地喊道:“小马哥,你终于回来了,你知道嘛,这些天我都要饿死了……”

  她大声嚷嚷着,水缸处传来了另外一个女孩子海妮的话语:“你撒谎,吃饭的时候,哪一次你不是吃得最多?”

  肥花哭丧着脸,说天天吃馒头,一点油水都没有,谁能吃得饱?

  马一岙宠溺地看着这个跟他撒娇的胖妞儿,从兜里摸出了一张百元钞,递给了她,说去买点酱牛肉和叉烧回来,晚上一块儿吃。

  “好耶!”
  肥花欢呼一声,然后朝着门外走去,攀在巨大的水缸边儿上的海妮瞧见我,说唉,我认得你,你叫啥来着,肥花老念叨你来着……

  肥花念叨我?

  我听得后背一阵鸡皮疙瘩,而马一岙则笑着说道:“他叫侯漠,以后叫他侯哥。”

  海妮对马一岙挺尊敬的,听到这个,乖乖地喊道:“侯哥。”

  我点头,说好,你好。

  马一岙对海泥问道:“最近没发生什么事情吧?”

  海妮想了一会儿,说道:“大事没有,小事倒有一桩——李爷爷的儿媳妇过来闹过一次,非要说他以前是地主,家里藏了宝贝,现在搬到这儿来,是打定主意给别人了,这事儿她可不许……”

  听到这话,马一岙原本还算晴朗的脸色变得阴沉,开口说道:“下次她再来,叫肥花直接打出去。”

  海妮眯着眼睛笑,说好嘞。

  马一岙领着我进了屋子,瞧见我面露疑惑,对我说道:“李爷和刘爷以前是咱游侠联盟的人,都是修行中人,只可惜六七十年代的时候遭遇浪潮,给破了功,从此一蹶不振,晚年的时候又遇到子女不孝,生活有些艰难,我遇到了,就带回来这儿赡养,尽一些同气连枝的责任……”

  他说这两人,就是上次我来这儿时,两个躺在竹椅上打瞌睡的老头儿,小钟黄对他们并不客气,但除他之外,其他人倒还算是礼貌。

  原来是这样的情况。
  两人坐下,我接着马一岙的话头问道:“游侠联盟,这么说,你们应该都是人类,而不是夜行者,对吧?”

  马一岙点头,说对。

  我张了张嘴,却没有说话,而马一岙何等聪明,一下子就明白了我的意思,开口说道:“你是想问,为何普通人能够与天赋异禀、得天独厚的夜行者抗衡,对吧?”

  我说对,说句实话,我接触这些人并不多,但从那天的情况来看,夜行者的确很强,特别是他们变成妖怪、显露原形的时候,一个二个,生猛得可怕。

  “你说得很对,但你要知道一点,从本质上来说,夜行者和此刻的人类,其实并无任何的不同,我们都是经过了几千万年的进化过程,而在物竞天择的过程中,我们放弃了一些东西,又获得了一些东西——放弃的那部分,并非舍弃,而是变成了隐性基因,藏在了庞大的DNA之中去,但如果得到足够的刺激,正确的引导,又会重新将其激发出来,所以从哲学上的层面来说,每一个生物个体,都是一个宝库……”
  他侃侃而谈,瞧见我一脸懵逼,不由得笑了:“抱歉,我以前是学生物的,用简单的话语来讲,夜行者和人类,进化的方向是一样的,只不过大家的显性基因有所不同而已,或许人激发本能的过程会艰难一些,但作为主导这个世界千年、万年甚至几十万年的群体,我们最大的优势,在于传承。”

  我的脑子一下子就豁然开朗,开口说道:“就是你们口中所谓的,‘修行者’,对吧?”

  马一岙并不藏私,跟我解释道:“修行,这是一个很宽泛的词,方法也很多,但无论是儒教、道教、佛教、伊斯兰、基督、亚斯德、灵教、瑜伽和古巫术,归本溯源,都是一个修真,也就是找寻真我和本我的过程,而这个‘真我’,说得玄而又玄,但最终就是找到解开自己身体里隐藏宝库的钥匙,期望实现超脱生死,斩断痛苦、不以物累,最终实现不老不死,甚至长生不死,天地同在,返璞归真的境界……”

  我听他说着这些,饱受震撼,忍不住说道:“也就是说,你们的修行,并不是为了对抗夜行者而存在的?”

  马一岙长长一叹,说所谓对抗,不过小道,真正的大道,在于永生啊……
  修行的目的在于永生,然而举凡世间,除了那些话本传奇之人,得道成仙的,又有几个?

  所以终归到底,它只是一种让自我心灵,归于宁静的手段而已。

  我通过交谈得知,马一岙读过大学,而且还是国内最著名的学府水木,双学位,哲学和生物,讲话的水平很高,娓娓述来,既有传统的一面,又有自我的见解,如此一番讲述,让我对于我们所处的世界,又有了更为清晰明了的认知。

  他反复地跟我强调一件事情,那就是他从来都不认为人类的修行者,与夜行者之间,需要分得那么清楚,又或者是天然对立的。

  子曰:一阴一阳之谓道。

  善恶亦是道,而善恶源于人心当中——“清者浊之源,动者静之基。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

  他还告诉我,他见过最善良的妖怪,也见过最诡诈的人类……

  听完他的讲述,我指着外面说道:“也就是说,肥花和海妮,其实都是拥有夜行者血脉的人咯?”

  马一岙点头,说对,夜行者分作三种,第一种是有传承的显性家族,第二种是远避世外的山精野怪,而第三种,则是阴差阳错、不小心觉醒的普通之人——正如你一般,而像这种人最是可怜,一来无人引导,二来容易被社会排挤、歧视,有的性情暴戾乖张,走入歧途,有的则备受欺辱而死;肥花是亥猪一脉,常年饥饿,容易发福,而海妮则更为奇特一些,乃水属一类,喜在水中,她们都被自家父母乡人视为怪物,抛弃了去,我若是不收留她们,只怕也是刚才说的那两种结果。
  夜行者的血脉繁多,而最寻常可见的,却是十一种,分别是鼠、牛、虎、兔、蛇、马、羊、猴、鸡、狗和猪。

  如果再加上中华民族的图腾龙,则可凑成十二生肖之属。

  对于马一岙的理念,我十分认同,也越发坚定了跟着他混下去的信念。

  当然,我并非盲从之人,在社会上历练这么久,也见过许多口头上说得天花乱坠,但实际上却出尔反尔,一肚子鸡鸣狗盗之辈,所以许多事情,得慢慢相处,来日方长。

  两人聊着,肥花将熟菜买了回来,有喷香的酱牛肉,有切得整齐、淋上酱汁和辣椒的猪头肉和叉烧,再加上一些素的凉菜和豆腐丝儿,一看上去就特别的有食欲。

  再加上一锅新蒸的米饭,浓香扑鼻,简直完美。

  吃饭的时候,两个一直没露面的老头儿也来了,海妮也从大水缸里爬了出来,大家伙儿围坐在偏厅的饭桌前用餐,热闹得很。

  两个老人年纪大了,食欲不振,喝了点儿特别准备的稀粥便离开,而马一岙仿佛在吃素,尽挑一些豆腐丝吃,海妮胃口不大,浅尝则止,唯有肥花的战斗力超强,一个人吃得满桌的菜都光了盘去,这还意犹未尽,恨不得舔起盘子的油光来。

  瞧见她这馋样儿,我终于知道了当时的小钟黄为什么会这么的拮据。

  不是大富人家,还真的扛不住她这么好的胃口。
  用过了晚饭之后,残局自然有肥花收拾,而马一岙则领着我来到了院子里,开始了正式的引导。

  对于修行者来说,法门万千,各有不同,这道理对于夜行者而言,也是如此。

  先前我遇到的那些人,无论是黄泉引,还是秦梨落那帮人,个个厉害无比,而这些也并非是与生俱来的,即便你有天赋,但也需要经过一定的方法来开启,再经过时间和岁月的历练,以及顿悟,最终才能够走到如今的地步,否则不过是空有蛮力而已,而且还控制不住,时有时无。

  没有人天生便是强者。

  我虽然觉醒了“灵明石猴”的血脉,踏上了成为夜行者的第一步,但想要掌握,到底还是没有路径,经常时有时无。

  这就需要锻炼,需要修行,需要习惯这样的力量,让它成为呼吸一样的本能。

  大道三千,择其一而从之。流水三千,取—瓢而饮之——俗话说得好,最了解你的,是你的敌人,而作为与夜行者世代对垒的游侠联盟,自然也有许多夜行者修行的法门,马一岙给我的这部,叫做《九玄露》,它是一本集调息、打坐、观想、凝气和锻炼手法的杂集,用来夯实基础,最好不过。

  只可惜这只是一部残本,从文字表意上来看,下篇仿佛还有许多手段,但被人撕了去。

  马一岙告诉我,这本书是从他的师祖王子平手中传下来的,至于上家,他也不曾得闻,至于书为何是残本,马一岙跟我解释,说下篇有许多的手段,太过于残忍深奥,又容易误入歧途,给他师祖撕扯了去。
  书籍成文,用的是文言文,晦涩难懂,好在旁边空白处有许多的白话文注释,再加上马一岙在旁讲解,悉心调养,倒也没有让我一头雾水,头昏脑涨。

  明师在旁,我先是将那千余文的《九玄露》背诵于心,又在马一岙的引导下开始凝气调息,渐渐地将自己身体里面的那一股力量给试图把握住。

  这事儿一开始就像是捉鸡,你追它走,鸡飞狗跳,然而掌握到了方法之后,即便是不刻意地凝聚情绪,也能够掌握。

  当我凝神下来,立刻就有热流从全身各处浮现,并且在马一岙的引导下凝聚。

  到了后来,我甚至都用不着马一岙的帮助,也能够自行驱动。

  于我而言,这是一件让人很新奇的事情,随着时间的推延,我越发地感受得到力量的汇聚,五感也开始变得清晰起来,力量变得可控,这让我对于自己身体的认知飞速成长,信心也开始逐渐累积起来。

  瞧见我的变化,马一岙也忍不住有些羡慕。

  他对我说:“血脉真的是个好东西,肥花半年方才入门,而你却是能够一蹴而就——当然,万物皆是公平的,你成为夜行者的代价,也远远高过她。”

  我们从傍晚一直交流到了夜间十一点多,马一岙让我再试一遍凝气之后,对我说道:“世间万物,讲究的是一个平衡,你的身体强度有限,到了此刻,已经达到临界,而修行讲究的呢,是一张一弛,不能一意孤行,否则会让你反受内伤——今日修行,就先止于此,我领你去房间歇下,睡觉之前,你可以用那观想之法,让自己的心神浸入其中。”

  此刻的我有些兴奋,意犹未尽,但马一岙这么说也是有道理的,所以便点头称是。

  安排给我的,是二楼的一个房间,这儿原本属于壮汉王虎的,只不过当日出事之后,他一直就下落不明,才让我来暂居。
  我去洗了一把脸之后,回房歇息,按照马一岙教导的方法,盘腿坐在床上,然后盯着《九玄露》末页的一张图。

  这图是一片繁复星空,因为雕版的缘故,印制得十分粗糙。

  而即便如此,我盯着它,却感觉胸口一团气息在涌动,仿佛随着星空的分布和游离,而陷入到一种空明宁静的奇妙状态之中。

  进入这样的状态,叫做打坐。

  这是进入一种近乎于清醒与睡眠的模糊边界,让自己的身体获得快速休息,并且让自己的身体变成一个容器,试图吸收这游离于天地之间的能量。

  这些能量,在道家之中,将其称为“炁”,而佛家则称之为“芥子”。

  至于科学的说法,是粒子,还是啥?

  当夜做梦,模糊之间,我仿佛听到有人在我耳边呢喃,至于是什么,当时仿佛记住了,但当我去想之时,却又一片迷糊。

  次日醒来,我浑身湿透,汗水浸润了床铺。

  马一岙的引导,再加上《九玄露》的残本,仿佛给我打开了一个新世界,随后的几天时间里,我一直都在全身投入这件事情里去,努力让夜行者血脉引发的力量融为己用,而我收获的效果也是出奇的好,力量在不断累积,并且五感越发灵敏,让我越发深刻地认识了这个世界。
  除了夯实基础,马一岙还抽空教导我搏击之术。

  所谓搏击,就是与人搏斗,既然上升到了“术”的级别,自然与街头斗殴又有许多的区别,这里有许多的手段和流派,并非是我之前所认知的花架子,包括我一直以为软绵绵的太极……许多的手段都是长期验证过的杀人技,并不是想当然的花拳绣腿,有着很深的讲究。

  也许是夜行者血脉的缘故,我对这些还是挺有天赋的,基本上都是一点即通,甚至还能够举一反三,让马一岙惊讶连连,甚至都心生羡慕。

  而即便如此,时间终究还是太短,别说马一岙,我甚至都不是肥花的对手,与她的交手,每一次都是以我的失败而结束。

  而每一次,我都给她压在身下,根本无法动弹。

  她仿佛是故意的。

  这举动有点儿占便宜、吃豆腐的嫌疑,越发让我郁闷不已,然而为了在短时间内获得足够的实战经验,我却不得不硬着头皮,再一次与肥花搭手。

  正是因为着我的努力和坚持,随着时间推移,我已经开始能够和肥花僵持,不至于太过于狼狈了。

  就在我为了自己的进步神速而欢欣不已的时候,一个男人的到来,打破了平静。

  来人叫做马丁,是一个贼眉鼠眼、浑身邋遢的中年男人。

  他仿佛好多天都没有刷过牙、洗过澡,一进院子,顿时就一股挥散不去的臭味,涌入我的口鼻之间,让我有点儿想吐。

  然而瞧见此人,马一岙却走上前去,与他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他说道:“你来了,兄弟。”
  虽然都姓“马”,但两人并非兄弟,也没有同宗同族。

  马丁并非这位仁兄的本名,而是他成年之后自己改的,他本是西北青马一脉,祖上曾与抗战时期第8战区副司令长官兼第17集团军总司令马鸿逵有些亲戚关系,只可惜马鸿逵1949年逃离宝岛时太过于匆忙,并未有带上家族远支,就此滞留,历经风雨大半个世纪,到了马丁这一辈,已经是形单影只,不成族群。

  马一岙对马丁曾有大恩,对于这事,马一岙并不愿意去提,但这会儿关系到他师父的性命,终究还是找到了他。

  两人也是隔了好几年没有见面,此刻一见,紧紧相拥,随后两人移到屋中,互述分别之情。

  好一会儿,马一岙方才想起跟马丁介绍起身边的我和肥花。
  聊过往事之后,马一岙的脸色开始变得严肃起来。

  他告诉马丁,说起了他师父的事情,谈到了他师父王朝安被臭名昭著的鼠王普锐斯暗算,现如今重伤昏迷,近乎于植物人,必须依靠传说中的后土灵珠来引导毒素,调理身体,否则再也没有醒过来的那一天。

  而那后土灵珠,传说是被日本人加藤次兵卫,带到了霸下秘境之中去。

  现如今,他需要前往霸下秘境,找到后土灵珠。

  说完这些,马一岙看着马丁,认真地说道:“世间知道霸下秘境所在入口之人,就只有你父亲了;而你父亲五年前病逝之后,知晓此事的人,有且只有你一个,我并不是一个愿意麻烦别人的人,但此事关系到我师父的生死,我也是没有办法了……”

  马丁安静地听完,摇了摇头,然后说道:“不,除了我之外,我还有一个叔叔,也知道那个地方的下落。”

  “哦?”马一岙眉头轻挑,问道:“那你叔叔,现如今在哪里?”

  马丁叹息一声,说失踪两年了,我曾经找过他,却一直没有找到,后来我就在想,他平日里与人和善,跟任何人都是往日无冤近日无仇,这突然失踪,极有可能,就是因为知晓那霸下秘境的所在,方才遭此横祸,这也是我为什么一直隐居遁世的缘故。

  马一岙说既然如此,那么……
  他有些迟疑,而马丁却笑着说道:“你放心,接到你的消息之后,我已经安排了家里的一切,无妨——你当年曾经把我女儿找回来过,现如今,是我还你恩情的时候了。”

  听到这儿,我方才知晓,马一岙对马丁的所谓大恩,却是帮他找回了被拐卖的女儿。

  如果是这样,难么我之前听到的传言,并非虚妄。

  当天太晚,我们并没有立即启程,直到第二天,马一岙才带上了我,以及死命缠上来的肥花,再加上马丁,一行四人,踏上了前往赣西北部的火车。

  98年的时候,火车还没有大提速,晃晃悠悠,出韶关往北,大雨便至,雨幕连绵,让人的心情都湿漉漉的。

  这是一场几十年一遇的特大暴雨,从六月份就开始一直缠绵,据报纸上面讲,长江、嫩江、松花江等几大流域都相继涌现出汛情,防汛工作十分严重,火车上不断有人议论着汛情,有人忧心忡忡,有人事不关己,至于我,就好像是初尝了男女之事的小年轻,对于修行这事儿执着得很,一有机会,就凝气养神,或者打坐周天,勤奋得很。

  马丁一开始的时候,对我并不在意,等到了湘南境内的时候,方才感觉到不对,悄声问马一岙:“这个,是……”

  马一岙只是点头,却并没有说什么。

  我不确定马一岙是觉得周围人多眼杂,怕隔墙有耳,还是尊重我的隐私,总之他并没有给马丁一个确定的答案。

  不过这也使得马丁对我的态度发生了转变,变得客气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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