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廉听得他言语,却是瞪他一眼,骂道:“你一个脚力畜生,也好同我相提并论。”唾骂时,却突见那阴暗洞中白光一闪,却是冰砚翛然飞将回还。只是冰砚空手去,如今回来,怀中却就抱了两个肉嘟嘟的孩儿。这两个孩儿一个两眼紧闭,手足只是乱扯;一个强撑着眼睛,口角不住的滚流涎水,喉中兀自“额额”作声,呜咽个不停——正是那活身血蛊留下的两个孩儿。
冰砚抱着孩儿,飘然悬在王方平身前,手臂一送,轻声道:“抱去罢。”王方平乍然一见,却是猛然一个哆嗦,并不伸手,颤声道:“抱来作甚?”冰砚暼他一眼,轻声道:“适才长吁短叹,并不为这个?”王方平低下头去,两眼偷觑这两个孩儿,低声道:“不为这个。”冰砚点头道:“那是我多心了。这两个孩儿有命无运,如今先天真气将尽,也不过还吊着一口气。横竖一口气了,活着也是受罪,不如一指甲掐了,他两个也就解脱了。”
言语下,便朝那孩儿喉咙摸去。王方平见她动手,却是吃得一吓,“啊呀”一声,忙不迭伸出手来,一把将这两个孩儿兜将过来,并肩搂在怀里。那两眼闭着的孩儿挤在他胸口,两手在他衣襟上抓来抓去;眼睛强挣着的那个,好似想瞧清楚王方平样子,眼睛越张越大,王方平同他四目相对,但就瞧得一眼,便挪不开眼睛。
冰砚见他这行止,却是一声轻叹;王方平听得叹息,缓缓抬头,忐忑问道:“没救了么?”冰砚默然片刻,侧头暼了徐甲尹喜一眼,调转头来,瞧着王方平眼睛,轻声道:“瞧一瞧,了个愿心就罢了。救他两个作甚?”王方平伸手在那睁着眼睛的孩儿脸上摩挲一阵,缓缓道:“不要我救。你抱过来作甚?”冰砚两眉低垂,轻声道:“不过想着有些可怜。”王方平略略一怔,迟疑道:“是我?还是他两个?”冰砚抬眼暼他一眼,并不答话;沉默时,却突听飞廉“噗嗤”一笑,奚落道:“便肯救,也要救得活。本就是两坨无魂的死肉,不过吊着一口气罢了。便能续命,也不过是苟延残喘的一对活尸。”
王方平听得这言语,却是果然有些踌躇,正发愁,却突见那猢狲般的笑不成颤巍巍的直起身来,哆哆嗦嗦道:“我能救。”话一出口,便听哭不得尖声叫道:“蠢蠹!你疯了么?”王方平讶然抬眼,却见笑不成一步一步的挪到那黑鹿头顶,扶着鹿角,瞧向王方平怀中孩儿,颤声道:“不就是气息将尽么?我度他一口气,管保他周全。”王方平见他这形容,却是有些迟疑,将那两个孩儿搂得紧些,疑惑道:“你这一口气,怎就这等管用?”
笑不成嘴角一撇,低头弯腰,却是无端端的朝王方平鞠躬行得一礼,慢声细语道:“你放心。这一口气,便是我自己。”哭不得从旁听得分明,却是拍手顿足的骂道:“糊涂虫!你若救了他,你可就没了!”笑不成嘴角一咧,缓缓道:“怎么就没了。我若救了他,不过是同他化在一处,又不是烟消云散,怎么就好叫作没了。”哭不得将腿一拍,啐道:“好容易得了神识,这一去,落在他先天炉子里头煎熬,这一生的记忆便要化作乌有。却是同死了有什么分别?”笑不成听得这话,将身一晃,却是渐渐化作一团人形烟霾;那烟霾漂在半空,朝他轻声细语道:“世人皆有一死。权当转世投生罢。”言语下,便就飘近王方平,言道:“我只有一口气,只能救得一个。你要救哪一个?”王方平将两个孩儿都瞄一眼,吞得一口口水,低声道:“你自家选一个罢。”
笑不成低头瞧得一眼,在那眼睛瞪得溜圆的孩儿面上轻轻一抚,轻叹一声,回头朝哭不得缓缓道:“这一世有什么好,叫你这等不舍?”言语尽时,却听“噗”然一声微响,其身霎时化作一团五彩浊气。这浊气蟠空冲起丈余,便又猛然扑下,“嗖”然一声,好似长虹入海,一头便栽进那孩儿口中。那孩儿得这一口气,喉头“咕噜”一声,手足猛然一挣,王方平见他嘴巴一扁,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只当要哭,孰知这孩儿两手乱舞,却是“咯咯”作声的笑将起来。
那孩儿发笑,王方平又是诧异,又是忐忑,伸手在那孩儿身上摸索两下,悬着的心陡然一松;只是这个好了,瞧着两眼紧闭的那个,却又心底发沉。正百感交集,那哭不得却又化作一团飞烟,翛然飘将过来,轻飘飘的浮在那发笑孩儿头顶。王方平见着笑不成这行径,已然猜了个八九分,见哭不得靠近,心头便有些希冀,眼巴巴的将他望着,却又不敢开口。
他这形容,那心思自然一望可知。哭不得飘在前头,却并不同他言语。只伸出手来,在那发笑孩儿头顶轻轻摩挲,一行抚摸,一行轻声道:“呆子。你说这一世,可有什么叫我不舍?”言语下,却是当真化作一股五彩浊气,一头扑入了那两眼紧闭的孩儿口中。
那孩儿原本老实沉默,一声不吭,不过手足挣揣些,这哭不得甫一入口,其喉头“咕咕”两声,却是陡然放声大哭起来。那眼睛好似打翻的海缸一般,只管朝外滚泪。那孩儿嬉笑还好,这一哭闹,登时将个王方平闹个手足无措。“哎呦”一声,将那嬉笑孩儿放在涂玉山头顶,单单将那哭闹的捧起来,满口“乖乖”乱叫,又拍又摇的,却没见半分成效。
飞廉从旁瞧见,却是哈哈大笑,啐得一口,笑道:“蠢汉子!想是那孩儿饿了。你弄些奶来,灌他两口。自然就好了。”王方平“啊”得一声,愁道:“这时候哪里去寻?”嘀咕时,却是下意识的抬头瞧向冰砚。孰知这一抬眼,同她四目相对瞧个正着,但听“啪”然一响,却是猛地吃了她一个嘴巴。
她下手不轻,半张脸登时火辣辣的生痛。王方平“哎呦”一声,捂脸道:“你怎么想打就打?”冰砚瞪他一眼,冷道:“怎么,还要提前知会你一声?”王方平“嗐”得一声,扯着涂玉山退开两步,嘀咕道:“好端端的,你站这么近作甚么?”涂玉山没好气道:“你这呆子。这孩儿哭闹厉害,仔细要尿。”王方平“咦”得一声,觉着颇有几分道理,忙不迭将他襁褓解开,孰知才一解开,那孩儿两腿一张,却是当真撒出一泡尿来。
王方平“哎呀”一声叫唤,慌忙将这孩儿拎起来。只是反应虽快,已然被这孩儿尿了一身。涂玉山一般被这孩儿尿了一背,满口乱嚷,接连叫唤不肯背了。王方平又窘又臊,一边同涂玉山陪不是,一边又朝冰砚道:“他尿了我一身哩!”嘟嚷时,却见冰砚嘴角一抿,似笑非笑道:“怎么,你还想尿回来?”
@memory1729 2017-06-06 08:04:32
哭不成,笑不得的情谊完全意外了,绝逼无物种,无性别,无差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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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不装一下不成啊!
哭不成到底还是哭了,笑不得终究还是笑了。
舍得才有得。
@安知鱼之苦 2017-06-06 00:33:10
想问一下为什么委羽山这么倒霉,师门重宝被彭氏三姐妹人一偷一个;掌教人品不堪,还与长老三个人都化成了洪源。除了白晴川,也不见有其他出色的后代弟子。这到底是为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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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在剖析“我”了哟兄弟。。。可是现在我还不能明明白白的讲啊。。真说了就剧透了。。。我只能找点借口权当解释。。。
1,玩物丧志。这么酷爱音乐的门宗,道法传承多半会出问题。
2,制约门人的不是规章制度,而是凭藉道德风尚。那么管理必然松散。内乱一生,自然外患不绝。
3,个人观点——风雅文人,多愁善感,内中有一等,就是受不得煎熬。平常还好,酬风弄月的显得有气节,一遇到磨难,心智不坚,就容易出问题。
再一个,人物名字就已经暗示了啊。赊月、向潇湘、任晚潮,名字就已经有点不妙了。。。
再一个,白晴川和涓弱名字,其实不也很纠缠么。。。。
第六十八节 便宜
王方平嘀咕两声,没敢答话,见这孩儿尿尽,将其包好,又兜回怀里。飞廉见他啰嗦,颇不耐烦,只管催促。王方平没奈何,两腿一夹,便引涂玉山前行。行走之时,那孩儿一个咬着手指“咯咯”直笑,一个却腿脚蹬踹,口中“呜呜哇哇”啼个不休。笑着也罢了,那哭闹的,听着总教人烦恼。别人也罢了,徐甲将头探着瞧了好一阵,忍了一时,便道:“我替你抱一抱。”王方平“啊”得一声,回头瞧来,见他两眼雪亮,全无先时的恶意,迟疑一时,果然便递将过来。
徐甲将这孩儿接着,枕在臂上,一边轻轻摇晃,一边哼哼唧唧的逗哄。孰知这孩儿并不领情,吵嚷更甚,抓扯更甚。尹喜从旁瞧着,颇觉几分有趣,嬉笑道:“你不试试你的劝善经?”见徐甲两眼瞪得如铜铃一般,噗嗤一笑,摇头晃脑道:“可是你说的。这一世没听够,来生天天念。”
徐甲冷哼一声,也没停下;然则轻拍轻摇一阵,轻哼轻哄一时, 却哪里有个效应。着实没奈何,脸红红的偷偷暼了尹喜一眼,见他笑眯眯的盯着,啐他一口,将头一低,却是当真念起劝善经来。孰知念了半晌,那孩儿全然没个停住的意思,真个抓耳挠腮,直是无计可施。
正没个开交,见冰砚慢悠悠的过来,瞄得两眼,也不言语,伸手接过去,将这孩儿望肩头扑着,一没哄,二没拍,那孩儿不过略拱一拱,便缩手缩脚的趴在她肩头睡了。徐甲瞧这行景,直是目瞪口呆。冰砚见他那形容,微微一笑,道:“哭得久了,想来有些困乏。”
言语下,将这孩儿搭在肩头,翛然朝前飞去。她回来时,葛年已让惊蛰记下了口诀,只待日后下细讲解分明。这会子惊蛰坐在鹿背上,眉头紧锁,正自琢磨。葛年跷脚驾马的歪在鹿角上,吊着两条腿只是发呆。冰砚飞将过来,靠着她坐下,捏出个禁声的限界,将周遭框了,两眉微颦,便朝葛年问询。
葛年听得这一问,忙坐直了,将个同洞玄的事端细说了。说到后来,眼睛瞧向惊蛰,一阵叹息,这才又道:“这孩儿可怜。这些个故事,我忍了许久,总没同她言语。你是她师父,到底同你讲得分明了,我才安心。将来她大些了,能忍能让了,再同她知会不迟。”冰砚轻叹一声,抬手捏碎这禁声的限界。翛然飞落那黑鹿头顶,怔怔立着,一声儿不言语。
惊蛰从旁瞧着,有些失悔,慢吞吞的上前,靠着冰砚站了,迟疑一阵,正不知如何开口,却见冰砚侧转头来,两眼红红的,却又并不作声。惊蛰不知原委,未免有些忐忑,满心要问时,冰砚却在她肩头缓缓拍得两下。虽个轻缓温柔,惊蛰却觉那手掌重如泰山;疑惑时,又不知从何而问,思量一时,到底轻唤一声“师父”。孰知冰砚听得这一声呼唤,却突地滚下泪来。那眼泪簌簌滚落,好似断线的珠子。全然没个素日端肃的形容。
旁边一干人众何曾见过冰砚这样范,不知所为何事,一众人等唬得惊疑不定。惊蛰见她落泪,虽不明原委,却是猜着同自己相干。呆怔片刻,怳惚一时,却是搂着冰砚臂膀,靠在她肩头,一般跟着滚下泪来,呜呜咽咽的又唤了一声“师父”。听得这一声,冰砚却又渐渐止泪。将脸抹了,在惊蛰肩头轻拍道:“傻丫头。师父伤心。你好端端的,跟着哭个什么劲儿。没的叫人笑话。好了,都收起来。”
惊蛰含泪道:“我不管。怎么许你伤心,就不许我流泪了。”冰砚将她脸上泪痕轻轻拭去,含笑道:“往后不能叫你傻丫头了。没叫两回,还真傻了。”听得这话,惊蛰“噗嗤”一声,却也破涕为笑。葛年一旁瞧了半日,早瞧得两眼通红,这会子见她两个都笑了,长吁一口气,暗自在眼角抹一抹,抬头笑道:“有此父斯有此子。”冰砚笑道:“都是你闹出来的。如今又装不相干。”言语下,见赵王一旁眼巴巴的瞧着,傻不愣登的,也跟着眼红红的,兀自不知所措。寻思一回,两手一招,却是放出纯钧与承影来。
双剑飘然凌空,翛然落地,却是双双化作个白眉皓首的老道。瞧着面目一样,只一个身着赤袍,一个身着白袍。那赤袍的,跳在鹿角,朝惊蛰招手,唤她过去,与她肩并肩的坐着,彼此低声言语。白袍的朝赵王低唤,赵王缩手缩脚的过来,那老道拉他在那黑鹿颈项上坐了,捏出个禁声断音的结界,一般与他嘀咕个不住。葛年瞧着稀奇,惑然问她,冰砚笑道:“不能因为出门在外就荒废了课业。我这个师父,徒有其名。人要多唤一声师父,自家都羞愧。这会子有人领路,可以休憩,莫若趁便传法授课,能学多少是多少。全看自家造化罢。”葛年咂舌道:“你们家下也奇了。还有这等法子,弄个分身出来,竟能开课授业!”
徐甲从旁瞧了一阵,却也有些佩服;正思量,却见尹喜转过头来,一脸赞叹道:“别看她年岁不多大,这手底下……”也没说几个字,其嘴巴虽依旧一张一合的,底下半截却突然就没了声气。徐甲心头一跳,惑然侧目,下细看时,尹喜有说有笑,似乎全然不知口中并无声响。徐甲又是诧异,又是疑惑,朝尹喜一摆手,皱眉道:“你说什么?”孰知话且出口,却见尹喜一脸茫然,现是一个字不曾听闻。错愕之下,却见尹喜转过头去,却同冰砚言语起来。他两个言语来往,显见听得分明;徐甲却是徒见他两个开口,直是片语不闻。正个莫名其妙,耳中突地“嗡”然一声,陡然响起惊蛰声音——“喂!坏人!”
徐甲心下一跳,骇然抬眼,却见惊蛰远远的朝这边抿嘴一笑,其唇舌鼓摇,瞧着说得轻描淡写,耳中字字句句却如同擂鼓一般响亮——“别慌。师父说你身上这炼心针与我今日这新学技法相仿佛,可互为增益,不过试试。”言尽时,又朝徐甲微微一笑。她容貌美甚,然这一笑,却笑得徐甲寒毛直竖。惊骇之余,却见她又调转头去,观彼行动,察其举措,想来是又去撮弄尹喜了。徐甲嘀咕一声,侧目瞧向尹喜,见他惊惊乍乍的,却又忍不住好笑。
百般思量时,那黑鹿却突地停下身来;抬眼看去,却见王方平拉着涂玉山,立在个岔路口,左顾右盼,却是犹豫不决。徐甲虽是通天门下,这地头却也陌生,左面那道路一径向前,道路瞧着也还宽敞,洞窟也干燥些,窟顶地面、两侧洞壁,乱石嶙峋,支着许多或黄或白的晶石;洞中莹然,光辉霭霭,瞧着仿佛人间黄昏。右侧那洞窟蟠绕向下,洞顶悬着许多钟乳石,地面冒着七八尺高的石柱;那石柱瞧着绿黑交杂,面上泠然有光;洞中时不时还冒出一股热气。
冰砚见王方平停住了,上前问道:“怎么,这道路有变么?”王方平摇头道:“道路倒与往昔相似。若走左面,路途通达,出去便是堂庭山。若走右边,出去是杻阳山。望堂庭山行走,道路倒宽,只是那山头有咱们的祭坛,岭下云间,皆教众逡巡。此一去,一个大意,便要同他们撞个正着。恐是有些龌龊。若望杻阳山去,这地下道路却有些崎岖,或地头沉陷,与虚空勾连;或函谷坍塌,又与冥河相通。这一路去,虽无我门下往来,然山精水怪,多不胜数,天险地阻,举不胜举。却也未必太平。只一桩,那杻阳山上,多有金石药草。这一番去,却能趁便寻些良药。”
冰砚未及答言,飞廉却就急急抢过话来——“冥河之妖,能有多大本领。修道人家,哪里还怕什么险阻。有草药是正经去处。”王方平抬眼瞧向冰砚,冰砚轻轻点头,王方平便唤涂玉山望右边下去。这通道蜿蜒向下,却是越走越宽,先时数丈高,已然觉着轩敞,这一路下来,那洞中高近数十丈,两侧也越来越宽,一眼望去,两边晦暗阴森,竟瞧不见边了。
徐甲觑眼瞧着,却也暗自纳罕——“这王方平真个是奇人,这等地方,竟来去熟稔,想来不知走了多少遍。”忖度时,耳中却突然听得一阵水声,正诧异,却听尹喜“咦”得一声,掉过头来,一脸疑惑道:“是怪水河么?”徐甲摇头道:“谁知道,许是丽??河哩。”这头言语,王方平却听得实在,回转头来,朝他两个笑道:“你两个倒有些见识。只是却都猜偏了。这里是丽??与怪水交汇处。前头唤作旋龟湾。丽??与怪水汇合后从此流出,外间那一段,便是宪翼河哩。”
因先时与徐尹两个问询,两人皆漠然不肯应答,见这会子言语通洽,王方平便又问,尹喜打个哈哈,瞧向徐甲,徐甲讪讪的,却便瞧向冰砚。冰砚心如比干,一望可知,干咳一声,慢悠悠的朝王方平道:“他两个如今在我门下读经,旧日名字,便不用提了。”又调转头来,朝尹喜道:“也罢。既然认了门宗,好歹也送个名号,从今往后,许你个号,唤作王览。自家好生记着。”又朝徐甲道:“自然也少不得你,今日起,便唤作王祥罢。”
王方平听得这两个名字,却是“啊”得一声,笑道:“五百年前,却是一家哩!”冰砚嘴角一抿,微笑道:“现在也是一家。”王方平嘿嘿一笑,忙道:“是,是,也是一家。”言语下,瞧着冰砚肩头的孩儿,又笑道:“这两个孩童也还未取名字。真人是他两个的救命恩人,不如就劳真人赐名罢。”冰砚听得,却是微微一笑,侧头瞧了徐甲尹喜一眼,含笑道:“没这样道理。他两个是你手足弟兄哩。”
王方平迟疑片刻,慢吞吞道:“这孩儿生来爱笑,瞧着便叫人欢喜。看他面容,想来是孚尹夫人的孩儿,便唤作尹喜可好?”不等冰砚作声,又瞧向冰砚肩头那孩儿,见他沉沉静静的睡着,虽个香梦沉酣,两眉却拧在一处,便道:“这孩子是安徐夫人的孩儿,安徐夫人生性好强,事事都要争个一等,便就取名唤作徐甲,你看可还使得?”冰砚笑道:“你是他两个兄长,你说使得就使得……”
言语未落,前头那嶙峋乱石中,却是突地扑出十来个半人高的水鬼来。那水鬼来得仓皇,个个慌不择路。有两个机灵的,见得有人,虽不知究竟,却也绕着跑开。有一等不省事的,见着王方平等,一不避让,二不闪躲,反是直愣愣的冲撞过来,口中兀自尖声嚎叫——“让开!快让开!”那涂玉山原是个五通怪,往昔日常下酒,便是这些个腌臜鬼物,见他等送上门来,登时欢喜不尽,两手一抬,好似苍鹰搏兔,一手拎住一个。哪里同他等客气,大嘴一张,“咔嚓”一口,便将右手那水鬼脑袋咬去半截,满口里“咵嚓咵嚓”嚼得震天响。
那余下一众水鬼唬得魂飞魄丧,哪里还敢近身,吆三喝四的,四下里撒腿便跑。涂玉山也不追赶,狼吞虎咽的将那半截水鬼啃了。下剩那个瞧他吃相狼犺,唬得屁滚尿流,口中“呜呜恩恩”哀号,觳觫发颤,却是挣扎一下也不能。涂玉山咂嘴磨牙的吃下一个,意犹未尽,正待开啃,不防王方平眼疾手快,一把将他捂住,抬脚在他胸口一顿,笑嘻嘻道:“留一个,我要问话。”涂玉山一巴掌扇开王方平,嘀咕道:“这起毛鬼,原是沆瀣之气,不过磨牙的物什。有甚可问。”
王方平笑道:“问完你再吃不迟。”便朝那水鬼含笑问道:“这底下寻常也太平。并不见个异样东西。你们这咋咋呼呼的,却是跑些个什么?”孰知那水鬼听在耳中,并不作答,却是“嘤嘤呜呜”的哭将起来——“既要吃我。我还管你问话哩!”王方平见他哭啼不休,恐吵着怀中孩儿,忙道:“不吃你。你若说得明白。我叫他放你。”那水鬼战战兢兢的瞄了涂玉山一眼,畏畏葸葸道:“他没作声哩。”涂玉山啐他一口,稳着没动,王方平在他脑门上一拍,涂玉山哼得一声,这才没好气道:“依你就是。不吃就不吃。”
那水鬼见他允了,这才壮着胆子,哆哆嗦嗦的朝王方平道:“适才从丽??河那边漂过来一具死尸。瞧着断气未久,阳气未散,血肉也还新鲜。咱们家下便说好生滚锅沸水,将就做一锅肉羹。孰知弄起炉灶,才刚剥衣脱鞋,还未洗涮干净,那宪翼河下却逆流而来个支离破碎的鼠妖。一头栽在那死尸身上。那死尸登时就活将过来,逮着咱们便啃。”言语至此,下意识的瞟了涂玉山一眼,又颤颤巍巍道:“那活尸吃食样范,却同他也没个两样……”孰料话未说完,那涂玉山眼睛一瞪,脖子一甩,一颗头陡然变得如磨盘般大,“夯哧”一声,便将这水鬼一口生吞将下腹。
第六十九节 残剑
王方平“哎呀”一声,在涂玉山肩头猛然一拍,恼然道:“怎么又反悔哩!说了不吃它哩!”涂玉山嘿嘿一笑,偌大个脑袋微微侧转,朝王方平得意洋洋道:“一个毛鬼,你也好同他啰嗦甚道义不成……”话音未落,但听“啪”然一响,早便吃了一个火辣辣的嘴巴。愤然回头,眼前立的却是葛年。葛年阴沉个脸,啐他一口,冷气森森道:“教你多少回了。跟在我身边,不比当日行事。你竟都当做了耳旁风。”呵斥声中,右手一伸,“咔嚓”一声,便将涂玉山那下巴扯脱,左手一探,其臂膀好似长蛇一般,“哧溜”一声,即便窜进涂玉山喉咙,朝着咽喉挖将下去。
涂玉山那喉头登时“咕咕”作声,腹中也自“咵咵”作响,虽个难耐,手足乱摆,却又老实不敢乱动,好容易葛年“哼”得一声,猛然将那水鬼拖将出来。那水鬼囫囵下去,却也果然还未送命,只浑身裹满先时那被嚼烂水鬼的肉酱杂碎,血淋淋的,早已吓了个半死。这会子软塌塌的搭在葛年手上,死蛇一般,却是全然没个动弹。葛年眉头一皱,将它随手一抛,远远掷在乱石堆中,扯过涂玉山长衫揩手,一行擦拭,一行冷道:“再有下次。就将你这一口尖牙都拔了。”
涂玉山脸色煞白,哪里敢开腔,王方平见得有些尴尬,拍着涂玉山头顶,催他行路。涂玉山忙忙前行,一路垂头丧气,再不肯抬头。行不多远,前头便见一处水湾。正是两河界处。那河湾岸边,皆是烂泥浅滩,滩头累累垂垂堆着许多乱石。内中果然见立着一口石锅,底下放着一把枯骨,兀自燃着一撮幽黯微明的鬼火。那石锅已然烧干,锅底烧得焦黑,扑着一股黑烟。石锅周遭的石块上,洒满水鬼晦血,残肢断臂掉在石头缝中,足见先时之惨烈。
王方平瞧这行景,心下惴然,举目四望,却一没见着个活尸,二没见着个鼠妖,迟疑一时,却也没那闲情逸致访其踪迹,同涂玉山指明道路,便沿着宪翼河而行。这宪翼河河道宽阔,两岸将近二十丈,岸边水中多有水蛇。这水蛇长的数丈,粗如水桶,窜在烂泥中,只露出半颗头与零零星星的几段身骨,若不细瞧,怕不就认作了枯木石包。
一径前行,不知几许,却见一处水湾。那湾头有几株怪木,枯枝插在水中,却是拦下了个泡得发白的人物。那人浸在水中,将个枯木抱得铁紧,眼见着他挣扎几回,却总爬不上岸。比及近些,瞧得实在,这人不是别个,正是委羽山的赊月道人。飞廉见其狼狈,直是哈哈大笑。赊月半张脸泡在水里,开不得口,又不敢松手,两个眼洞瞪得溜圆,内中火苗险得要燃出眼来。
这赊月死活,那赵王原也并不挂怀,只是侧头时瞧见冰砚神色,略作忖度,便就跳将下去,提了他衣领,一把拖将上来。见着赊月这形容,众人还未开口,吕叔敖却就先言语起来:“你要救他,怎不先问我来?”赵王“啊”得一声,惑然道:“这如何说?”吕叔敖恼然道:“还消如何说!你救了我,自然处处要想着我的心意。你还不曾将我服侍得顺心顺意,就又去帮扶旁人!岂不亏着我哩!”赵王“哎呦”一声,将个赊月掷在黑鹿背上,笑道:“老人家,我就白捡一回。并不曾应着要照拂他。你且放心。”
赊月通身破烂,其肚腹瞧着好似一块通透晶莹的水晶,内中脏腑一览无余,瞧着未免有些可怖。赊月心下烦恼,又羞又气又愧,却又无可奈何。心头五味杂陈,听着吕叔敖那言语,也没闲心同他争执。两臂捂住胸腹,将头深埋,闷闷然不作一语。飞廉见其举措,却是嘻嘻直笑,挑眉挤眼的笑道:“赊月掌教,如今你那两个奇货可居的人伢子没了。这会子拿什么同咱们做买卖呢?”赊月略略抬眼,瞟她一眼,干咳一声,嘿然不发一言。
冰砚见他这形容,暗叹一声,行将近前,半蹲下来,从赊月乱发中扯下一片水草,轻轻一抚,化作一件碧色的袍子,与他披了,轻声道:“你好生歇着。若想去,养足精神自去。咱们并没个留难的意思。若不想去,好生休养,伤势好些,再作计较也不迟。”赊月将个袍子裹得铁紧,抬眼同她四目相对,望得一阵,低下头去,喉头“咕噜”两声,仍旧一声不吭。
王方平见冰砚这行止,却是暗自一叹,回头瞧了瞧昏聩未醒的荀烟竹,嘴角一抿,却是有些惘然。怳惚中,涂玉山却停住了脚步,瓮声瓮气与他问路。抬眼看时,前头却是一片焦热之地。那地头土地焦黑,数丈高的石块下半截通红如烙铁。这宪翼河从中流过,被那地头烧作了滚水,奔涌之时,兀自“咕嘟”作响。河面之上,铺着白苍苍的一片浊雾。
见这光景,王方平顿时“哎”然一声,回头朝葛年笑道:“这是杻阳山地界了。咱们先在这里歇一阵。”葛年“啊”得一声,惑然道:“这么个地方,怎么就好歇息?况且我这两个脚力尚可,再走个几百里路程也不在话下。哪里就好歇脚了。”王方平笑道:“这地下常年火烫,生有火毒之物。虽个是毒物,却也是炼丹良药。你们在这里歇着,等我一时。我去去就来。”
言语下,却又将尹喜递与冰砚,笑道:“采撷毒药,带着个孩儿多有不便。劳烦你,替我先瞧着。”冰砚将尹喜接过来,轻声道:“你腿脚不便,多跟个人去罢。”王方平笑道:“不过是些积年的蝎子,个头大些,又不成精作怪的。不怕。”言语下,便扯着涂玉山去了。那黑鹿也乖觉,不等招呼,四腿一跪,便匍在了那河堤边上。
那河水滚沸,“咕噜”作响,地下空旷,这响声四面回荡,听在耳中,未免嘈杂,若有个人来人往,闲言碎语,只怕也容易知觉不得。众人闷坐一时,不见王方平回来,别人也罢了,飞廉却第一个有些不耐烦,朝冰砚道:“这跛子该不是被蝎子蛰了罢?去了多久了!也没见动静。”葛年见冰砚纹丝不动,眼皮也不带抬的,却也有些佩服她这心静,略作忖度,起身朝飞廉道:“嚷甚么。我去瞧瞧。”冰砚见她动身,抬头道:“小心。”
葛年笑道:“放心。我省得。”言语下,两脚一蹬,这就轻轻巧巧扑过河去,跟着王方平去处寻过来。这一路下来,四面都是焦黑皲裂、扬尘喷烟的热土,那热土中立着数不清的石柱。石柱半截黑,半截红,瞧着好比插在熔炉中的铁柱。略一靠近,便觉热气灼人。
葛年走得一时,心下直嘀咕——“这起地方,鬼都怕住!却是哪里来的蝎子!”正思量,却突地觉着手背一凉,疑惑时,伸手一抹,那凉气却又似有若无。她跟少君一处久了,却是再也熟稔不过——这是仙剑散佚的剑气。但有所觉,葛年登时心下一跳,立时想起先时所见的残剑道人。当下不敢犹豫,立时放出林生服常的法子,捏出个四凶结界,将自家隐了。
结界堪成,隐身才就,那石柱林中,却是果然转出四个人来。那前头三个,果然正是先时所见的残剑道人;跟在后头那一个,瘦瘦高高,孤孤拐拐的,脸膛微红,眼睛上蒙着一层白布,臀后岔着九根蝎尾,每一根都长有七八尺,枝枝杈杈的插在地面,将他托在中间,足不沾地。那三个残剑道人迈腿走动,这蝎尾怪人却仗着尾巴支支戳戳的前行。
四人一行走,一行言语。行在最前那个,正是那国字脸道人,立着两个眉毛,瞪着一对眼睛,颇有些恼恨道:“你也太大意了。这等紧要时分,竟让那蛤蟆偷袭得手。道君对这贰负之尸势在必得,若追不回来,只怕咱们难逃一死。”那狐纹道人脸色绯红,回头瞅了那眼蒙白布的道人一眼,呢嚅道:“我哪知道他这等没用。被人跟踪算计了还全然不知。”那蝎尾道人听得这话,却是一声冷笑——“可是你说的,你家的尘影术遮天蔽日,鬼也难寻。且还吩咐,万事不管,只消坐在阵中,待那约法密咒一动,且就打开冥河索引之法与你等开门。我事事遵循,处处谨慎。可没乱了半点章法。分明是你修道不勤,术法不精,这才惹出祸来。如今赔了我一双眼睛不说,反倒怪起我来!你羞不羞?愧不愧?”
那狐纹道人“你你你”连唤三声,却也没了下文。那虎纹道人干咳一声,道:“怪谁也无用。想想怎么弄回宝贝才是正经。”那国字脸道人“嗐”然一声,恨道:“这蛤蟆狡猾得紧。如今弄了这么个宝贝,必不会回他那蛤蟆窝,天下之大,却是哪里去寻他!”那虎纹道人皱眉道:“那蛤蟆身边那汉子,瞧那路子,是霍林洞天的人。若要寻他,怕是要从霍桐山下手。”那国字脸道人听得这言语,眉毛皱得更甚。那狐纹道人理会不得,惑然道:“那霍林道人,同这蛤蟆混在一处。如今见这蛤蟆得了贰负之尸。未必就回霍桐山。便寻过去,守株待兔,只怕无用哩。”
那虎纹道人嘿嘿一笑,道:“绥绥,你有所不知。这霍林道人,彼此之间有梦境相连。若有心寻人,总有法子寻出踪迹来的。”言语下,嘴角一抿,却是朝那国字脸道人笑道:“师兄,你同那霍林洞天不是有些交情么?寻上门去,客套一回,难道他们好意思推?”那国字脸道人听得这话,却是摇头苦笑——“点头之交,哪里来的交情!师父在时,有一年去罗浮山采药,同他家的金映、玉晖真人有过一面之缘罢了。”
那虎纹真人惑然道:“金映玉晖这名号,我却闻所未闻。不知是个什么来历?也不知在他门下,顶不顶事。”那国字脸道人叹道:“金映玉晖,乃是霍桐山的名宿。那金映道人唤作荀烟竹,又号浮黎真人,乃是个文质蕴秀的仙人。玉晖真人唤作茍云松,又名郁察真人,也是个雄骏星驰的人物。当年罗浮山的郭掌教煮酒烹茶,酬客迎送,师父与那金映玉晖同席,我在旁伺候,还与那金映真人传过杯子哩。”
这茍云松乃是葛年师父,葛年一旁藏着,突然听得师父名号,却是心下一跳,陡然想起师父在时的种种好来,一时情难自持,险些掉下泪来。正伤怀时,却听那狐纹道人“嗳哟”一声,叹道:“师父都走了多少年了。这两个真人不知如今老朽成何等样范!便有交情,便算他两个有通天本领,如今也不济事了。”那国字脸道人点头道:“可不如此。”那虎纹道人听得这一席话,却是哂然一声冷笑,慢悠悠道:“管是有交情没交情。咱们偷偷摸上霍桐山去,捉下两个人来,严刑拷问,不怕问不出个所以然。”
那国字脸道人听得这话,却是有些迟疑——“这些个道人梦境相连,彼此暗中可以呼应。他是替你寻人,还是暗中传警门宗,焉能知晓?若是一个不妥,他等群起而攻,咱们这两个人,难不成还讨得了好?”那狐纹道人听得这话,却也点头道:“师兄说得是。二师兄,那霍林一脉,号称三十六洞天之首,自然有他过人的地方。你这法子,只怕有些不妙。”
那虎纹道人听得这言语,却是嘿嘿一笑,在下颌轻轻摩挲两下,含笑道:“怕什么!他有过墙梯,我有张良计!他霍桐山有梦境通传之法,咱们华妙不是也还有灵通咒么?一个贯耳咒不行,再加上一个凫水咒,再不济,咱们还有封神咒呢!丢了贰负之尸,横竖是个死。闯一闯,试一试,却有什么可怕的?”
他几个一行言语,一行行走,葛年跟在后头,却是听得寒毛直竖;待要不管,却又觉着心下不安。正惴惴不能自己,这几个残剑道人却突地停将下来,一个个贴在一处石柱后头,只管偷眼望外窥探。葛年缀在后头,见其行止,正觉纳罕,却听那国字脸道人“嗐”然一声,朝外间一指,压低声气道:“真个是见了鬼了!瞧见没有?大鹿背上那个白面道人,便是霍林洞天的金映真人荀烟竹!”那狐纹道人听得这话,却是“啊”道一声,一脸狐疑道:“算算年龄,这金映真人已然是个耄耋老翁,怎么瞧着还这般青春貌美?难不成
他几个一行言语,一行行走,葛年跟在后头,却是听得寒毛直竖;待要不管,却又觉着心下不安。正惴惴不能自己,这几个残剑道人却突地停将下来,一个个贴在一处石柱后头,只管偷眼望外窥探。葛年缀在后头,见其行止,正觉纳罕,却听那国字脸道人“嗐”然一声,朝外间一指,压低声气道:“真个是见了鬼了!瞧见没有?大鹿背上那个白面道人,便是霍林洞天的金映真人荀烟竹!”那狐纹道人听得这话,却是“啊”道一声,一脸狐疑道:“算算年龄,这金映真人已然是个耄耋老翁,怎么瞧着还这般青春貌美?难不成是他孙子?”
第七十节 斗剑
那虎纹道人瞅得两眼,冷笑道:“今儿真个是天助你我。本尊也好,孙子也罢,横竖是霍桐山的弟子。你看他那样子,病怏怏的,十分精神未必还有一分,可不是个现成便宜。”又眯缝眼睛,将冰砚等人众下细端详一阵,又道:“那两个美貌丫头,身有剑气。恐是咱们老宗子弟,若撞破了,惊动了虚陵长老,追究起来,只怕坏了道君大事。”那国字脸道人眉头紧皱,却是同他两个咬耳密语起来。
葛年竖起耳朵,屏息静气,然所听闻,不过“嘤嘤嗡嗡”一阵乱响,却是一个字也听不分明。忖度一二,正待靠近些,冷不防那三个道人齐齐捏个法诀,“嗖”然一声微响,竟就此凭空散了踪迹。错愕之下,却见那九尾蝎怪长尾一撑,“嘭”然一响,即便跃上一根石柱,朝冰砚等人厉声呵斥起来——“哪里来的宵小魔怪!竟敢闯我烈火地界!”
那头冰砚等听得喝叱,齐齐吃得一吓;一干人等瞧过眼来,别人也罢了,飞廉“啊”得一声,却是险得跳将起来。重明见她这形容,冷笑一声,奚落道:“臭婆娘!见着老相好了么?惊惊乍乍的,好没个形容。”飞廉啐她一口,却是朝那蝎子招手唤道:“灵印!你瞎了么?连我也不认得了!”重明听得这话,却也“咦”得一声,诧然道:“这是箕尾山的火蝎灵印?”飞廉笑道:“不是他还有谁!这老泼皮!几百年不见,就好同我装神弄丑了!”
那九尾蝎子,却也当真是青城五灵中的九尾火蝎灵印。只是听得飞廉声气,他那脸色冰冷如常,全然没个故旧重逢的欣喜,不过嘴角一撇,冷冰冰道:“你不去哄着你的宝贝,却来我这里作甚?”飞廉“哎呦”一声,一众毛手顺头发整衣衫,笑嘻嘻道:“你个没良心的,那老杂毛见色忘义,便有千种不好,却同我有甚么关系?你怎么就好意思同我翻脸。若真是恼了,那帐也该算在红愁身上。咱们多少年没见面了,这么生分,岂不辜负了几千年的情长。”
重明听得这话,却是哈哈一笑,阴阳怪气道:“丑婆娘,你这老相好变心了。快收敛些,别说是低声下气,这会子怕是你三跪九磕,也是无用。何苦作践自己。”那灵印听得飞廉这一席话,却是果然没半分要同她叙旧言欢的样子,立在那石柱上头,冷笑道:“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同你也没甚么长情短情可言。若识趣些,转身回返,咱们就不理论。若心存不良,一心要闯我地界,可就别怪我手下无情。”
飞廉啐得一声,骂道:“老泼皮!你这老窝里藏着个宝哩!故旧赶路,借道一行,你还有这等啰嗦。”灵印听得这话,却是一声冷笑,森然道:“实不相瞒。我这地界,向来只许肉虫往来。你若硬闯,可就别怪我剥壳揭盖了。”惊蛰从旁听得糊涂,低声朝冰砚道:“师父,什么是肉虫?”冰砚眉头微颦,摇头道:“不知道。”重明听得分明,却是“嘻嘻”一笑,道:“可不就是人伢子。还能是甚么。”惊蛰听得这话,却是打个寒噤。下意识的放出剑来,捏在掌心。
吕叔敖见她那形容,却是嘿嘿一笑,道:“小丫头。这老妖怪嚷得厉害,不过是个睁眼瞎,有什么可怕。”飞廉听得这言语,却是瞪了吕叔敖一眼,朝冰砚低声道:“这蝎子小看不得。他虽伤了眼睛,却另有一样本事,唤作幽感火眼。虽瞧不清人面,却能知觉环境,察觉动静,若欺他目盲,那可当真是自寻死路。”这厢言语,那蝎子却有些不耐烦,滑下石柱,九根长尾“嘚嘚”拄地,却是摇摇晃晃朝众人涉水而近,一行靠前,一行变化,其两腮渐渐生出螯钳,肩背之上也慢慢长出红黄相间的铁甲。
惊蛰见他那架势,眉头一皱,将身一纵,立在众人前头,将个长剑举在身前,厉声叱道:“妖邪!再敢靠前,别怪我剑下无情……”孰知话音未落,身后却猛地传来一声惨叫,愕然回头,却见那靠山壁处,不知从何冒出来那虎纹残剑道人。那虎纹道人脸色狠戾,甫一现身,便自一剑猛然刺在那黑鹿肋上。那黑鹿全无防备,被刺个正着,一剑戳来,却是刺个对穿;一声惨叫,登时一个翻身倒将下河。鹿背上的一干人等猝不及防,“哎唷”声中,齐齐朝那滚河跌将下去。
冰砚反应快甚,身子翻落,心意立动,一干人等“砰砰”落水,独她一个凌波而立。只是堪堪定住身形,正待救人,那水下“嗖”然一声,却是猛然窜出那国字脸残剑道人。这道人破水而出,一声不语,提着长剑朝着冰砚劈头便是一剑。这一剑虽没个别的花样把式,然则快甚,长剑近身,那破空之声都尚在后头。惊蛰从旁瞧得分明,登时唬得魂飞魄丧。
那国字脸道人自忖剑快,料定冰砚不及抵挡;那长剑落时,却也果然并不见冰砚出剑。一剑下去,这道人心下还暗叫一声可惜。孰知长剑斩落,但听“铛”然一声脆响。这一剑直是砍中了铜墙铁壁。哪里伤了冰砚分毫。那国字脸道人一剑失手,登时一惊,错愕之下,那剑上却陡然传来一股怪力;怪力吸来,虽不见个锋刃,自家手掌臂膀也不见个皮开肉烂,那皮下肉中的鲜血却似无形的颜料一般,竟顺了长剑“哧哧”奔流,望着冰砚手心急窜而去。
这国字脸道人登时唬得一跳,两手握剑,猛然一扯,“嗖”然一声,霎时跃开丈余,提着长剑蹬在水波之上,煞白脸庞,骇然道:“你是什么人?”冰砚瞪他一眼,一声冷笑,左手将两个孩儿揽住,右手捏个法诀,朝那流波一指,那水流“噗”然一声,登时从中腾起数丈高的急浪,那浪头翻涌,霎时化作一片水波莲叶。这莲叶翻卷,将个落水人众齐齐捞起。
惊蛰不等招呼,凭空折身,落在那莲叶之上,持剑将众人都护着。那虎纹道人见冰砚手段厉害,却也有些意出望外,迟疑一时,想着同那国字脸道人并肩作战,孰知才刚抬脚,却见国字脸道人朝自己眼睛一眨,心下一跳,略一思忖,登时会意,当下提剑侧身,朝惊蛰咧嘴一笑,阴森森道:“小妮子,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竟能同灭魂结缘!”
他一行言语,一行朝惊蛰缓步而前,其足动时,掌中那残剑“咛咛”乱响,剑身渐渐从中裂开,片刻功夫,那钝头长剑便一化为二,瞧着好似一柄夹碳的火钳。剑身分裂,两股剑刃中间的缝隙处却又生出一股幽蓝焰光。这焰光笔然挺直,一毫不乱,一丝不散,晃眼一瞧,倒像是两股剑刃中夹了一截蓝色水晶。
变化得来,那虎纹道人也堪堪逼近,将个长剑一挥,陡然一声怒喝,两足一点,登时猛窜而起,身剑合一,朝惊蛰猛掼而来。其势泱泱,好似长虹饮涧。弄出这等阵势,众人都被他镇住,齐刷刷的瞄将过来,孰知这边动时,那边九尾火蝎一声不吭,肚腹匍地,九根尾巴“嗖”然一响,便朝惊蛰猛戳而来。
两相一动,那国字脸道人却也将个长剑一捋,捏个法印,在那剑身上轻轻一弹,但听“叮”然一响,其身上“噗噗”两声,却是弹出两团黑影来。那黑影落地成人,与他一般面貌,只是一个面貌稚嫩,一个面容老成,瞧着倒像是一家子差了五六岁的兄弟。且其掌中长剑,剑身莹然发绿,但凡动时,便有暗光流动,瞧着倒像是巨蛇毒牙。变化得来,三个齐齐一声厉喝,“倏”然一响,便朝冰砚左中右三路急扑而来。
这国字脸道人但一动手,并不见弄些个什么虚把式,或刺或砍,或削或斩,单就论个快字。倏欻而来,又倏忽而去,着实叫人防不胜防。一个还好,如今变得有三,只是瞧得人眼花缭乱。那飞廉原也是个道法大家,却也蘧然而惊——“这泼皮妖道手脚好快,换做是我,怕不已经成了筛子!”思忖之时,两耳之中“叮叮当当”一阵乱响,却是冰砚也吃了他许多剑了。飞廉瞧在眼中,却也纳闷——“这丫头瞧着细皮嫩肉,原来却是铁打的!只是光挨打了,一回也没还手,再是皮硬,却能再扛几时?”
飞廉虑着冰砚,却也虑着惊蛰。那虎纹道人不比国字脸道人迅捷,虽个先发,却要后到。那边冰砚吃了一通斩刺穿削,他这长剑才堪堪砍至惊蛰面前。只是他这剑速虽则不快,手下却重,那长剑落时,破空之声好似车滚陡坡。飞廉见惊蛰身形瘦弱,却没个避让的意思,挑着两肩挥剑便迎,一时又可叹,又可气——“傻丫头!竟不知避重就轻!”
孰知两剑一接,但听“哐”然一声巨响,惊蛰纹丝未动,那七尺大汉却是一声闷哼,“啪”然一声,便被弹在河边山壁之上。因是力大,一撞之下整个人都嵌在了山石之中,并不曾摔落。然则就此一撞,他那尖刃中的焰光却陡然炸裂开来,霎时爆作一团蓝色火焰,“呼哧”一声,登时将个惊蛰烧作个火球。飞廉瞧在眼中,直唬得心惊肉跳,正觉惊怖,那火蝎的九根长尾又电也似的猛扎而来。他这尾钩尖如弯刀,通身缠满烈火,来得又快又狠,倘或叫他捣中,便是铜牛石马也要捣个稀烂。
慢说飞廉,那葛年藏在暗处,也被这行景唬得一跳,哪里还按捺得住,一声怒吼,现出身来,放出神弓乌蛟,满弦一拉,“嗡”然一响,霎时射出神箭游子。那游子飞在半空,“簌簌”一阵乱响,倏欻之间,便自化作满天箭雨,朝着灵印猛射而来。
箭雨突来,灵印却也吃得一吓,暗骂一声,那迫近惊蛰的长尾九根却也缩回八根。这八根长尾的尾尖猛然扬起,长剑似的飞舞起来,泼风一般,舞得滴水不漏。那箭雨“嗖嗖”而至,不过“叮咛乓啷”一阵乱响,却是当真射不过去。那余下一尾长尾,撩着个弯钩便朝惊蛰胸口挑来。赵王从旁瞧的真切,吓得心惊肉跳,一声厉喝,陡然化作一头门户,四足一点,猛然窜起,不管不顾的朝那长尾咬去。
孰知众人这起眼色,却是小瞧了惊蛰。她落在火中,一不惊惶,二不灭火,火蝎那长尾钩来,不退不让也罢了,竟还将个长剑一别,左手往前一探,也不见她列印,也不见吟咒,其左手“噼啪”一声,却是霎时变作一头狻猊。这狻猊大口一张,“咔嚓”一声,却是将个尾钩咬个正着。那长尾上的烈火“呼突”一声,顺了狻猊的身子猛然烧将过来,同那虎纹道人的幽蓝之焰缠在一处,一时火光袅袅,烤得冰砚变化来的那水波之莲“哧哧”作声,直冒黑烟。
灵印见惊蛰娇花一般,不过是个年轻姑娘,想着能有几多本领,觑个冷子暗算已然抬举了她,并不曾十分卖力。孰知这一轻敌,自家尾巴却叫她撕扯了个正着。骇然之下,登时猛然直扯。然拉扯再三,那狻猊铁口铜牙,这尾钩落在它口中,哪里还能撼动分毫。
变化突然,飞廉等人尽皆有些错愕。正惊讶时,那赵王却也一口咬了过来。因是惊蛰扯得铁紧,灵印避让不得,但听“咵嚓”一声,登时叫他咬了个正着。只是但这一口,却险得没将赵王一口牙齿崩落。这火蝎长尾铁甲,生铁一般,却是连个牙印也无。且就这一口,那烈火霎时扑了赵王一身,倏尔之间,便将他烧个通透。
这赵王修为粗浅,全仗冰砚给得两粒猴子内丹,这才能如意变化人身。哪里禁得起火蝎这妖火一扑。登时“哎唷”一声,慌忙松口,正待一头扑下河去,却听惊蛰一个呼哨,身上那原本翻腾乱扑的火焰好似离巢的群鸦一般,扑簌作声,却是自家飞了起来。那烈火翻然飞起,徐徐落在河面,一不熄灭,二不散佚,却就浮在流波之上,好似一片浮灯。火蝎瞧得分明,又是惊骇,又是恼恨,因是火眼,瞧得见行止,却瞧不清她面容,忿恨之中,尖声厉色的骂道:“臭丫头!好个泼辣手段!你到底是谁?”
惊蛰听得这话,却是哂然一笑,通身缠绕的那烈火“呼呼”作声,却是与她化作了一袭烈火披肩。这披肩烈火闪烁,光华四射,好似云端裁来的一截烟霞。听得火蝎呵斥,惊蛰不过哂然一笑,扬起长剑,望那火蝎长尾上猛然一撩,但听“啪”然一声,手起刀落,那长尾虽在,长钩却叫她一剑斩落。
长钩断折,火蝎一声惨叫,那断尾“嗖”然一声,登时收将缩回。灵印急痛攻心,将个断尾捧在手里,又嚷又骂,余下的八根长尾“咔咔”乱响,却是越变越粗,越变越长,倏尔之间,便好似八根高屋大堂的门廊柱子。灵印长腿拨动,一行前进,一行喝骂——“臭丫头!好生狠辣!今日不将你扒皮抽筋,真个难解我心头之恨!”
哎呀。。。好粗心。。把个猛虎打成门户了。。。。抱歉。。。各位。。看得辛苦了。。。。
第七十一节 胜战
灵印这厢咒骂不休,那虎纹道人却也猛然一挣,从那山壁凹陷处蹬踹出来,狼狈落地,扑在河堤之上;一张脸涨得通红,将个道袍撩起,扎在腰带间,捋起长袖,左手捏出法印,右手托起长剑。他那法印之中炫光离合,好似藏着一粒不住变化光彩的珠子;这瞧不见的珠子诸色纷呈,变化莫测。这法印稀奇,那长剑却也怪诞;那珠子变出甚颜色光华,这长剑剑缝中也便就生出甚颜色的焰光凝作光刃。放得神术,这虎纹道人一声儿不言语,眉头皱成一团,牙巴咬得铁紧,恶狠狠的将惊蛰瞪着,脚下生风,凌空踏步而来。
葛年等认不知他弄甚玄虚,直瞧得一头雾水;惊蛰却是一望可知,这虎纹真人捏来的法印,正是《玄都上品》中的封印结界之法。只是向往所知有限,竟不知这封印咒法能一齐放出。葛年见她神色凝重,恐她吃紧,急急落下,挽起长弓,正待与她并肩作战,不料惊蛰见其靠近,却是嘴角一抿,轻声道:“师伯,烦请替我掠阵。”葛年见她坚决,不好勉强。虽个担心,却也将个赵王捞起来,一起驻足水波之莲上。
赵王见识有限,先时见那虎纹道人被惊蛰一剑撞得狼狈,未免便有几分轻视,如今见他变出个五彩斑斓的法术,瞧着像个杂耍,更是不以为然;见着火蝎体型巍巍,下意识的有些惧畏,偷偷朝葛年道:“老神仙。师姐以一敌二,未免太吃亏。你本领大。趁着这铁蝎子不备时射他一箭,也好缓一缓。”葛年回转头来,见他两眼盯着惊蛰,满脸焦灼,又害怕,又紧张,心下一叹,却也低声朝他道:“别怕。你师姐本领大。不妨事的。”
飞廉从旁听得,却是“噗嗤”一笑,一堆眼睛弯出一把月牙来,笑盈盈道:“蠢猪。你师姐是名门大宗的弟子。宁可送命,那也不能失了风范。怎么能叫旁人助她一臂之力。”重明眼皮高抬,冷然一哂,鄙薄道:“世道险恶,还容得下你们这起作人!真个是不知死活。”
言语时,那火蝎已然挪将近前,其偌大个肚皮直压去半边河水,因是空间狭小,八条巨腿挤不过来;便就扬起一对,一左一右的猛踩过来。这腿脚巨大,瞧着好似从天压下的两座小山。那虎纹道人逼迫近前,不见他弄甚神通,不过将长剑一提,“呔”然一声怒喝,其人“嘭”然一声,霎时裂作十二个一般大小的化身。这一众化身长剑在手,各捏一咒,两足一点,四下里登时“嗖嗖”一阵乱响,一干化身好似水面掠波而过的惊鸿,檐下穿花而来的翩燕,霎时将个惊蛰团团围住。一众长剑夹着封印之咒,或斩或削,或穿或刺,只管招呼了来。
赵王见这行止,却是“啊”得一声,唬得跳将起来,葛年瞧在眼中,却是手心起汗,将个长弓握得铁紧,神箭游子悬在肩头“嗡嗡”乱响;正个心头发紧,却听惊蛰一声冷笑,左手一探,其五根金铁一般的指甲“叮咛当啷”一阵乱响,响声动时,那指甲“哧哧”作声,霎时化作五头数丈长的赤鳞长蛇。
这长蛇头生独角,脊背生翅,通身裹有翻腾乱扑的紫红烈焰。其变化得来,登时夭然四扑。但凡见着那虎纹道人的化身,管是长剑如何,咒印如何,张口便咬。那化身原也勇武,见着赤蛇巨口也不闪避,迎上前来,挥剑便砍。孰知长剑落时,但听“哐啷”一响,哪里就伤了这赤蛇分毫。比及再想变法,那赤蛇大口一张,喉头长舌一卷,‘呼哧’一下,已然将这化身拖下喉去。那赤蛇口中烈火更甚,那化身甫一落入,登时连连惨叫,须臾间隙,便被烧得稀烂,被那赤蛇吞咽下喉。
这厢虎纹道人的化身失利,那厢火蝎的飞来之山已然压至,这火蝎长腿巍然,并无别的花俏手段,全仗这排山倒海的力道。飞廉从旁瞧着,却也未免有些悬心——“这丫头道法虽巧,力道却弱,这等硬碰硬的招法,只怕不好抵挡。”孰知念头未绝,却见惊蛰将个长剑一挥,凭空一划,口中只是吐出三个字来——“故人天。”声音落时,那剑尖“噗”然一响,便就落下两团火焰来。这焰火落在她身前,倏尔之间,便就化作两个身着黑衫,头戴黑帽的黑瘦汉子。
这两个汉子一个手执请柬,一个手执拜帖,一左一右的立着,见着火蝎那巨腿劈头落下,也不躲避,不过将手一抬;也不见他两个如何使力,那小山一般的巨腿,竟似纸糊草扎的一般,被他两个轻飘飘的举将起来。火蝎两腿架空,险得被掀翻倒地。骇然之下,恐有别的厉害手段,慌忙缩腿。孰知腿脚收时,那两个黑瘦汉子并肩而立,却也并不见动手。
火蝎心下纳罕,这当口却也不敢理论,缩回腿来,下细看时,那腿脚毛甲俱全,并不见个别的异样;正觉诧异,那长腿毛钩之上却突地有些火辣辣的生痛。悚然之中,低头细看,那长腿之上却又并不见个别的怪状。纳闷之下,却突见惊蛰身侧那两个汉子将腰一弯,齐齐朝自己鞠躬行礼。行礼完毕,一个将请柬朝前一抛,笑吟吟道:“人生苦旅,寂寞萧条,做人不如做鬼,为人何似为妖。不才与君相投,与君相怜,特请相聚,望勿推辞。”一个将拜帖往前一掷,笑嘻嘻道:“某不才,长与权势为奴,久与富贵为仆,生不知轻重,命不觉贵贱,真个与君相似,与君相怜。今日幸会,望君相会,万不要辞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