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入殓师的记忆
第五个受害者
“现代殡仪是一门新兴行业,该专业的全称是现代殡仪技术与管理,课程包括殡葬文化;殡仪服务;殡葬卫生;挽联写作;殡仪应用文;火化炉原理;制冷原理;社会学基础;管理学基础等。旨在培养熟悉国家殡葬和殡葬管理的政策法规,通晓殡葬文化,掌握殡葬基础知识和火化操作技术的人才。而且,该专业对于从业人员的心理素质培养也是非常看重的,是殡葬工作这一领域的高级技术应用专业人才。”
以上话术,都是王栋在他那独立办公室里,一本正经对我介绍的。尤其最后一句,他还故意在“高级”这两个字上加重了语气,彰显自己的卓越不凡。
我靠在一个窗边的沙发上,眯着眼睛听他吹嘘自己这“高级”的殡葬专业对社会进步能起到的巨大贡献。旁边的茶几上,有着一个很精致的小刷子。于是,我将小刷子拿起,在手里胡乱耍玩着,并不时瞟了瞟楼下那空荡荡的院子:“得了,你都这么高级了,能赚多少钱一个月啊?”我随口这么问道。
“各个岗位不一样,看火化炉的和做殡仪馆管理的,收入相差很多。而……”王栋开始贼笑,小眼睛挤到了鼻梁上,“而我所做的美容这个岗位吧,是收入最高的。”说到这,他打住了,故意在卖关子。
我白了他一眼:“你小子在这殡仪馆天天和死人说话,是不是和活人交流就已经出现了障碍啊?说半截留半截的。”
王栋摇头,继续贼笑:“晓波,你要我怎么回答你呢?我是赚死人钱的,总不能说当月死的人多,我的工资就多这种话吧?反正呢,走工资发下来的,一年税后二十万不到,另外还有红包什么的……”
“啥?”我瞪眼了:“走工资发下来的二十万不到?”
“是税后。”王栋一本正经地补充了一句。
“那每个月税前岂不是两万多了?”
“差不多吧?毕竟还要扣五险一金这些。”王栋顿了顿,“你也不要大惊小怪,每年那么多填高考志愿的,又有谁会选现代殡仪呢?就算他们提前知道收入有这么高,也不会这么选吧?所以说,冷门行业就是有冷门行业的优势,竞争小,偌大一个海城市,就一家殡仪馆,垄断经营,效益怎么会差。再说,再说我好说歹说也是个技术活,还能和艺术扯上点边。把死者都给画得美美的,也不是普通人能做到的。”
我苦笑了。要知道像我这样的基层刑警,每个月各种津贴加到一起,再扣掉社保住房公积金这些,拿到手也就五六千。有时候破了个大案,有些奖金下来,可僧多粥少,总不可能说就只是弄这个案子的那几个人就把这奖金分了吧?到全队给摊一下,也就一人多个两三百块而已。
王栋似乎看出了我心里的不痛快,他扔了根烟给我,并将他那飘扬在脑门的几根长发往后脑勺的马尾捋了捋:“晓波,每个行业都有每个行业的憋屈。你瞅我,这么高高大大一个小伙,对象都谈不到,不就是因为这个职业吗?而你,人民警察,穿着制服往外面一站,人家小姑娘都得多看几眼。咱呢?制服上印着殡仪两个字,隔条马路人们就躲远远的。至于具体工作起来啊……唉,更是一言难尽。对了,你们市局不是新捡了个命案,是海城大学的女教师自杀那个吗?听说那尸体都肿得跟个气球一样了,还被你们市局给折腾了一气,下午会送到我们这来。死者的亲戚昨晚就托人要送个红包到我们科室,说给女死者弄得好看一点,毕竟人家生前挺漂亮。多亏了我们头还清醒,没接那红包,早上几个人在一起还在说呢?这种巨人观女尸给谁能收拾啊?也就古老头能上了。”
“也是时候要送过来了,再放在我们市局,还真会烂在那里。”说到这,我想起戴琳这趟过来,不也是为了一具尸体吗?
“对了,王栋,昨天是不是有一具从精神病院送过来的死者啊?脑出血死的。”我冲他问道。
王栋点头:“有啊,分给了我,他的家属昨天就过来了,下午要在大厅办白事。本来今早上就要去给他补个妆的,市人民医院神经外科过来俩医生,说要检查点啥?所以等他们走了再去收拾,否则,你栋哥我怎么会这么有空,和你在这唠嗑呢?”
“那死者有什么不对劲吗?”我又问道。
“没啥啊!挺瘦的,脑子有问题的人都特能折腾,瘦也正常。不过……”他挠了挠头,“不过你这么一说,我还真觉得好像有着什么问题。”
“说说。”我催促道。
“他的脑袋很轻。嗯,也不能说轻,就是……就是……怎么说呢?人死了后,身子就软了。平时我们触摸到的活人的硬邦邦的脑袋瓜,像是个打着满满气的篮球。到死了后,篮球就变成了足球,没那么硬了。而昨天这个足球吧……不,昨天这个死者的头,反倒像是个放了气的足球。”
“脑袋很轻?放了气的足球?”我皱起了眉头,脑子里一下联想到了开颅人屠那案子来。虽然自始至终,也没有人告诉过我,开颅人屠案里,死者丢失的脑部组织有多少,但可以肯定的一点是,受害者的脑袋瓜里肯定是有部分缺失的。而早上戴琳也有说到,那死者是脑出血猝死的,也就是说脑部应该较正常死者来说,有积血或者充血情况,不可能反倒要比正常死者的脑袋轻才对。
我站了起来:“王栋,我想看看那具尸体。”
王栋瞪眼了:“你当我们海城市殡仪馆是菜市场吗?你想看谁就看谁?并且,你打从进到我这办公室开始,就拿着我给死者打粉的刷子耍玩,也不征求下我的同意吗?”
我连忙把手里的刷子扔下:“去,你怎么不早说?”
十分钟后,我跟在王栋身后,踏上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和很多人想象的其实并不一样,殡仪馆的停尸房并不大,因为送进来的尸体如果不用在殡仪大厅举行追悼会的话,都不需要过夜,就直接送去了焚尸间。
王栋在负一楼的口子上,和值班的保安小声嘀咕了几句什么,那保安看了我一眼,转身从身后拿了一件白色大褂给我让叫我穿上。我依言套上,发现这白大褂胸口位置似乎有着一大团黄色的隐隐约约像是油脂的污渍,不过应该是之前留下的。尽管如此,还是令人有着些许不适,很自然的将这些油渍往死人身上去联想。这时,王栋也已经从自己提着下来的大皮箱里扯出了一件和我身上穿着的差不多的大褂套上,不同的是,他那大褂是浅蓝色的,左胸位置还真的绣着“殡仪”两个字。
“看毛!”王栋冲我瞪眼,“这就是我们的制服。”说完这话,他又拿出个像是女人浴帽般的头套来,小心翼翼地把他那扎成马尾的头发塞了进去。
“栋哥就是喜欢扮帅。”一旁的那个保安咧嘴笑着说道。
“那你就给你家小姨子好好说说呗!”王栋扭头冲那保安贼笑,“怎么说跟了我也能解决个农转非,我这每个月收入多少,你小子也是有数的。”
“没办法,我那小姨子毛病多,对你这职业还是忌讳。”那保安收住了笑,正色了,“她说了,就算嫁个警察,天天担心守寡,也不嫁给入殓师,想着都瘆襂。”
“就那出息。”王栋回头白了我一眼,走向了不远处那扇停尸房的大门。
我忍着没笑,跟在他身后往前。两个整天和死人打交道的家伙,一前一后迈向了死人存放着的世界,一想想,这人生也到处都是冷冷的幽默。
“吱吱!”那扇大门被推开了,迎向我们的,是有点刺骨的凉意,和其间微弱的光。那微光来自于最中间的一张好像是手术台一样的台子上方,覆盖着的光源下方是一具全裸着的尸体。
紧接着,我看到了戴琳,以及一位和她一样穿着白色长袍的中年男人。她俩似乎并没有听到门被推开的声音,沉迷在那具已经没有了灵魂寄居的身体里面了。
“还没弄完吗?”王栋冲他们大声喊道,并按开了这太平间的大灯。瞬间,整个房间里亮堂起来,那一丝凉意似乎也消散开了。
“你们做大夫的都这么省吗?我们这可不像你们医院,还要自己去交电费。”王栋开着并不好笑的笑话,冲他们走去。
和戴琳一起的那个中年男医生扭头过来:“没,只开一盏灯,光覆盖的地方越少,注意力越容易集中,自然也看得越是仔细一些。”说这话时,他身边的戴琳的目光却落到了王栋身后的我身上。戴琳咬了下嘴唇,似乎想说些什么,最终,她又只是对我微微地摇了下头而已。
我明白她的意思——尽管她对于在这停尸房里看到我有意外,但依旧保持着她一贯的冷静,并示意我不要在她同事面前,表露我与她是相熟的。
我点了下头,不再看她了。王栋又吱声了:“你们这么个大早跑过来逮着这具尸体折腾,难不成还能把他给折腾得活过来不成?”
“王老师,我们想……”那男医生顿了顿,扭头看了身旁的戴琳一眼,“我们想,这个死者的死亡报告可能要重新做一下。”
“为啥?下午就要开追掉会了,怎么死亡报告又要重新做呢?”王栋翻白眼了。
“因为……”戴琳依旧避开着我的眼光,“因为这个死者可能是他杀。现在,我们需要和警方联系。”
王栋眼瞪得更大了,扭头看我:“嘿,你的生意来了。”
接到我的电话十几分钟后,我们市局的同事就急匆匆地赶过来了。两台车,李队和赵柯都来了,还有好几个专案组的同事。赵柯临进停尸房时,还小声冲我嘀咕了一句:“你浩哥一路上不住夸你,说科班生就是来事。”
我脸有点发烫:“应该是可以和开颅人屠案并案的,那头部的伤口我看了,和之前那几起案件的一模一样。”
“嗯!”赵柯点头,提着她的工具箱大步走了进去。
这一会,王栋还站在我身旁,他瞪着他那双大眼小声说道:“确实还是你们做警察的神气。”
“是吗?”我回头看了他一眼,然后跟着赶来出警的同事们身后,朝着停尸房里大步迈入。
死于开颅人屠手下的第五位受害者的尸体,在殡仪馆的太平间里被我们发现。受害者死亡的现场——精神病院的旧院区,也有一组同事赶了过去。死者的死亡时间,应该是在前天半夜三点左右,全身唯一的伤口就是太阳穴上方那个小小的“5”字形状的位置,而且这次开颅人屠索取走的脑部组织不少。赵柯认为,凶手应该用着一根类似于吸管一样的东西伸进了受害者脑子里面,吸取走了那一部分脑部组织。
她分析到这的时候,另一位同事插嘴了一句:“赵医生,你用吸管这个比喻,让人觉得那变态是用嘴将受害者的脑汁给吸食走了一般。”
“不排除这个可能。”赵柯面无表情地回答道,“也是因为凶手这次的粗暴摄取,令受害者脑部大出血进而死亡。嗯!凶手的整个施暴过程中,受害者应该是活的。”
潜伏了七年的连环杀人犯开颅人屠,终于在这个秋天再次来袭了。而且,他在短短的十天之内,便出手了两次。这,意味着最初看似普通的一起女教师自杀案,所带出的背后真相,狰狞可怕,且又庞大复杂着。同时,又套用李大队的话来说就又是:“开颅人屠已经学聪明了,他想要将自己的罪恶隐藏在若干起并不显眼的死亡案件中。”
是的,这是一个在这沉静七年的时间里,变得越发狡猾了的一个凶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