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儿见婧儿答应让他治病,顿时兴奋起来。
于是他来到婧儿身边,伸出小手,叉着腰,将她抱起来,小心翼翼地放到魔罐里。
这魔罐跟婧儿身体差不多高,放进去后,只有她那颗小猪脑袋还露在外面。
这魔罐开口较大,婧儿端坐在里面,脖颈周围那些空隙,连拳头都伸得进去。
所以婧儿端坐在里面,活动自如,身体丝毫不受限制。
之前十七儿把手伸进陶罐里,其内壁接触到鲜血,立即发出亮光,冒出丝丝青烟来。
可现在婧儿端坐进去,手脚伤患处贴靠着内壁,连脓血都挤出来了,魔罐依然毫无反应。
十七儿满心期待地站在旁边,看着魔罐既不发光,又不冒烟,有些着急,有些失落,有些困惑。
咦,怪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呢?
难道这魔罐对小姐姐毫无作用?
十七儿不甘就此罢休,便站在旁边鼓励着婧儿说:“小姐姐,别怕疼,弄点血出来试试。”
婧儿虽然感觉有些气馁,却并不甘心就这样放弃治疗。
所以她按着十七儿吩咐,将手脚伤患处尽量挤按到魔罐内壁上,使着内劲儿,想挤按出更多鲜血来。
谁知她劲儿还没使开,魔罐便慢慢发出暗光来了。
十七儿刚才把受伤手指放进去,那束光亮很细微,看着跟草尖般大小。
现在魔罐发出来的光芒却幽暗,浑浊,像片烟雾似的。
这幽暗光芒,不是从某一点,某一处,散发出来的;而是整个魔罐,通体上下,从里到外,都映照着微暗光芒。
这幽微光芒,后劲沉猛,能量充沛,逐渐变得越来越鲜亮,越来越耀眼。
在其万道光芒里,还带着袅袅青烟,带着咝咝声响。
十七儿和四只蓝色蝴蝶看着这情形,都替婧儿感到高兴:“小姐姐,看来它能治你!”
婧儿想着十七儿刚才很快治愈手伤的情形,同样感觉很兴奋,心里充满期待。
只是这种兴奋和期待没过多久,大家便很快发觉情形有些不大对劲儿了。
因为那咝咝声越来越响,那青烟越来越浓,周围那气泡空间,被浓烟撑得越来越大!
婧儿感觉她那身柔黑猪毛,她那身脏污衣服,好像都点着火,焚烧起来了。
她那身黏满脓血的脏污衣服,很快就被魔罐里那些神火妖焰给烧光了。
陶罐里冒出来的浓烟越来越少,越来越稀薄。
与此同时,婧儿那身柔黑皮毛,却被魔火妖焰烧燎得咝咝作响!
大火烧燎着浑身皮毛肌肤,是怎样一个痛字了得啊!
婧儿感觉就像在遭受炮烙之刑似的。
她疼痛难忍,不断高声惨叫着,想从魔罐里爬出来。
可她没手没脚的,怎么爬得出来啊?
十七儿看着情况不对劲儿,赶紧抓着她那颗小猪脑袋,想将她提出来。
可这时大家才发现,那魔罐口子已经变小了!
刚才那魔罐连鬣妖都能随便跳得进去。
刚才十七儿抱着婧儿,轻而易举,就将她放进去了。
刚才魔罐开口处那些缝隙,宽得连拳头都伸得进去。
可现在,那魔罐不知怎么就缩小了。
它收缩得恰到好处,恰恰能包裹着婧儿那黑毛脖颈儿!
她那脖颈仅能微微扭动着,周围那缝隙,小得连筷子都戳不进去。
现在那魔罐紧紧地包裹着婧儿,就像特意长到她身上似的。
现在婧儿那颗小猪脑袋,根本缩不进去;她那身体,也卡在里,根本想钻爬得出来。
所以十七儿抱着她那颗小猪脑袋,蹬踩着魔罐,咬牙切齿的,无论怎么使劲儿,怎么用力,都没法将她拖救出来。
“对不起,小姐姐,是我害了你啊!”小山魈忍不住抱着魔罐,失声痛哭起来。
四只蓝色蝴蝶看着婧儿,同样很着急,却只能围着小山魈旋转着,飞翔着,什么办法都想不出来。
只有红眼鬣妖若无其事地站在旁边,不知道脑子里在想些什么。
四只蓝色蝴蝶看着它那漠不关已、袖手旁观的模样,忍不住高声喝斥道:“死妖孽,还不过来帮忙?想看着小姐姐就这样被魔罐活活烧死啊?”
红眼鬣妖被它们这么一骂,才像突然被惊醒了似的,终于回过神来了。
它清醒过来后,并没立即赶过来帮忙,而是若有所悟地说道:“小山魈,你别拖她了,她现在可能已经拖不出来了。”
十七儿仿佛没听到它说话,依然抱着婧儿号哭着,就像看着心爱的人即将离世似的。
四只蓝色蝴蝶却无比气愤,忍不住齐声喝斥道:“死妖孽,这时还在那儿说风凉话!我们知道你不想救小姐姐,就想她死,然后好吃了她,夺取她身体里那沴元!”
“不是啦,那沴元已经在小妹妹身体里复活了,她现在有魔法护体,我不会再吃她了,也吃不了她啦!”红眼鬣妖看着它们这样嫌弃它,憎恶它,还真是窝火。
“吃不了小姐姐,也用不着落井下石啊!”十七儿停住号哭,抬起头,看到红眼鬣妖那冷漠表情,真恨不得冲过去踹它两脚。
“我没你们想的那么坏!”
红眼鬣妖忍无可忍地暴喝一声,几乎要跟他们动起粗来了。
但它知道,现在还真不是斗嘴吵架的时候。
它知道小山魈和四只蓝色蝴蝶都很担心婧儿,自然不想跟他们计较。
所以这家伙很快放低声音,解释道:“你们难道就不想想这是为什么吗?为什么小妹妹刚才轻而易举就能放进去,现在却拖不出来?为什么那魔罐口子,会突然悄无声息地收缩得那么小,既能恰到好处地完全包裹着小妹妹那脖颈?它包裹着她,却根本没想到要勒死她,这是为什么呢?这魔罐吞噬过不知多少精灵妖魅,其魔法能量,高若山峰,深若渊海,它要是想害死小妹妹,比掐死只蚂蚁还容易,可为什么现在却是这番情形呢?”
听着红眼鬣妖这么一分析,十七儿和四只蓝色蝴蝶都觉得很有道理。
此时魔罐里,已经没烟冒出来了。
此时那魔罐就像外壳似的,紧紧地包裹着婧儿。
此时婧儿已经完全痛昏厥过去了。
十七儿抱着她那颗小猪脑袋,已经不再用力了。
红眼鬣妖见它那番话有了效果,赶紧继续分析道:“刚才我被那股神火妖焰烧燎得疼痛难忍,几乎都没怎么用力,就跳出来了。当时感觉好像是里面有种神力,直接将我给踢出来了。而现在,这魔罐却好像想留住小妹妹似的。”
“小山魈,你刚才好像说过,丑陋邪恶的家伙,进到这魔罐里,就没什么好结果吧?”四只蓝色蝴蝶飞到十七儿面前问道。
“是啊,以前那蟒妖跳进去,被化得连骨渣都没有!”
“那红眼鬣妖刚才跳进去,怎么没被化解掉呢?”
“这家伙还不算太坏啦。”十七儿说话时,不禁转过头,看了红眼鬣妖一眼,已经没刚才那么嫌烦他了。
红眼鬣妖见状,赶紧替自己辩护道:“我真地没你们想像的那么坏!”
一只蓝色蝴蝶赶紧接嘴说道:“坏妖物进去,会被化解掉;不怎么坏的妖物进去,会被火烧,会被魔罐踢出来;小姐姐单纯善良,天真无邪,这魔罐应该不会伤害她吧?”
十七儿顺着这思路一想,也觉得这魔罐应该不会伤害到婧儿。
毕竟婧儿是个天真善良、纯洁乖巧的小猪女孩儿,它怎么忍心伤害她呢。
于是他再次捧着她那颗乖巧可爱、黑毛绒绒的小猪脑袋,满脸急迫地高声呼喊道:“小姐姐——”
四只蓝色蝴蝶也飞到婧儿周围,高声呼喊起:“小姐姐——”
他们喊了几声,婧儿都昏昏沉沉的,毫无反应。
红眼鬣妖感觉他们那呼喊声实在很小,有些不满意吧。
于是它大大咧咧地凑到魔罐前,扯着粗哑嗓子,破锣糙鼓似地高喊起来:“小妹妹,小妹妹——”
你别说,红眼鬣妖这声音还真大,听起来震耳欲聋的,像打雷似的。
这粗励呼喊声,还真把婧儿吵醒了。
十七儿看着婧儿微微睁开了眼睛,赶紧询问道:“小姐姐,你感觉怎么样了?”
“好痛啊——”婧儿微微叫了一声。
“小姐姐,对不起,我真不该把你放进去。”十七儿说得很愧疚。
“现在还说这些费话干嘛?”红眼鬣妖很不耐烦地制止住小山魈,然后望着婧儿问道:“小妹妹,你现在感觉这魔罐怎么样了?”
婧儿没理会红眼鬣妖,但她知道,十七儿和四只蓝色蝴蝶都很关心她,很想知道她现在的情况,便很虚弱地说道:“这魔罐越缩越小,越收越紧,好像完全把我包裹住了。我浑身黑毛,连着肌肤,好像都被完全烧毁了。这魔罐好像跟我熔炼起来了。现在它好像成了我的皮肤,我的外壳,我身体的一部分了……”
婧儿话还没说完,大家便赫然发现周围那些红水,纷纷朝着陶罐里涌流进去。
再仔细一看,才发现涌流进魔罐的,不是水,而是水里那些红颜色!
它们像千万道霞光,源源不断、绵绵不绝地朝着罐体里涌来,好像魔罐里有无穷无尽的储存空间,能容下这些红色霞光似的。
这些红色涌流,越来越旺盛,越来越强大,逐渐把整个气泡空间都占满了。
大家被这种红色涌流蔽掩着,就像坠进红色浓雾里似的,什么都看不清楚,什么都听不见……
十七儿感觉这股红色涌滚很诡异,怕出什么意外,赶紧伸着手,想抓住魔罐。
可那魔罐滑溜溜圆滚滚的,根本就找不到地方使力。
于是他伸出手,想抱住婧儿那颗小猪脑袋,可他刚把手松开,那魔罐就突然消失不见了。
他面前满眼赤霞,红流如雾,什么都看不清楚,不知道魔罐滑到哪里去了。
他茫茫然,四处抓摸一番,没找到婧儿,感觉形势不妙,立即高声呼喊道:“小姐姐不见了,你们赶紧帮着找一下。”
“我们什么都看不到!”四只蓝色蝴蝶赶紧回答道。
“你们四处飞一下,看到小姐姐,立即叫我!”
十七儿又喊了一声,并没有听到红眼鬣妖回答他,以为这家伙乘着大家看不清,把婧儿抓走了。
他有些担心,赶紧追着问了一声:“红眼鬣妖,你在干嘛!”
红眼鬣妖能听出来,小山魈语气不善,心里既愠恼,又窝火,又不敢发作,只能强忍着那股无名怒气,装着毫不在乎地说:“我还能干嘛,这里到处红彤彤的,什么都看不见!”
十七儿听着他就站在身边,知道他没做坏事,赶紧冲着他说:“你也别闲着,赶紧帮着四处找一下啊。”
红眼鬣妖还指望着小山魈带它出去呢,哪敢得罪这小精灵啊。
所以听着他这么说,红眼鬣妖赶紧扯着破锣嗓子,呼喊起来:“小妹妹,小妹妹——”
十七儿和四只蓝色蝴蝶,也四处摸索着,高声呼喊起来:“小姐姐,小姐姐——”
然而无论他们怎么呼喊,都没听到婧儿回答他们。
他们到处摸索着,也没找到婧儿。
水潭里这气泡空间原本并不大,几步就走到尽头了。
然而现在他们却发现这空间好像变得很大,很空廓,连呼喊起来,都能听到回声!
红眼鬣妖毕竟要老沉些,见势不妙,怕大家走散了,彼此找不到对方,赶紧呼喊着,要十七儿和四只蓝色蝴蝶凑到它身边来,然后共同摸索着,呼喊着……
不知道过了多久,那些赤红涌流,终于像晨雾似地慢慢消失了,变稀薄了。
很快他们就能逐渐看清楚周围环境了。
这时大家才发现,这里是条地底暗河,他们就站在河岸边那片平坦岩石上。
刚才他们是从那大岩洞里跳下来的嘛,现在那大岩洞在哪儿呢?
刚才他们是跳进那死水红潭里的嘛,可现在,周围哪有红色死水潭啊?
这条暗河,顺着低矮岩洞朝着外面流去,水势湍急,汹涌,看样子已经在这里流淌了几百年,上千年了。
这条暗河岩洞,应该是跟刚才那些岩洞相通连的,因为周围岩壁上,同样生活着许多荧虱虫。
刚才他们扯着嗓子那么一喊,那些荧虱虫纷纷亮起荧光,就像满天星光似的。
“这里是哪儿啊?”红眼鬣妖看着十七儿问道。
“我也不知道这里是哪儿!这地方我从来没来过!我甚至都不知道,这里竟然还有条暗河!”
“小姐姐没在这里,不知道被魔罐红流带到哪里去了。”四只蓝色蝴蝶看着十七儿,不知如何是好。
此时周围那些红色气流已经彻底消失了。
他们能看到的,只是条低矮岩洞,只是条湍急汹涌的冰冷暗河,只是身边一小片泥石空地……
他们沿着河岸,往上游走了二三十米,便没法继续往前走了。
这里岩洞收缩得很小,很狭窄,那些湍急河水,完全是从岩洞里喷涌出来的。
于是他们掉过头,边呼喊着婧儿,边顺着河水,往下游走去。
岩洞低矮狭小,没有其他岔洞,他们顺着暗河走了四五百米,竟然就来到出口处了。
此时天已经亮了,透过出口,能听到外面峡谷里鸟鸣啁啾,松涛阵阵,不时有浪涛拍打着崖岸,发出阵阵雷鸣似的声响。
原来这条暗河连着外面一条水势汹涌、湍急如泻的峡谷河流。
河流地势较高,波浪水沫,卷裹着枯枝野草,重重叠叠地起伏着,激荡着,前扑后继地朝着岩洞里奔涌进来。
所以站在外面峡谷里,很难发现这里竟然有条岩洞暗河。
来到出口处,四只蓝色蝴蝶振翅一飞,就飞出去了。
十七儿不怕水,趟着湍急河水,眨眼功夫就游出去了。
红眼鬣妖只能趟着急流,攀着石壁,小心翼翼地钻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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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眼鬣妖知道,大家都很嫌弃它,讨厌它。
所以从岩洞里钻出来,它连招呼都不打,就头也不回地独自离开了。
红眼鬣妖跟着婧儿,原本是想等她死后,将她吃掉的。
可现在婧儿已经活过来了,它哪还吃得了她啊?
即使她现在死了,身体装在魔罐里,埋在地底深处,哪找得到她啊?
所以现在它除了选择离开,选择放弃,还能做什么呢。
对于它的离开,十七儿和四只蓝色蝴蝶丝毫不觉得意外。
毕竟他们都不想跟这家伙相处,连看着它都嫌烦。
现在它要独自离开,谁会留它啊?
它不打招呼,十七儿和四只蓝色蝴蝶同样懒得理它。
那情形,就像是个从来没认识过的陌生人似的。
等它走开后,十七儿才转过头,望着四只蓝色蝴蝶说:“小蝴蝶,你们也要走了吗?”
四只蓝色蝴蝶飞到十七儿面前,望着他,异口同声地说道:“小山魈,你想等我们走了,独自钻到山里去寻找小姐姐吧?”
“是啊,小姐姐是我带进去的,我一定要进去找到她。”
“小山魈,那我们跟着你,一起进去寻找小姐姐吧?”
这四只蓝色蝴蝶都很有情义。
它们知道,它们这四条小命是婧儿解救出来的。
现在婧儿下落不明,还埋藏在地底深处,它们哪能撂下她不管,就这样离开她啊?
对救命恩人生死不顾,弃之不管,还真不是这些蝴蝶精灵的作派。
它们猜到十七儿肯定会重新钻到山体岩层里去寻找婧儿。
所以它们也想跟着十七儿钻进去,帮着寻找婧儿。
十七儿看着这些蝴蝶精灵如此有情有义,心里自然很高兴。
“可是你们不会钻地遁土,怎么进去找啊?”
“我们跟在你后面不就行了?”
“你们跟着我?那还不如我独自进去找!”
“小山魈,刚才我们跟着你跳进那红色死水潭时,隐隐闻到水里夹杂着野草和苔藓的气味儿。当时我们对这种气味并没太在意。现在想来,那个红色死水潭,应该是个通风透光的岩洞,里面应该长着苔藓野草!我们蝴蝶精灵对各种野花野草很敏感。这种本事,你们山魈可比不上。所以还是让我们跟着你进去吧,或许能帮上忙呢?”
十七儿听着它们异口同声地这么一说,也觉得颇有几分道理。
于是他决定带着四只蓝色蝴蝶,一起钻到山体里去,继续寻找婧儿。
他们是从暗河里钻出来的,现在还是沿着暗河重新钻进去,仔细寻找吧。
暗河出口这几百米,刚才他们已经仔细寻找过,不必再费事了。
所以他们进到暗河里,直接赶到刚才没法继续往上游走前行的岩壁前。
这里岩壁挡住去路,只有汩汩暗流,从下面壁洞里喷泉似地流泻出来。
这里普通人是没法继续前进的。
可十七儿毕竟是山魈,能钻岩遁土,在硬泥坚石里钻行起来,跟游鱼似的。
所以他带着四只蓝色蝴蝶,一头扎进坚实岩层里,顺着暗河往前穿行。
四五十米之后,他们重新钻出岩层,进到条黑暗岩洞里了。
岩洞依然狭窄,潮湿,不时还有冰冷水滴,从头顶滴落下来。
两边岩壁冷硬如铁,光滑似玉,连个落脚处都没有。
流水顺着陡峻河道,倾泻而下,湍急如矢。
十七儿看着流水太急,不敢趟水,只能猿猴似地攀着岩壁,纵跃着往前赶。
暗洞里漆黑无光,普通人进到这里,根本看不见东西。
但山魈具有黑暗夜视力,在地底深处,看东西跟白天似的。
所以十七儿边沿着岩壁攀爬纵跃着,边仔细观察着周围情况,高声呼喊着。
四只蓝色蝴蝶在黑暗里看不清东西。
但这并不关事,因为它们就停在十七儿肩膀上,一边两只。
它们紧紧地抓着他那微毫黑毛,无论十七儿怎么纵跃奔跳,都不会掉下来。
它们看不清周围情况,却还是不断齐声高喊着。
它们边喊着婧儿,边凭着灵敏嗅觉,仔细闻辨着空气里各种细微气味儿。
十七儿就这样在黑暗岩洞里带着四只蓝色蝴蝶,不断往前赶。
他们越往前赶,头顶那些坚实岩体裂隙越多,不断有浸水滴滴答答地落下来。
有些地方滴水断断续续的,就快连成线了。
有些地方滴水相连,成片成簇的,就快成为水帘瀑布了。
这些滴水落到十七儿身上,他并不介意,因为他浑身长满黑色皮毛,看着有许多滴水落到身上,轻轻一抖,就把身上所有滴水都抖落下来了。
只是他很体贴四只蓝色蝴蝶,怕滴水落到它们翅膀上,打湿翅膀,呆会儿飞不起来。
所以他尽量躲着滴水往前赶,尽量不让滴水落到肩膀上。
四只蓝色蝴蝶却告诉他,不必太介意这些滴水。
这些滴水偶尔落到它们翅膀上,它们同样能振动翅膀,将滴水抖落。
只要不是滴水太大,太多,是不会打湿它们翅膀的。
而且它们很快发现,这些滴水里,带着各种野花野草、枯枝落叶的气息。
这些花草树叶泥壤苔藓气息,普通人很难分辨得出个中的差别来。
可这些蝴蝶精灵嗅觉相当灵敏,里面那些细微差别,它们分辨得清清楚楚的。
它们能从这些滴水气息里,分辨出它们是从哪里流过来的,是从哪里滴落下来的。
所以它们很快就要十七儿别奔跑纵跃得太快,要放慢脚步,让它们好仔细辨别周围滴水的情况。
这样又往前走了六七百米后,四只蓝色蝴蝶突然很惊喜地、异口同声地呼喊道:“小魈哥,就是这里了!”
“什么就是这里啊?”
“这里的气息,和之前我们跟着你跳下那红色死水潭时,所闻到的气息是一样的!”
“你们说小姐姐可能在这里?”
“小姐姐没在这里,但头顶上好像有个岩洞,里面长满各种野草苔藓,我们上去看看吧?”
十七儿听着它们这么一说,赶紧窜到岩层顶部,一头扎进冰冷岩层里。
“往上走!”
“往左边点!”
“再往前面走!”
四只蓝色蝴蝶指挥着十七儿,让他在黑暗岩层里东钻西窜地行走起来。
这样往上面钻行了大概三四十米远,十七儿竟然带着四只蓝色蝴蝶,一头从地里冒出来了。
他们钻出地面,发现这里竟然是片方圆仅有数米宽的地漏形山洞。
这山洞有六七米深,周围长满野草树木,从高空往下看,很难发现这里有个地漏形山洞。
山洞前面那岩壁上,残留着苔藓流水痕迹,可能是下大雨的时候,上面经常有雨水汇集成溪,然后瀑布似地流淌下来,再从这地漏形山洞里流淌出去。
洞底野草丛生,繁花点点,却看不到还有其他地洞裂隙。
“大家仔细寻找一下,这里应该有其他裂缝罅隙供雨水流走!这地洞那么深,要是没有其他裂缝罅隙,这里会变成个深水潭的!”
十七儿说罢,便跟四只蓝色蝴蝶分散开来,仔细在地面寻找起来。
很快他们便在洞底岩石边,发现了三条巴掌宽的岩缝裂隙。
十七儿看着裂隙就想往下钻,却立即被四只蓝色蝴蝶制止住了。
然后四只蓝色蝴蝶飞过去,依次飞到缝隙边沿,低着头仔细嗅闻辨别了一番。
十七儿看着它们把三个岩缝裂隙都闻嗅完之后,才开口询问道:“怎么样?”
“第二个裂隙里的气味儿,跟我们之前有那红色死水潭里闻到的气息很像!”
“下去看看!”
十七儿听着它们这样一说,赶紧来到那岩石缝隙前边,然后纵身一跳,钻进那条岩石缝隙里。
那岩石缝隙就巴掌宽,两边尽是坚实岩层,硬得跟铁块似的。
可十七儿钻进去,却丝毫不受阻碍,跟泥鳅钻进稀泥里似的。
四只蓝色蝴蝶看着十七儿钻进去,赶紧飞到他肩膀上,紧紧地抓着他。
十七儿心里牵挂着婧儿,所以钻得很急,很快。
他边沿着裂隙往地底深处钻,边高声呼喊着婧儿。
这里要是还找不着婧儿,他还真不知道该往哪里去寻找小姐姐。
这种大海捞针似的担心,这种不知如何是好的忧虑,把他急得连呼喊声都带出哭腔来了。
四只蓝色蝴蝶虽然没他那么焦急,心里还是牵挂着婧儿的。
毕竟婧儿算是它们的救命恩人。
毕竟它们都怕婧儿出意外,很想尽快找到她。
只是这次它们并没跟着十七儿一起呼喊她。
不知是什么原因,或许是出于心里那份隐秘感觉吧?
这四只蓝色蝴蝶总感觉婧儿应该就深藏在这块地漏形岩洞下面。
所以它们跟着十七儿钻进这条岩层裂隙里后,并没跟着呼喊,而是仔细留意着周围状况。
这岩层裂隙狭窄潮湿,黑暗无光,深不见底,就像是条地狱通道似的。
四只蓝色蝴蝶跟着十七儿朝着地底深处急钻而去,睁着眼睛,什么都看不清楚。
可它们感觉却极其灵敏,听觉却极其微妙。
它们觉得这条深切裂隙里,好像隐藏着香粉,透射着微光,在诱引着它们似的。
所以四只蓝色蝴蝶并没作声,而是凝聚起浑身所有灵敏感觉,仔细留意着周围情况。
十七儿带着它们往地底深处钻行了四五十米远,它们便异口同声地惊呼道:“小山魈,停下来!”
“怎么了?”十七儿倏然停住身子,扭头询问道。
“往后面退,快!”
十七儿不知道它们为什么要叫他往后面退。
但它们毕竟是蝴蝶精灵,有许多他们小山魈并不具备的神奇本事。
它们让他退,往后面走,那就退呗,就往后面走呗。
十七儿没作声,只是按着它们指示,往身后急退而去。
他才退了七八米远,四只蓝色蝴蝶便很兴奋地呼喊道:“看,这里另有裂隙,下面还有光!”
十七儿虽然能在黑暗里视物,却并没看到附近有光源透出来。
但他的确看到,这条狭窄裂隙旁边,竟然还有条更狭窄更隐秘的罅隙。
这条罅隙通往其他方向,就像支流横杈似的。
十七儿迫不及待地把头伸过去,张望了几下,并没看到下面光。
“哪有光亮啊?”
“小山魈,你别管,顺着这罅隙往右下角钻,没多远就能看到光了!”
十七儿听着四只蓝色蝴蝶这么说,赶紧带着它们,沿着罅隙,往地底深处钻去。
没钻多远,便募然看到前面右下角隐隐有光亮透出来。
那光亮微微带着红色。
那光亮微弱得就快要彻底消失了。
它们消失的地方,正是那黝黑魔罐!
此时婧儿依然端坐在魔罐里,好像还昏迷着呢。
十七儿见状,赶紧带着四只蓝色蝴蝶赶了过去。
“小姐姐——”
“小姐姐——”
他们连着喊了几声,婧儿都毫无反应。
那些微弱光亮完全消失进魔罐里了。
光芒消失后,罅隙里漆黑一片,四只蓝色蝴蝶什么都看不见了。
于是它们赶紧冲着十七儿喊道:“小魈哥,看看小姐姐还有呼吸吗?”
十七儿不用伸手探摸,就能感觉到婧儿呼吸还很均匀,就跟睡着了似的。
“不用担心,小姐姐没事的,就是昏厥过去了。”
“那赶紧把她拖出去吧,这地底罅隙毕竟不是久呆之地。”
“我看看能不能把她抱出去。”
十七儿围着婧儿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她已经完全变了副模样。
他昨晚第一次在山林里看到婧儿,她只是团烟雾妖魅。
然后他下到地底深处,看到了真实的婧儿。
当时她只是个被人很残忍地砍断了手脚的残疾女孩儿。
当时她衣服皮毛上,到处粘满污血,伤患处爬满蛆虫,浑身散发着股腐臭气息。
那模样又脏又臭的,谁看着都觉得可怜,都觉得于心不忍,都觉得上天对她太残忍了,都觉得她这辈子彻底完蛋了,即使能侥幸活下来,以后也跟个活死人没什么两样。
可现在这小姐姐却像彻底换了个人似的。
你再看不到她那缺手断脚的残疾躯体了。
你再看不到她那身污血淋漓、到处爬满蛆虫的脏衣乱皮毛了。
现在她脖颈以下,全装进这溜光圆滑、坚实如铁的黝黑魔罐里。
这魔罐收缩得很小巧,很精致,恰恰能包裹着她那幼稚躯体。
魔罐顶部,只留着她那颗乖巧可爱、黑毛绒绒的小猪脑袋。
那小猪脑袋就像刚刚淬洗过似的,上面看不到污血,看不到蛆虫,每根毫毛都鲜亮如新,柔顺细密,一看就知道她是个血统纯正、出身较为高贵的士族女孩儿。
她那小猪脑袋圆溜溜的,一对耳朵长得跟葵叶似的;眼珠黑湛明亮,嘴吻粗圆短突;后脑脖颈处,还长着绺黑鬣毛,像刺猬似的。
十七儿这才发现,小姐姐脑袋长得很精致,脸蛋儿长得很漂亮,模样看着煞是讨人喜爱!
以致这小山魈看着这漂亮女孩,心里竟然扑嗵嗵地跳得很厉害。
他脸蛋儿红得发烫,仿佛满脸毫毛都变成粉红色了。
还好此时深岩罅隙里漆黑一片,四只蓝色蝴蝶都看不到他那羞窘模样。
当然十七儿很清醒,知道现在最重要的,是要将这小姐姐拖救出去。
所以他很快调整心思,冷静下来,想看看该怎么救她。
现在婧儿浑身被魔罐包裹得严严实实的。
现在婧儿就剩颗小猪脑袋伸露在外面,脖颈罐口处,看不到任何缝隙。
没有缝隙,自然没法抓扣使力。
那魔罐通体溜圆,卡在坚岩缝隙里,根本拖抱不出来。
罐底倒有个排泄孔,可那孔隙看着比鹌鹑蛋还小,同样没法抓扣使力。
婧儿那颗小猪脑袋倒是抱得着,可抱着脑袋往外拖,他怕伤害到她。
所以十七儿围着魔罐转悠了两圈,左试右抱的,怎么都没法将它托抱起来。
四只蓝色蝴蝶虽然看不清楚情况,却能感觉到小山魈试来抱去的,实在无能为力。
于是它们给他出了个主意:要他到外面去,扯些野藤下来,编个简易网篼,篼着婧儿,套着魔罐,把她拖出去
十七儿听着它们这么一说,感觉这主意不错,还真是个好点子。
于是他让四只蓝色蝴蝶留在黑暗罅隙里,陪着婧儿。
然后他身体一纵,倏然间,便沿着这深岩缝隙钻出去了。
过了没多久,小山魈他便拖着张临时编织起来的、很简陋的网状野藤,重新钻进这深岩罅隙里来了。
深岩罅隙里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四只蓝色蝴蝶自然帮不了他。
所以十七儿只能自己想着办法,用那简易藤篼,将魔罐套裹起来。
然后他才拖着魔罐,带着四只蓝色蝴蝶,沿着深岩罅隙,钻出去了。
十七儿带着四只蓝色蝴蝶,将婧儿拖出了地面。
来到地面上,看着周围到处都是茂密森林,又拖着她继续往前走。
直到来到不远处一片树木稀疏、长满野草灌木、鲜花缤纷的坡坪上,才终于停歇下来。
此时婧儿依然昏迷着,就像是睡着了似的。
十七儿和四只蓝色蝴蝶高声喊了几句,她都毫无反应。
于是十七儿就近折了片大芭蕉叶,叠成漏斗状,去附近溪泉里舀了些水过来。
然后他将魔罐推靠到旁边灌木丛上,让婧儿斜倚着身子,微微仰着头,再将清凉泉水慢慢倒进她嘴里,让她喝了泉水。
然后他再将其余泉水拨撒到她脑袋、脖颈、以及那黝黑魔罐上。
他泉水还没泼撒完,婧儿已经悠悠然苏醒过来了。
“小弟,你干嘛拿水淋我啊?”
“小姐姐,你终于醒了!”四只蓝色蝴蝶飞到婧儿面前,异口同声地叫道。
十七儿赶紧扔掉芭蕉叶,过来扶着魔罐,满脸欣喜地看着婧儿。
“小姐姐,我还真怕你醒不过来呢!”
“怎么会呢,小姐姐命大着呢,哪有那么容易死啊!”
婧儿不无自嘲地笑了笑,才发现这里是片长满鲜花野草的大山坡。
“怎么就出来了?刚才我们不是在水潭里吗?”
“还刚才呢,都过去好半天了。”四只蓝色蝴蝶笑着说道。
“都过好半天了?哇,我还真不知道呢。
刚才那些红光像烟霞似地涌流到魔罐,让我简直没法呼吸,连气都喘不过来,不知不觉地就昏迷过去了。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对了,那红眼鬣妖呢?跑到哪里去了?”
“它一出岩洞,就独自离开了。”十七儿说。
“别提那家伙。心胸狭隘,粗鲁邪恶,连颗感恩之心都没有。我们钻出岩洞,它连招呼都不打,连丝谢意都没有,就气呼呼地独自离开了。好像我们都是它仇人,欠了它几百两银子没还似的。”四只蓝色蝴蝶提起那红眼鬣妖就来气,感觉比婧儿更讨厌、更憎恶它。
“它走了也好,否则整天就想吃我,害得我老是提心吊胆的,吓得不行。”婧儿听说红眼鬣妖已经离开,长长地舒了口气。
“红眼鬣妖就想攫取你身体里那些沴元。”
“你死了,它才有机会得到你身体里那些沴元,现在你过得红光满面的,它就只能绝掉那种指望了。”
“所以它走的时候,气呼呼的,就像是条丧家之犬似的。”
“你现在有魔罐护体,那家伙以后看着你,只会躲得远远的,哪还敢来打你的主意啊。”
四只蓝色蝴蝶飞到婧儿面前,不断煽着翅膀,你一句我一句地说得很热闹。
这种热闹,反衬得十七儿有些恬静内敛,不善言辞。
十七儿毕竟是个失去血诞挚友的孤独的山魈精灵。
他已经独自在群山密林里孤苦零丁地生活了一百年了。
这一百年来,他很少跟人说话,几乎从来不跟人交往。
所以他木讷孤僻,沉默寡言,连言语交流都有很大缺陷。
所以他看着四只蓝色蝴蝶飞到婧儿面前,围着她嘁嘁喳喳地说个没完,根本插不了嘴。
当然,他也不想插嘴,不想打断它们,去凑那热闹。
他只是默默地站在婧儿身边,爱意融融地看着她,听着她们说话。
婧儿很喜爱四只蝴蝶精灵,也不想冷落十七儿。
此时十七儿就站在她身边。
所以婧儿微微侧着魔罐,将脑袋偎靠到他臂膀上,继续跟四只蓝色蝴蝶说话。
“哼,那红眼鬣妖,以后真不想看到它。”
“你不想看见这位妖孽,还有那位其他妖孽呢?这世界到处都有妖魔精魅存在,你躲得了几个啊?”
“所以小姐姐以后要勤加修炼,练出身好本事来,以后才不会受那些妖魔精魅欺负。”
“这我知道。勤奋肯定是要勤奋的,只是我现在残疾成这模样,没手没脚的,也不知道能修炼出个什么结果来。”
“小姐姐,放心吧,你有猴燕婆婆传承给你的沴元,还有这能量巨大的魔罐保护着你,给你提供魔法滋养,以后你一定能修炼出身卓越不凡、超绝脱俗的魔法本事来的!”
“咦?你们怎么知道我那些沴元是猴燕婆婆遗留给我的?”
“那红眼鬣妖说的!”
“你们几个小家伙,还真机灵,什么都知道。”
“小姐姐,你以后不仅要很勤奋地修炼魔法,还要很勤奋地学习走路!”
“走路?我没手没脚的,怎么走啊?”
“小姐姐,你可以控制着这魔罐,做些旋转、蹦跳、翻滚动作啊?这些动作练习多了,娴熟裕如了,你就能走了,就能很自如地从一个地方赶到另外一个地方去了。”
“小姐姐,这片山坡很平缓,到处都是野花野草,你可以试试看啊!”
婧儿听它们这么一说,顿时来了兴趣。
于是在它们鼓励下,她很快站直身子,使着内劲,控制着魔罐,试着跳了一下。
你别说,她还真跳起来了。
只是她力道小,刚刚跳离地面,就落下来了。
她又控制着魔罐旋转了一下。
结果魔罐还没转到一圈,就停住了。
这一跳一转,还真把婧儿那股子跃跃欲试的练习冲动给逗起来了。
于是她身子一倒,想顺着斜坡,朝着山下滚去。
可无论她怎么使劲儿,怎么用力,那魔罐都倒不下去。
它最多只能倾斜到四五十度。
她感觉这魔罐就像不倒翁似的,怎么都倒不下去。
她怎么用劲儿,怎么偏侧,这魔罐都是随便一歪,就很快站立起来。
它这种不倒翁似的笔直特性,让婧儿更没后顾之忧了。
所以接下来,她便试着用各种方法,蹦跳着,旋转着,歪着魔罐,靠着底部边沿翻滚着。
四只蓝色蝴蝶围着魔罐,盘翔着,嘻嘻哈哈地笑闹着,不断引导着她:
“左边有枯枝挡着,跳过去!”
“后面有簇草,别硬冲,绕着走!”
“前边不远处有高坎,别朝那里去!”
“就在这里玩儿,这里草多,落叶多,软和,厚实,不容易伤着!”
婧儿被四只蓝色蝴蝶引导着,小心翼翼地转了几圈儿。
在此过程中,她看到十七儿依然站在原处,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发现这小家伙看着她魂不守舍的,有些恍惚,有些敏感。
他那颗呆萌可爱的大黑眼睛,总是定定地看着她,又好像很怕被她发现,她每次用眼角余光瞥过去,他都会作贼似的,赶紧将目光转到其他地方去。
可她一掉过头,他那痴痴迷迷的目光,又黏看过来了。
他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好像很想过来,又害怕过来,站在那儿看着她们有些尴尬,却不知道该去哪里,该做什么,走也不是,站也不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似的。
“小弟,你别老站在那儿啊,过来嘛!”婧儿可不想冷落他,不想让他难堪。
“过来干嘛?”十七儿扭扭捏捏的,显得很拘谨。
“过来扶着我啊,你不怕我摔倒啊?”婧儿知道魔罐不会倒,却还是想找点事给他做,让他过来陪着自己,让他加入到这场热闹里。
十七儿听着婧儿这么喊,只好过来陪护着她了。
“小心点,这魔罐刚黏生到你身上,别跳太猛了,动作别太大!”十七儿扶着魔罐,很关切地说。
“知道了,刚才用力过猛,硌着树枝,还真扯得有点疼呢。”
四只蓝色蝴蝶听着她这么说,赶紧飞到她面前,一字排开地停翔着,很惊诧地、异口同声地询问道:“小姐姐,这魔罐还会把你扯疼啊?”
“是啊,之前这魔罐把我浑身皮毛,连着肌肤,都烧光炙尽了。现在魔罐内壁直接跟我这身肌肉经络连在一起。要是动作过大,硌着撞着,还隐隐扯拽得有些疼呢。”
“小姐姐,那你可要小心点!”
“没事儿,我会把握好分寸的。”
婧儿说罢,继续歪着身子,沿着魔罐底部边缘陀螺似地旋转着。
她边转,边望着四只蓝色蝴蝶说:“小蝴蝶,你们以后就跟着我和十七儿生活吧?”
“不行的,小姐姐。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还有很多精灵法术要修炼,不能整天跟你们生活在一起。”
“小姐姐,我们很快就要走了,陪不了你啦。”
婧儿听着它们这么说,不禁停止旋转,有些失望地望着它们说:“你们就要走了?不陪我啦?”
“小姐姐,我们陪不了你啦,但你放心,我们以后还会来看你的。”
“以后你们到哪里来找我啊?”
“我们是蝴蝶精灵嘛,天底下所有蝴蝶,都能跟我们互通信息,只要有蝴蝶看到你,我们就能知道你在哪儿!”
“你们这么厉害啊?那以后可要经常来看我啊。”
“我们会来看你的,你要是有什么事,也可以捎话来找我们。”
“怎么捎话给你们啊?”
“要是你有事,就托那些普通蝴蝶来给我们捎话。”
“记住哦,一只蝴蝶只能捎一句话。”
“要说几句话,就抓几只蝴蝶。”
“最多不能超出五句话。”
“抓着蝴蝶,先挖个小土坑,然后把要捎的话告诉它,迅速将它埋进土坑里。”
“一个土坑,只能埋一只蝴蝶。”
“别将它们捂死,下面衬着树皮枝叶,上面盖着泥土石块,掩埋仔细就行了。”
婧儿听着它们这么说,知道是留不住它们了。
毕竟这四只蓝色蝴蝶还有它们的事要做。
只是知道它们就快要离开后,她还真有些舍不得。
“小蝴蝶,还真舍不得你们走呢。”
“别舍不得啦,我们以后会经常来看你的。”
“有小山魈陪着你,你不会有事的。”
“小姐姐,小山魈可很喜欢你哦!”
十七儿听到它们这么一说,顿时羞窘得就像被人揭了短似的。
他感觉满脸通红,心跳得厉害,真恨不得立即钻到地缝里去。
他真想还嘴,回顶它们两句。
可他骂它们干嘛?
这几只蝴蝶又没说错。
何况他也很喜欢这几只蝴蝶精灵,真不忍心顶撞它们。
一时间这山魈精灵羞窘得简直不知如何是好。
婧儿看到他羞窘模样,不禁替他辩解起来。
“他是我小弟嘛,当然喜欢我啦。我也很喜欢他。以后我们两姐弟要互敬互爱,亲亲昵昵的,就像一家人似的,就像亲姐弟似的。你说是不是啊?小弟?”
十七儿没想到婧儿这么会说话,这么善于替人解围,几句简简单单的话说出来,不仅让他不再难堪尴尬,还感觉心里亲蜜融融的,无比受用。
“是啊,小姐姐,我们以后要像亲姐弟一样!”
“好吧,那你们两姐弟就留在这儿慢慢玩儿吧,我们要走喽。”
“小山魈,以后要照顾好小姐姐哦!”
“唔,我会照顾好小姐姐的。”
“小蝴蝶,你们别忘了还有我这个小姐姐,以后记得要经常来看我啊。”
“知道了,小姐姐,那我们就走了!”
四只蓝色蝴蝶煽动着美艳翅膀,朝着前面峡谷里飞去了。
“你们沿途小心点!”婧儿望着它们叮嘱道。
四只蓝色蝴蝶没再回答她。
它们煽着翅膀,很快就飞得看不见了。
婧儿身体装在魔罐里,只有脑袋伸露在外面,看着像妖物似的。
她这模样,哪还能重新回到人世间,去过普通人的生活啊。
她父母都死了,弟弟妹妹和老家所有亲戚,都被屠杀掉了。
她在人世间没有亲人,连亲戚都没有,回去还能跟谁生活呢?
她没有家,没有住房,又能到哪里去呢?
所以思来想去,还是觉得躲在群山密林里,跟十七儿过日子得了。
只是离开前,她还有个愿望,想到紫魈坡去拜祭父母,跟他们道个别。
十七儿听说她想去紫魈坡拜祭父母,当然乐意陪着她啦。
只是紫魈距离雪牦山还比较远,婧儿现在身体装在魔罐里,哪能走路啊。
如果婧儿现在只个普通残疾女孩儿,十七儿背着她,或者是抱着她,还勉强能赶路。
可婧儿现在身体装在魔罐里,脖颈以下,全是魔罐;她那身体,除了魔罐,就只剩颗小猪脑袋。
那魔罐硬得像铁,外面圆滚滚的,滑不溜丢的,抱着很不好使劲儿,背着也扣不稳,怎么都使不出力气来。
所以十七儿抱着她走十几步,背着她赶几十米路程,也还勉强应付得过来。
如果要赶远路,可就实在吃不消了。
还好这小山魈灵机,很快就想出个好办法来。
他从附近找来根朽木,用尖石将内部掏空,把它打磨得条像旱船似的。
然后他将婧儿抱着放进,找来根葛藤,拴着朽木旱船,拖着她就上路了。
一个小山魈,拖着旱船,拉着个魔罐女孩儿,看着就像狗拉雪橇似的。
他们两个,一个是森林精灵,一个像妖物女孩,一个不想见到人,一个害怕见到人,自然只能躲着人类,避开驿道,白天睡觉休息,夜晚再翻山越岭地赶路。
他们不走驿道,尽选择荒山野岭往前赶,自然比较耽搁时间。
所以他们昼伏夜行地赶了八个晚上,才终于赶到紫魈坡。
他们赶到紫魈坡,太阳刚刚升起来没多久。
由于这里发生过大屠杀,由于地震垮山,阻断道路,那条通往离原城的古老驿道,已经改往他处,不再从紫魈坡经过了。
所以这里到处静悄悄的,连虫鸣声,连鸟雀啁啾声都听不到。
天空积云众多,不时越积越多,越涌越厚,将整片天空笼罩得铅云滚滚的。
婧儿看着这片荒寒坡野,想着几天前那场惨烈屠杀、以及大量污血淋漓、尸横遍野的情形,心里难免有些害怕,甚至都不敢往前走了。
十七儿却很胆大,很勇敢,拖着朽木旱船,坚定不移地往前走,还不断说着鼓励的话,要她鼓起勇气去面对现实。
山野寂静空旷,周围荒蛮冷清,不少野草石头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很多地方,还能隐隐闻到血腥味儿,很多野草灌木被踩踏过后,还没恢复过来,看着凌乱,狼藉,荒败不堪……
这里已经看不到尸体了,所有尸体,都装进棺材,卷着篾席,就地掩埋掉了。
前面草坡上,立着数块高大石碑,上面密密麻麻地刻满了遇难者的名字。
石碑前,有许多祭祀堆,里面遗留着许多还未烧尽的香蜡纸钱。
看来这些天不断有遇难者亲属赶到这里来祭奠亲人。
现在是早晨,这里地处偏僻,路途较远,所以周围还看不到其他人。
但婧儿知道,过不了多久,这里肯定还会有其他兽人赶过来祭奠亲人。
所以她不想在这里停留太久,不想让人看到她这妖物模样。
还好她父亲是这批遇难者中官衔最高的,第一个石碑,排头第一个名字,就是她父亲猪庚远,后面是她母亲的名字,并不难找。
所以婧儿来到石碑前,让十七儿取出提前预备好的香烛纸钱,开始祭奠亲人。
婧儿装在魔罐里,没法给父母跪拜行礼,只能尽量前倾着身体,以下颌轻叩着罐沿,算是给父母跪拜行礼。
十七儿既然认了婧儿作姐姐,婧儿的父母,自然就算是他的亲人了。
所以这小山魈单脚跪在石碑前,不断烧着纸钱,跪拜着,帮着婧儿说了好些伤感祝福的话语。
过了没多久,婧儿便看到不远山坡上,有群兽人朝着这边赶过来。
她知道,那群兽人肯定是到这里祭拜亲人的。
婧儿和十七儿都不想让他们看到自己,也不想吓着那些普通老百姓。
所以烧完香烛纸钱,看着那群兽人逐渐靠近,她们便起身离开了。
十七儿拉着婧儿没走多远,就在片幽僻树林里停了下来。
“小弟,怎么了?”
“小姐姐,我们拉不动了,我饿了!”
婧儿之前听十七儿说过,他们山魈要差不多要两三个月时间,才进食一次。
山魈所食用的,竟然是坟墓里那些腐尸的骨髓脑髓!
山魈吸食骨髓脑髓,不会对那些腐尸造成多大伤害。
每具腐尸,他们都只是吸食很少量的骨髓脑髓。
所以他们每次进食,都需要至少八九十来具腐尸,以人多量少、逐个吸取的方式,来填饱肚子。
所以十七儿一喊肚子饿,婧儿就知道,他想到后面那集体坟冢去吸食骨髓脑髓。
那集体坟冢里埋葬着她父母,要是十七儿进去吸食到他们骨髓脑髓,总归不太好。
她父母已经死亡很多天,现在尸体上肯定密密麻麻地爬满蛆虫,说不定,他们那两具尸体已经被蛆虫啃噬得所剩无几了。
尽管如此,要是知道十七儿将去进食,有可能吸食到他们骨髓脑髓,她却不加以阻止,不能保护好父母遗骸,心里总感觉有些不孝,有些过意不去。
十七儿好像能看清她心思似的,所以没等婧儿开口,便有些尴尬、有些难为情地说道:“小姐姐,你爸爸是银刀巡捕,身穿官服,光凭服装就能辨别出来。你母亲应该就埋葬在他身边,也应该很容易辨认。
我不会误食到他们的……”
“小弟,那些巡防营兽卒,也算是父亲的手下,他们都是英勇抵抗魔匪牺牲掉的,你也别吃他们,好吗?。”
“好的,小姐姐,那我只吃那些普通老百姓的尸骨好了。”
“据青獐郎叔叔说,我父母和那些巡防营官兵,都是装进棺材掩埋掉的。而那些普通老百姓,大都是卷裹着草席篾笆掩埋掉的。所以你进去,就只吃那些卷裹着草席篾笆的尸骨吧,好吗?”
“好的,小姐姐,我什么都听你的。”
婧儿听着他这么说,心里总算释然了,也就不再阻拦他了。
“那好了,你去进食吧。只是你走了,把我一个人留在这幽僻树林里,我会害怕的。”
“不要害怕,小姐姐,我带你到前面土洞里去藏起来”
“哪里有土洞啊?”
“小姐姐,就在前面,我带你去。”
说罢,十七儿继续拖着婧儿,朝着前面山坡下面赶去。
山坡下面树林稀疏,灌木丛生,却看不到哪里有土洞。
“小弟,这里哪有土洞啊?”
“小姐姐,土洞就在前面那棵枯树下面。”
婧儿抬头望去,看着前面那低洼地带,黑蟒似地倒着颗枯树。
那棵枯树倒在那里有些年份,已经朽烂得不成模样了。
十七儿放下葛藤,很吃力地将婧儿搬出船槽,抱着她来到枯树前。
“这里没有土洞嘛。”
“小姐姐,钻下去就有了。”
十七儿说罢,很吃力地拖抱着婧儿,纵身一跳,毫不费力地钻进松软土层里。
山魈钻进土里,就跟鱼儿跳进水里似的。
十七儿抱着婧儿,穿过枯枝腐叶,钻过松软土层,很快进到条狭窄罅隙里。
原来这土洞是雨水长期冲涮所流出来的地漏型暗河。
这条暗河,起源于那棵横倒在土坡上的枯树。
那棵枯树横倒在土坡上,夏天下大雨,那些充沛雨水沿着山坡流下来,被这棵枯树给挡住了。
充沛雨水流不走,逐渐在枯树前形成滩大水洼。
那水滩一时半会儿蒸发不掉,只能沿着松软土层往地下渗漏。
时间一久,那些渗漏雨水便在地底深处冲涮出条季节性暗河来。
这阵子没下雨,那条暗河就像是条狭窄罅隙。
越往地底深处走,那罅隙越大,逐渐坍塌成一个大黑窟窿。
这就是十七儿所说的那个土洞。
那土洞隐藏在地底深处,在地面山坡上,根本看不到。
这大土洞,几乎有两三间房屋那么大。
大土洞紧邻着断崖,前面有条缝隙,能从断崖外面透进光亮来。
这些阳光,将土洞映照得很明亮,就像是间土窑洞似的。
十七儿将婧儿拉到断崖边,让她坐在缝隙亮光前面。
这样她没事做,就能透过缝隙看着断崖外面的风景,消磨时光。
将婧儿放到这隐秘土洞里,无疑是很安全的。
可婧儿还是有些担心:他们从那枯树下面钻爬进来,那里应该还留着洞口。
十七儿却告诉她,说不要担心,他们山魈钻过的地方,后面那些洞隙,很快就会自动愈合起来,恢复成之前模样,没人会看出破绽来。
所以外面根本没人知道这里有个土洞,也没野兽能钻爬进来。
婧儿听他这么讲,也就觉得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十七儿安排好一切,这才起身进食去了。
他很快钻进土层,朝着后面那座巨大无比的群体尸冢赶去。
这里土层并不深,泥壤松软,到处都能看到树木根须。
那些浅层根须有腰身腿胯那么粗,那些深层根须则细小得多。
有些根须看着像粗藤蔓,有些像细丝绦,有些则水草发丝似地到处蔓延着……
树根泥壤间,还有许多微末虫豸,筑着巢穴,垒着通道,地它们那隐秘小天地里,钻来爬去,悠哉游哉地过着小日子。
十七儿根本不在乎这些根须微虫,只想尽快钻到那尸冢堆里,吃饱肚子,赶紧回来,带着婧儿,离开这里。
山体泥壤里静悄悄的,沿途听不到有任何声响。
能听到的,只是各种小虫豸爬行觅食时,所发出来的似有似无的簌簌声。
十七儿听觉敏锐,甚至还能听到那些树木根须在地底深处生长延伸时的扎扎声。
这种微虫觅食、以及树根生长,所发出来的微弱声响,他也很熟悉。
他知道,山体泥壤里这种冰冷潮润、深黑秘实的陌域环境,是很安全的。
所以他疾速朝着前面赶去,几乎没留意到附近有什么异常状况。
当然十七儿毕竟是山魈精灵,其妖灵感觉是相当敏锐的。
他才钻出数百米远,便突然感觉不远处有股魔法能量,像乌云似地弥漫过来。
他在地底深处看不到太远,却能感觉到那股魔法能量来意不善。
山魈孤独恬静,从不惹事生非,只遇到异常情况,就会赶紧逃走,一溜烟的,就消失得毫无踪迹了。
所以要是平常,他感觉那股魔法能量乌云滚滚地疾扑过来,会赶紧逃走,迅速消失得毫无踪影。
然而现在他不能逃,不能跑,因为后面那土洞里,还留着婧儿呢。
他可不能留下婧儿不管,可不能让小姐姐独自去面对危难。
所以这小山魈一转身,慌不择路地直接朝着那土洞里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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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先更新到这里了,大家可以关注微信公众号【右手灵异】继续阅读,回复89370,从“第一十六章 一个深壤寒人”开始阅读
十七儿离开后,婧儿靠着泥壁,准备好好地睡一觉。
她闭着眼睛,刚要睡着,十七儿便卟嗵一声掉进土洞里来了。
婧儿被他那巨大坠落声惊醒了,睁开眼睛,看到十七儿竟然从土洞上方掉落下来。
“小弟,怎么回来啦……”
婧儿话还没回完,十七儿就慌慌张张地叫道:“小姐姐,快走,有危险!”
他边说,边抱起婧儿,准备带着她迅速逃离此地。
婧儿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她看着十七儿那惊惶失措的表情,知道出事了。
这地底深处能出什么事啊?
婧儿很害怕,心里卟嗵卟嗵地跳得很厉害。
“小弟,发生什么事了?”她连说话声音都在发抖。
“出去告诉你!”
十七儿没时间多说,抱着婧儿,朝着松软泥壁疾奔过去。
谁知他那小独脚刚跳出三四步远,一股疾如闪电的强风,突然吹袭过来。
那道妖风力量太强了!
十七儿突然被它吹离地面,猛地撞着身边泥壁上,重重地掉落下来。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快得连婧儿都没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才眨眼功夫,十七儿便飞离地面、撞着泥壁、掉落下来了。
可能是砸得太重,撞得太猛,他掉落到地上,顿时失去意志,昏迷过去了。
不知道为什么,那股遒劲妖风只伤害到十七儿,却对婧毫发无损。
婧儿不知道是怎么回事,看着十七儿摔倒在身边,赶紧呼喊道:“小弟——”
十七儿已经昏死过去了,无论她怎么高声呼喊,他都瘫一软如泥,毫无反应。
婧儿吓得不知所措,不禁失声嘤嘤号哭起来。
她蹦跳到十七儿身边,尽量倾斜着魔罐,弯着身子,想用嘴巴咬着他那头黝黑皮毛,将他叼拖起来。
可那魔罐怎么都倾斜不下去,她怎么用劲儿,都够不着十七儿。
“小弟——小弟——”婧儿不想就此放弃,边嘤嘤号哭着,边不断摇晃着魔罐,想尽量低下头,将十七儿叼咬着给拉起来。
就在这时,一阵粗粝得像乌鸦惨嚎、沙哑得牛蛙痛吟似的低沉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别救了,再救都是白费力气,反正你再怎么救,我都会马上吃掉他的!”
婧儿听到这粗粝沙哑的低沉声音,赶紧掉转头来。
这时她才看到,身后突然多了个黑毛绒绒的高大怪物。
这怪物站着竟然有三米多高。
它没有眼睛,没有鼻子,没有嘴巴,没有耳朵。
它直立着身子,双只手竟然能拖到地面,看着就像长着四只脚似的。
它很高,很瘦,浑身黑毛有一拃多长。
婧儿突然看到这黑毛怪物,差点没吓背过气去。
她现在逃没处逃,躲没处躲,再怎么害怕,都要壮着胆子去面对它啊!
而且在这生死危急关头,她哪能放下十七儿不管啊。
这黑毛怪物魔法高强,婧儿硬碰硬,肯定斗不过它。
所以想要救十七儿,她只能哀求它,说服它,想办法找到合适的交换赦免条件,让它放过他了。
所以听说它要吃掉十七儿,婧儿赶紧眼泪汪汪地看着它说:“你干嘛要吃他啊?他们山魈精灵那么单纯,善良,为什么要吃他呢?”
“善良单纯就不能吃了?水里游的鱼,天上飞的鸟,更善良,更单纯,你们人类还不是经常到处打渔射鸟,然后拔光它们的毛羽,刮掉它们的鱼鳞,再开肠剖肚,洗干净了,拿来做菜肴,打牙祭,吃得香喷喷的?同样的道理啊。我们深壤寒人生来就是捕食山魈的,山魈生来就是我们的食物,这有何不妥吗?”
——这深壤寒人眼耳鼻嘴都没有,它那说话声竟然是身体里扩散出来的。
所以它那说话声听起来粗哑,宏大,感觉浑浑顿顿的,离开身体,便烟雾般扩散开来,风卷粗沙,雨裹衰草似的一大片,根本找不到个集中点,也凝聚不起精气神来。
所以婧儿听着它说话,感觉很空洞,很嘶哑,很不舒服,很不习惯。
那情形,就像有无数妖怪围着她,嘁嘁喳喳地吵个没完似的。
当然,这深壤寒人说起话来,再呜咽,再嘶哑,再粗糙,再难听,再不习惯,再不舒服,婧儿都没功夫跟它计较,也没心思管它。
她现在担心的,是十七儿,很害怕这小山魈被它捕杀掉!
十七儿说过,很久以前,他有几个血诞挚友,后来这些同灰亲人都被妖魔捕杀掉了。
难道捕杀掉他那些血诞挚友的,就是这种深壤寒人?
如果这深壤寒人真是山魈天敌的话,她想要救十七儿可就更难了。
尽量如此,婧儿还是不想放弃。
“大人,不知道我应该怎么称呼你?”
“干嘛这么客气啊?想跟我套近乎啊?你们人类主动跟人套近乎,总没什么好事。你们人类总是很虚伪,表面一套,心里一套。明明恨人恨得牙痒痒,偏偏要假惺惺地装热情。心里恨不得杀了对方,嘴角却笑吟吟的。那情形,连想着都恶心。”
没想到这深壤寒人说起话来,这么尖酸刻薄,丝毫不给人留情面。
他看问题好像很深刻,好像什么心思都瞒不过他似的。
尽管如此,婧儿还是不想跟他计较,不在乎他说话有多难听,多偏激。
她现在有事要求于他,自然不想跟他斗嘴狡辩,甚至跟它翻脸。
所以婧儿继续心平气和地说:“既然如此,我还是叫你大人吧。大人,我现在的确算是在跟你套近乎。但我这样做并不是虚伪,而只是想表达对你的敬意,还希望你能放过我这位小弟,不要吃掉他?”
“什么小弟啊?你是山魈吗?还小弟呢,还姐姐呢,明明就是风牛马不相及的事!”
“大人,这十七儿的确是我认的小弟。我既然认了他作小弟,就会像亲姐姐那样照顾好他,永远爱他,疼他,把他当成是亲人,绝对不会让任何人伤害到他!”
“切,说得像模像样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算了吧,别假仁假义地装样子,表爱心了。谁看不出你心里那点小九九啊?你被人砍断手脚,成了残疾人,走不能走,吃没法吃,连生活都不能自理,就像个活死人似的。所以你才会耍心思,主动认这小山魈作小弟。你认他当小弟,只是想依靠他,让他当你的拐棍使,让他心甘情愿地照顾你,拖抱着你到处走,每天给你找吃食,就像是你的奴仆一样。这哪是什么姐弟啊?你明明就是在利用他嘛!”
“大人,我母亲以前说过,用邪恶的眼睛看人,天下人都是妖魔鬼怪,用恶毒心理去揣测别人,普天之下找不到半个好人。所以说,你把别人看得那么坏,那自私,是因为你心理很偏激,很阴暗。所以你看到的情感都是变形的,走样的。”
“小屁孩儿,你是在骂我吗?”
“大人,你看样子怎么说都算是老前辈,所以我不敢骂你。只是希望你不要别太偏激,别以偏概全,别一竿子打翻一船人。的确,我被人砍断了手脚,身体严重残疾,现在连路都不能走,连吃饭都要人照顾。但你要知道,生活没法自理,并不意味着非要别人照顾。也并不意味着没人照顾,就没法生活,就非死不可。大人,我告诉你,我绝非是个软弱无能的女孩儿。就我现在这模样,即使没人照顾,没人料理,我同样能很坚强地生活下去!谁说没手没脚就不能生活了?谁说身体严重残疾就活不下去了?”
“强辞狡辩,说得冠冕堂皇的,好像真有那么回事似的。
你那么厉害,那么了不起,干嘛非要赖着这小山魈?你认他作小弟,不就是想利用他,想让他照顾你吗?你敢说你没动过这种心思?没这样想过?”
“大人,十七儿能照顾我,让我很感激他。我们现在是两姐弟,像亲人一样,所以他照顾我,我照顾他,那是天经地义的事。十七儿对我很好,我也很关心。我相信,以后我能像个亲姐姐那样,好好照顾他,疼爱的。”
“很多甜言蜜语的话,都是用来骗人的。很多信誓旦旦的表白,都经不起时间的考验。这种事你们人类最擅长。特别是那些青春期荷尔蒙分泌过剩的少男少女,还有你们这些少不更事的小屁孩儿,最喜欢用甜言蜜语,指天誓日地来表白情感。这种话,年岁稍大,稍有阅历的兽人都不会相信,何况是我这千年老妖物呢?”
婧儿听得出来,这深壤寒人同样对兽人充满了偏见、嫌弃和厌烦情绪,好像看着她们就气不打一出来似的。
——这一点怎么跟山魈精灵这么像啊?
当然它再怎么嫌弃兽人,都没有立即吃掉她,杀掉她,也没立即跟她翻脸,将她轰走,这就是个好的迹象。
婧儿想救十七儿,只能用真诚打动它,只能靠智慧跟它周旋,想办法找到条件跟它交换,让它放过十七儿。
所以听着它这么说,她便很真诚地跟它解释道:“大人,我之所以喜欢十七儿,愿意认他当小弟,有几个很重要的原因。”
“什么原因啊?我倒有些好奇了。”。
“一是因为山魈个头矮小,黑毛纯净,单脚双手大眼睛,走路蹦蹦跳跳的,特别可爱。二是因为他们长不大,思想单纯,永远像是七八岁大的小孩子,特别适合做小弟。三是因为他们心地善良,单纯幼稚,本领高强,却从不伤害别人,连看到只受伤的蚂蚁,断翅折翼的蜻蜓蝴蝶,都会替它们感到伤心难过,总会想着办法帮助它们。这种森林精灵,谁不敬佩他们,喜爱他们呢?”
“就这些原因?这些话听起来,怎么就像想养宠物似的!”
“还有就是我自己的原因。我今年九岁,出身士族,家庭还算富裕高贵。只是命运舛厄,灾祸连年。几年前发生战乱,小弟小妹,爷爷奶奶,以及家里所有亲族,都被屠杀掉了。前些天,父亲带着我和母亲去离原郡赴任,也在这紫魈坡遭难了。现在我在人世间什么亲人都没有。最要命的,是我被魔匪砍断手脚,身体装在魔罐里,看着兽人不像兽人,妖魅不像妖魅的,模样煞是恐怖。我现在要是回到人世间,这形象不知会吓到多少人。我不想吓人,不想被人当怪物围观,不想受人歧视,遭人冷眼。所以我想躲在这群山密林里,跟十七儿一起过精灵生活。十七儿没有山魈精灵作朋友,我也没有人类作朋友,所以我们这也算是同病相怜吧?这也是我真心真意想要认他做小弟的原因。”
“你讲了这么多,我还真有些相信你了。
只是再相信都没用。小屁孩儿,记住了,以后别在妖魔鬼怪面前讲道理!我们妖魔鬼怪要吃你,你把天大的道理讲下来,也无济于事!”
这深壤寒人说罢,长手一伸,直接就将十七儿从地面上抓起来。
此时十七儿依然昏迷不醒,被它抓在手里毫无反应。
婧儿感觉它要对十七儿动手,赶紧纵身一跃,跳到它面前。
“大人,你不是想捕食山魈吗?好啊,你放过小弟,我带你去找其他山魈,找更多更好的山魈来给你吃!”
“想作缓兵之计?想作权宜之法?免了吧,小屁孩儿,这种小伎俩,骗得过我这千年老妖物吗?”
这深壤寒人说话时,另外那只手也朝着十七儿伸去了。
这深壤寒人没有嘴巴,不知道它怎么进食。
但它把另外那只手也伸向十七儿,这可不是个好兆头。
也许它要将十七儿活剥生食掉?
无论如何现在形势很危急。
所以婧儿一步跳到它跟前,仰着头,很费力地看着它喊道:“大人,你放过十七儿吧?你不是想吃东西吗?来吃我吧!你看我,细皮嫩一肉的,比这小山魈年轻,肯定好吃得多!”
黑毛妖物感觉很意外,很吃惊,两只长手不禁停住了接下来的撕一扯动作。
“哦?你真愿意为他死?”
“是啊,我这条小命是十七儿救出来的,我现在就还他一条命!”
“情谊可嘉,懂得知恩图报,不错!只是我们深壤寒人只喜欢捕食山魈,对你们这些自私自利嗜血成性的兽人,还真不感兴趣。”
“大人,我还是个兽人女孩儿,不自私,不自利,没杀过牲,没沾过血,身体灵魂都是干净的。而且你看仔细了,我可是装在魔罐里的。你吃了我,说不定有更大的魔法能量哦。我这身魔罐,可是让很多妖魅精灵眼红过的!现在我自愿放弃这神奇魔罐,只要你放过十七儿,我就把魔罐献给你,即便你想吃我,也无所谓!”
婧儿现在是拼死要保护十七儿了。
她之所以要这样做,原因很复杂。
一是她被魔匪砍断手脚,像个活死人似的,活着还有什么意义啊?
她身边所有亲人都死光死绝了,这世界还有什么值得留恋的?
所以她内心深处总隐藏着有种念头,觉得死亡能解脱苦难,能让她到阴冥世界里去跟父母家人团集。
能跟家族亲人团聚,未尝不是件好事。
二是十七儿救过她,她这条命是十七儿救出来的。
所以她想拼尽全力去保护他,报答他,哪怕是死,也在所不辞。
三是她觉得山魈是种很单纯、很善良、很可爱、很值得尊敬的森林精灵。
她觉得,这种山魈精灵不应该被妖魔捕食掉。
她觉得,如果能用自己的死亡,来换回小山魈那条小命,是值得的。
一个山魈精灵,比她这活死人,更有资格生活在这个世界上。
一个山魈活着,比她活着,更有意义。
四是婧儿身体包裹在魔罐里,就像是螺蛳蜗牛甲壳虫,多了层坚实保护。
魔罐里,还蕴含着许多无以能比的魔法能量呢。
也许现在她没那么快、没那么容易死呢?
也许关键时刻魔罐会挺身而出,主动来保护她呢?
所以婧儿此时很勇敢,根本就不怕死,还真有副大义凛然的英雄气概。
可惜那深壤寒人对她这种勇毅精神毫不在乎,甚至有些嗤之以鼻。
“好啊,你想死,我呆会儿就承全你吧!”
深壤寒人说罢,双手就抓着十七儿,很残暴地撕一扯起来。
转瞬功夫,十七儿那两只小手,那条单脚,那小脑瓜子,就被活生生地撕一扯下来。
十七儿被撕一扯得肢体残缺,鲜血四溅,内脏肠肚,抛撒了一地!
婧儿看着这深壤寒人竟然当着她的面残害屠杀十七儿,顿时纵身扑跳过去,高声嚎哭着,冲着他条小腿就张嘴撕咬起来。
这一刻,她真恨不得将这黑毛妖物活活咬死,将撕一扯成碎片肉沫。
可惜她年纪还小,嘴里还没长出獠牙来。
可惜她那张嘴还很小,根本咬不着大件东西。
你想那深壤寒人浑身长满一拃多长的黑毛,那条小腿毛毵毵的,像披着件厚蓑衣似的,她哪能咬伤到他啊。
所以无论她怎么哭嚎,怎么发疯似地拼命撕咬,都对深壤寒人造不成丝毫伤害。
此时十七儿已经被这深壤寒人撕一扯成肉片碎块儿了。
他那身肉片碎块还没掉落到地面,就溶化成一片蓝色烟雾了。
这深壤寒人没有嘴巴,竟然是靠身体长毛吸收这些蓝色烟雾来进食的!
很快十七儿那手脚身体、那黑毛脑袋、那些淋漓鲜血、以及各种内脏组织,全化成蓝色烟雾,被他那长毛身体一丝不剩地吸食殆尽了。
婧儿还在哭嚎着,还不断发疯似地张着小嘴,要去撕咬他,仿佛不从他腿脚上咬下几块鲜肉来,绝不善罢甘休似的。
可惜她已经没机会了。
黑毛妖物吸食完十七儿,一把便将她抓了起来。
“小屁孩儿,你不是想死吗?现在轮到我承全你了!”
“吃啊!老妖怪!你记住了,我婧儿死了都不会放过你的!我死了,都会变成妖怪来找你报仇的!”
她话还没骂完,深壤寒人便抓着魔罐将她拎起来了。
然后他伸着手一使劲儿,她脖颈就被他硬生生地拧断掉了。
婧儿双眼一黑,惨叫一声,便迅速昏厥过去。
在昏厥前,她听到魔罐发出碎瓦砾般喀嚓喀嚓的声响,好像被碾压成碎渣了。
同时她还闻到了身体发出了很浓熏的血腥气味儿。
然后她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然后她便感觉身体像团烟雾似地升腾起来。
这团烟雾应该是她的灵魂吧?
这缕灵魂直接就朝着地底深处飘坠下去了。
不知坠落了多久,婧儿终于慢慢停下来了。
停下来后,她那灵魂竟然就有黑暗夜视力了。
只是她看并得不远,眼睛睁得再大,都只能看到一小片空间。
此时她发现那缕灵魂不知道怎么就回到魔罐身体里了。
她那魔罐身体竟然就黏贴在片断崖上。
这片断崖,光滑如镜,就像是用整块巨型岩石切削而成的。
断崖并不高,就二三十米,下面是条较为深邃的地冥峡谷。
峡谷里,没有风,没有阳光,没有植被,没有声音,看不到任何生灵。
整个世界黑暗得无边无际的,静谧得悄无声息的,虚幻得跟梦境似的。
难道自己来到幽冥地狱里了?
难道进入地狱后,灵魂会跟身体重新结合起来?
她看看自己,发现魔罐身体竟然是完整无缺的。
她不是被那深壤寒人拧断脖颈,连魔罐都被碾压成瓦砾碎渣了吗?
难道她死了,身躯魔罐又恢复完整了?
这是怎么回事呢?
为什么她那魔罐身体感觉还如此真实呢?
她低着头,张着嘴,咬了咬魔罐,发现魔罐坚实如铁,根本咬不动。
她用下颌撞了撞魔罐口,撞得皮毛隐隐发痛。
她这不是还活得好好的吗?
难道刚才只是做了场恶梦?
可她现在为什么会掉落到这幽冥峡谷里来了?
身后这片断崖光滑得像镜面似的,可她为什么就没掉落下去呢?
这片断崖,冷得跟冰山似的。
整条幽冥峡谷,也都寒冷得跟地窖似的。
“这是怎么回事啊?”婧儿喃喃自语地询问道。
这种自言自语的询问,她根本不指望有人能回答她。
可她没想到,她刚询问完,身边就突然传来句低沉粗哑、就像嗓子里塞满细砂锯末的声音:“因为你还没死啊。”
婧儿着实被这声音吓了一大跳。
她掉转头,循声望去,看到深壤寒人竟然就端坐在她身边!
刚才她往这边张望过,并没看到旁边有人啊。
但这并不奇怪,这深壤寒人妖法高超,能突然出现在她身边,并不奇怪。
婧儿看到他那浑身黑毛、没眼没鼻没嘴没耳的混沌模样,就是一肚子火。
她怎么都忘不掉他刚才残害她和十七儿的情形。
所以她一听到他出声,便没好气地斥问道:“臭妖孽,我小弟呢?”
“前面那不就是吗?”
婧儿顺着它手势望去,看到十七儿竟然就躺在旁边不远处。
他身体同样是完整无缺的!
他平躺在那里,好像睡得很酣沉似的。
“小弟——小弟——”
婧儿连喊几声,他都毫无反应。
她想冲过去看看他,却黏靠着断崖,动弹不得。
“臭妖孽,放开我!”
“放开你?放开你,你会滑掉下去,活活摔死的!”
“摔死也不关你的事!”
“真像头小犟驴!”
“臭妖孽,快让我过去!”
“你都成为小妖童了,怎么思维还这么简单,做事还这么冲动?”
婧儿听着它这么说,才觉得她还真是太冲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