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翌日,李寂然带着两位外国友人进了鬼狱。
当然,进去之前,他们都是无法动弹,被李寂然拎进去的。
进去后,李寂然方才恢复了他们的自由。
但那时除了老老实实跟着李寂然走,他们已然别无选择。
第一层鬼狱尚好,两人除了惊奇,还是惊奇。
“约翰如果住在这里,确实是山清水秀。”外国女子远眺河水中央的一叶渔舟,忍不住发出感慨。
隔得遥远,她却是没看清那渔舟上撒网捕鱼的,是一缕缥缈的幽魂。
等走进河边集镇,李寂然领他们进了青衣酒坊,他们瞧见酒坊内各种奇怪的客人,以及酒坊老板蛇男,外国女子适才的感慨,便统统化作了惊愕。
他们倒是不怕,毕竟他们自己也非人类。
“这是中国妖怪的集中营嘛?”外国女子好奇询问李寂然。
“集中营?”李寂然一边招手向蛇男要了三壶酒,一边沉吟外国女子的用词。
“大概类似吧。”李寂然颔首。
“但他们除了出不去,别的都很自由。”
“约翰呢,他被关在了哪里?”一直沉默的西方壮汉突然开口,汉语居然也说得很溜。
“别急,他离此处还有些距离,等喝完这壶酒,我们再去找他。”李寂然举起酒杯,和他们各自碰了一下。
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外国女子和西方壮汉对视一眼,一仰脖,他们利索地干下杯中酒水。
实际上他们确实也很口渴了,任谁被丢进小黑屋里一动不动地关了一夜,都会饥渴难耐。
……
喝完酒,出了青衣酒坊,三人继续往第二层的鬼狱而去,一路平淡无话。
直到进入第二层,扑面而来的绿意,和沁人心脾的富氧空气,一下震撼住了外国女子与西方壮汉。
“这是原始森林,一定是原始森林!”西方壮汉喃喃自语。
“我探索过地球上几乎所有的、尚保存完好的原始森林,可是我敢保证,绝对没有一个地方的空气含氧量胜过这里。”西方壮汉露出满面陶醉的神色,他忘形地四肢着地,趴在地上,深深呼吸了一口空气。
“我的伙伴有返祖情节,他热爱森林。”外国女子向李寂然解释西方壮汉的异样。
“是的,我热爱森林,如果约翰是被关在这里,我羡慕他。”西方壮汉毫不避讳地承认。
“我明白,狼喜欢森林是天性。”李寂然表示理解,顺便忽悠。
“你们伙伴所在之处更加美丽,那儿有一片纯净的湖泊,湖泊边是金黄的沙滩……”
三人头顶高空,此时有一只巨大的翼龙在盘旋。
李寂然转移视线,假装没看见。
……
密林内跋涉良久,三人终于站到湖边。
湖边沙滩上,刺杀李寂然的家伙,也就是外国女子与西方壮汉口中的约翰,穿着一条小短裤,拿着一根树枝,正神情专注地一招一式演练。
“这家伙还真拜老鼠为师了……”李寂然视线落到约翰身上,惊讶地从他还生涩的剑招里,看到了那日老叟的影子。
李寂然身边的外国女子与西方壮汉亦一脸呆滞,不过他们的视线越过约翰,焦点竟是离约翰不远的一只小恐龙。
“哦,天啊,你猜我看见了什么?”外国女子用梦幻一般的声音自语。
“迅疾龙,一种灭绝了的小型食肉恐龙。”西方壮汉的声音同样梦幻,还带着教科书式的规范。
“它围绕在约翰身边。”
“是的。”
“它像是约翰的宠物。”
“没错。”
“我们是在做梦吗?”外国女子如同约翰当初那样狠掐自己的脸。
西方壮汉则转过头,死死盯着李寂然。
“别怕。”李寂然从地上捡起一块小石头。
“这些小恐龙很胆小。”
他丢出石块,示范给西方壮汉看。
石块以抛物线的痕迹落到小恐龙跟前,小恐龙抬头看到李寂然,顿时撒脚就飞快地逃跑了。
“看,它们就像小猫小狗一样可爱。”李寂然宽慰西方壮汉。
西方壮汉表情抓狂,“我的意思不是这个……”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李寂然耸耸肩膀。
“难道你也想要一只做宠物?”他反问西方壮汉。
“以你的能力,这不是难事啊!这湖边有无数只,你随便挑。”李寂然大气地一挥手。
“算了。”西方壮汉颓然坐地,“我也忘了要说什么了。”
“我只希望你告诉我,要关我们多久?”西方壮汉抬起头瞪着李寂然。
“这个问题……你们应该去问蛋崽大人。”
李寂然回答。
丢下二人,李寂然向湖边走去,湖滩上的约翰这时亦结束练剑。
他抛弃手中树枝,哭笑不得地看着外国女子与西方壮汉。不知道自己应该为在这儿遇见了他们而高兴,还是替他们悲伤。
“你们两个蠢货,怎么也进来了?”最终他笑着大喊。
“还不是为了救你……”西方壮汉嘟囔着回应。
从地上爬起身,西方壮汉慢慢走过去,张开双臂与约翰拥抱。
然后两人一起返回外国女子的身旁。
三人用英语叽里咕噜地快速交谈,李寂然懒得偷听他们叙旧。
他坐到草棚子的篝火跟前,熟练地开始烤肉。
……
中午,李寂然与三位杀手伙伴一同吃烤肉。闲聊中他知道了外国女子的名字叫安娜,西方壮汉的名字叫吉尔。
早来的约翰似乎已经适应了这儿的生活,他主动讲述了不少这一个月以来所见所闻的趣事。
看得出来,他努力想逗犹在忐忑不安的安娜与吉尔开心。
听约翰讲述,李寂然也知道了他和蛋崽处的应该不错。但李寂然忍不住,还是不放心地随口插嘴一问。
“约翰,蛋崽她有没有欺负你?”
“没有。”约翰飞速地摇头。
“蛋崽她很善良,也很可爱,说实话,短短一个月的相处时间,我觉得自己都快爱上她了。”
“爱?”李寂然微皱眉头,东西方的文化差异,让他不是很理解约翰的意思。
“是的,爱!就像父亲爱女儿那种感觉。”约翰坦然自若地向李寂然解释。
“一开始给她烤肉,我只是为了生存;现在,我为她烤肉,是真心希望她快乐。”
“那她接受了你吗?”明白过来的李寂然追问。
“接受了吧。”约翰微笑。
“这么快啊!”李寂然撇嘴,“蛋崽这家伙,果然是小孩子,好哄。”
“你用了什么方法?”李寂然关心再问。
“也没什么,开始她对我挺冷淡的,但我给她讲了几个有趣的睡前童话故事,她就接受我了。”
“对了,我想拜托你下次进来,再带一些调料,以及几部童话书籍,最好是英文版的。我出钱,这是我的账号与密码。”
“没问题。”李寂然接过约翰递过来的一张纸条,看也不看地收好。
“你们呢?需要我带什么吗?”他顺带问一旁的安娜与吉尔。
这时湖泊里突然浮出一条巨大的蛇颈龙,湖水瀑布般从它庞大的身躯倾泻,把刚刚才定下心神的二人又吓了一大跳。
“我什么都不要,就给我带一包氰化钾吧。”安娜哭丧着脸。
“以免以后我不慎遇到霸王龙,我可以死的不那么痛苦。”
“氰化钾买不到。”李寂然摇头。
“我给你带一瓶百草枯吧!药效很强的,估计就算你是吸血鬼,体质特殊,一样毒得死。”李寂然建议。
……
下午三点,李寂然出了鬼狱。
昨天推回来的车,还停在酒馆门口。
吉尔告诉李寂然,这是他们购买的一辆二手车,不值钱,就赠给李寂然了。代价是让李寂然给他们送一套斧头锯子等木工工具进来。
看架势,吉尔欲在鬼狱里建一栋避难所。
然而李寂然并不想要这车,他嫌这车占了自己平日看书喝茶的地方。
于是左思右想,他推着车准备卖给附近一家收破烂的。
但他刚推车上路,就见逍遥从酒馆里探出头。
“李哥,你又推车去哪里?”
“卖给街尾收破烂的,放这太占地方了。”李寂然回答逍遥。
“别啊!”逍遥快速冲出酒馆,拦住李寂然。
“送给我吧,李哥。”逍遥舔着脸恳求。
“你又不会开车?”李寂然不放心这家伙,怕他撞了别人。
“我能学啊!保证很快学会。”
逍遥眼珠子一转,又蛊惑李寂然道:“以后李哥你再遇到昨天那种情况,需要绑架几个人什么的事情,打个电话给我,我开车去接应你多方便啊……”
李寂然被逍遥说的心动了,他略一沉思,同意了逍遥的请求。
“行,那就送给你了。不过我有言在先,不许停酒馆门口。”
“放心吧李哥。”逍遥高兴地接替李寂然的位置,推车调头,推到了阿达的出租屋门前。
“我放阿达这儿。”
……
车子的事情也搞定了,无事一身轻的李寂然终于可以坐下来喝茶。
但辛苦搬出桌椅,在野菊花旁刚沏好茶,李寂然还没来得及喝一口,就见一小道士飘然而至。
“寂然师叔,别来无恙啊!”小道士一屁股坐到李寂然对面。
“本来无恙,你来估计就有恙了。”李寂然放下茶杯。
“师叔这就是你不对了。”小道士自己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我本来在长安待得好好的,天天念经拜佛……不,拜三清至尊,是师叔你无端变成我师父的模样,把我重新惊入尘世。这世间一饮一啄皆有前定,师叔你种下了这因果,我才来找你……”
小道士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李寂然听着头晕。
“停!停!”他扶着额,制止小道士,“说人话,你到底有何要求?”
“其实也没什么要求。”小道士忽然神情扭捏。
“我老早以前挂单的道观经营不善,等我从长安出来都变成了残垣断壁。听闻师叔混得不错,居然成了一方城隍,有了编制。小侄不才,特来投奔师叔。”
李寂然瞪着小道士。
“你以为我是傻瓜?再不说人话我就赶你走了。”
“好吧!师叔英明睿智……”小道士叹口气。
“我惹了一千年老妖,被它烦不过,想躲到师叔这里暂避一时。”
第七十五章
小道士的名字叫做青牙,性情跳脱。当日下午,他便也住进了梅花镇。
第二天,李寂然出门去为约翰等人采购工具与童话书籍。
待他回家,发现马路对面的城隍石碑附近,多了一个卦摊。
摊主被一群原先常来给年轻僧人烧香的中老年妇女围住,瞧不清面目。
李寂然好奇地走过去探头一看,看清坐在卦摊后面的居然是青牙。
他正口沫横飞地与一妇人对话,“阿姨,放心吧,你女儿明天相亲必定成功。男方人品不错,就是心脏略有隐疾,但影响不了寿命……”
对方放下卦金,心满意足地离去。
下一位立即坐过来,却是一老太婆。
老太婆狡猾,丢了十元钱桌子上,对青牙说:“你先测一测我有几位儿女?”
青牙取过钱,迎光照了下真假,看见有水印,才放心地收好。
然后他眯着眼睛一瞅老太婆,“大姐,曾经流产堕胎的不算,你现在一共有二子一女,原先还有一女儿,十一岁时夭折了,对吗?”
见老太婆张大着嘴巴呆住,青牙悠悠又道:“你老公运气好,却是有三子一女。他多出来的这个儿子外貌最是像他,大约……”
青牙屈指算了算,“大约下个礼拜的星期三,早上八点整,你出门往北走,停在第三个十字路口,就可以见到他和你老公一同经过。”
老太婆咬牙切齿地一边咒骂,一边跑了,下下一位挤坐到青牙跟前。这位模样富态,她问的不是子女,而是自己身上的疾病,能否治好?
青牙闻言一把握住她手腕,闭目给她诊脉,片刻功夫,他松开手,提笔写了一张方子。
“照方煎服,三次包你痊愈。”青牙将方子递给她。
模样富态的妇女欢喜地双手接过方子,打开随身挎包,她问青牙道:“小师父一共多少钱?”
“贫道一卦十元,童叟无欺!”青牙伸出一根手指左右摇晃,“药方也是十元。”
……
偷看到这儿,李寂然转身回到自己的出租屋,任凭青牙折腾。
反正闹大了,自有城管来收拾他。
嗯,就算地方偏僻,城管不知晓,但要是有人举报的话……
现在算命的之间,竞争也是很激烈的嘛。
不过这家伙看起来赚钱不少,李寂然暗暗决定,要给青牙涨房租。
也不多涨,每天加收十元吧。
这般想着,李寂然欲搬桌椅到门口喝茶。
他房间里四处寻找,发觉桌椅却是不见了。
站到门口,李寂然眺望马路对面,越看越觉得青牙卦摊上的桌椅,就是自己喝茶的那套。
“臭小子,竟然敢偷我的桌椅!”
郁闷的李寂然打算给青牙一点教训。
他搬出上回煮酒的红泥小炭炉放到屋檐下,又拎出一个水壶。
点燃碳炉,李寂然把水壶内盛满台阶上的积雪,搁到碳炉上烧煮。
一刻钟,壶中的积雪烧融,袅袅的白色水汽从壶嘴逸出。
相应的,在青牙卦摊上空,悄然浮出一朵白云。
雪后初晴的天空,这白云蛮像一个水壶。
李寂然掀开壶盖,继续往水壶内加雪。他右手不知何时多了一把蒲扇,不紧不慢地扇着炉火。
壶嘴冒出的白色水汽逐渐变多,卦摊上空的那朵白云也跟着变厚变大……
壶中汩汩时,白云中心显出一抹黑色。
一转眼,这抹黑色如墨汁扩散,染黑了整朵白云。
李寂然伸出手指,轻敲了一下壶盖。白云,不,乌云内同时隐隐传出一道闷闷的雷声。
李寂然连敲三下,乌云里的雷声响了三次。
紧接着,卦摊上空大雨瓢泼而下。
……
围着卦摊的中、老年妇女顿时被这大雨淋散。
她们只能各回各家换衣服去了,幸好这雨水温热,并不寒冷。
况且跑到马路上就没有雨了,啧啧称奇的她们只能将这理解为天罚。
原因嘛,肯定是这厉害的小道士泄露了太多天机。
在这群中、老年妇女心目中,无意又被拔高了形象的青牙,此时却是没想那么多。
浑身淋得湿透的他,因为尤在雨中,一时没意识到这是李寂然的恶作剧。
他一心一意只想着避雨。
他躲到梅树下,李寂然把壶嘴一偏,雨便跟着他下到梅树下。
他抱头躲到石碑后,李寂然再把壶嘴一偏,雨也追到了石碑后……
三番数次,青牙再傻也知道不正常了。
他一抬头,望见马路对面的李寂然笑眯眯地盯着自己,手中的一把蒲扇,扇得是不见影子。
“师叔,饶命啊!”青牙遥遥作揖。
然后他狡猾地三两步蹿过马路,站到李寂然身边。
李寂然自是不能连自己也浇成落汤鸡。他意犹未尽地叹口气,从碳炉上取下水壶。
对面的倾盆大雨立即停了。
“师叔,你这叫何法术?挺有趣的。”青牙好奇地询问。
“我新创造的。”李寂然得意回答,名字嘛,他随口胡扯,“就叫时间煮雨。”
……
逼青牙还回自己喝茶的桌椅,李寂然以为他没了道具,会老实地躲回梅花镇修行。
然而李寂然没想到,一转眼这家伙又弄到了一套桌椅,而且还有人帮他一起搬过来。
帮青牙搬桌椅的人李寂然认识,就是隔壁碧落酒馆的老板娘,胡三娘。
看从不相识的两人忽然在一起携手做事,李寂然心生狐疑,他走过去问询胡三娘。
“三娘,小心莫要被这小子哄骗了。”李寂然好意提醒胡三娘。
胡三娘却幽怨地看了一眼李寂然,“哄骗什么,人家只借我一套桌椅,就答应复原我的本来面目,不像某些人,将我一符纸打成人不像人,狐不像狐后,便撒手不管了。”
李寂然被胡三娘幽怨的语气一下堵住了嘴。
憋了许久,他哭笑不得地告诉胡三娘:“我不替你复原面目,是有深意的。”
不待胡三娘追问有何深意,李寂然喊过青牙,教导他道:“你还替人算卦呢,难道算不出她的姻缘就系在她的那张狐狸脸上?”
“与她有缘的那个人,通过那张脸才能找到她!”
“你要是替她改回去,你就断了她的姻缘。”
“莫非你想插足,做第三者?”
听罢李寂然的教导,青牙露出大惊失色的表情,他掐指一算,连连点头。
“好险!若非师叔提点,我差点酿下大祸。”
转过头,青牙面对有些茫然的胡三娘,歉意道:“你看,你的幸福姻缘系在这张脸上,我不能替你改回。这桌椅……”
“桌椅你用着吧,又不是什么贵重物品。”胡三娘打断青牙的话,脸色奇怪地转身走了。
望着胡三娘的背影,李寂然摇摇头,也再次回到自己的出租屋门前。
坐到青牙还回来的桌子旁喝茶,他看到马路对面青牙哼着小曲,摆好卦摊,重整旗鼓开张。
“这小子差点毁人姻缘,转眼又没心没肺地傻乐。”
李寂然苦笑无语。
笑容未敛,李寂然心中突然掠过一道闪电。
不对!自己和胡三娘都被这家伙欺骗了……
他根本早就知道胡三娘的脸动不得,却还是利用这个理由骗得胡三娘借给他桌椅。因为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出面制止……
想明白了的李寂然,拎出水壶又要煮雨。
但瞧了瞧对面还没顾客上门,他忍了下来。
……
忍到下午,青牙的卦摊在早上那群中、老年妇女的口口相传下,顾客又慢慢多了。
李寂然的雨,却没办法再煮。
因为盲眼女孩来了。
放下竹竿,盲眼女孩摸索着坐到李寂然对面。
“师父,我遇到瓶颈了。”
李寂然仔细打量盲眼女孩的神色,见她光华内敛,心意活泼,进展甚是不错。
“别急,你已经做得很好。”李寂然安慰盲眼女孩。
“说吧,你需要我如何帮助你?”李寂然给盲眼女孩倒了一杯茶。
“我想请求师父陪我走一趟。”盲眼女孩双手捂着热乎乎的茶杯,希翼说道。
“去哪儿?”李寂然询问。
“去找寻那些身外之我,看看它们,与它们告别。”盲眼女孩微微一笑。
“毕竟随师父走上了修行这条道路,我意融合凝固,再无轮回,我与它们是越来越远了。”
“不错,你终于明白踏上修行之路,再也没办法回头的道理。如人乘上了顺水之舟,舟已离岸……”李寂然点头。
“但身外之我有万千之数,你要寻找几个?”李寂然反问盲眼女孩。
“三个吧,三个应该就够了。”盲眼女孩歪着脑袋想了想,俏皮地伸出三根手指。
第七十六章
盲眼女孩带路,李寂然与她并肩而行。
一个人的身外之我,广义上是无尽之数,如同我们的前世,广义上也是芸芸众生的集合。
但从狭义上讲,每个人又是只有一个前世的,这个约定俗成的前世,就是我们灵魂里继承自灵魂之海中最大最完整的一块碎片。
这块碎片若来自一杀猪屠夫的灵魂,你的前世就是一屠夫;这块碎片若来自一青楼妓女,你的前世就是一妓女……
而盲眼女孩此刻要寻找的身外之我,亦就是她狭义上的前世遗落到世间他处的剩余灵魂碎片。
至于为什么称呼这些遗落的灵魂碎片为盲眼女孩的身外之我,因为它们的共同本源占据了盲眼女孩的灵魂多数,以量取胜,它构成了盲眼女孩的基础本我。
当然,对一个修行者来说,他最终还是要炼化自己的灵魂,将这些无数继承于他人或者万物生灵的纷繁碎片,重新吸收融合,变成再无牵挂羁绊,无垢无尽,圆融融的一团,重构本我,消弭前世。
这是修行人必走的一条路,所谓打碎一个我,忘却一个我,再立一个我,其意不外如此。
说得玄妙些,就是自诞元婴。
或者返璞归真,将自身贴合上古玄荒因为没多少前世,灵魂纯粹的真人。
盲眼女孩的瓶颈,大概也就是停滞在这里。
毕竟,人是容易怀旧的生物。
所以,她恳请李寂然陪伴自己,去看看那些身外之我。
看过了,也就放下了。
……
竹竿前端落地的声音很轻,即使是在幽静无人的小巷深处。
拐了一个弯,前方出现一个水泥制造的花坛。
年代久远,水泥的颜色泛黄发黑。
花坛里有一棵小树,长得病恹恹的,估计是缺乏营养。
盲眼女孩驻足,停在了小树跟前。
“你面前是一棵树。”李寂然告知盲眼女孩。
“它是你的身外之我吗?”
“不是。”盲眼女孩默默站了一会,摇头。
“我感觉到它了,就在附近。但它不是一棵树。”
盲眼女孩转身,往一个方向笔直走过去。
“它在这边,它也感受到我了,它很高兴。”
“它也能感受到你?”李寂然好奇。
“难道它也是修行者。”
“不,它肯定不是修行者。”盲眼女孩面露微笑。
“它的灵魂好单纯,单纯的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我。”
说话间,盲眼女孩走到了一堵高墙跟前。
高墙挡住了她的路。
“它就在墙后。”女孩回头。
“师父帮我。”
……
有墙必然有门,盲眼女孩看不见门,李寂然却是看得见。
他牵着盲眼女孩走到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隔了一会,门被从里面打开了。
开门的人,是一穿汗衫拖鞋的胖老头。
他疑惑地打量李寂然与盲眼女孩,问道:“你们要米还是要钱?”
李寂然微囧,但转瞬神情自若,“老师傅善良,我和我的徒弟,能否乞讨一杯水喝。”
胖老头让开身子,请李寂然与盲眼女孩入内,他搬出两张竹椅,给李寂然与盲眼女孩坐。
同时他进屋,给两人倒茶水。
李寂然坐定,扫了四周一眼,看到自己身处一院落中。
院落临高墙的那一面种了一大排花木。
盲眼女孩径直向这排花木行去,她停在一株半人多高的月季之前。
“就是它,师父。”盲眼女孩伸出一只手。
这株月季无风自动,迎着盲眼女孩的手,它全部的枝叶花朵,也努力地向盲眼女孩的方向伸展。
寂静的院落里,出现妖异地一幕,盲眼女孩与月季仿佛在互相融合……
他们的身影,渐渐合为一体。
端茶出来的老头看见这一景象,他张大了嘴巴,站在房门口踌躇不前。
李寂然向他招手:“老师傅不用害怕,过来吧。”
胖老头壮着胆,挪到李寂然身边,颤抖着递一杯茶给李寂然。
“她在干嘛?”胖老头胆怯地问李寂然。
“老师傅相信前世吗?”李寂然反问胖老头。
“以前不信。”胖老头快速摇头,“现在还是不信。”
“您老风趣。”李寂然端起茶杯,喝了一口茶。
“她和这株月季,前世是同一个人。”李寂然解释。
“但老师傅既不相信前世之说,就权且当做一种魔术表演吧!”
李寂然抚慰胖老头,“算是我们的茶资。”
胖老头点头,从魔术的角度他能够理解,定下心来的他,于另一个茶杯底部抽出十元。
“你们师徒年纪轻轻就出门卖艺,我小门寒户的,只能资助这么一点……”
李寂然再次一愣,但他仔细观察,胖老头的眼里全无戏谑,只有诚恳。
“谢了老师傅!”李寂然颔首致谢,接过胖老头的十元钱,细心收好。
“喝了老师傅的茶,又让老师傅破费,我这做师父的也表演一个节目好了。”
说完,李寂然弯腰从旧藤箱里抽出一把二胡,熟练地架在了腿上。
试了试弦音,李寂然拉动弓弦,二胡声呜呜咽咽地响起。
……
李寂然和胖老头的对话,盲眼女孩全部听到了耳中。
两人离开胖老头的小院后,盲眼女孩不解地问李寂然:“师父,你为何要收他的钱,我们又不是真的乞丐。”
“我收他十元钱,是因为用音律调理了他的身体,续了他十年性命。”李寂然摸摸口袋,确认那张钱还在。
“下面去哪里?”李寂然转移话题,询问盲眼女孩。
盲眼女孩偏着脑袋,感应了一会,她一抬竹竿,“那边,师父。”
顺竹竿指的方向,两人出了小巷。
面前是繁华热闹的大街。
沿着街边慢慢行走,走到下午五点钟左右,盲眼女孩又停住了脚步。
她面前是一所城市小学的校门。
校门敞开着,许多放学的小学生背着书包涌出,一时街道上满是人,连行车的道路也被堵塞。
李寂然与盲眼女孩同样被无数小学生们挤在人行道上,动弹不得。
这般困了一刻钟,放学归家的小学生慢慢稀少。面前无人挡路的盲眼女孩却还是不走。
她用看不见的眼睛盯着前方。“师父,它来了。”她兴奋地说道。
盲眼女孩的前方,这时只有一人,确切地说,只有一位小男孩。
他大概四、五年级的模样,长得普普通通。
小男孩低着头,慢慢走到盲眼女孩跟前,因为被盲眼女孩挡住了去路,他抬起头好奇地望着盲眼女孩。
盲眼女孩没有焦点的眼眸亦回望着他。
像是忽然被盲眼女孩催眠了,小男孩痴痴呆呆地与盲眼女孩对视。
冬季天黑得早,一大一小两个人就这样对望到暮色深沉。
最后大约是见小男孩久不归家,他的父亲一路寻找了过来。
他远远地一声呼喊,猛地把小男孩唤醒。
小男孩一个激灵,他脑海深处某些纷纭的、充满了悲欢离合的往事,又沉入了一个不可知的所在。
他重新变得愚钝,绕过盲眼女孩,他快步向远方的父亲奔跑。
但跑了一半,一种不舍的、依恋的、令人熟悉到骨子里的东西,又让他频频回首。
直到盲眼女孩与李寂然越走越远,消失在街道上的人群中。
……
黑暗无法阻止一位盲人的脚步。
自然,盲眼女孩寻找第三位身外之我的脚步,也没有停歇。
她拄着竹竿,出了城。
越过乡镇,越过田野,她进入一个静谧安详的村庄。
村庄里的狗,看了看李寂然与盲眼女孩,大约是觉得他们不像危险的人物,都只是瞅了他们一眼,就低首离去,没有吠叫。
盲眼女孩在村庄里绕来绕去,最终,她伫立在一棵村树下,面朝一栋偏僻的农家小楼。
小楼二层的位置,一扇窗亮着灯光,窗前坐着一少女在读书。
少女的模样温柔娴静,读书的姿态也专注。
盲眼女孩静静地望着读书少女,就像一位少年在眺望心爱的人。
李寂然站在一旁,知晓盲眼女孩找到了第三位身外之我。
“要我送你上去吗?”他问盲眼女孩。
“谢谢师父,不用了。”盲眼女孩微笑回答李寂然。
“我与它,这般互相感应着就好了。”
“为什么不尝试着交流呢?”李寂然不解。
“第一位是月季,无法语言交流,可以理解;第二位是懵懂的孩童,难以深入交流,也可以理解;可这第三位,她与你都是少女,互相交流一下吧!”李寂然建议。
“少女?”盲眼女孩露出惊愕的神色。
“师父,我灵识中,它是一本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