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的命硬,胆子又大,阳气旺盛无比,如果就这样弄死了,必定是一方厉鬼,他控制不住,甚至会反受其害。”
“所以他便寻了这些阴物,每日里来侵蚀打磨你的阳气,等到将你身上的阳气磨光,他再害了你的性命,取了你的魂魄,那时你便只能乖乖成为他的奴仆,任他驱使。”
……
李寂然骇人的话语,在车厢里回响。
上了车后就一直沉默不语的老婆婆,却慢慢抬起了头。
“你们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她一脸茫然地张望,嘴角却悄然伸出两颗獠牙,鸡爪一般的手上,乌黑尖锐的指甲迅速生长……
林晏啊地一声尖叫,就往李寂然身后躲。
李寂然一探身,快速和林晏交换位置,他一屁股坐到老婆婆身边,一把握住她的手腕。
“年轻人说事,老人家听不懂很正常。”
用另一只手轻拍老婆婆手背,李寂然望着她没有焦点,瞳孔已经扩散的黑眼珠,轻声细语地说道:“你快到家了,回去好好睡一觉,人老了,就不要到处闲逛,多躺少运动才是正道。”
随着李寂然的低语,老婆婆逐渐恢复正常,头一歪,她居然真的就睡着了,胸口上下起伏,口鼻处还有微微的鼾声。
当然,李寂然抓握的手腕处,她还是没有脉搏的跳动。
“我大意了。”李寂然抬首。
“让他有所察觉,刚才只是试探。”
第十一章
出租车载着众人,停到了殡仪馆门口。李寂然喊醒老婆婆,她睡眼朦胧地下车,径直走入殡仪馆的大门。
目送老婆婆不见了踪影,李寂然收回目光,发现出租车司机正一脸愕然地望着自己。
“干嘛这样盯着我?”李寂然疑惑地摸了摸自己的鼻子。
“她这次连假币都没有付……”出租车司机哭丧着脸。
“付了也是冥币,徒增晦气。”李寂然宽慰他道。
“我还以为,你们所谓帮我,就是帮我追回损失。”出租车司机嘀咕。
李寂然被出租车司机的嘀咕一下子噎住,他不理解这家伙脑海里想得是什么?他似乎完全不在乎这些僵尸鬼魂骚扰自己,在乎的仅仅是它们不给真钱。
被他彻底打败的李寂然拉开车门跟着下车,“好吧,我去替你要账。”
他对出租车司机说道,同时叮嘱林晏:“我走后,不管遇到任何事情,都不要下车。除非这张符纸上的箭头亮起。”
说完,李寂然将适才充当导航仪的那张符,顺手贴在了车窗玻璃上。
……
沿着老婆婆的脚步,李寂然也走入殡仪馆。
空荡荡的殡仪大厅里没有人,只有头顶昏黄的几盏灯光在摇晃。
李寂然站在大厅左右张望,记起老婆婆是往右手边的走廊而去,便抬起脚,也进入右手走廊。
狭窄的走廊内,他的脚步声渗人地回响。
连续拐了几个弯,李寂然终于走到走廊尽头,推开门,他却又看到一间厅。
这间厅不小,四壁是一排排冰凉的金属柜子,李寂然一眼认出,它们是储藏尸体的冷藏柜。
只是此时此刻,所有的柜子都敞开一半,里面空洞洞毫无一物,尸体们不知道跑去了何方?
李寂然举目四望,发现只有角落里的一个柜子,是唯一关闭的。
他走过去,好奇地打开,触目一双小脚和旧式的黑麻衣裤。李寂然一眼认出正是刚才乘车的老婆婆。
“得,您老继续安眠。”李寂然关上柜门,后退两步。
李寂然转身欲离开这儿,去别处寻找出租车司机的债主。忽然听到门口寂静的走廊中,传来孩童的追逐嬉闹声。
他抬起头,看见一位十一、二岁的小女孩追赶着两位略小的小男孩跑进这间厅。
他们同时也看到了李寂然,发一声喊,两个小男孩格格笑着掉头往回跑。
小女孩紧追不舍,追出门口时她回头恶毒地一笑,突然用力就把厅门重重关上了……
……
厅门关闭,厅中大量冷气无法排泄,温度骤然下降。
如果是一位普通人,大概很快就要被冻成了冰块。
李寂然无奈地笑了笑,却并不慌张。他走到门口,凝视着门锁。
片刻功夫,只听门锁内咔嚓一声轻响,厅门自动打开了。
闪身出门,李寂然扫视走廊,三个小孩自是消失的无影无踪。
沿着原路返回,一段路后,李寂然耳朵微微竖起,他半途一拐,拐上了走廊的另一条岔道。
这条岔道更是黑暗,一盏灯都没有。中途还装了好几扇铁门,仿佛牢狱一般。
李寂然静静行走其间,约摸走了一刻钟,前方隐约有了光亮,似乎是一个密闭的小房间。他看到许多穿白色孝衣的男女聚在一起,围着一具铁推车上的尸体哀哀哭泣。
李寂然走近,瞧见适才的三个小孩也在这儿。倒是没有嬉闹了,而是规规矩矩地坐在角落。
身侧一股热浪袭来,李寂然转身回顾,头皮顿时一阵发麻。
李寂然看到,在这小小房间的一角,还搁着一具焚尸炉。一驼背的老头正在燃烧尸体。
然而他并没有将炉门关闭,透过敞开的炉门,李寂然看到焚尸炉内挣扎的竟然是林晏。
……
林晏和出租车司机在殡仪馆门口等待李寂然。
这一等,就等去了一个多小时。
其间,有三人也打着出租车回到殡仪馆,一人是一农民工模样的中年男人,一人是一大着肚子的孕妇,还有一人却是穿着高跟鞋的妙龄女子。
他们匆匆走进大厅,和老婆婆及李寂然一样,消失于右侧的走廊。
林晏和出租车司机无心细究他们是人还是僵尸,装作看不到,两人都在闭目养神。
不过树欲静而风不止,他俩想就这样等到李寂然回来,有人却偏偏不遂他们的愿。
先是一开始进去的农民工中年男人很快走出来,他围绕着出租车无头苍蝇般乱转。
并且转着转着,就显出一副头颅残破,浑身浮肿的本相。
他嘴中嗬嗬有声,半边脸上的一只眼珠垂出眼眶,数次血淋淋擦过车窗玻璃,与车内的林晏诡异对视。
林晏吓得手足酸软,直欲弃车而逃,但看到出租车司机若无其事的表情,渐渐也就平静下来。
“你一点都不害怕?”林晏好奇询问出租车司机。
出租车司机不屑撇嘴:“他们活着我都不怕,死了缺胳膊少腿,走路都走不稳,我怕个屁!要不是惦记着我的钱,我油门一踩就走了,他能拦得住我?”
“你厉害!”林晏一翘拇指,衷心佩服这傻大个的胆量。
两人说话当头,农民工中年男人大概转累了,折返殡仪馆大厅。
他消失不久,这次换了那孕妇出来。
孕妇蹒跚地靠近出租车,却在离车还有数米时失足跌倒。
她坐在地上唉声叫唤,并朝车上两人伸出手臂:“两位兄弟,能扶我一把吗?我爬不起来了。”
出租车司机头脑一热,同时出于职业本能,他打开车门,就要下车搀扶这孕妇。
但林晏这时却多了一个心眼,他一把拽住出租车司机,“大哥,她有问题,别过去!”
“她有什么问题?”出租车司机朝林晏一瞪眼,反问道。
“你看她的肚子……”
林晏指点出租车司机观察孕妇的肚腹。七八月的酷暑时令,这孕妇只穿了一件薄衫,跌倒时薄衫被夜风一掀,圆滚滚的肚子便整体裸露在外。
然而月光下,她本应该雪白的肚皮竟布满了紫红色的斑点,密密麻麻甚是可怕!
“啊,这是什么东西?”出租车司机打个寒战,再愚笨的他此时也知道这孕妇有问题,缩回身子,他一把关紧车门。
“我如果猜的不错,那应该就是尸斑。”林晏隔着车窗盯着孕妇,回答出租车司机道。
……
孕妇坐在地上哀声呼唤半天,车内的两个人始终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最终,可能自己也觉得无趣,她慢慢地又爬回了殡仪馆大厅。
在向右拐弯,消失于黑暗的走廊之前,她还怨毒地回眸一望。
似乎对这个世界充满了失望。
“她在怪我们没有爱心。”林晏有些无语。
“狗屁!老子天天被它们骗着白跑一趟,工钱不说,油钱还要倒贴,我上有老下有小,自己还要糊口,那时候它们的爱心呢?”出租车司机大爆粗口。
“大哥你别激动!”林晏摸了把脸上被喷的唾沫星子,赶紧转移话题。
“你猜下一位该谁上场了?”
“不用猜,就剩那穿高跟鞋的女人了,八九是她。”出租车司机一挥手,肯定道。
林晏点头,也赞同出租车司机的分析。
将目光转向大厅门口,林晏拍打自己的脸颊,抖擞精神,准备与这最后出场的僵尸斗一斗。
任尔千般诡计,我就是不开门!他暗想。
但显然想法与现实之间总是有出入,刚做好准备的林晏眼前一黯,他看到从殡仪馆大厅里果然又出来一个人。
只是这人并不是那穿着高跟鞋的女子,而是穿着一袭民国时期的白色长袍,右手拎着一个旧藤箱,面目年轻,气质儒雅的李寂然。
李寂然快步走到出租车跟前,他一手拎着旧藤箱,一手抓着一叠钱。
“你的债要回来了。”他对出租车司机说道,又转头吩咐林晏,“把车门打开。”
“好嘞!”精神紧绷了一晚的林晏浑身一下放松了,他伸出手,打开了车门。
李寂然一屁股坐了进来,他手上抓着钱,示意林晏继续替自己把车门关上。
这时,林晏却紧盯着车窗上的那张符发呆。
半晌,他抬眼瞪着李寂然,上下排牙齿连连颤抖磕击。
“你不是李寂然!”他说道。
林晏在焚尸炉中挣扎,转瞬被烧得漆黑如同焦炭一般,驼背的老头用一柄长长的铁钩伸进炉内搅拌,将之敲碎成许多小块残骸。
李寂然冷眼旁观,却见穿着孝衣的那些人将推车上的尸体也推送到焚尸炉口,他们一把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拉拽尸体的两条腿就要往焚尸炉里塞。
昏黄的灯光下,尸体的头偏向李寂然,他面目凶恶,胡子拉渣,赫然是出租车司机。
他快速眨动眼睛,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竟是未死!
李寂然读他唇语,分明是救救我三个字。
“你要我救你?”李寂然问他。
第十二章
林晏在焚尸炉中挣扎,转瞬被烧得漆黑如同焦炭一般,驼背的老头用一柄长长的铁钩伸进炉内搅拌,将之敲碎成许多小块残骸。
李寂然冷眼旁观,却见穿着孝衣的那些人将推车上的尸体也推送到焚尸炉口,他们一把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拉拽尸体的两条腿就要往焚尸炉里塞。
昏黄的灯光下,尸体的头偏向李寂然,他面目凶恶,胡子拉渣,赫然是出租车司机。
他快速眨动眼睛,嘴巴无声地一张一合,竟是未死!
李寂然读他唇语,分明是救救我三个字。
“你要我救你?”李寂然问他。
腿已经被拖进焚尸炉的出租车司机身子用力一挣,似乎挣松脱了某种神秘桎梏,他勉力向李寂然伸出一只手,同时拼命点头。
李寂然叹口气,他终究心软。明知此情此景有古怪,还是接近出租车司机,拉住了他的手。
触手滑腻冰冷,李寂然眼角余光看到驼背的烧尸老头突然笑了。
手上一紧,李寂然低头看到出租车司机也正在笑;他举目四顾,围在自己身边,穿孝衣的男男女女也俱在笑;就连乖宝宝一样坐在角落的三个小孩,亦是咧嘴在笑。
“你们笑什么?”李寂然好奇。
没有人回答他,或者说,手上传来的巨大拉拽力就是最好的回答。
配合出租车司机的拉拽,李寂然周围的一干人等,同时抓住他的手脚躯体。
那三个小孩也猛扑了过来,抱紧李寂然大腿……
就像被巨大的尸球裹挟,李寂然前后左右上上下下的人,一起都恢复了僵尸的本色。
它们流着口水,浑身散发着腐臭味道,同心协力,又拉又推地将李寂然与自己一点点塞进焚尸炉……
小小的焚尸炉内,最终密密实实地挤满了人。不,应该说是挤满了尸体和一个人。
驼背的老头哐地一下用力关紧炉门,打开油阀浇淋燃油。
这次他特意多用了十多倍的燃料来燃烧,一按点火开关,焚尸炉里的烈火就烧得特别旺。
火光透过炉门上的观察口,映射得他的面目也越发狰狞与孤独。
不过这孤独显然只是暂时的,在驼背的老头盯着焚尸炉内仔细观察的时候,一道平静温和的声音在他背后响起。
“你将它们一股脑烧了,明天如何与它们的亲人交代?”
驼背的老头手一抖,细长的铁钩子当啷落地。他缓缓转身,看到李寂然就站在自己身后不远。
“你……你……”驼背的老头颤抖着指了指焚尸炉,又指了指李寂然,一副惊骇见鬼的表情。
李寂然摇头,拨开他的手指。
“你绝不是那幕后之人,因为行事格局差得太远。境界也低了,如果是他,肯定不会像你这样惊讶。”
见驼背的老头思索不语,李寂然复伸出左手。
“拿来!”他低喝。
“什么?”驼背的老头一脸茫然。
“出租车司机的车钱,你害他的恩怨他估计懒得与你计较,但拖欠的车钱总要还给人家。”李寂然一瞪眼。
取了驼背老头还回来的车钱,李寂然不想再在这充满烤肉味道的地方久待,拎着旧藤箱,他转身就走。
身后的那间屋子里,此时真的只有驼背的老头一个人了。他孤零零地站在焚尸炉前,身影被灯光拉得很长很长。
然而李寂然走出不远,就听到背后哐啷一声巨响。
一种不好的预感令他回头,赶紧返回小屋。
站在屋子门口,李寂然看到驼背的老头重新打开了焚尸炉的门,佝偻着腰,他动作敏捷地一下子钻进了焚尸炉。
临入炉前,他似乎还侧脸对李寂然笑了笑。
这次笑的倒不怎么诡异,反而有一股解脱了的轻松。
“你这是何必!”李寂然喟叹。
退出殡仪馆,李寂然回到停车的地方,就着大厅昏暗的灯光,他看到车内的林晏与出租车司机似乎都睡着了。
两人歪着脑袋睡得很香。林晏更是摊开手脚斜躺后座,那本书也掉落在车内地板上。
“这两人,睡相也忒难看了。”李寂然笑着调侃,但快靠近出租车时,他却停住脚步。
一转身,他转到出租车的尾巴部位,伸手拉开尾箱。
尾箱里横躺着一位大肚子的孕妇僵尸,眨巴着眼睛,她显然一时没弄清楚是怎么回事。按计划,应该是眼前人坐上车后,她偷偷从后面掐他的脖子才对。
然而现在,自己一开始就暴露了算什么?
孕妇僵尸懵懂,李寂然却是温和地一笑。
他伸手拽住孕妇僵尸的手腕,轻柔地将她拉起来。
“就算是死了,也要好好爱惜自己的身体。下次不要随意躺在肮脏的地方。安静贤淑地去,干干净净重新投胎做人多好……”
李寂然替孕妇僵尸理好衣裳,掸去灰土,还掏出手绢,擦了擦她脸上的污迹。
孕妇僵尸木木呆呆地任凭李寂然摆布,眼眶中悄然留下两滴泪水,她布满尸斑的脸表情渐渐柔和。
等李寂然做完,她自行蹒跚地朝殡仪馆大厅走去,走到一半时,还回头向李寂然比划。
李寂然微笑点头,明白她是在提醒车内的两个家伙也有问题。
车内两个家伙有问题,李寂然其实早就知晓。原因无他,就在车内乱扔的那本书上。
要知道那本书里可是夹着林晏的女朋友,真正的林晏无论如何也不会乱扔它。
暂时懒得去管那两个家伙被弄去了哪里,李寂然从车尾部又绕回自己贴符的后车窗。
这次一改之前的温和手段,他伸指一点符纸。
噼里啪啦的蓝色电光刹那间以符纸为中心,笼罩了整个出租车。
电光中,车内两人四肢抽搐,恢复为一头颅缺损半边的中年男人,与一穿高跟鞋的妙龄女子。
他们在出租车内痛苦嘶吼,先是向外面的李寂然各种威胁恐吓,慢慢承受不住,又改为苦苦哀求。
李寂然不为所动,直待他们身上被雷电炼出黑郁之气,双眼一翻,各自失去意识,变回尸体方才停手。
他打开车门,将两具尸体拖出出租车,又蹲下来用力一击两具尸体的头顶心。
两具尸体眼白翻转,眼珠恢复正常,他们颤悠悠地爬起来,垂手立到一旁。
“回去吧!尘归尘土归土,回到你们该去的地方。”李寂然对他们说道。
说完,他跟在他们身后,一步步地走进殡仪馆大厅……
……
李寂然目送他们钻进冷藏柜,将自己放好,折腾一夜的殡仪馆终于彻底安静下来。
不出他所料,林晏和出租车司机这两个家伙也躺在冷藏柜里,睡得挺香。
他喊醒他俩,领着他们走出殡仪馆。
“一切都结束了,我们回家。”李寂然宽慰这两个垂头丧气的家伙。
“你得先把那符纸点亮。”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的林晏,离李寂然远远的,指着出租车上的符纸说道。
出租车司机倒是相信这次的李寂然是真的,他纯粹从利益化的角度考虑,因为僵尸已经制住了他们,再欺骗一次又有何意义?
但对于被僵尸拖欠的车费,他还是耿耿于怀:“他们欠我的车费,你都替我讨回来了吗?”
第十三章
凌晨三点多,李寂然和林晏搭乘出租车司机的车回家。
为了坐一趟免费车,辛苦了大半夜。车上,林晏向李寂然抱怨。当然这只是开玩笑。
翌日下午,李寂然往常一般坐在酒馆门口读书。看到昨天的老叟领着孩童又来了,这次他带了一只硕大的猪头与许多香烛。
老叟将猪头摆放在石碑前,点燃香烛,然后诚心实意地跪下磕头。
“我那劣子说了,昨夜城隍老爷您派了使者替他要回了钱财,并惩罚了那些鬼物。”
“劣子糊涂,若对使者有什么不敬之处,还请使者担待一二,老朽替劣子赔礼道歉……”
老叟絮絮叨叨说了许多,一字不漏都传到对面的李寂然耳中。
李寂然抚摸铜印,好笑地想回他一张符旨,第一不要久跪了,第二走的时候记得带走猪头。
他这个城隍老爷,又不喜欢吃冷猪肉的。
然而恍惚之间,李寂然感到身边的车声、喇叭声突然消失,他猛一抬头,发现自己又身在那颓败的城隍大殿之内。
并且端坐在香案后方,前方老叟与孩童,以及他带来的猪头香烛俱以一种金色虚影的形式呈现。
伴随老叟与孩童的叩拜,从他们身上和猪头香烛上面更浮出一缕缕淡淡的金光。
这些金光照射到大殿内破败的墙壁屋顶,渗入其中,那些墙壁屋顶立即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新变好……
这就是世俗的信仰之力?李寂然大感好奇。他还欲再仔细观察,却发现那老叟因为没有获得昨日的城隍符纸答复,竟然还是虔诚地跪在地上。
恐他跪久了伤身,李寂然只好赶紧抛给他一张盖了城隍印的符。
这次符的功能无须定位,李寂然赋予的功效是强身健体。
斟酌良久,怕以后祭拜之人都带猪头过来,李寂然刻意又在符后题了一行字:猪头带走,下次勿用。
……
打发走了老叟与孩童,李寂然在香案后伸了一个懒腰。
眼前景物一阵恍惚,他退出城隍大殿,又躺在了酒馆门口。
有哭泣声从酒馆里传出来,李寂然从躺椅上爬起身,推门而入。
站在酒馆门口,李寂然看到是一位三十多岁的女人在哭。大概喝多了酒,想起伤心事。
李寂然倒了一杯酒,就欲过去宽慰她。只见春兰一伸手,抢过他的酒杯。
“这种事情,一个大老爷们凑什么热闹,我去就行了。”说完,还飞了李寂然一个白眼。
李寂然摸摸鼻子,退到一旁。
他讪讪看着春兰端着酒走到女子对面,款款坐下。
“妹妹我们干一杯。”春兰举起酒杯邀请。
三十多岁的女人,愕然看了看春兰,见她表情平和,迟疑一下,便也端起了自己面前的杯子,与春兰轻轻一碰。
“妹妹叫什么名字?”抿一口酒,春兰打量眼前女人的脸。
“我叫蒋芳。”三十多岁的女人漫不经心地回答。
“你是不是在思念一个人?”春兰放下酒杯,盯着这名叫蒋芳的女人的眼睛,直率地问道。
“是。”蒋芳一仰脖,喝光了杯中的酒。
……
伤心人别有怀抱,但伤心人喝醉了都一样唠叨。
蒋芳将春兰当做了知心姐妹,对她讲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这个故事要从蒋芳读大学说起,那时她喜欢班上的一个男生,追了这男生一年,最终成为情侣。
大四的时候他们同居了,可是他从不与她一起洗澡,每隔一个月还必定回老家一次。
对于热恋的人来说,这些当然都是无关紧要的细节。
但等到他们毕业,这男生却突然要与蒋芳分手。没有理由,熟悉彼此的蒋芳当时只从男生眼眸里读出痛苦与不舍。
她于是瞒着男生,偷偷跟他回到他的老家,也就是脚下的这座城市。
她吃了很多苦,几年后,慢慢在这儿扎下根。
当然她还是在寻找男生,奇怪的是,男生就像突然消失了,再也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直到某一年中元节,她随同事去乡下看灯,在游行的队伍里,她竟然从一群鬼神像中看到了男生。
那是一尊城隍庙前鬼差,虽然打扮的很狰狞,但她还是一眼看出鬼差的底子模样就是自己心心念念的那个人。
她发疯一般扑过去,用力撕扯,却愕然那根本不是活人,而是一尊泥塑。
她颓然退后,但一直不死心,通过多方打听,她打听到供出那尊鬼差的人家和男生是同一个姓,再继续打听下去,她发现他们果然与男生是一家人。
她坐在那家人门口,日夜守候。
大概是精诚所至金石为开,这般守了一年多,男生终于又出现了。
他比以前消瘦了很多,挽着她的手带她快步离开。
回到她在城里的住所,这次他时刻不离地陪着她。她能感受到他浓烈到极致的爱意,也能感受到他有一种深深的悲哀。
同时,他每隔一个月,还是必定要回老家一次。
这般又过了三年,某一次他们出门旅游遇上水灾,误了他回老家的时辰,在赶回家的路上,她亲眼看着他突然没了呼吸,脸色青黑可怖。
幸好在日落之前,她驾车拼命回到他家。
他的家人赶紧将他抬进室内,放到一台仪器上,通过这台仪器,他大哥输了一些血给他,他方才恢复了正常。
至此她也知道了他的秘密,原来他患有一种怪病,每月必须依靠家人的血液续命。而且即使是这样折腾也活不了长久。
所以他大学毕业就和她分了手,并且藏起来销声匿迹。直到后来被她日日守在门口所感动,才又出来与她相认。
……
“这故事挺让人感动!”春兰摸了摸眼角。
“后来他死了?”春兰追问。
“是的,那次耽搁了之后不久,他就死了。”蒋芳消沉自责地回答。
他的家人赶紧将他抬进室内,放到一台仪器上,通过这台仪器,他大哥输了一些血给他,他方才恢复了正常。
至此她也知道了他的秘密,原来他患有一种怪病,每月必须依靠家人的血液续命。而且即使是这样折腾也活不了长久。
所以他大学毕业就和她分了手,并且藏起来销声匿迹。直到后来被她日日守在门口所感动,才又出来与她相认。
……
“这故事挺让人感动!”春兰摸了摸眼角。
“后来他死了?”春兰追问。
“是的,那次耽搁了之后不久,他就死了。”蒋芳消沉自责地回答。
“他的家人恨我,说是都因为陪伴我,他才误了时辰,伤了元气,不然他可以活得更久。”
“他们赶我出门,不允许我参加他的葬礼,也不告诉我他埋在了何处。”
“我不怪他的家人,一点都不怪他们。因为他是被我害死的,我是罪魁祸首!”
蒋芳捂脸,再次大声痛哭。
“可是我真的很想念他,非常非常想念啊!”
春兰伸手轻拍蒋芳的背,把她搂在自己怀里。
“哭吧哭吧,将所有的伤心与难受都哭出来。”春兰低语安慰。
一抬头,春兰看见李寂然却脸色铁青,板着一张脸不复之前的温和。
她不禁嗔道:“你们这些男人,这般感人的故事不流泪也就罢了,臭着一张脸又是为什么?”
李寂然鼻孔里冷哼一声。
“你懂个屁!活人炼俑,活人炼俑啊!这是多么残忍的家庭,为了什么样的利益,才会这般恶毒!”
第十四章
李寂然的话,吓了春兰一跳。
埋头痛哭的蒋芳,却因为悲伤而根本没注意李寂然愤怒的话语。
直到李寂然又咳嗽一声,她才抬起头,有些诧异地望着李寂然。
“你想过没有,他其实还活着?”李寂然语出惊人。
蒋芳一愣,转瞬却点点头。
“我当然想过,他曾经躲了我一次,自是可能再用装死的法子躲我第二次。可是当时他亲眼死在我跟前,呼吸心跳俱无,我打120叫来医生,给他仔细检查后也宣判他死亡了……”
“难道他真的有法子,连医生都能欺骗?”
“装死瞒过医生又有何难。”李寂然一招手,把柜台后磕瓜子的玲玉叫了过来。
“死一个给这位姐姐看。”他吩咐玲玉道。
玲玉一直有些怕李寂然,不敢像春兰那般给李寂然白眼。她将目光投向坐在一旁的春兰,用眼神向春兰告状。
春兰迎着玲玉委屈的目光,却缓缓摇了摇头。
“他不是在捉弄你,是这位姐姐的经历有问题。”春兰告诉玲玉。
好吧,既然不是捉弄自己,玲玉还是识大体的。她放下手中瓜子,一屁股躺到红漆木的棺材上。
脑袋一歪,她先做了一个翻着白眼珠,吐出半截小舌头的夸张模样。
蒋芳扑哧一声破涕为笑,笑得李寂然颇为尴尬。
“认真点!”他用力一拍棺材盖。
“不是这样装死吗?”玲玉眼白恢复正常,不解反问。
“当然不是!”李寂然搜索脑海,酝酿用词。
“就是回忆你真正的死亡时,没有呼吸,没有心跳,被人埋在地底下的样子……”
玲玉打了个寒战,眼神里露出恐怖害怕的表情。春兰瞧在眼里,一把握住她的手,瞪了李寂然一眼。
“别说了!”她制止李寂然,自己低声与玲玉耳语了几句。
玲玉点头,通过春兰的讲解,她明白了李寂然的意思。
她重新躺好,双手交叠放在小腹部位,眼皮闭合,神情平静,但脸上的颜色须臾转为青黑,皮肤干巴巴皱乎乎也呈现脱水的状态。
蒋芳一下子站起身,她颤抖着伸出手触摸玲玉的鼻端,又一把握住她的手腕,寻找她的脉搏,接着拨开她的眼皮,查看她的瞳孔。
“当初……当初他就是这样!”一套检查下来,蒋芳惊慌地说道。
“人死的样子都差不多。”李寂然解释。当然,关键是要让蒋芳看到玲玉的复活,这样后面的话才有说服力。
“你现在再注意看她。”李寂然提醒蒋芳。
蒋芳闻言,眼睛一眨不眨地紧盯着躺在棺材盖上的玲玉。
只听李寂然说了一声好了,仿佛变魔术一般,玲玉的皮肤颜色迅速恢复正常,她扑扇着睫毛,缓缓睁开眼睛……
……
在事实面前,蒋芳不得不相信死亡也是可以伪装的。
她急匆匆地付了帐,就要去质询他的家人。
李寂然暗示春兰,拉住蒋芳。
“你有什么证据,证明他们欺骗了你?仅仅因为一个酒馆老板的胡言乱语?”李寂然直白地反问蒋芳。
“你是胡言乱语?”蒋芳睁大眼睛。
“当然不是。”李寂然否认,“但别人会这么认为啊。”
“没有证据的情况下,莫非你又打算像之前那样,在他家门口苦苦守候几年?”李寂然摇头,女人就是冲动的动物。
“这又不行,那又不行!我到底应该怎么办?”蒋芳撕扯自己头发,有些竭嘶底里。
“交给我来办吧。”李寂然盯着她的眼睛,用一种温和的,并且令人信服的语气缓缓说道。
蒋芳不知不觉地安静下来,她奇怪地打量李寂然。
“你为什么要帮我?”她恢复了之前的知性女性模样。
“因为活得太久了,需要做一些事情打发无聊的时光。”李寂然半真半假地回答。
李寂然的话蒋芳自是不相信,但不知道为什么,她终究还是同意了他的建议。
将恋人老家的详细地址告诉李寂然,蒋芳答应李寂然暂时不去打草惊蛇。而李寂然也承诺蒋芳,三天后给她结果。
……
蒋芳走时,天色已经黯淡。
李寂然返回门口,站到酒馆门前张望。
对面的91号大楼蹲在暮色里,就像一只巨兽。
李寂然眯着眼睛打量,发觉笼罩其上的黑气又开始浓郁。
“到底是忍耐不住了。”李寂然悄声自语,他穿过马路,围绕91号大楼慢慢转圈。
等李寂然转到91号大楼后方,他看见一年轻人走进一条深巷。
这深巷口挂着两盏红灯笼,灯笼上各自绘着一只栩栩如生的狐狸,幽幽的十分诡异。年轻人却似乎一点都不害怕,径直走了进去。
他走了十余米,巷子里两边都是高达数丈的青砖墙,没有门窗,只看到墙后有许多古老的飞檐伸出。
每隔一段距离,这些飞檐上就会挂着一只红灯笼,同巷口一样,上面也绘着一只狐狸。
这些红灯笼,将深巷内照得幽红一片。
李寂然远远跟着年轻人,看他越来越深入,一直走到巷底。
巷底是封闭的,只有一棵大树。
这大树上也挂了红灯笼,并且挂了很多很多只。
李寂然眼尖,发觉这满树的红灯笼里还垂着一条白影。细瞧之下,竟是一穿白衣的长发女子吊在树上。
这女子被黑发遮住了面目,身躯在夜风里微微摇晃,一双绣花鞋时不时撞击树干,发出笃笃的声音。
而那年轻人站在树下,绣花鞋离他头顶只有数寸,他左顾右盼,却是一直没有发觉。
李寂然瞧得心急,欲提醒年轻人抬头往上看,忽见挂着白衣女子的草绳突然断裂,白女女子身形下坠,一下子落在了年轻人的肩膀上。
只是白衣女子仿佛轻若无物,她落在年轻人肩头,年轻人竟然毫无觉察。
年轻人皱着眉绕树一圈,站在他肩膀上的白衣女子,衣袂飘飘跟着同行。
最终年轻人站定,不再没头苍蝇一般乱窜,他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自然是没有信号,年轻人眉头皱得是更深了。而这时站在他肩膀上的白衣女子缓缓蹲下身子,她伸出一双惨白的手,轻柔地抚摸年轻人脸颊。
年轻人依旧木然无觉,待到白衣女子突然捏住他的腮帮,发力将他脸面扭转向上,低头欲吻他之时,他才感到不对劲。
他拼命挣扎,却抵挡不过白衣女子的力气,眼见脸一点点被扭转,就要被白衣女子吻住嘴唇……
李寂然看不下去了,他掏出一张符一丢,符纸飘飘荡荡,落到白衣女子后背。
一声尖锐的惊叫,就像是被开水浇淋,白衣女子松开捏住年轻人腮帮的手,眨眼间化成了一只嘴尖尾长的白色小兽。
白色小兽转头狠狠瞪了李寂然一眼,一纵身从年轻人身上跳到深巷的墙头,再一跃,跃上飞檐的檐角,消失不见了。
而随着白色小兽的消失,深巷、灯笼、包括巷底的那棵大树也转瞬消失不见。
李寂然看到自己身在一处热闹的小街一隅,放学归家的儿童三三两两结伴而行,炊烟带着米饭的香味在空气里飘浮。
而刚才那个年轻人,则站在一棵街树下,一脸茫然地举着手机发呆。
第十五章
一只狐妖而已,翻不了多大的波澜。只不过受91号大楼黑沉之气的诱惑,过来借势分一杯羹。
李寂然很快将它忘之脑后,第二天,他惦记着对蒋芳的承诺,那才是大事,早早出了城,往郊外而去。
十点钟,李寂然来到目的地,一个叫做马头岭村的地方。他径直进了村,在村舍之间信步。
村落里没什么人,只在一个小广场有一些老人带着孩童玩耍。他们看见穿长袍,拎旧藤箱的李寂然都面露好奇之色。
而李寂然也不矫情,随意坐下来与他们攀谈,他自称是风水先生,四处查探风水。
这职业倒是与他的形象相符,再加上李寂然口才好,帮几位老妇算了算命,唬得她们一惊一乍,更是令村中诸人对他再无怀疑。
这般与村人熟稔后,李寂然在村内行走更是方便。
正午时分,他终于找到蒋芳男友的老宅,一栋装饰豪华的农家院落。
李寂然敲门,半天没有反应。
瞧了瞧左右无人,他一腾身,就从墙头跳进了院子。
院子内与外表的豪华相比,却是甚为荒凉。杂草长得有一人多高,只有隐隐的一条小路,从杂草中通向后面的一栋小洋楼。
李寂然沿着这条小路,也来到小洋楼跟前。
小洋楼上着锁,不过这难不倒李寂然,他伸手一拂,铁锁便自动开启了。
李寂然推门入内,扑面一股湿冷的气息,就像进入阴沉的墓穴。
一尊鬼差雕像,伫立小洋楼的进门大厅中心,它鼓睛怒目,手持一柄钢叉,端的是栩栩如生。
李寂然盯着鬼差的脸,仔细凝神观看良久,深叹一口气,他弯腰从旧藤箱内摸出一根香。
李寂然点燃香,只见一缕青烟袅袅升起,它萦绕在鬼差雕像的口鼻之间,一点点侵进雕像体内。
待香燃烧一半,鬼差雕像的眼珠诡异地转动了一下,它的喉结骨碌一声响,似有吞咽动作。
李寂然掐灭香,将剩余半支藏回旧藤箱,搬了一张椅子过来,他坐到鬼差雕像的前方。
默默坐了一会,李寂然突然开口说话:“蒋芳托我来找你,她知道你没有死……”
鬼差雕像一阵微微摇晃,它嘴唇不动,但是有沉闷的声音发出。
“不可能!当时她是那样的伤心难受……”
“你也知道她伤心难受?”李寂然反问,“却为什么要做这样的蠢事?”
“蠢事?”鬼差雕像的声音变得苦涩,“父母之言,我又能如何?”
“父母叫你吃屎你也吃屎?”李寂然气极反笑,“况且这活人炼俑,就像养小鬼,虽然短期能够偷来荣华富贵,最后肯定全家会遭天谴。”
“遭天谴?”鬼差雕像语气顿时变得急促,“什么样的天谴?”
“呵,你还挺担心家人,虽然他们这样对你。”李寂然冷笑,“当初让你们活人炼俑的家伙,看来是没告诉你们后果。也罢,我告诉你们吧,这活人炼俑的天谴,第一是始作俑者,其无后乎。也就是说,你们整个家族,再也不会有后代,就算之前有后代,必然也会各种惨死。”
“你作俑多年,想必这第一条已经深有体会。”李寂然森然道。
鬼差雕像半晌无语,只是口中嗬嗬有声,李寂然见势不对,赶紧抬手一击它的胸腹,它呼出一口郁气,恨声大喊:“我家被骗惨了!”
“当年我家落魄,债主逼门,几乎活不下去,有一人替我们还了债务,又教我父母此法,当时他说家里只需一人受苦,就能换来阖家富贵,他神通广大,我们深信不疑,于是抽签选出一人。”
“我自己抽中了签,甘愿一身受苦换全家幸福,所以,我不恨父母与兄妹。只是我们尝若知晓这活人炼俑还会断子绝孙,定是不同意的!”
“再多富贵,后代都没了,又有什么意义?”鬼差雕像的声音渐渐转为低沉,“你说的不错,这些年我亲眼看着所有侄子、侄女惨死,我妹妹婚后也一直不孕不育。以前我们只当做是偶然……”
“偶然,哪有那么多偶然?”李寂然乘势追击,“这断子绝孙还是第一步,第二步的天谴才最为恐怖。”
“等你彻底成俑,意识丧失,因为之前是靠亲人血液维持,那时对亲人的血液分外渴望,就会吸尽每一位亲人的血液,阖家上下最终只剩你一个人,不人不鬼地活着……”
李寂然的话语,在阴森森的小洋楼内回荡。
鬼差雕塑仿佛吓得痴了,两串冰凉的泪珠从它眼眶里溢出,滑落它狰狞木然的脸颊。
“是不是非常后悔?”李寂然站起身,掏出手绢为鬼差雕像细心擦干净眼泪。
“还有蒋芳,她也因为你而痛苦一生。”
说完这话,李寂然拎起旧藤箱转身就走。他迈了两三步,忽听身后鬼差雕像沙哑着嗓子,用一种如同挤出来的声音哀求:“救我……”
李寂然定住,回头问它:“什么?”
鬼差雕像直直盯着李寂然,这次它声音清晰许多,虽然依旧沙哑。
“救救我!”它惶急说道。
……
带着一尊等身高的雕像,李寂然自是不能白昼出村。
熬到天黑,村子里的老人与孩童都关灯睡觉了,李寂然才做贼一般扛着鬼差雕像溜出村。
一直将鬼差雕像扛到马路边,他喘口气,立即给出租车司机打电话。
出租车司机欠着李寂然人情,再说李寂然又不拖欠车费,自是召之即来,来之飞快。
到了地头,他还下车热心地帮李寂然一起搬鬼差雕像。
搬好放入后座,他忍不住好奇地问一句:“这东西干嘛的?”
李寂然瞧着出租车司机古怪地笑了笑,回答他:“我如果说你本来要和它一起共事,是同事关系,你信不信?”
出租车司机大脑袋摇得拨浪鼓一样飞快,但想到李寂然是城隍使者,又怯怯地偷看了鬼差雕像一眼,然后迅速移开视线,专心开车。
一路无话,回城到了黄泉酒馆门口,出租车司机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肯再碰鬼差雕像了。
李寂然付了车费,只好自己又把鬼差雕像扛进酒馆。
东瞧西看,李寂然选定酒馆的一个角落,把鬼差雕像放下。
配合酒馆的风格,别说,鬼差雕像与酒馆环境还挺协调的。
第十六章
蒋芳与李寂然约好的时间应该是第三天晚上,但第三天下午两点,她就迫不及待地走进黄泉酒馆。
此时李寂然恰好在酒馆后面的梅花镇里教囡囡读书识字,而慵懒的春兰尚躺在棺材里睡午觉,只有曾生与玲玉两人坐在柜台后看电视。
蒋芳与他们不熟,要了一杯酒就自己去找座位。
巡视一圈,她顿时发现了那尊摆在角落的鬼差雕像。
心中一疼,蒋芳快步走到鬼差雕像附近,那里新加了一张小桌子,她放下手中酒杯就坐下。
她自是认得这尊鬼差雕像,当年在他老家游神时她便见过。后来她询问他,他解释说是家人为病弱的自己祈福,所以才造了这么一尊与自己面目一模一样的古怪雕像。
蒋芳回首往昔,昔日恩爱之人已经没了踪影,只剩酷肖他的这么一尊雕像尤存。
她猜测李寂然将这尊雕像带回酒馆,估计也是发现他确实死了,无以交差,就用它来宽慰自己一二。
其实回去后蒋芳已然想通,死而复生或许可以伪装,但概率太低,而且她也猜不出他有什么理由要欺骗自己,那时她与他早就约好了,他短暂的一生让她陪着走完,此后她嫁人生子,绝不痴缠。
她相信他应该不会再骗自己,因为都已经骗了那么多年。
所以蒋芳今天来酒馆,她做好了听闻他还是死去了的准备。
当然,内心深处,她又渴望有奇迹诞生。
……
“会有奇迹诞生么?”蒋芳托腮望着眼前的鬼差雕像,像个小女孩一样歪着脑袋问它。
“如果那个负心人没有死,这些年他躲在哪里?又在干些什么?”
“他会不会骗了别的女人,一起亲亲我我?他肯定想不到,我还惦记着他,念念不忘他。”蒋芳好笑地摸着鬼差雕像的脸颊,似乎嘲笑自己的一片痴情。
但转瞬她一低头,泪珠连串地滴落桌面。
抿一口酒,蒋芳稳定了一下自己情绪,她继续面对着鬼差雕像自言自语。
“我很后悔没有为他生一个小孩,这样思念他时就有一个寄托。当初我骗他,等他死了我就嫁给别人,其实这根本做不到的,我又不像他那样铁石心肠。”
蒋芳絮絮叨叨,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她没注意到鬼差雕像的眼中,这时也流出了泪水。
直到一滴泪水滑落鬼差雕像僵硬的面颊,坠进蒋芳手中的酒杯,发出叮咚一声脆响,并在酒杯里溅起一朵小小的水花,她才抬起头,诧异地看到鬼差雕像居然也哭了。
“你为什么哭?”喝得微醉的蒋芳醉眼朦胧地问鬼差雕像。
但转瞬她就清醒过来,猛然站起身,她颤抖着伸出手再度抚摸鬼差雕像的脸,指尖划过它的嘴唇。
僵硬的触感让蒋芳心一凉,不死心的她转到鬼差雕像后背,趴在雕像赤裸的青黑皮肤上她仔细寻找,最终让她在靠近臀部的位置,找到一块模糊的蝴蝶形状胎记。
死死盯着这块胎记,蒋芳突然嚎啕大哭。
她嚎哭得是那样的伤心,那样的难受,又是那样的撕心裂肺。
柜台后的曾生与玲玉吓得一起瞠目结舌看着她,梅花镇里正在教囡囡写字的李寂然也停下手中笔,回首酒馆方向。
……
等李寂然赶回酒馆,蒋芳慢慢收住了哭声。
她抱紧鬼差雕像,却是不松手。
“他为什么变成了这样?”蒋芳冲李寂然嘶吼。
李寂然取出昨天没点完的那半支香,重新点燃。
等待鬼差雕像吸收袅袅升起的香雾时,李寂然回答蒋芳:“为什么?还不是因为利益两个字!”
“他家为了荣华富贵,牺牲了他,活人炼俑。而他为了家族,也心甘情愿如此。”
“什么是活人炼俑?”蒋芳听得一头雾水。
“一句两句也说不清,你就当做是养小鬼。他就是被养的那只小鬼,活生生地,一点点地从一个人慢慢变成一只鬼。”
“那他还有救吗?”蒋芳望着李寂然,着急询问。
“有救!”李寂然肯定答复。
“他外表变成了俑,内在还有一缕阳气没有炼化。放在这儿慢慢调理静养,两三年的时间也就恢复了。最多损失十年的寿命。”李寂然漫不经心地告诉蒋芳,仿佛救活他是一件小事。
蒋芳却身子一歪,绷紧的精神顿时松弛,软软瘫倒在地。
半支香此时燃尽,鬼差雕像的眼珠骨碌碌转了一圈,它嘴唇不动,咽喉部位发出闷声。
瘫在地上的蒋芳敏捷地爬起,将耳朵靠近鬼差雕像的嘴唇,鬼差雕像又说了一句,这次连李寂然也听清楚了,是“阿芳”两个字。
喊完阿芳,鬼差雕像又用力吐出三个字:“对不起……”
“你确实对不起我!”蒋芳发疯似地捶鬼差雕像胸脯,“枉我一片痴心对待你,你却为了家族的荣华富贵如此作践自己,作践我们的爱情……”
蒋芳捶得鬼差雕像的胸脯嘭嘭作响,李寂然瞧得眼角直抽搐,他吓唬蒋芳道:“捶坏了可就修复不了了,你悠着点!”
蒋芳闻言,马上放轻了手脚。
“他吸了还魂香,能够说一个时辰的话。你俩慢慢聊,我就不打扰你们了。”李寂然惦记着囡囡的教学,转身准备回梅花镇。
余光一瞥,酒馆的大门又被人推开,三个人并排走了进来。
这其中一人白衣飘飘,李寂然认识,正是三天前被自己贴了一符的那只狐狸。
仇人上门,李寂然叹口气,囡囡的教学今天看来是没戏了。
垂着衣袖,李寂然迎上前。
“三位要喝一杯吗?”他微笑着招待。
“你这厮好不晓事!”三人中一模样俊秀的少年喝斥李寂然,“我们三位怎么可能只要一杯,至少也要三杯嘛。”
李寂然一愣,竟然发觉他的话毫无瑕疵,令人反驳不了。
他摸摸鼻子,讪讪对柜台后的玲玉招呼:“倒三杯酒给三位。”
“且慢!”李寂然的仇家,那只狐狸变的白衣女人出声制止。
“这里鬼气森森的,一看不是好地方,我也不敢喝你的酒。”她斜着眼睛瞪着李寂然,三天前被李寂然一符打回原形,现在她的脸还没彻底恢复模样,鼻子尖尖的,隐约还带着狐狸脸的感觉。
“我只是来找你讨个公道。”她气鼓鼓地说道。
第十七章
被一只狐狸上门讨要公道,李寂然很想关门放狗。但可惜酒馆里没有养狗,梅花镇中更是连哈巴狗也没有一只。
因为鬼魂们与狗素来不谐,它们是天生的一对冤家。
没奈何的李寂然只好苦着脸,静下心来与白衣女人讨论公道的问题。
“你那天是要吸人阳气吧?”李寂然以攻为守。
白衣女人点头,这事无可掩饰,不如大胆承认。
“看,你要吸人阳气,我作为一个人类路过,自是不可能袖手旁观。”李寂然瞥一眼随白衣女子一同来的俊秀少年,和一直没有说话的另一位肥胖壮汉,悄然开始诱导:“比如你看见一只狐狸被人欺负,难道能够若无其事地当做没看见?”
俊秀少年与肥胖壮汉闻言各自暗暗点头,那肥胖壮汉更是第一次开腔,他粗着嗓子抱怨白衣女子:“三姑,原来是你先撩拨人家……”
“你闭嘴!”白衣女人狠狠瞪了肥胖壮汉一眼,“这里是有缘由的,那人不久前把我当做野狗,踢了我一脚。我吸他几口阳气报复,又不是要害他性命。你们修行人讲究因果,岂能不辨因果就横加插手?”白衣女人解释,同时反问李寂然。
李寂然嘿嘿一笑,他不理睬白衣女人,继续策反她带来的俊秀少年和肥胖壮汉。
“你们厉害的三姑,说她居然被一个凡人当做野狗,给踢了一脚,你们相信这话吗?”
俊秀少年与肥胖壮汉,下意识一起摇头。
只是摇到一半,他们突然想到这样不妥,有些尴尬地望着白衣女人。
“你们是来帮我助阵,还是串通外人故意来气我?”白衣女人气得用力一跺脚。
“三姑,我们肯定是帮你的,只是你这谎言实在……”俊秀少年无奈地一摊手,“实在是太拙劣了!”
“要么……要么……我们不讲公道算了。”俊秀少年看了看李寂然,又看了看柜台后的曾生与玲玉,悄声对白衣女人建议。
“稀里哗啦砸它一通,给三姑你出气,然后我们就跑。”
白衣女人脸上神情变幻,显然对俊秀少年的建议颇为动心。
一旁的肥胖壮汉却再次插嘴:“这样不好吧。”
李寂然冷眼看他们嘀嘀咕咕,一翻腕,掌心露出上回在傅远家用过一次的银色小剑。
“这把飞剑,速度已经被我炼到超过三马赫,不知道能不能追上搞破坏的小狐狸?”
李寂然自言自语,又从怀里掏出城隍的那方铜印,随手一抛,铜印悬浮酒馆屋顶,滴溜溜转个不停,一道黄光从铜印内射出,笼罩住了白衣女人、俊秀少年及肥胖壮汉。
“某些家伙不讲公道,那么天道幽远,肯定也无所顾忌。它们敢在城隍庙附近吸人阳气,估计在城隍面前打砸抢亦是肆无忌惮,至于因此被天道注意,招来雷劫,不过小事尔,对不对?”李寂然笑吟吟地询问白衣女人和俊秀少年。
白衣女人和俊秀少年顿时脸色煞白,他们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李寂然除了是修行人,还是本地城隍。
社狐村鼠之辈,最忌讳的就是神灵。修行之人不慎招惹了,它们打不过还可以远遁。然而触怒了神灵,就算跑到天涯海角,九泉之下,那雷劫的惩罚也是避无可避!
李寂然还待再吓唬他们一下,此时酒馆的门又被人推开,一个扎马尾辫的青春靓丽女孩走了进来,正是李寂然许久不见的徒弟小鸾。
她看到俊秀少年一声惊咦,“胡不语你怎么也在这儿?”
俊秀少年一脸尴尬,回答小鸾:“我姑与人吵架,喊我过来帮忙。”
“吵赢了吗?”小鸾好奇,她其实一进来就看到了与俊秀少年对峙的是李寂然,故意这般问。
俊秀少年抬头看了看头顶悬浮的城隍大印,不好意思昧着良心吹嘘。
“没……”他老老实实地承认。
“你认识他们?”李寂然开口打断小鸾与俊秀少年的聊天。
“只认识他。”小鸾指了一下俊秀少年,“我们是网友。”
“网友啊,哦,那多如狗。”李寂然哦了一声,一指城隍大印,它滴溜溜转得更急,并慢慢压下来。
“小鸾你站到一旁,看我收了他们,埋到后面去给梅树做花肥。”李寂然阴森森说道。
“别!师父刀下留人!不,印下留人啊。”小鸾失声大喊。
李寂然停手,奇怪地看着她,她扭捏一阵,终究坦白:“师父,我们的网友关系有些特殊……”
“怎么特殊?”李寂然莫名其妙。
“就是那种特殊嘛。”小鸾神情越发扭捏,“我叫他不语哥哥,他叫我小鸾妹妹那种……”
“不就是网恋么……”李寂然恍然大悟,“弄得神神秘秘的,早说嘛。”
他定住城隍大印,反朝小鸾告状:“适才你的不语哥哥,可是要砸了你师父的酒馆。”
小鸾脸色囧得忽红忽白,俊秀少年也低垂下脑袋。白衣女人看了看小鸾,看了看俊秀少年,又看了看李寂然,她的脑袋里一团浆糊,感觉再这样下去,自己又要变回原形。
肥胖壮汉倒是最洒脱,憨憨地站在一边傻笑。
“算了。”李寂然适可而止。
他招手收回城隍大印,不再捉弄他们,又命玲玉送过来三杯酒。
“一杯二十,概不赊欠。”李寂然将酒放到他们面前。
“看在我徒弟的份上,喝了我们就恩怨两清。”
肥胖壮汉伸手拿过一杯,一仰脖干掉。
“这事本来我们就不占理,你面恶心善,其实是个好人。”他夸奖李寂然一句,转身出了酒馆。
白衣女人目光闪烁,有些不甘心地端起一杯酒,她浅浅抿了一口,放下杯子去追肥胖壮汉。
眼见肥胖壮汉和白衣女人都跑得不见踪影,俊秀少年端起桌子上最后一杯酒,他磨磨蹭蹭地喝了半天,方才将杯中酒喝完。
然后肉疼地掏出一百元递给李寂然,嘴里嘟囔着:“胖子和三姑真是狡猾啊,不付账跑得飞快。”
李寂然假装没听见俊秀少年的抱怨,找了四十元给他。
顿了顿又问他,“要不要请女朋友喝一杯?”
小鸾闻言,笑吟吟地望着俊秀少年,俊秀少年只好又抽出二十元递给李寂然。
“她是你徒弟,难道没有打折?”俊秀少年抱怨。
“她还欠我拜师费,怎么可能有打折?”李寂然回身就走,懒得再与他们纠缠。
梅花镇里的囡囡,估计都等的急了。
……
等李寂然从梅花镇出来,俊秀少年也走了,小鸾却还在酒馆里等待自己。
“师父,我遇到一件怪事。”小鸾见李寂然出现,径直开口说道。
“什么样的怪事?”李寂然坐到小鸾对面。
“你先看这个。”小鸾拿出一陶瓷做的方盒,放到桌子上。
她小心翼翼揭开方盒的盖子,只见里面的锦缎上,横置着一枚药丸。
这药丸通体殷红如血,散发出一股阴煞邪恶的气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