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李寂然严肃地盯着这陶瓷方盒内的红色药丸,伸出手指触了触。
手感僵硬,没有弹性。
“没熟。”他判断道。
“什么熟没熟?”小鸾一头雾水。
“没熟就是没熟。”李寂然神色淡然地回答。
“这东西熟了才能吃。”
“好吃吗?”身为吃货,小鸾第一时间考虑味道。额头一疼,却是被李寂然狠狠敲了一下脑门。
“想死你就去吃,这不是给活人吃的东西。”
“感觉鬼气森森,我就知道不是好东西!难道是给鬼吃的?”小鸾揉着脑门抱怨。
“对,它就是给鬼吃的。”李寂然颔首。
见小鸾一脸疑惑,为人师的李寂然正襟端坐,他轻轻咳嗽一声润润嗓子,为小鸾上课。
“这叫鬼婴丸,取育龄男女的骨灰均等,用秘法调制成丸,然后放在阴气郁积之处,每日里用女子的鲜血浸润。待到它柔软有弹性,颜色趋于透明,中间隐隐约约可以看到一个小人儿时,方是成熟了。那时可以取来喂给鬼魂吃,滋阴养魄,实乃鬼魂的大补之物!”
李寂然说的津津有味,小鸾听的一脸嫌弃。
“骨灰啊!还有女人的鲜血……这等邪恶之物,果然是只适合鬼魂享用。”
李寂然闻言伸手又敲了一下小鸾脑门,“你也算是修行之人了,思想怎可如此狭隘。此法不须害人性命,如何能称之为邪恶?难道就因为使用了骨灰与鲜血就遭你鄙视?那你的思想岂不是拘束与物?况且你可知晓,这鬼婴丸其实脱胎于道教正宗的玄门秘法,它本质上是元婴丸的变种。”
“是,师父我错了。”事关修行的认知,小鸾诚恳低头认错。但好奇心旺盛的她一抬头,又睁着大眼睛询问:“元婴丸又是什么东东?”
“鬼婴丸是给鬼魂吃的,这元婴丸自是给活人吃的。”李寂然对小鸾倒也不藏私,对她所问尽力解答。
“元婴丸又唤人生果,制作时需选用上好的松脂,放入铺有细沙甘草的笼屉三蒸三煮,将其过滤后取出,再滴入自己的一滴血液,外加对应异性的另一滴血液,趁热搓揉成丸。”
“当然这只是第一步,日后必须时刻贴身温养,每天子午时辰,还需将元婴丸置于百会穴,用特殊的方法呼吸吐纳。待其外表柔软如肌肤,内中可见一婴儿的金色淡影,就是熟了。”
小鸾打个寒战,“师父,熟了就吃了它吗?这还是好残忍嘛。”
李寂然耸耸肩膀,“丸内孕育的婴儿魂魄无知无识,如同植物,谈不上残忍。不过我当初听闻此法,反应与你却是一模一样。所以我虽然知道如何炼制,但从来没有尝试。”
“好了,不谈这个问题。继续说你遇到的怪事吧。”李寂然转移话题。
小鸾也不欲再讨论这个话题,她点头轻嗯了一声,盖上了陶瓷方盒的盖子。
“这事要从昨天说起……”她皱眉回忆。
“我在网上听闻,城北一所学院的教学楼内闹鬼,好奇之下,便于昨天赶过去调查。”
“我下午两、三点进入闹鬼的教学楼,并没有感觉到任何异常,于是潜伏下来。夜晚两点钟后,我躲在一楼的一间教室里,突然听到有人进楼的脚步声。”
“不久,一队女人穿着睡衣,披着长发从教室的窗外走廊经过。她们步履缓慢,身形僵硬,一看就不是正常人走路的姿态。”
“其中排在最后一位的,大约听到了我不慎碰撞课桌的微声,她倏然回首,目光凄厉凶狠,瞳孔竟是血红色的。”
“血红色的瞳孔?”
李寂然插嘴,“她们身上有活人气息吗?”
“有。”小鸾语气肯定。
“那便不是厉鬼本体,应该是活人被厉鬼附了身。”李寂然断定。
“我也是这般认为。”小鸾微微喘口气。
“我吓得屏住气息,一动不动。她没有发觉我,转身又追上队伍。”
“等她们走远,我从教室里悄悄溜出来,远远跟在她们身后……”
“胡闹!”李寂然训斥小鸾,这次他面带怒色,“一两个厉鬼你可以对付,一队厉鬼聚在一起,岂是你这三脚猫的功夫能应付得了?下次再遇到这种情况,立即转身逃跑,或者撕了我给你的那张求救符,唤我过去。”
李寂然声色严厉,小鸾被吓得低头。“师父我知道了……”
她像个乖乖女坐在座位上一动不敢动,一时忘了讲述。
“继续说!”李寂然看她态度诚恳,收敛些怒色。
“后面我更冒险……”小鸾怯怯望着李寂然,“你让我说可以,师父你不许再生气了。”
“讲,讲,讲!”李寂然挥手,他手痒痒的,很想用力在小鸾脑袋上扇一巴掌。
“那我讲了啊,说好了不生气。”小鸾悄然将椅子往后挪了挪。
“我跟踪她们,发现她们不是往楼上走,而是踏入了往地下室去的楼梯。”
“这教学楼的地下室很大,我白天探查过,它有两层,每一层都像迷宫一样有许多走廊。”
“并且因为隔离了天光,里面是彻底的黑暗,真正的伸手不见五指。”
“幸好我带了夜视仪。”小鸾得意一笑,“依旧能远远缀着她们,不至于跟丢。”
“她们下到第二层,在一处拐角的墙壁高处用力一按,这堵墙无声无息地滑开,背后又露出了一道楼梯,台阶向下。”
“她们鱼贯而入,这次你徒弟聪明了,没有冒然跟下去。我耐心守在上面,守到凌晨四点,等她们出来后列队离去,才学着她们的方式打开墙壁上的暗门。”
“我进入暗门,沿着楼梯下行,很快到底,触目是小小的一间密室。”
“密室里空荡荡的,就是靠墙的一方架子上摆满了这种陶瓷小盒,一半小盒里都盛着一枚红色药丸。”
“我瞧不懂它有什么作用,于是偷偷拿了一盒带给师父你。还是师父厉害,一眼就认出了它的来历。”小鸾指着桌子上的陶瓷方盒,谄媚地拍李寂然马屁。
“少来这一套,对我没用。”李寂然微微一笑。
“后来呢?”他关怀询问小鸾。
“后来……”小鸾面露一丝惊恐,“后来我原路返回,打开暗门的时候,门后静静地站着一个女人,正是走在最后那位瞳孔血红的厉鬼。”
“猝不及防之下,她一把掐住了我的脖子,阴森地咯咯笑着说,她早察觉到身后有些不对劲,于是独自返回查看,果然遇到了一个不知死活的家伙!”
“她越掐越紧,我呼吸困难,危急关头,我伸手摸出一张符,正好是师父你送给我的驱邪定鬼之符,我啪地一下贴到了她额头上,她顿时动弹不得。”
小鸾伸手解开遮住脖颈的衣领扣子,露出咽喉部位一道乌黑的指印给李寂然看。
“师父,你瞧,这就是那厉鬼当时掐的,现在还疼。”小鸾委屈地向李寂然诉苦。
第十九章
简挚知道这栋教学楼闹鬼,其实学院里的每一位学生都知道。
不过因为简挚当警察的父亲,简挚比别人还多知道那么一点,这栋教学楼不仅仅有闹鬼的传闻,它每隔三年还失踪一对男女。
所以简挚一直尽量避免靠近这栋教学楼,特别是夜晚的时候。
他平平安安地渡过了三年,再熬一年就可以毕业。
当然像大多数的莘莘学子,三年的时光里他也找到了一位同窗做自己女朋友。
他的这位同窗姓孙,叠字绾绾。
孙绾绾有一头柔顺的黑发,性格乖巧懂事。她听从简挚的劝告,也尽量避免去教学楼。
但是最近,在她身上还是发生了一些怪事,或者说她居住的整个寝室都透着古怪。
她们整个寝室的女生,这些日子都感觉睡不好,第二天起床个个精神萎靡,并且脸色发青发白,一副失血过多的模样。
她们去看了医生,查了寝室的甲醛,一切都没问题,最终只好不了了之。
……
今天早上,鸡鸣时刻,孙绾绾睁开眼睛,赫然惊恐地发觉自己穿着睡衣,站在一片黑暗之中。
这片黑暗沉闷压抑,就像深埋地底的洞穴。
没有手机,身上没有任何照明物的孙绾绾哭泣着自我救赎,她摸着洞壁里的冰冷石墙一点点挪动……
不知道挪动了多远,也不知道过去了多少时间,孙绾绾终于在石墙上摸到一个开关。
按下开关,头顶有灯照亮,昏黄的灯光下,孙绾绾发现自己是在一个迷宫似的地下走廊里。
空荡荡的走廊里没有人,只有自己的脚步声回响。
孙绾绾愈发害怕,她按亮走廊所有的灯,终于找到往上去的楼梯。
跌跌撞撞地连爬两层楼,她才看到外面的天光。
外面天色已经大亮,腿脚发软的孙绾绾筋疲力尽地爬出楼梯间,爬进一间大厅。
她认出这大厅正是闹鬼教学楼的入门大厅,一群来上课的学生正推开门进入。
孙绾绾艰难抬起手,昂起头向他们求救。
这群学生却被孙绾绾的模样吓了一跳,他们大叫着鬼啊,纷纷转身就跑。
事后,闻讯赶来的简挚也被孙绾绾吓住了。因为当时她不光脸色一片苍白,长发遮面。
更恐怖的是,透过垂落的缕缕发丝,可以看到她额头还贴着一张符。
……
这张符被简挚揭下,小心翼翼地藏好,他打算周末带回家,让老爸利用职权调查一二。
接下来他护送受了惊吓的孙绾绾回寝室,亲自陪伴着她睡着,才返身离开上课。
黄昏,简挚又去看望孙绾绾,见她一脸憔悴,还在熟睡。不忍心叫醒她,他自己一个人去食堂吃饭。
学院食堂常有外人进来用餐,简挚打了饭菜坐下后,看到一个奇怪的家伙坐到自己对面。
这人穿着民国的一袭白袍,手上拎着一个旧藤箱,像个老古董一般。
但因为颜值高,还是显得儒雅有气质,频频招来女生们的注意。
这人自然是李寂然,他坐定不语,很快替他买饭的小鸾端着餐盘就过来了。
看了看简挚,小鸾抱怨,“师父,那边有很多空座位……”
“就坐这儿。”李寂然接过餐盘,放到自己面前的桌子上。
小鸾见李寂然态度坚决,只好嘟着嘴坐到李寂然旁边。
“别光嘟嘴,看出什么了吗?”李寂然提点小鸾。
小鸾一愣,方才明白李寂然坐在这儿,原来是别有深意。她瞪着大眼睛,朝简挚肆无忌惮地仔细观察。
“他印堂发黑,近日要倒霉,师父对不对?”小鸾迟疑着说道。
李寂然拿起筷子,啪地轻敲了一下小鸾的头,“再看。”他训斥。
小鸾俯身,靠近简挚,近距离地盯着他打量,又用鼻子嗅了嗅。
“师父,他体质偏弱,但阳气极其纯正,是纯阳之体。”小鸾回头兴奋地告诉李寂然。
李寂然点点头,夸奖小鸾:“不错,有进步。”
“但这仍然不是我要的答案。”
……
简挚用餐时被小鸾盯着看,已然十分尴尬。他听李寂然的话,似乎还要这女孩继续观察自己。
我又不是动物园的猴子!简挚生气。他一端碗,就欲离开这儿去别的地方吃,懒得理这对神经病。
只是下一秒,简挚就僵住了,他发现自己居然失去了对身体的控制能力。
这种失控的感觉分外怪异,就像肉体与灵魂剥离了,但灵魂却依旧困在肉体内。
小鸾察觉到简挚眼眸中的挣扎与惶恐,嘻嘻一笑,转头问李寂然:“师父,你对他做了什么?”
“别磨蹭,赶紧的……”李寂然对小鸾一瞪眼,“否则让你也尝一尝这滋味。”
小鸾一缩脖子,不敢怠慢。这次她站起来,围着简挚转圈。
转了七、八圈,连李寂然都被她转得头晕了,喝道:“停!停!别转了!说结果。”
小鸾嘴一瘪,“师父,没结果。”
李寂然以手扶额,“我怎么收了你这么一个徒弟……连自家门派的符味儿也闻不出?”
小鸾眼睛一亮,得了李寂然如此明显直白的提示,她再不知道该怎么做,就真的是猪了。
她皱着鼻子,在简挚身上一通乱闻,很快锁定了简挚的上身内衣口袋。伸手入其中掏摸,小鸾摸出了昨夜镇住厉鬼的那张符。
“说吧,这张符为何在你身上?”李寂然神色淡然地询问,却自有一股说不出来的威势。
简挚身上一轻,灵魂归位,他张着嘴,不由自主地回答:“它贴在我女朋友的额头之上,今天早晨才被我取了下来。”
李寂然和小鸾对视一眼,李寂然又问:“你女朋友呢?她现在在哪里?”
这次简挚一梗脖子,怒视着李寂然,拒不开口。
“你以为我们是坏人?”看简挚一副视死如归的表情,李寂然哑然失笑。
“你女朋友被厉鬼附体,夜夜去那闹鬼的教学楼输血。昨天她被我徒弟撞破,今早又受了惊吓,意识里肯定有了抵触的情绪。今晚厉鬼再来,她必然不像以前那么容易就范。到时触怒了厉鬼,恐怕性命不保。”
“我们是修行之人,讲究因缘,你女朋友如果就这样被厉鬼害死了,我徒弟也会沾染因果,所以我才来保她平安。”
李寂然耐心与简挚讲述,此前他怀疑简挚是厉鬼一伙,现在知晓他不是,却是不能再用强了。
简挚对李寂然的话将信将疑,他迟疑道:“我怎么相信你们是好人?”
“你只能靠你的直觉。”李寂然盯着简挚的眼睛,平静告诉他。
“一切外物都是虚幻的,我甚至能够立刻变出国际刑警的所有证件,但那没有意义。”
……
简挚选择了相信李寂然。
从食堂出来,他带着李寂然、小鸾去女朋友的寝室。
这时暮色渐黯,校园里路灯纷纷点亮,走到女生寝室楼下,简挚一拍脑袋,对李寂然犯愁道:“宿管跟我很熟悉,我进去没问题,这位姐姐进去也没问题,但大师你……”
“无妨,你只管前面带路。”李寂然摆手,不以为意。
简挚听罢径直入内,和宿管阿姨打声招呼他就进了女生楼。
一回头,他看到李寂然施施然跟在自己身后也进来了,宿管阿姨对他视若不见。
走到女朋友寝室门口,简挚伸手要敲门,李寂然突然伸手抓住他的手腕,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
李寂然侧耳聆听了一会,脸色一变,寝室的门无风自开。
门的对面,寝室的窗台上,一位女孩坐在上面,正在夜风里梳头。
她背对着门口三人,动作舒缓轻柔,可惜瞧不清面目。
第二十章
女孩安静地坐在窗台上梳头,三人安静地站在门口。这幅画面挺唯美的,如果这不是六楼。
李寂然看了一会,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屈指一弹,符纸轻飘飘地粘到女孩背后。
寝室的门又无风自闭,李寂然退后两步开口:“她没有被厉鬼附体,但被人催眠了。”
“催眠?”小鸾好奇地询问:“催眠她坐在窗台上梳头?”
“当然不是如此简单,如果我猜的不错,因为她暴露了,额头上又被贴了玄门的符,幕后之人害怕我们顺藤摸瓜找下去,就想杀人灭口断了我们的念头,同时也是一种警告。”
李寂然略微停顿,继续讲述 ,“但幕后之人担心她的意外死亡又会招来官府方面的注意,就催眠她坐到寝室的窗台上梳头,一旦有人推开门闯入寝室,她就被激活指令自己跳下去。”
“有闯入者作证,所有人都会相信她是自杀的。”
“那现在应该怎么办?”简挚焦急地询问,坐在窗台上的女孩,他一眼认出来就是自己的女朋友孙绾绾。
“两种办法。”李寂然回答,“一种用更强的催眠抹去这道催眠指令,缺陷是如果为多重嵌套指令,抹得不干净的话还会复发,甚至因为这个指令的被清除而激活另一个指令。这等于是在赌博,赌催眠者有没有留后手。”
“另一种方法就简单了,完成催眠者的指令。当然这也是赌博,赌催眠者对六层楼高度的自信。如果他深信从这么高摔下去必死无疑,催眠指令里只包含跳下去,而没有包含跳下去不死应该怎么办的后续,则我们只要让她跳下去不死,就彻底破除了这个催眠。”
李寂然讲解完毕,他盯着简挚。
“等下我和小鸾去窗台下守候,到位置了小鸾会给你电话,然后你大胆闯进寝室……”
简挚双脚发抖,“大师,你有多大的把握?”
“百分之百。”李寂然拍了拍他的肩膀,安慰他。
“别紧张,肯定不会让她摔死,这点你放心。至于她摔下不死,催眠者有没有后手,到时候我们再走一步看一步。”
李寂然自信满满的神态给了简挚信心,他双手握拳,用力一点头。
……
十分钟后,简挚接到小鸾电话。
挂断电话,他深吸一口气,推开寝室的门。
仍然坐在窗台上慢慢梳头的孙绾绾,回首看了他一眼,眼神里透着哀婉与浓浓的不舍。
她向简挚伸出一只手,仿佛要简挚拉住自己,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往后一仰,跌落窗台外黑乎乎的虚空。
“不!”简挚失声大喊,他猛扑过去趴在窗台上,俯身向下张望。
“绾绾!”他忍不住痛哭,手指用力紧抓窗台上的水泥,指尖都磨破了出血。
不过下一瞬间,简挚就惊讶地止住了哭泣。
他看到贴在孙绾绾后背的那张符忽然发光发亮,以它为中心,延展出一个透明的气泡,包裹住孙绾绾。
这气泡的颜色像萤火虫一般是幽幽的淡绿,在夜风中它显得十分轻盈梦幻,躺在气泡里面的孙绾绾素面朝天,正和简挚互相凝视……
六层楼的高度,气泡飘了一分多钟方才落地。
光芒照射下,简挚望见李寂然和小鸾一左一右站在气泡两旁。
李寂然摘下孙绾绾背后的符,气泡刹那消失不见。小鸾扶着一脸茫然的孙绾绾,边走还边朝六楼窗口的简挚比了一个V型的胜利手势。
简挚转身,背靠着墙,浑身无力地滑坐在地。
……
这座城中最安全的地方,自然是黄泉酒馆。
带着简挚与孙绾绾回到酒馆,叮嘱他俩待在酒馆里,老老实实地不要出门,李寂然与小鸾再次来到学院。
“师父,现在我们怎么办?”走在黑暗的校园内,小鸾问李寂然。
“随便逛逛。”李寂然取出一张符贴到自己身上,符上字迹微光一闪,他一身长衫变成了普通的休闲服,手上拎着的旧藤箱也变成了年轻人常用的拎包。
对着小鸾左看右看,李寂然又取出一张符递给小鸾,小鸾兴奋地接过来,“师父,我要换成公主装!”
说完,小鸾将符飞快地贴到自己身上,符上字迹也微微一闪,但她的衣服和裤子,却没有任何变化。
“师父,我的衣服……”小鸾不解。
“给你的是隐身符,只是让鬼魂看不见你,与你的衣服无关。”李寂然打破小鸾的幻想。
公主梦破灭的小鸾,垂头丧气地跟在李寂然后面,不知不觉,两人走到闹鬼的教学楼附近。
路两旁是黑暗的树林,拐过一个弯,一位女孩出现在李寂然前方。
女孩走得很慢,似乎在等待李寂然超越自己。李寂然却放慢脚步,故意不紧不慢地跟着她。
“师父,她没有人的气息,是鬼魂吧?”隐身的小鸾在李寂然耳畔低语。
“嗯。”李寂然点头,轻声道:“我不光改变了外形,还改变了体质,你师父在厉鬼眼里,现在就是一块美味的大蛋糕,你一旁瞧着,一会儿会有更多的鬼魂出现。”
仿佛印证李寂然的话,两人前后左右慢慢冒出来更多的‘人’,有男有女,一开始都是学生装束。但到了后来,老者与中年人,壮汉与孩童也陆续出现。
这条黑暗安静的校园小路,一时纷纷攘攘,热闹之中带着说不出的诡异。
好嘛,百鬼夜行!小鸾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些鬼魂。
“师父,这里莫非有坟场?怎么有这么多的鬼魂?”小鸾低声询问。
“岂止是坟场,那栋教学楼下肯定有一处万人坑,否则鬼婴丸不会放在那儿孕育。”
李寂然幽幽回答。
……
夜越来越深,教学楼附近的这片小树林里却依旧热闹。李寂然和小鸾两人身畔的那些家伙,已经可以用川流不息来形容了。甚至有老婆婆、中年小贩等角色蹲到路边摆摊,贩卖各种零食及古董杂玩。
李寂然一眼扫过,就认出它们的真容是泥土石块、残砖碎瓦,或者是白骨蛇虫……
但为了装得更像,李寂然还是时常蹲下来看看,他似乎忘了自己在这条小路上走了很久很久……
而这条路,白天并不漫长。
一位懵懂的,无知无畏,毫不害怕的人,就算被群鬼迷住了,也没有谁敢去冒然动他。
因为他身上的火气还旺着,没有因为恐惧而黯淡。
李寂然现在的情况就是如此,他扮演的这位学生和群鬼僵持住了。
群鬼此时也感到一丝不对劲,它们愈发不敢主动出手,但李寂然身上美味的灵魂味道,又让它们舍不得放弃。
接近子夜,僵持最终还是被打破了,主动出手的是一个小鬼。
它假装和别的小孩玩闹,奔跑失足,一下跌进李寂然怀内。
它抱住李寂然的脖子,张嘴露出上下两排绝非儿童的尖锐利齿,狠狠一口,朝李寂然的脖颈大动脉咬去。
周围群鬼停顿动作,它们一起望向李寂然,身形蠢蠢欲动。
瞧着李寂然的脖子越来越近,小鬼眼里这时露出残忍的喜悦,它似乎已然品尝到了李寂然鲜美的灵魂。
可是接下来眼前一黑,一本书突兀挡在了它和李寂然之间。
“你不乖,没有刷牙。”李寂然笑嘻嘻地一拎小鬼的后领,轻松地将它拎在半空,另一只手翻开刚才那本唐诗大全,随便翻开一页……
拎着小鬼的手随意一扔,小鬼半空变成一道黑色的剪影,飘荡着落入唐诗大全的页面上。
将唐诗大全翻一页,李寂然端着书抬起头,他微笑着问瑟瑟发抖的群鬼,“这一首诗是李青莲的云想衣裳花想容,春风拂槛露华浓,若非群玉山头见,会向瑶台月下逢……”
“适合送给美丽的女鬼,你们谁先来?”
第二十一章
一本唐诗大全总共有多少页?李寂然其实也不清楚。不过小树林里的鬼魂,统统被他当做书签夹进去,还有一半多的页面空置。
再次安静下来的小树林,迷障自是已经解除,闹鬼教学楼的阴影,隐约在望。
迈步向前,李寂然变回原先的模样,他穿出小树林,来到教学楼的门口。
入楼的门没有锁,就像怪物的嘴巴,黑黝黝敞开着。
“师父,我们进去吧,找那些厉鬼报仇。”被厉鬼掐过脖子的小鸾怂恿李寂然。
李寂然却停下脚步。
“它们不在里面。”李寂然侧首告诉小鸾。
“但里面有一个活人。”
“活人?”小鸾皱眉,难道是像自己一样好奇过来探秘的朋友?还是被厉鬼迷惑,留着享用的夜宵?
“这活人是干嘛的?”她忍不住询问。
“谁知道呢,他或许是睡不着出来看风景,或许是像某人那样胆大妄为喜欢冒险。”李寂然取笑小鸾。
略略停顿,他森然又道:“也或许是催眠孙绾绾的那个家伙,不服气我破了他的局,要再与我斗一斗。”
“催眠孙绾绾的是人?”小鸾大为惊讶,“我还以为是厉鬼干的。”
“记住,鬼魂们最爱附体,它们并不会催眠,除非它们生前就学会了催眠技巧。”李寂然教导小鸾。
“倒是人类最爱催眠鬼魂,湘西的赶尸就是例子。”
“孙绾绾当时神色正常,是典型被人催眠的征兆。”
“厉鬼肆虐,还有人暗中催眠。”小鸾捂着脑袋,“好复杂啊!”
“复杂的还在后面呢。”李寂然弯腰从旧藤箱里取出一只淡黄色的纸蝶,一松手,纸蝶扑扇着翅膀,飞向教学楼。
淡黄色的纸蝶散发着淡黄色的光芒,在暗夜中,拖出一条淡黄色的轨迹。
李寂然与小鸾,跟在这轨迹的后面,一步步走进了教学楼。
……
纸蝶进了教学楼,居然往上飞。
沿着楼梯,它飞了一层又一层,最终停在天台上。
李寂然将纸蝶收回旧藤箱,空荡荡的天台上还有另一个人,他相貌堂堂,是一位魁梧的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饶有兴趣地打量着李寂然。
“就是你救了孙绾绾?”他负手问道。
“举手之劳。”李寂然谦虚地回答。
“我不是夸奖你……”中年男子有些无语。
“哦。”李寂然哦了一声,算是知道了。
“你这么年轻,不应该趟这一池浑水,回去吧,以后不要再来这儿了。”
中年男子语重心长地谆谆教导李寂然。
“你一定是老师。”李寂然打断他的话。
“曾经是,现在不负责教学了。”中年男子回答。
“我很好奇,作为人师,是什么样的原因令你操纵厉鬼,伤害自己的学生?”李寂然挠挠头,一脸疑惑。
“这算什么伤害,只是借用她们一点点血液,还比不上她们来例假的损失。”中年男子无所谓地挥挥手,一副你太迂腐的表情。
李寂然睁目结舌,他自诩能紧跟时代,但在这中年男子面前,他第一次感到自己落伍了。
半晌,李寂然缓过神,又道:“催眠孙绾绾呢?”
“我是被迫的……”中年男子脸露惋惜的神色,“你们突然横插一手,完全不按江湖规矩来,我以为是官方介入调查。为了不暴露,只好铤而走险。”
“这么说,倒确实是我们错了。”李寂然点头,“按照规矩,没有命案,应该留贴先询问,再介入。”
见李寂然服软,中年男子神色缓和。
“守规矩的人越来越少了……”他感慨道。
李寂然再次点头,对中年男子的话深以为然。
“但我还是很好奇,你这么做的目的和动机。”李寂然问道。
“哪有什么目的和动机?”中年男子爽朗地一笑。
“就像有的人喜欢养花,有的人喜欢养玉,我就喜欢养几只鬼……”
“这点爱好说来还是祖传的,我爷爷辈就开始玩票,当时他是校董,力排众议,自己出资在这座万人坑上建了教学楼……”
“传到我手上时,才终于养成了那么几只。”中年男子骄傲自恃,转瞬又对李寂然解释。
“我知道你是名门正派的弟子,但除了孙绾绾,我真的不曾害人性命,你要相信我。”
李寂然眨了眨眼睛,“好吧,我相信你。”
“但炼那鬼婴丸,需要育龄男女的骨灰,这么多年来,莫非你家还开了间火葬场?”
……
中年男子脸色巨变,知道自己瞒不过李寂然了,他后退数步,靠到天台的边缘。
张开双臂,他仰头尖啸,声音初始尖锐,拔高后反而变得无声,只是令人耳膜震动,颇不舒服。
应和中年男子的超频尖啸,学院四处纷纷有黑影窜高,半空中一个转折,这些黑影迅疾地飘到中年男子身后,排成一排。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李寂然抬指清点,“养出这八只厉鬼,不知害死了多少冤魂?”
喟叹一声,李寂然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折叠数下,须臾折成一把纸剑。
迎风一抖,纸剑变长变硬。
这时,中年男子对李寂然一指,厉鬼呼啸着朝李寂然扑过去。
当头一只喋喋怪笑,漆黑的爪子刹那间已到李寂然头顶。
李寂然闭目,仿佛伸颈待戮。
然而就在这厉鬼的爪子碰到自己头顶发丝的瞬间,他手一动,厉鬼突然凭空裂为两片……
余下的七只厉鬼胆寒,远远绕过李寂然避开。
它们在天台上飞舞一圈,再重新一起从七个方向接近李寂然。
李寂然还是闭着眼睛,等它们靠得近了,手又一动,黑夜里绽放七点寒星,七只厉鬼的左眼顿时都被纸剑刺穿。
厉鬼哀嚎,疼得在天台上胡乱逃窜。它们惊恐地发现,自己从来不会被实物伤害的躯体,在李寂然的纸剑面前,却是会受到永恒的伤害。地上那只被劈成两片的厉鬼,身体已经渐渐透明、消散……
七只厉鬼退到中年男子身后,无论中年男子如何驱使,它们都不肯再上前了。
中年男子脸色变得狰狞,他双手在胸前连结数个手印,然后用力虚虚一团,双掌团成一个球。
中年男子身后的七只厉鬼顿时嘶声哀嚎,如同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拉扯揉捏,顺着中年男子的手势,它们也团成了一个球。
中年男子接下来双手捏弄,将七只厉鬼团成的球捏成一个巨人,手中还提着一根大棒。
他再一指李寂然,巨人提着大棒轰隆隆朝李寂然冲过去。
这次李寂然睁开了眼睛,挥剑一斩,巨人横棒拦截,居然拦住了。
李寂然抽剑回防,巨人大棒横扫而至。
李寂然跳起,落到巨人的大棒顶端,顺着大棒,他施施然走到巨人的手臂上,又沿着手臂,走到巨人一侧肩膀。
巨人另一只巨大手掌用力拍击李寂然身体,李寂然不躲不闪,纸剑一抬,剑尖扎入巨人掌心,剧痛立即让它收手。
李寂然也收回纸剑,另一只手食指中指合并成剑指,顺着纸剑的剑身一捋,纸剑再度被他捋长。
长长的纸剑此时超过了李寂然身高,李寂然轻轻一挥,纸剑轻飘飘地挥过巨人脖颈……
……
跳下巨人的肩膀,李寂然落回天台。纸剑变回一张纸,李寂然将之收进口袋。
身后巨人一动不动,李寂然一挥衣袖,它的脑袋骨碌碌滚到地上,庞大的身躯轰然化成一团黑烟。
黑烟拼命扭曲,想重新团聚在一起,但渐渐地还是消散了。
连同地上的头颅,也消散的无影无踪。
“尘归尘,土归土……”李寂然重新拎起地上的旧藤箱,看了看手足无措的中年男子,欲说什么,终是无语。
他转过身,往楼梯口而去。
忽听身后传来轻微的咔哒声音,李寂然脸色一变,也不回头,一柄银色的小剑从他怀里飞出,绕一个半圈,飞向中年男子。
呯的一声枪响,紧接着也在这时候传入耳畔,却是中年男子掏出了一把手枪,对准李寂然射击。
不过他射出的子弹,出膛不远就被银色小剑拦截,剑尖在子弹的旁边轻轻一碰,子弹拐了一个弯,出人意料地射中了中年男子的双眉之间。
中年男子往后直挺挺地摔倒,他在教学楼天台的边缘,这一摔,直接就摔下了教学楼。
李寂然摇头,银色小剑自动飞回他的怀中。
一直隐身一旁,心有余悸的小鸾忍不住问他:“师父,你怎么知道他要开枪?难道你背后也有眼睛。”
李寂然拍拍小鸾肩膀,回答她的疑惑。
“你忘了我是民国乱世过来的人?实在是听多了各种枪械打开保险的声音。”
第二十二章
李寂然回到黄泉酒馆时,简挚和孙绾绾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
李寂然叫醒他们,告知危险已经解除,首恶与那些厉鬼全部伏诛,他们可以安心地回去睡觉。
简挚和孙绾绾闻言大喜,对李寂然千恩万谢一番才离去。
接下来酒馆打烊,李寂然感觉有些倦却又不想休息,他走出酒馆,慢慢行走在城市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让自己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最终他停在一条巷子里,因为巷底有一位盲眼的女孩,正坐在一扇窗户后面唱歌。
她声音清澈柔和,一下子触动了李寂然的心弦。
李寂然静静地倾听,直到女孩唱累了,托腮坐在那儿发呆。
“谢谢你的歌。”李寂然出声感谢女孩。
女孩闭着眼睛,偏过脸,朝向李寂然的方向。
“你是谁?你喜欢听我唱歌?”她好奇问道。
“是的,我喜欢。”李寂然点头,又补充道:“我是一个睡不着的路人。”
“那我为你再唱一首吧?”女孩微笑着建议。
“不用,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李寂然制止女孩。
“我想送你一件礼物。”李寂然打开旧藤箱,从里面摸出一支老旧的毛笔。
“什么礼物?”女孩询问。
李寂然抬头看了看天色,推算时辰,“三个小时的光明。”他说道。
“三个小时的光明……”女孩低声重复一遍。
“是让我能够看见吗?”她有些雀跃。
“只有三个小时。”李寂然不好意思地再次申明。
“我学艺不精……”他郝然解释。
“三小时也非常非常好了!”女孩反过来安慰李寂然。
“我会开心地疯掉……”她微不可闻地自语。
见女孩没有异议,李寂然执笔走近女孩跟前,隔着窗,他用笔尖蘸了蘸头顶的星光,开始在女孩额头勾抹一道符。
符成,李寂然又仔细地描绘女孩的眼睛,完完整整地描了一遍,他抬起笔,后退数步。
仔细端详自己的作品,顺着笔迹有隐约的星光在女孩脸上闪烁。
“行了,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李寂然说道。
说完,他收好毛笔,转过身,往巷子口而去。
……
凭着记忆,李寂然来到傅远家附近,找到当初那条林荫道,缓缓地前行。
走了数分钟,李寂然随意地往旁边一拐,又拐上道旁的那条小径。
这小径还同前些时日一样,草木葱郁,烟雾袅袅。初时只是一条狭窄的泥路,但随着深入,慢慢铺满青石板。
地势也越来越高,高到一定程度后,两边出现连绵的村屋旧舍。只是没有人烟的痕迹,显得荒凉。
李寂然掏出那本唐诗大全,拎着书脊一通乱抖,抖落无数黑影。
这些黑影落地,又变成小树林里的群鬼,它们畏惧地看着李寂然,不敢乱动。
“这是城隍庙的洞天福地,你们也算百余年的老鬼了,应该明白鬼魂能够进入洞天福地内生活的意义。不光白昼不用耗子一般躲在阴暗潮湿的地底,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耕作栖息;就连城隍老爷受了供奉,也会分你们一丝。福德攒够了,日后投胎转世,还可以选个好人家……”
李寂然侃侃而谈,群鬼的神态由畏惧渐渐变成惊喜。
有积年的老鬼懂得好歹,突然双膝跪地,向李寂然哭泣叩首。
“多谢城隍老爷大恩大德!”老鬼边叩首边猜测,这城隍的洞天福地,自然只有城隍老爷才能做主。而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显然就是城隍老爷了。
老鬼开了头,群鬼纷纷跟随,所有的鬼魂都跪倒一片,捣蒜式地磕头不止。
李寂然修的终究是仙道,不是神道。他受不了这么多‘人’给自己下跪,一挥袖子,“大家起来吧,各自去找空置的房屋安身。”
说完,他穿过‘人’群,走向更高的山顶。
山顶上的那座城隍庙,李寂然几天没来,似乎又变新了不少,不复之前的残破。
就连大门前,曾经倾倒的那只石狮子,这时也自己扶正了,一左一右地守着门口,摇头晃脑颇有威势。
女孩睁开眼睛后的表情,一定很有趣。李寂然暗想,但没有回头。
他心情愉悦地回到出租屋,心底的那点不适,早就灰飞烟灭,躺到床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李寂然发现简挚在酒馆门口徘徊。没有李寂然带领,昨夜的酒馆现在只是一堵墙。
简挚心中讶异,索性就在这儿等着李寂然出现。
不过李寂然真的出现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嚅喏半天,他鼓起勇气告诉李寂然:“昨晚教学楼死了一个人……”
“我知道。”李寂然打断他,“死的就是催眠你女朋友的家伙。”
“教学楼闹鬼也与他有关吧?”简挚追问。
“是的,那些厉鬼就是他蒙养的鹰犬。”李寂然回答。
“教学楼内,每隔三年失踪一对男女……”简挚眼神里透着疑虑,“是不是也是他所作所为?”
“你说呢?”李寂然反问简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知道的不少嘛。”
“我爸是警察。”简挚坦白。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李寂然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还知道死者有枪,他开枪射击了一发子弹,击中的却是自己。”简挚将听闻的消息,毫不隐瞒地都讲述给李寂然知晓。
“所以警方初步判断,他是自杀身亡。”
“但你不相信这个结论,怀疑是我杀死了他,对不对?”李寂然直截了当地问简挚。
简挚讪笑地摸着后脑勺,“我就是好奇,其实就算是大师你干的,那也是他死有余辜,我绝不会告密!”
第二十二章
李寂然回到黄泉酒馆时,简挚和孙绾绾趴在桌子上已经睡着。
李寂然叫醒他们,告知危险已经解除,首恶与那些厉鬼全部伏诛,他们可以安心地回去睡觉。
简挚和孙绾绾闻言大喜,对李寂然千恩万谢一番才离去。
接下来酒馆打烊,李寂然感觉有些倦却又不想休息,他走出酒馆,慢慢行走在城市寂静无人的街道上,让自己的心一点点沉静下来。
最终他停在一条巷子里,因为巷底有一位盲眼的女孩,正坐在一扇窗户后面唱歌。
她声音清澈柔和,一下子触动了李寂然的心弦。
李寂然静静地倾听,直到女孩唱累了,托腮坐在那儿发呆。
“谢谢你的歌。”李寂然出声感谢女孩。
女孩闭着眼睛,偏过脸,朝向李寂然的方向。
“你是谁?你喜欢听我唱歌?”她好奇问道。
“是的,我喜欢。”李寂然点头,又补充道:“我是一个睡不着的路人。”
“那我为你再唱一首吧?”女孩微笑着建议。
“不用,今天我已经很满足了。”李寂然制止女孩。
“我想送你一件礼物。”李寂然打开旧藤箱,从里面摸出一支老旧的毛笔。
“什么礼物?”女孩询问。
李寂然抬头看了看天色,推算时辰,“三个小时的光明。”他说道。
“三个小时的光明……”女孩低声重复一遍。
“是让我能够看见吗?”她有些雀跃。
“只有三个小时。”李寂然不好意思地再次申明。
“我学艺不精……”他郝然解释。
“三小时也非常非常好了!”女孩反过来安慰李寂然。
“我会开心地疯掉……”她微不可闻地自语。
见女孩没有异议,李寂然执笔走近女孩跟前,隔着窗,他用笔尖蘸了蘸头顶的星光,开始在女孩额头勾抹一道符。
符成,李寂然又仔细地描绘女孩的眼睛,完完整整地描了一遍,他抬起笔,后退数步。
仔细端详自己的作品,顺着笔迹有隐约的星光在女孩脸上闪烁。
“行了,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李寂然说道。
说完,他收好毛笔,转过身,往巷子口而去。
……
女孩睁开眼睛后的表情,一定很有趣。李寂然暗想,但没有回头。
他心情愉悦地回到出租屋,心底的那点不适,早就灰飞烟灭,躺到床上,他很快就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李寂然发现简挚在酒馆门口徘徊。没有李寂然带领,昨夜的酒馆现在只是一堵墙。
简挚心中讶异,索性就在这儿等着李寂然出现。
不过李寂然真的出现了,他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嚅喏半天,他鼓起勇气告诉李寂然:“昨晚教学楼死了一个人……”
“我知道。”李寂然打断他,“死的就是催眠你女朋友的家伙。”
“教学楼闹鬼也与他有关吧?”简挚追问。
“是的,那些厉鬼就是他蒙养的鹰犬。”李寂然回答。
“教学楼内,每隔三年失踪一对男女……”简挚眼神里透着疑虑,“是不是也是他所作所为?”
“你说呢?”李寂然反问简挚,似笑非笑地望着他,“你知道的不少嘛。”
“我爸是警察。”简挚坦白。
“那你还知道些什么?”李寂然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还知道死者有枪,他开枪射击了一发子弹,击中的却是自己。”简挚将听闻的消息,毫不隐瞒地都讲述给李寂然知晓。
“所以警方初步判断,他是自杀身亡。”
“但你不相信这个结论,怀疑是我杀死了他,对不对?”李寂然直截了当地问简挚。
简挚讪笑地摸着后脑勺,“我就是好奇,其实就算是大师你干的,那也是他死有余辜,我绝不会告密!”
李寂然懒得理简挚,推开酒馆的门,他进入酒馆。
简挚跟在李寂然身后,也蹭着进入。
他紧跟着李寂然,喋喋不休地纠缠,“大师,你就别卖关子了……”
李寂然嫌他聒噪,一转身又出了酒馆,身形一晃两晃,转瞬到了数十米开外。
等简挚追出来,李寂然早已经不见了踪影,他眼前只有一派车水马龙的热闹景致……
简挚沮丧地回身,欲回酒馆守株待兔,却惊讶地看到,酒馆的大门又变成了一堵墙。
……
凭着记忆,李寂然来到傅远家附近,找到当初那条林荫道,缓缓地前行。
走了数分钟,李寂然随意地往旁边一拐,又拐上道旁的那条小径。
这小径还同前些时日一样,草木葱郁,烟雾袅袅。初时只是一条狭窄的泥路,但随着深入,慢慢铺满青石板。
地势也越来越高,高到一定程度后,两边出现连绵的村屋旧舍。只是没有人烟的痕迹,显得荒凉。
李寂然掏出那本唐诗大全,拎着书脊一通乱抖,抖落无数黑影。
这些黑影落地,又变成小树林里的群鬼,它们畏惧地看着李寂然,不敢乱动。
“这是城隍庙的洞天福地,你们也算百余年的老鬼了,应该明白鬼魂能够进入洞天福地内生活的意义。不光白昼不用耗子一般躲在阴暗潮湿的地底,可以像正常人一样耕作栖息;就连城隍老爷受了供奉,也会分你们一丝。福德攒够了,日后投胎转世,还可以选个好人家……”
李寂然侃侃而谈,群鬼的神态由畏惧渐渐变成惊喜。
有积年的老鬼懂得好歹,突然双膝跪地,向李寂然哭泣叩首。
“多谢城隍老爷大恩大德!”老鬼边叩首边猜测,这城隍的洞天福地,自然只有城隍老爷才能做主。而眼前的这位年轻人,显然就是城隍老爷了。
老鬼开了头,群鬼纷纷跟随,所有的鬼魂都跪倒一片,捣蒜式地磕头不止。
李寂然修的终究是仙道,不是神道。他受不了这么多‘人’给自己下跪,一挥袖子,“大家起来吧,各自去找空置的房屋安身。”
说完,他穿过‘人’群,走向更高的山顶。
山顶上的那座城隍庙,李寂然几天没来,似乎又变新了不少,不复之前的残破。
就连大门前,曾经倾倒的那只石狮子,这时也自己扶正了,一左一右地守着门口,摇头晃脑颇有威势。
李寂然好笑地摸摸它们脑袋,推门入内。
坐到香案后的太师椅上,李寂然心中一动,他低下头,吹开香案上的灰尘,果然看到香案上雕刻着一副城市地图。
地图上有数点位置闪闪发光,城北学院那一块区域,更是亮起一片。
这就是我的功德图?李寂然心中明悟,他低头仔细查看,昨夜偶遇盲眼女孩的那条小巷,隐约也亮着一丝微光呢。
第二十三章
时间一晃又是半月,这半个月的时光里,除了傅远、林晏、简挚三人频繁来骚扰拜师,李寂然难得地安闲下来。
每日教导囡囡读书习字之余,再化身城隍处理一两件琐事,李寂然便无所事事地在酒馆中厮混,或者坐在门口读书,晒七、八月的太阳。
这天午后,李寂然坐在酒馆门口时,一位精精瘦瘦的男人在马路对面观察他良久,然后穿过车流走到李寂然对面。
精精瘦瘦的男人自我介绍叫做简卫国,是简挚的父亲。
李寂然从躺椅上坐直身体,疑惑地望着他。
“我还记得你是一位警察,你下一句莫非是:你事发了,请配合,跟我走一趟?”
简卫国神情一滞,脸色变得有些尴尬。“李先生说笑了,我不是来抓你的,是来请求你的帮助。”
“我知道你是一位异人,我最近恰好也遇上了一桩奇怪的案子……”
“我一般不和官方人士合作。”李寂然一口回绝。
简卫国仍然站着不走,“我家兔崽子说了,你是一位好人,我以他父亲的身份再恳求你帮一帮我。”
“师门规矩,恕难从命。”李寂然依旧摇头。
“凶手已经残忍地杀害了三个人,其中一位还是五岁的小孩。”简卫国叹口气,回身欲走。
“等等!”李寂然突然喊住他,“简警官从业多少年了?”
简卫国一愣,回答道:“快三十年了吧。”
“那也算是老警官了,你们这一行的老规矩,遇到此类非人的案件应该怎么做,难道你不知晓?”李寂然提点简卫国。
“老规矩带我入行的师父教过,但我师父说四九年之后,这些规矩基本上都没用了……”简卫国像个年轻人一样挠头。
“糊涂!四九年之后那段时间山河肃清,也没魍魅鬼怪横行啊!”李寂然忍不住训斥他。
“年代变了,又变回一个循环。”李寂然感慨,“老规矩有些还是需要捡回来的。”
“可是按照老规矩,我得给本地的城隍上三炷香。”简卫国举目四顾,“但是现在,连城隍庙都找不到了。”
“谁说找不到?”李寂然指着91号大楼旁边的城隍庙石碑,“那块碑就是本地的城隍庙。”
“那块破碑就是?”简卫国运足了目力,隐约才透过穿梭的车辆,看到马路对面藏在角落里的石碑,以及石碑前的一些香烛。
“肯定是。”李寂然点头,“你赶紧去买三炷香试试,或许有奇迹发生也说不定。”
附近不远就有卖香烛的店,简卫国犹豫一阵,将信将疑地跑过去买了一束香,走到石碑跟前,抽出三支点燃,并回忆师父教的祷词念诵:“本地巡捕衙役,遇邪祟犯案,害人性命,特向城隍爷报禀……”
一番祷词念完,简卫国将手中香插到石碑前的地上,又拜了三拜。
他起身,静等城隍的提示,半晌却没看到什么异相。感觉自己受到了李寂然的捉弄,简卫国气恼地掸掸裤子上的灰尘,就要离开。
一抬头,却见李寂然拎着一个旧藤箱,从马路对面走了过来。
“走吧,去案发地看一看,你应该开了车吧?”李寂然微笑着对他说道。
简卫国有些转不过弯,“你……你答应了帮我?”
“你求了城隍,我受城隍所托,没办法,只好趟一回浑水了。”
……
李寂然托词城隍的话简卫国一点都不相信,但他知道奇人异士多半性格古怪,既然人家答应了就好,何必管他什么理由。
简卫国将车开得飞快,三十多分钟后,停到一栋老式的居民楼跟前。
“这是第一位死者的案发地,死者是一位女性老人,年龄六十八岁,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二点二十分左右。”
简卫国一边为李寂然详细介绍案情,一边前面带路,登上老式居民楼的楼顶。
老式的居民楼没有电梯,一共七层,简卫国爬到顶有些喘气,他休息了一下子,继续说道:“当时夜晚下雨,死者记起白天晒的被子忘了收,就独自上楼顶收被子。一个多小时她还没有下来,死者的儿子与丈夫上楼顶寻找,看到死者躺在血泊之中,身首分离,他们立即报警。”
楼顶上用白色粉笔画了一个人型痕迹,简卫国站在痕迹旁边,“这里就是发现死者的地方,法医鉴定她是被一股大力硬生生地扯断了脖颈。”
“这栋楼每一层都有监控,因为以前发生过高空抛物伤人的事情,外面也有监控监视楼层外表,几乎没有死角。调取这些监控查看,发现当时除了死者,没有人上楼,事后更没有人下楼。”
简卫国絮絮叨叨,还要介绍更多细节。李寂然一摆手,制止了他。
“城隍办案,自有自己的手法,不需要知道太多案情。”李寂然很酷地放下旧藤箱。
“不审查案情如何破案?”简卫国一鼓眼睛,反驳李寂然。
“当然是询问死者,让她自己来叙说。”李寂然白了简卫国一眼,“否则你应该找福尔摩斯,而不是我。”
简卫国被李寂然这一句话噎得无语,但又不得不承认李寂然说得有道理,他闭住嘴,且看李寂然如何让死者自己叙说。
而李寂然看简卫国不再絮絮叨叨了,就从旧藤箱里取出一把小纸伞。
李寂然拿着小纸伞迎风一晃,小纸伞瞬间变得很大,他撑开纸伞,放到粉笔画的人印上。又在纸伞下点燃一根香。
香烟袅袅升起,全部聚集在纸伞下方,慢慢托起纸伞,轻飘飘地让纸伞浮起一人多高。
李寂然咳嗽一声,“出来吧。”他敲门似地敲敲纸伞伞面。
纸伞下的香烟飞速盘旋,香烟里从上而下显出一个人。
简卫国一旁瞧得清楚,这人正是死者,忍不住插嘴喝问:“到底是谁杀了你!”
纸伞下的人被简卫国吓得浑身一哆嗦,身形有些不稳。李寂然制止简卫国,“你身上煞气重,我来问。”
面对纸伞下的人,李寂然轻言细语,面色和蔼。
“大姐,我是城隍爷派来的人,你死得冤,城隍爷要替你报仇,但你必须告诉我,杀害你的是人是鬼,长得什么模样?”
城隍爷在六七十岁的老人心中还是有些分量,纸伞下的人神色慢慢平和,模仿戏台演员用词,她回答道。
“回禀大人,害我的不是人也不是鬼,它身材高大,浑身赤裸,遍体黑毛,长得怪模怪样,额头还生有两只利角……”
李寂然皱眉倾听,低头从旧藤箱里摸出一本书,翻开到其中一页,展示给纸伞下的人看。
“是这幅样子吗?”他询问。
“是,就是它!”纸伞下的人用力一点头。
收起书,李寂然神色变得严肃。
“大姐你去吧,找个好人家投胎转世,我一定为你报仇!”
纸伞下的人闻言对李寂然弯腰深深一鞠躬,身形一点点黯淡,随着香烟消散,她也消弭于无形。
纸伞无物可以依托,缓缓飘落在地。李寂然伸手捡起,轻轻一抖,纸伞又重新变得小巧,被李寂然放回旧藤箱。
“凶手是什么东西?”一旁闭嘴良久的简卫国再也忍不住。
“是夜叉,幼体。”李寂然淡淡地告诉简卫国。
做清明感冒了,今天停更一天,明天继续,谢谢大家的支持
第二十四章
幼体的夜叉喜欢屠杀人类,成年之后它们反而安静隐匿。这大概就像人类一样,婴幼儿时期行事单纯却残忍,喜欢用力地拉扯小动物,但成年之后,却变得不愿轻易地伤害生命。
拎起旧藤箱,李寂然和简卫国下楼。
“还去看另外两处案发现场吗?”简卫国询问。
“去案发时间最近的一处吧。”李寂然回答。
简卫国点头,拉开车门,坐进驾驶位,等李寂然也上了车,他一踩油门,小车飞驶而出。
这次一直驶出了城,简卫国将车停到了郊区的一所平房前。
“这次死者是一位五岁的男童。”简卫国介绍,“他昨天黄昏在屋后独自玩耍,父母久久不见他出声,就急忙去寻找,最终在一堆草丛后发现了他的遗体,同第一、第二位死者一样,他的脖颈也被扯断,更凄惨的是,他的手脚也被折断了丢弃一旁。”
简卫国一边说,一边带领李寂然绕到屋后。在一片粘满黑褐色血迹的草堆旁,用白色的粉笔也画了一些图案,不过这图案不是完整人形,而是一处躯体,四处手脚,外加一颗头颅的模样。
“就是这儿了。”简卫国指着地上的图案介绍,“你要不要再招他上来问一问。”
“已经知道了凶手,再问没什么意义。”李寂然摇头,“不如试一试找找凶手。”
李寂然从袖子里捉出一只紫色的纸蝶,放到沾满鲜血的草丛上,纸蝶煽动翅膀,轻盈地绕草丛一圈,便径直向一个方向飞去。
“这蝴蝶能找到凶手?”简卫国大为好奇。
“如果凶手还在一定范围内……”李寂然解释,“这是我师门的寻妖蝶,对妖气分外敏感。”
跟在紫蝶后面,两人穿过一片田野,绕了一大圈,又绕回了城。
纸蝶飞飞停停,中途数次栖在一所游乐园的门口,最终停在一条车水马龙的街道旁。
李寂然捡起纸蝶,对简卫国无奈地说道“这里人味儿太重,跟丢了。”
……
简卫国回了警局,特意申领了一把枪。
今天李寂然展示的手段,让他大开眼界,他十有八九相信了李寂然的判断,同时,作为一个老警察,他还发现了一个细节。
根据这个细节,简卫国决定晚上独自行动,蹲守抓捕凶手。
他躲在一个角落里,安静地等游玩的人群离开游乐园,游乐园关门歇业。
暗夜深沉之际,一道黑影嗖地翻进了游乐园。
微弱的光线下,简卫国看清了黑影的真面目,他心中一惊,发现黑影身材高大,遍体黑毛,额头生有两只利角,果然与李寂然那本书上的夜叉幼体近似。
抬起枪口,简卫国瞄准夜叉幼体的一只脚,刚准备扣动扳机射击,忽见夜叉幼体一个纵跃,远远跃到了摩天轮上。它沿着摩天轮攀爬,口中兴奋地呼和有声。
简卫国举着枪,却跟不上它的速度,只好颓然地放弃,等待它玩累了再说。
可是这夜叉幼体仿佛一身精力无穷,它爬倦了摩天轮,又立即沿着过山车的轨道滑行奔跑。
数个时辰过去,它依旧玩得乐此不疲。
看看天色将亮,简卫国决定不再等待,他冒险地从隐身处站出来,对着夜叉幼体挥手大喊。
轨道上的夜叉幼体闻声回头,看到简卫国,漆黑的眼眸露出兴奋的表情。
它直接从高处跃下,落到简卫国身前不远处,歪着脑袋左看右看,如同婴儿观察一个新玩具。
趁此良机,简卫国拔枪就射,子弹射中夜叉幼体的左腿,噗地一声轻响,如中败革,肉眼可见夜叉幼体的左腿凹下一个大坑。但这个坑立即回复原状,子弹的弹头当啷掉落地面。
简卫国不信邪,再次连连扣动扳机,弹头落地声响成一片。
夜叉幼体还是安然无恙。
枪中很快没有子弹了,只剩咔咔空响。夜叉幼体露出一个天真又残忍的微笑,一伸手抓向简卫国的脑袋。
夜叉幼体的速度飞快,简卫国避无可避,只能闭目待死。
危急时刻,一只手揪住简卫国的后衣领,往后一甩,他腾云驾雾般被甩到身后很远。
简卫国站稳了身体一看,刚才自己的位置已经被一穿长衫的身影顶替了。
这身影自是李寂然,他一只手架住夜叉幼体的爪子,还有空回头对简卫国笑了笑。
“你也来了……”简卫国有些郝然。
“你能发现的细节,我当然也能够发现。”李寂然闪开夜叉幼体的又一次进攻,“而且我来得还比你早,你躲在角落的过程我都看见了。”
“那你为什么不早点出手?”简卫国抱怨。
“它虽然是杀人凶手,也是一个婴儿。打断婴儿的玩耍,是世间最残忍的事情之一。”李寂然摇头。
“我计划是让它玩够了,再抓它的。”
与简卫国说话的当口,李寂然又躲闪了夜叉幼体的数次攻击,趁夜叉幼体不注意,他悄然从袖子里抽出一根长针。
身形一转,李寂然绕到夜叉幼体背后,捻着长针对准它的脑后轻轻一扎……
被长针扎中的夜叉幼体顿时一动不动,李寂然退到简卫国身旁。
“你带走它还是我带走它?”李寂然问简卫国。
“我能带走它?”简卫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当然能。”李寂然点头,“夜叉这种生物算不得稀有,我估计官方那里都有标本。你运气好捡到一只也不是很奇怪,不过不要提到我。”
“这个我明白。”简卫国感激地回答,如此一来连环杀人案等于是侦破了,李寂然平白送自己一份功劳。
简卫国掏出手机,拨打电话,呼叫警察局赶紧派人支援,同时运送一个结实的大铁笼子过来。
事了拂衣去的李寂然往游乐园门口走去,走到一半时他突然回头。
“对了,我怀疑这只夜叉幼体是偷溜出来的,你们最好趁早送到上级有关部门,否则它父母寻迹而至,恐怕会砸了你们警局。”
李寂然说得云淡风轻,简卫国却想到一只幼体就这么厉害,它的父母岂不是两只人形金刚?
他忽然有些后悔揽这份功劳,但电话都已经打了,只能认命。
梅花镇 第二十五章
简卫国提心吊胆地等到增援部队到来,给夜叉幼体注射了大量麻醉剂后,装进大铁笼子运走。
不敢送到公安局,直接送到郊外的一所监狱。
李寂然回到酒馆,表面不再管这事儿了,其实他悄悄在夜叉幼体上留下了一点隐秘的追踪标志。
李寂然之所以这么做,是夜叉不可能平白无故地在城市里出现,它们大多躲在深山老林的寺庙之中。
而城市里出现夜叉,多半是有人刻意引来的,就像前不久的那起活人炼俑事件。
李寂然想通过夜叉幼体,引出背后的它的父母,再顺藤摸瓜找到幕后那只隐隐约约的黑手。
至于李寂然为什么不自己控制夜叉幼体,第一因为除了梅花镇,他没有关押夜叉幼体的场所。而如果把夜叉幼体关押进了梅花镇,则相当于关进另一空间,它的父母根本没有办法找到它。
第二就是李寂然最近破坏了幕后黑手的一系列阴谋,他担心自己用夜叉幼体做诱饵,幕后黑手会控制它的父母,使其不上当。
所以最后李寂然权衡利弊,觉得把夜叉幼体送给简卫国处理,才是最好的办法。
李寂然则悄悄跟随到关押夜叉幼体的监狱外面,他藏身于一棵枝叶茂密的大树上,衣服的颜色变成与环境一致的色彩,盘膝端坐,陷入漫长的寂定。
……
三天后的清晨,一对身材十分高大的英俊男女出现在监狱附近。
他们携手并肩,模样亲昵,但眉目间又透着淡淡的忧色。
当他们经过李寂然寂定的那棵大树下时,李寂然突然睁开了眼睛,并从大树上跃下,远远跟着他们。
尾随着二人,穿街过镇,一直来到城市郊野的一片山林,李寂然见他们走进山林内的一座废寺。
整整衣襟,李寂然也进入废寺之中。进门后,李寂然还细心地将颓倒的寺门扶正。
再穿过长满荒草的一间天井,沿着台阶,李寂然深入大殿。
大殿内的佛像无头,只剩一只胳臂,四面涂绘的壁画却依旧鲜艳。
李寂然屈指敲了敲壁画上的一扇大门,朗声道:“有客来访,贤伉俪莫非要避之不见?”
说完话,李寂然静静地站在壁画跟前,片刻功夫,他身后的壁画上一栋楼阁窗户被人推开,两道人影从窗内飘出,半空中渐渐变大,落地瞬间已与真人一般大小,俨然就是之前进入废寺中的英俊男女。
“你是何人?”英俊男女中的男子喝问。
“在下李寂然。”李寂然转身,“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山野精怪,无名无姓,你可以称呼我为夜。”男子回答。
“我叫燎。”女子欠身自我介绍。
“夜与燎,都是好名字。”李寂然夸赞,语气却突然一变,严肃质问:“物以类聚,人以群分,你们夜叉一族多居住在深山野庙里,为何违背习俗,靠近人烟之地栖住?”
男子和女子对视一眼,这次女子上前一步,答复李寂然的疑惑:“我们百年前被一道人捉住,他胁迫我们夫妻二人必须来此居住,并以一道灵符为引,逼我们发下毒誓,日后他召唤驱使我等,不可拒绝。否则必遭天雷轰顶之灾!”
“那道人什么模样?”李寂然追问。
“我们为什么要告诉你?”男子瞪着李寂然。
“我用一个消息来交换呢?”
“什么消息?”
“告诉你们,是谁抓了你们的儿子。”
男子与女子再次迅速交换了一个眼色,“成交!”男子拍板。
“你先说。”李寂然一伸手。
“那道人百余年前的模样,颌下三缕长须,看起来大约四十多岁,身背一口青鞘宝剑,左手六指,颈部有一圆点朱砂印……”
男子边回忆边讲,讲完他盯着李寂然,“轮到你了,请告诉我,是谁捉了我儿?”
李寂然微微一笑,“捉住贵子的,其实就是在下。”
男子、女子闻言,眼眸刹那间泛起一片红雾,其中女子哑声问道:“拙子按人类年龄计算,还只是一个婴儿,你如何下得去手?”
李寂然叹口气,“它确实还是婴儿,本性率真可爱,但放任一个婴儿爬进一群小鸡之中,连压带掐,这群小鸡又能存活几只?”
李寂然面容一整,语气更加严厉,“你们明明知晓婴儿的夜叉,根本不知善恶,经常以杀人为乐趣,还放任他进入人类社会,难道欺负我人类无人否?”
“他自己偷偷跑的……”女子懦懦。
“他偷跑也罢,你们放任也罢,他都身负了三条人命。你们疏于管教,就让人类替你们管教吧。”
李寂然获得了自己要知道的幕后黑手消息,不欲再在这儿久待,转身就要离开。
却听身后一声厉啸,外加连串的骨骼爆裂之音,李寂然回头,发现男女两人都变了模样。他们从英俊的人类面孔,变成了身高三丈,双手利爪如勾,青面獠牙,额角峥嵘的怪物。
“你们终究还是忍不住……”李寂然摇头,“你们身上清气纯正,显然从没有害人性命,何必逼我出手?”
“失子之疼,你根本就不明白。”一怪物瓮声瓮气地回答,声音隐约有些当初英俊男子的影子。
另一怪物却根本不与李寂然赘言,它纵跃到大殿门口,堵住大殿唯一的出路。
两只怪物一前一后,配合着夹击李寂然,它们的动作极快,胜过夜叉幼体多倍,力气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李寂然闪躲数招,亦感吃力。他抽空取出银色小剑,往天上一抛,只听呼啸之声大作,银色小剑在大殿内纵横飞舞,化作无数道流光。
这些流光越缩越小,渐渐把两只怪物圈禁其中,它们在流光内左冲右突,不停怒喝,却依旧不得逃出。
这般僵持良久,李寂然屈指胸前又做了一个莲花绽放的手势,银色小剑织成的光圈也随之如莲花花苞层层开放,一下露出中心的两只怪物。
两只怪物身上压力一轻,以为李寂然势尽,操控不了飞剑,大喜着就要猛扑过来。
此时却见李寂然朝它们一笑,胸前手势骤然合拢,银色小剑变成万点流星,以三马赫的速度撞击它们的周身关节。
两只怪物顿时浑身瘫软,依偎着坐到地上。
幸好李寂然不欲要它们性命,都是用银色小剑的剑柄部位攻击。他收回小剑,从旧藤箱里取出曾经给盲眼女孩画眼睛的那只毛笔,在墙壁上勾勒数笔,画出一尊宝塔。
走到两只怪物跟前,他一伸手提起一只,“我将你们镇在此塔下,好好修心养性,下次莫再纵子害人。”
说完,李寂然手中的怪物渐渐变小,他用另一只手拉开塔门,就要将这变小的怪物丢进去。
忽听坐在地上的那只怪物开口哀求,“求你放了拙荆,我们还有一幼女需要抚养,我甘愿承受双倍惩罚。”
“不光时间双倍,这塔中的剔骨罡风的折磨也是双倍,你可愿意?”李寂然安静地望着它。
坐在地上的怪物亦平静地回望李寂然的眼眸,“我愿意。”它说道。
李寂然一时看了看手中拎着的怪物,一时打量坐在地上,一脸平静的另一只怪物。半晌,他叹口气,“贤伉俪倒是情深……”
“也罢,我捉一位放一位毫无意义,索性就将你们都放了吧。”李寂然丢回手中拎着的怪物,它落地后被李寂然解除禁制,重新恢复了人类女子的模样。
李寂然走过去,拍打瘫软在地的另一只怪物,也解除了它的禁制,它慢慢站起身,变成当初的英俊男子。
“多谢不杀之恩。”怪物变回的男女一起弯腰躬身。
“无须谢我。”李寂然摆手,“我捉了你们小儿,你们心中一定记恨,这般假惺惺的谢,不如不要。”
见男女面色尴尬,李寂然又道:“但你们小儿确实害了三人性命,其中一人亦是幼儿,我也给你们一个机会,如果三年内你们取得那三户人家的谅解,我就放了你们小儿。”
男女闻言大喜,“当真?”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李寂然拎起旧藤箱,往庙门而去,“不过不许用强迫手段,否则后果你们知晓。”
“知道,知道!保证让他们心甘情愿。”男女纷纷点头。
“那就三年后再在此地见面。”李寂然见诸事了结,伸手推开庙门。
这时身后男女中的女子突然又喊住李寂然,“大师,关于那道人,我还知道他一个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