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大早起来,李寂然叮嘱月宝,继续去阿达家蹭午饭,他则搬出茶桌,依旧坐在门口,等待应聘者上门。
不料等到日上三竿,也没一个人影过来。
李寂然疑惑地拿起手机查看,看到自己发的招聘帖子竟然被管理员锁了,理由是涉嫌诈骗。
我没诈骗啊!李寂然愤愤不平地要去发帖控诉管理员的偏见与独裁,却发现连账号亦被屏蔽。
无奈的李寂然,此时再守在门口就是一个笑话。
他气呼呼地一挥袖,索性出门,自己去找余下的土地接班人。
行走在街头巷陌,找了一阵,临近中午时,李寂然仍然没找到合适人选。
最后,找累了的李寂然于路边树下休息。不经意地一瞥,他却在人群里看到一个熟人。
这熟人就是乌五,当然他现在换了装束,不再是书生打扮。
故人相逢,李寂然高兴地朝他招手大喊。
乌五闻声,也看见了李寂然,他欣喜地走到李寂然身前,躬身行了一个古礼。
“想不到于此又遇见了李兄……”
“客气,客气。”李寂然叉手还乌五一礼。
紧接着,李寂然便拉乌五坐到一旁,好奇询问他如何千里迢迢地来到了这儿?
乌五也不扭捏,他略一沉吟,就告诉李寂然道:“我奉几位哥哥的命令,是来寻觅一位至亲的。”
“这至亲是我们的一位小表妹,当年须弥结界封闭之前,她跟随父母就迁栖到了此处。”
“三百年过去,她又不在须弥结界里,恐怕早化为了尘土……”李寂然善意地提醒乌五。
“不,不出意外,她应该还在。”乌五摇头。
“李兄可还记得?在须弥结界中,我曾告诉过你,和尚小情人少女时的模样我见过,她衰老时的模样我也见过。”
“记得。”李寂然点头。
“当时我尚未进入须弥结界,一个人从少女到衰老的漫长时间,早超越了普通乌鹊的寿命……”
“对啊!你那时怎么能活那么长?”被乌五一提醒,李寂然顿时深感疑惑。
“因为我们这群兄弟,外加那个小表妹,在没有进入须弥结界之前,就另有机缘,被一道人开启了灵智。”
“所以我们断定她一定还活在这尘世中,三百多年未见,大家甚是想念她呢。”
……
乌五的这个小表妹,按排列顺序,名字应该叫做乌十七。
但这么多年过去,她或许早换了称呼。
毕竟不同于乌五他们困在须弥结界内,她可是一直在这繁华的红尘里生活,要与许许多多的朋友们打交道应酬。
乌十七这个名字,对一个女孩子来说,实在是太怪异了。
但鬼知道她换的新名字叫什么啊!所以乌五找寻了不少时日,也没有获得她的半点消息。
这令乌五颇为沮丧,这不,今天如果还找不着,他便要回去了。
热心的李寂然自是要助乌五一臂之力,他眼珠子一转,突然想到一个人可能知道乌五小表妹的消息。
这人就是号称对这座城市里的每一个妖怪,都非常熟悉的胡三娘。
当即拖着乌五,李寂然就来到胡三娘的酒馆。
然而一问之下,胡三娘却是也没听说过乌五的这个小表妹。
不过当两人失望地欲离去时,酒馆里一位外表胡子拉碴,独自喝着闷酒的三十多岁的孤独男子,忽然抬头叫住了他们。
“我有一个关于乌鸦的故事,但不知道主角是不是你们所说的小表妹,你们要听么?”
李寂然与乌五立刻停下脚步,互相对视一眼后,两人各自分别坐到这男子的左右位置。
“当然要听。”
“洗耳恭听。”
……
“但这故事很长。”男子左右望了望李寂然与乌五,提前告知他俩。
“无妨。”李寂然招手,让胡三娘再送过来两瓶酒。
“我们时间很充裕。”他告诉男子。
“行,那我就开讲了。”
男子眯起眼睛,仿佛陷入回忆。
“这故事的主角叫做江生,江生住在一条江边,故事开始的时候,他已经23岁了……”
男子的声音平静温和。
“江生每天辛劳工作,回家后最喜欢的事情,就是搬一把旧竹椅,坐到江堤上休息。顺便眺望天水深处的晚霞,慢慢黯淡下去。”
“在江生屋前的堤上,有一棵古树,冠华如盖,浓荫方圆数十米。这树上栖息着成千上万只乌鸦,一到薄暮时分,这些乌鸦纷纷就从城市的各个角落飞回来,在树梢上飞舞,聒噪。”
“江生从小看着这些乌鸦长大,对这些世人厌恶的精灵,他却倍觉亲切。”
“他每天便是如此坐在这夕阳斜晖里,伴着一把竹椅,一棵古树、一群乌鸦、一条大江,有时还有一本书,一杯茶,悠然度过。”
……
“发生故事的日子,是在这一年五月。”
男子满满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一口吞下。
“五月是个很有趣的季节,梅雨初歇,有浅浅的风尘在阳光下滋生。”
“那天江生回家,象往常一样搬了竹椅坐到古树下歇息,江风轻暖,他忽然有点渴睡,朦朦胧胧里,似乎鸦声也体贴人心地安静了。”
“这一觉,江生直睡到明月初升,江波皎洁,才被枝叶间的一滴夜露滴醒。”
“醒来的江生微眯着睡眼,他忽然看见一位青衣女子,正坐在自己身畔,翻看着自己带来的《聊斋志异》,一本旧书。”
“江生诧异,他从未见过这女子!他借着月光悄悄打量,发现这是一个很清秀的女子,读书的模样娴静而又专注。”
“专注到江生轻咳一声,她方才倏然抬头,神情慌张地站起。”
“江生失笑,他赶紧安慰女子:‘没事,没事。’”
“女子神色复归平静,低头浅浅一笑,她把手中书卷不舍地放下,对江生说,‘对不起,适才见您睡着了,不敢惊扰,才悄悄取了来读。’”
“‘难得有人喜欢这些老古董,我很高兴呢。’江生回答女子,同时把书又递回女子手里。”
“‘月色太暗,看书伤眼睛,我借你拿回家去读吧。’江生对女子如此说。”
“‘真的可以借我拿回家?’女子有些不敢相信地望着江生。”
“‘当然。’江生毫不犹豫地回答女子,一本书又值多少钱呢?就算索性送给这女子也没什么,只是初次见面,他觉得这样有点唐突而已。”
“那真是谢谢您了,我一定会尽快归还。”
“女子有礼貌地向江生致谢,然后转身向堤下走去,消失在月色之外。”
……
男子学江生与那女子的对白,模仿的是惟妙惟肖。
略微停顿,他继续往下讲述。
“第二天,江生已然忘了这件事情,生计辛劳,要记住的实在太多,被忘记的也实在太多。何况只是一本书,一个女人而已。”
“直到第四天黄昏,他搬了竹椅,又坐到堤上看水。”
“不知不觉,又被暖风吹得睡去。”
“醒来时月圆中天,江生揉揉眼睛,看见三天前的那个青衣女子,又坐到了自己对面,笑吟吟地望着自己。”
“江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对女子解释,他近来十分贪睡。”
“‘因为生计操劳。’女子露出理解的表情。”
“江生那一刻,再次对女子好奇,他打量眼前女子,现代社会的都市女孩,都是娇生惯养的笼中鸟,很少能说得出这样知道浮生艰辛的话呢。”
“女子亦被江生的目光瞧得有点窘迫,她侧过头去,望着堤下的流水低语:‘书已经看完了,正放在您的身边。’”
“江生取过自己的书,鼻端嗅到一股淡淡的香味。他随手翻阅,漫不经心地与女子闲扯:‘觉得如何?’”
“‘觉得这些鬼狐精怪,多半遇人不淑,甚是可怜。’女子垂着头,淡淡地、哀婉地回答江生。”
“‘其实不是遇人不淑。’江生放下书卷,为女子解释。”
“人都是如此,贪婪狡诈,以自我为中心。因为浮生苦短,不拼命去争,转瞬就逝了!”
“江生叹了口气,继续又说:‘不象那些鬼狐精怪,有漫长的生命,他们当然可以无欲无求,专心去爱。’”
“所以无所谓遇人不淑,爱‘人’本身就是错误。用无涯的生命去爱有涯的生命,怪得了谁呢?”
“那女子静静听着江生的这番话,最终听得痴了。”
“等了良久,江生突然又问女子:‘我应该怎样称呼你?’”
“叫我有迹吧。那女子回答江生。”
“有迹,有迹,呵,很奇怪的名字啊。”
“江生当时便笑了起来,笑得眼前女子的脸上,飞起一片嫣红。”
“有迹,假若你是这些鬼狐精怪,你会去爱人吗?”
“会的。”
“会的?”
“是的,会的。”
“为什么呢?”
“因为就算是无涯的生命,也想留下痕迹啊。纵使知道是悲哀的结果,也要心甘情愿地去伤心一回。然后 ……”
“然后?”
“然后抚摩着这深深的刻痕,陪伴无涯的一生。”
……
这醉酒的男子,再次模仿江生与女子的神态,说了长长的一段对白。
说完后,他眼里流露出悲伤的表情。
第一百三十章
“江生就这样和她认识了。”
男子寂寥地笑了笑。
“此后每天的黄昏到午夜,除了一把竹椅,一棵古树、一群乌鸦、一条大江,外加一本书、一杯茶,还多了一个女子,陪伴着江生。”
“这个女子叫有迹。”
“有迹总是在江生不经意的时候出现,然后安静地坐在江生旁边,陪他一起看水。”
“像这尘世里的有些女儿家,有迹温柔而又贤淑,还有不张扬的智慧,她喜欢静静地聆听。”
“而江生在有迹的面前,则是一个智者的模样,他喜欢在这个小姑娘面前高谈阔论,指点江山,喜欢她有点钦佩地望着自己。”
“柔弱的有迹让江生觉得温暖。这种温暖,就象突然有了一个妹妹,有了一个需要自己呵护的亲人一样。”
“江生喜欢这种温暖,并且贪恋。他那时还不知道,这种贪恋,会潜移默化地诱发出自己内心深处压抑的脆弱。”
“直到某一天,江生喝醉了。”
“喝醉了的江生踉踉跄跄地坐在竹椅上,先是胡言乱语,然后就彻底抛弃了以往成熟男人的面目,暴露了自己孩子气孤单软弱的一面。”
“他呜呜地痛哭,哭得天昏地暗。”
“有迹坐在他的旁边,手足无措,她还是第一次看见男人醉酒的模样。原来是这样的孤单。平常的成熟冷静,原来都是假相。”
“她忽然有点看清了眼前的男人,她悄悄伸手,把他搂在了怀里 …… ”
……
“第二天,江生醒来,昨晚的一幕幕历历在眼。有迹怀中的温暖,似乎还沾染在他的衣襟和肌肤上。”
“他想起昨晚的情景,脸色一点点的红,神色一点点的痴……”
“他早早地守到树下,等有迹出现。黄昏时分,有迹来了,一言不发地坐到了他的身旁。”
“两人静静地坐了很久,江生忽然偏过头,望着有迹,说:‘有迹,我喜欢你。’”
“有迹笑了,她指着夕阳:‘江生你看,那是多么美丽。’”
“江生站起来,一把捉住有迹指向夕阳的手,再次坚定地说:‘有迹,我喜欢你。’”
“有迹挣扎了一下,江生握得好紧。她垂下头:‘江生,放开我。’”
“但江生握得更紧了,他用另一只手抬起有迹的头,直视着有迹的眼睛:‘有迹,我喜欢你。’”
……
“江生的三次表白,终于捕获了有迹的心。”
讲故事的男子似乎有些醉了,他口中呢喃,又重复了一次江生的告白:“有迹,我喜欢你!”
李寂然给他倒满酒,拍了拍他的肩膀。
“继续讲故事吧……”
男子点头,他转动桌上盛满酒液的酒杯,醉眼朦胧地再次低语。
“第二年的五月,有迹搬进了江生的小屋,开始和江生同居。”
“住进江生小屋那天,有迹曾慎重地对江生说道,她是这古树上的乌鸦精灵,她要江生别去打听她的情况,以便江生负她的时候,她可以干净地离去。”
“江生笑,他拥着有迹,敷衍回答:‘好的好的,我一切都答应你,我也不打听你的情况,就当你是下凡的仙女。’”
“那时的江生,心中坚定地以为,他一定不会负有迹的,一定!”
“两个人的生活,就这样舒展开来,此后江生回家,迎接他的是热饭热菜,还有有迹的笑脸。”
“黄昏时,江堤上的古树下也不再是一张竹椅,而是两张。”
“不过另外的一张,总是空着,因为江生喜欢有迹坐在自己怀里。”
“他们一起读书,一起看夕阳落下,看新月升起,看江波荡起的柔辉,装点着江面……”
……
“这段幸福的时光,维持了一年。”
讲故事的男子自嘲地一笑,“转眼又到了五月。”
“五月的有迹怀上了江生的孩子,怕江风吹坏了腹中胎气,她不再陪江生去江堤上看水。”
“于是江生又再次一个人孤独地坐在了江堤上。”
“某天黄昏,江生又在江堤上睡着了。”
“等他再一次被枝头垂露滴醒时,他朦胧地又看见一位女子坐在自己面前。”
“这女子比有迹年轻,长得也比有迹美丽。她温柔娴静地坐在那儿,读的也是江生带上江堤的一本书……”
“夜晚归家,江生脑海里满是那女子的身影。”
“就连有迹与他说话,他也走神忘了回答。”
“第二天,江生早早地又上了堤,他有些心神不宁地四下张望。薄暮时分,那女子姗姗地又来了,他才长舒了一口气。”
“这次女子抹了点淡妆,容颜更加出色,江生痴痴地望着她走近。直到女子扑哧一笑,伸手在江生眼前摇晃,他方才惊觉自己的失态。”
……
“此后,江生每天上堤的时间越来越早,回家的时间越来越晚。”
男子的脸上露出一抹苦笑。
“江生与那女子的男女界限,终于在某天黄昏,被突破了。”
“当江生褪去女子衣裳的瞬间,眼前莫名闪过有迹的哀颜,但他摇摇头,并没有停下手,而是继续和女子亲热…… ”
“亲热完毕,江生意兴阑珊地穿衣,他离开女子的怀抱,沿着江堤往回走。”
“堤上古树冠华如盖,又到群鸦夜归的时候。江生遥遥地望见,古树下摆了一张竹椅,竹椅上坐着的,正是有迹。”
“‘有迹 ……’江生蹲到有迹面前,把头埋在她的双膝之间,呜呜地痛哭。”
“有迹抱住江生的脑袋,像母亲一样抚摩着他的头发,喃喃说到:‘有涯的人生,不拼命去争,转瞬就逝了啊。’”
“我不怪自己遇人不淑,我只怪自己贪恋这刻痕。”
……
“渣男!”一旁偷听的胡三娘忍不住愤恨唾骂。
讲故事的男子,闻言嘴角抽搐了一下。
“世路如今已惯,此心到处悠然。”他叹息一句,也不与胡三娘辩解,接着低头讲述。
“有迹离去后,江生也离开了这江堤旁的住处……”
“他与后来的女子,结了婚,搬进了城里生活。”
“但他心里还是念念忘不了有迹。每年五月,他总要去这江堤旁的小屋里看一看旧时的痕迹。”
“但江生却是再也遇不到有迹了。”
“他最后一次听到有迹的消息,还是通过一位年轻人的转述。”
“这位年轻人是江生一位亲戚的朋友,他借居了江生的这栋小屋。”
“他倒是有缘,遇见了有迹。”
“有迹同时还托付与他,带了一首诗给江生。”
“什么诗?”李寂然好奇。
“一首五律。”男子轻声吟哦:“问君可有迹?一片懒心情。尘染旧襟黯,月朦新草明。微颌抚掌笑,沾梦入颜惊。多少浮生事,为谁逐转萤?”
“这是诀别之意啊。”李寂然叹息。
“确实。”男子赞同颔首,“江生收到这诗的当日,就大醉了一场,他明白此生此世,他再也见不到有迹了。”
……
嘘唏感慨一番,听完故事的李寂然看向乌五。
“这有迹像不像你们家的小表妹?”
乌五皱眉,脸现犹豫之色。
“性格气质,有八九分相似,但以她过往的经历,很难有这般长性地陪一个人许久。”
“长性?”讲故事的男子仰脖吞下一大口酒,润了润嗓子,他苦笑又道。
“其实这故事还没有讲完呢,它真正的结局出人意料。”
“哦?那烦请先生讲完吧。”乌五对男子拱手请求。事关寻找亲人,他态度颇为恭敬。
“也罢,我就将这故事讲完,方便你们判断。”男子大方说道,接着又开始讲述。
“时间一晃而过,江生也终于衰老了……”
“衰老的在某一天,离开了尘世。”
“但死去的江生,在暮春五月的夜风中,却是又被一滴垂露滴醒了过来。”
讲故事的男子语出惊人,“那入脖的一丝沁人心的清凉,他至今还印象深刻。”
“啊,他难道变成了回魂僵尸?”胡三娘掩嘴惊呼。
“不!”男子一脸悲凉地笑着摇头。
“他只是被有迹捉弄,在江堤上做了一个梦。”
“所谓的相识相恋,包括后来的离别与思念,以及与那另一个女子度过的漫长一生,都是一个梦而已!”
……
李寂然大张着嘴,这故事的结局确实出乎他意料。
他虽然也常用幻境捉弄他人,但绝不会在幻境中与他人爱恋一生。
他望向乌五,乌五艰难地点了点头。
“这等事情,也只有乌十七做得出来……”
乌五歉意地看了男子一眼,安慰他道:“你也无须感觉被欺骗了,乌十七,不,有迹,她虽然用一个梦捉弄了你。但其实她也是在梦里付出了同样的代价。”
“梦里的时间流逝,与她来说是一样的,那些爱恨与纠缠,对她来说一样真实。”
“甚至,她还一人分饰两个角色,陪伴了你梦中的一生,你知道吗?”
见男子茫然,乌五感慨地点明。
“梦里后来那与你结婚,白首到老的女子,她也是有迹啊!”
“你难道没看出来吗?她显然是有迹的化身之一,用来试探你对她的真心……”
“结果明知你负了她,有迹却还是不忍抛弃你,她只是将你抛弃的‘有迹’离去了,却依旧用这个你选择的化身,在梦里陪伴了你一生一世……”
第一百三十一章
听完故事,李寂然与乌五告别这落拓的男子,按照他提供的地址,去往城郊的江边。
胡三娘的酒馆里,男子浑浑噩噩,痴痴呆呆,却是已经傻了。
乌五最后提醒男子的那句话,实在是太出乎他的意料,令他刹那间百感交集。
亦令李寂然,也唏嘘不已,陪乌五来到那江边的长堤上时,尤在感慨。
“你的小表妹,这件事做的真是让人无语啊。”
“她的性子打小就是如此决绝。”乌五回李寂然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但决绝里,她又总会暗自与人补偿……”
“这般矛盾的性格,让她除了我们这些至亲,过去几乎没什么朋友。”乌五叹息着告诉李寂然。
“所以她居住在这儿三百多年了,你那叫做胡三娘的朋友都没听说过她,也是好理解的。”
乌五抬头,打量着前方那棵已然隐隐在望的堤上古树。
“我只希望她还待在这儿,没有搬走。”
……
忐忑走到古树下方,乌五绕树一圈。
凭着对同类的感应,他八九不离十地判断,这儿确实就是乌十七的巢穴,她亦可能没有搬走。
但此时古树上没有一只鸟,更休说是乌鸦。这让乌五又有些拿捏不定。
一旁李寂然看出了乌五的犹疑,他凑过来仔细闻了闻,肯定道:“错不了,守着吧!”
“你用法术判断的?”乌五好奇。
“不。”李寂然指着自己的鼻子,“我只是嗅到了一丝妖气。”
这妖气清清淡淡,与乌五身上的气息差不多。
所以李寂然相信,它定是乌十七的味道。
……
在古树下安坐,临近黄昏,李寂然与乌五终于看到一大片乌云一般的鸟雀从天边飞了过来,呼啦啦都栖息至古树的枝叶间。
安静的江堤上,霎时充满了各种鸟鸣声。
乌五赶紧站起,他冲着这些鸟雀们大喊:“乌十七,我来看望你了!”
但他高喊了四五遍,也无一只鸟理他。
乌五气恼地回头,对李寂然抱怨:“我感觉到了她就藏在这些鸟雀中……”
“大概小性子又犯了,莫名地居然不理睬我。”
“我说句实话啊。”李寂然对乌五欲言又止。
“如果我是你的小表妹,小时候不懂事,被叫做乌十七也就罢了,长大后你带着一位陌生人来访,突然当众再喊出这个名字,我大概也会装作没听见的。”
“乌十七这名字挺好的啊!”乌五不理解李寂然的意思。
“我就非常喜欢乌五这个名字,古意岸然。”
“她是女儿家,要什么古意!”李寂然哭笑不得地摇头。
“你还是换个称呼试试。”他对乌五建议。
“换什么?”乌五皱眉。
“难道要我大喊,小表妹,表哥来看望你了?”
“这也太肉麻了!”
想象着那一幕情景,乌五不禁打个寒颤,连连摆首。
“除了乌十七,她还有一个名字啊。”李寂然提醒乌五。
“记得那首诗否?问君可有迹,一片懒心情……”
乌五恍然大悟。
……
乌五喊了“有迹”这个名字数声,栖于古树上的鸟群之内,果然就振翅飞出来一只乌鹊。
它飞下古树,绕着乌五飞了几圈,一眨眼,就变成了一位青衣女子。
“五哥,好久不见了。”
这青衣女子敛身对乌五行了一礼。
乌五板着脸,欲教训她方才不理睬自己。
但瞧见她模样清瘦,想她数百年孤独一身,终是可怜她,忍不住叹息。
“自当年你随九姨与九姨父走后,我们全被一位僧人困在了一处结界里面,近日才得脱桎梏。”
“我们这么多年没来探望你,非是忘了你,而是身陷囹吾。”乌五对青衣女子解释。
“啊!”青衣女子闻言,脸上顿时浮现出担忧的神色。
“不知哥哥们有此一劫,现在哥哥们可都安好?”
“俱都安好。”
“这不,他们托我来寻你归家了。”乌五展颜,对青衣女子微笑。
……
李寂然站在一边,听乌五与青衣女子兄妹叙旧。
他听到了此处时,以为青衣女子定会答应乌五,与乌五一同回去。
不料,这青衣女子竟然摇头。
只见她缓缓说道:“五哥,这儿就是我的家,我哪也不去。”
“九姨与九姨父未开灵识,应当早就不在了,我们兄妹十七人,是这世间里最亲的亲眷,你孤苦伶仃地独居他乡,教我们这些哥哥怎能放心……”乌五耐心地殷殷劝导,希望青衣女子回心转意。
“五哥,不用多说。”青衣女子却用一句话堵住了乌五。
“你既然叫我有迹,当知晓我的经历。”
“他虽然与我只有一梦的姻缘,但我终究要陪他一世的。”
“等他这一世过了,我定会去找寻你们。”
青衣女子向乌五承诺。
“你怎么陪?”乌五诧异追问。
“树梢窗外,月下江边,我远远地看着他,守着他,如此陪伴。”青衣女子幽幽回答。
“那为何不索性真的厮守呢?”乌五不解。
“这般一来,我们也不担忧你孤苦。”
“你不了解女人。”青衣女子白了乌五一眼。
“他毕竟负了我,我过不去心中的那道坎。”
“可是你又用别的身份与他梦里厮守了一生……”乌五好笑。
“那是报复。”青衣女子语出惊人。
“报复?”
“是的,报复。”
“有了这样的一生,梦醒过来的他,再也没办法去爱别人了。”
“他余后的生涯,也只有我默默地陪伴着他。”
……
李寂然与乌五在江堤上挥手告别。
青衣女子重新变回乌鹊飞回了古树上。
背对着夕阳往回走,李寂然远远地看到那在胡三娘酒馆里饮酒的男子,也脚步蹒跚地归了家。
他打开江堤下一栋小屋的房门,拖出了两张旧旧的竹椅,坐到江堤上的古树下看水。
望着这家伙沧桑又寂寥的身影,李寂然突然心中一动。
怀着一种说不清楚的恶趣味,李寂然转身折返了回去。
一直走到了那男子跟前,李寂然掏出一方土地石印,递给男子。
“想不想再遇见有迹?改变你与她的宿命。”李寂然用魔鬼一般诱惑的语气,对男子说道。
“代价是什么?”
男子望着李寂然,他虽然喝醉了,但头脑还是清醒的。
“代价是你必须做十年土地,认真管辖一地生民。”
“没有工资。”李寂然特意补充道。
“土地?土地爷的土地吗?”男子疑惑,经历了与有迹的梦,这些神神怪怪的事情,他倒是能理解一二。
“就是这土地。”李寂然点头。
“好吧,我暂且相信你说的是真话,不是逗我玩。”男子抬头盯着李寂然的眼睛。
“但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做土地就能改变我与她的宿命?”
“因为她栖身的这棵古树,将归你管辖……”李寂然继续诱惑男子。
“然后呢?”男子接着询问。
“然后……”李寂然神秘地笑了笑。
“然后你要是干的好,很快就可以获得土地一职专有的入梦之术。”
“那时你便可以进入她的梦境,向她道歉忏悔……”
“补救往昔的过错,好好的,专心的,再爱她一次。”
第一百三十二章
两天时间,李寂然送出去了五个土地石印,还有五个他揣在怀里。
估计在黛丽亚面前说出的大话,他是实现不了了。
痞怠的李寂然,第三天索性放弃了再找,他懒洋洋地又坐在门口晒太阳。
月宝捧着一本彩绘的课外读物,也陪坐在李寂然身侧。
一大一小两个人儿,于是就这般像一副画似的,在在冬季的街边,闲闲地坐了一上午。
临近中午时,李寂然起身去做饭,见月宝还在专注地看书,他好奇地探过头偷窥,发现月宝看得津津有味的居然是一本外国的童话故事。
这童话故事的内容讲述的是一个小男孩,机缘巧合获得了一颗魔豆。
小男孩将这颗魔豆种入土壤,魔豆生根发芽,很快就长得无比高大。
见月宝对这个童话故事甚是入迷,李寂然撇嘴不屑地告诉月宝。
“你住的窗外,其实也有这么一株如魔豆的植物,而且它还能开花……”
月宝闻言,抬头四处打量一番,除了一棵连叶子都掉光了的、皱巴巴的矮小植物,她什么都没看到。
“师父,你又骗我。”月宝无奈地背过身,不理睬李寂然,继续去看她的童话故事。
“嘿,你个死丫头,什么叫又骗?难道师父经常骗你吗?”李寂然表情郁闷。
他转头对那掉光了叶子的矮小植物挑唆:“东篱君,你被人轻视了,要不要露一手震撼她?”
那矮小植物正是喝了帝流浆的野菊花,它本就是个招摇的性子,以前被李寂然吓唬了一次,才褪去了叶与花蛰伏过冬。
此时被李寂然一激,它却是又忘了害怕。
缓缓抖擞开枝条,肉眼可见,无数的嫩芽一点点从它全身生长出来。
李寂然叫过月宝观看,一会儿功夫,嫩芽就变成了一簇簇崭新的绿叶。
“怎么样?师父没骗你吧?”李寂然得意洋洋地反问月宝。
月宝盯着野菊花,盯了半晌,却缓缓摇头,回答李寂然道:“它又不能变得高大,还是不如魔豆。”
“东篱君稍安勿躁!”月宝的轻视让野菊花不忿,李寂然回首,赶紧压制住野菊花的暴走。
“它变大起来比魔豆还厉害呢,不过现在是白天,不能这样做而已。”
“等到晚上寂静无人的时刻,我带你看看它的厉害。”
李寂然对月宝说:“那时候你就知道了,它远远胜过那个魔豆。”
……
大约是感激李寂然替自己吹嘘,野菊花接下来的半天对李寂然态度很好。
黄昏时,它与李寂然一起喝茶,还罕见地开出数朵黄花,随风送至李寂然的肩头、杯边……
这家伙亦雄亦雌,它送花示好的行为虽然颇有些娘炮,但李寂然还是能理解的。
拈了一朵,李寂然特意珍而重之地藏进自己口袋。
一人一花,接下来就这般喝茶喝到了子夜。
直至冬季的寒夜街头,彻底无人。
然后李寂然进屋,把月宝喊起床,他领着睡眼朦胧的月宝站在屋檐下方。
“可以开始了。”李寂然对野菊花点头。
霎时,只见野菊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膨胀,它的根茎悄无声息地包裹住一旁的茶桌茶椅,也将出租屋的半边墙壁包裹了起来。
至于向上的生长,它更是疯狂,几乎一眨眼,它的高度已与对面的91号大楼平齐。
再一眨眼,高度便远远超过91号大楼。
月宝顿时清醒,她睡意全无,张大着嘴巴,连声惊叹道:“师父,我错了,它确实比魔豆厉害!”
月宝这认错的话,让憋屈了一整天的野菊花极其满意。于是在靠近月宝与李寂然这边的根茎上,突兀地现出一扇门来。
李寂然伸手拉开门,见内部有一螺旋向上延伸的木制楼梯。
“走吧,你东篱叔叔邀请你上去参观呢。”李寂然牵着月宝的手,踏上楼梯。
“是叔叔?不是姐姐吗?我以为能开花的妖怪,都是姐姐呢。”月宝好奇。
“这个……”李寂然被月宝问住。
“你愿意叫它姐姐也成,估计它也乐意。”李寂然模棱两可地回答月宝。
楼梯内昏暗,李寂然边说边放出萤火虫照明。
一抹幽幽的萤光在前头引路,两人沿着楼梯向上攀登。
……
行至野菊花最下方枝条的位置,木制的楼梯在这儿一分为二。
第一条路继续向上,第二条路却通向外面的枝条。
李寂然让月宝选择,月宝毫不犹豫地选了第二条。
于是两人走出了野菊花的主干体内,来到了外面的枝条之上。
月宝小心翼翼地往下张望,马路对面的空地变得好小,年轻僧人的狗屋,隐约地如同一个火柴盒。
月宝再抬头往上看,大如床铺的绿叶,密密麻麻的遮挡住天空,萤火虫的光芒照射下,月宝发现头顶众多的枝条与主干连接处,亦都开启有一扇门。
这些门也都通往枝条的上方,纵横如网,仿佛一座城市里的无数马路。
“这儿会不会有小精灵居住?”月宝发挥想象力猜测。
“我估计没有。”李寂然接嘴。
“因为平常它都蛰伏成正常大小。”
“它变小时,小精灵可没地方待。”
“若是春夏季节,可能还有一些蝴蝶飞虫,而现在这个寒冬……”李寂然摇头。
“但我还是觉得,这里应该有小精灵。”月宝执拗地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之中。
她转回主干的螺旋楼梯,鼓起劲又往上爬。
“魔豆故事里,魔豆最上层可以通向巨人王国。”
“东篱姐姐的上层,或许也能够通向小精灵的世界。”
“小精灵肯定没有的,你就死心吧。”李寂然在后面不紧不慢地跟着月宝。
“按这个高度推算,上面最多的,只能是PM2.5颗粒。”
……
大概是老天爷也听不下李寂然的毒舌,快爬到顶端时,一阵缥缈动听的歌声突然就从上面传了下来。
李寂然一愣,得,竟然还真有奇怪的生物在野菊花的顶层。
月宝回头瞟了李寂然一眼,那表情分明是,“看,我猜对了吧!”
然后加快速度,她爬得是愈发有劲。
眼见顶层的出口遥遥在望,月宝三两下兴奋地蹿了过去。
不过刚蹿到门口,她却是站住不动了。
李寂然紧随着月宝来到她身后,他看见外面用许多的绿叶,铺成了一片阔大空场地。
星光之下,一位绿衣裳的少女站在空场地中心,翩翩地载歌载舞。
她表情陶醉,一点儿都没有注意到月宝与李寂然的出现。
“这不是精灵。”月宝失望地说道。
“为什么?她就是精灵啊。”李寂然不理解儿童的心理。
“真正的精灵是小小的,有透明的翅膀……”
“你那是蜻蜓,不是精灵。”李寂然无语。
“以后少看一些西方的童话书籍,你要和为师学道的,在道家里,一切非人的精魅,都可称之为精灵。”
李寂然教训月宝,顺带布置一道题考验她。
“你猜猜这位小姐姐,是什么精魅变的?”
……
月宝瞎蒙了数种,李寂然都告诉她不对。
最终,两人的说话声引起了绿衣少女的注意。
她停止歌舞,向李寂然与月宝走过来。
听闻月宝还在猜测自己的真身,便对月宝抿唇一笑道:“我叫织织。”
“吱吱?吱吱叫的吱吱吗?”月宝眼睛一亮。
“我知道了,你的真身是小老鼠!”
李寂然以手扶额,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绿衣少女脸色一变,则是将抿唇变成了咬唇。
“是织布的织啊!是纺织的织!”她认真地纠正月宝。
“织织啊?”
月宝挠头,她年龄虽然小,但在青楼中长大,早就是个人精,当即也换上一副可爱的笑脸,夸奖道,“姐姐的名字真好听!”
“我方才听错了,姐姐可不许生气。”
这绿衣少女显然性格极好,被月宝一哄,她便再次温柔地笑了。
“不知者不罪,再说你师父还是我的恩人呢,我怎么可能对你生气。”
“恩人?”月宝八卦地望了望绿衣少女,又望了望李寂然。
“师父,你们早就认识了吗?”
“不,这会儿才认识的。”李寂然也是一头雾水。
“你为何叫我恩人?”李寂然问绿衣少女。
“那瓶帝流浆,恩人可还记得?”绿衣少女提醒李寂然道。
“不是都倒给它喝光了么?”李寂然跺跺脚,意指脚下的野菊花。
“我与它是多年的邻居。”
绿衣少女向李寂然解释,“你将它从洞天内移植出来时,我藏在它的枝叶间也一同过来了。”
“后来那瓶帝流浆,恩人虽然倒给了它,但玉瓶内其实还剩有一点,恩人扔弃于它的根部,被我钻进去获得了。”
“原来如此。”李寂然恍然大悟。
“这也是你自己的机缘,以后当勤奋修炼,早日有所成就。”
“是,多谢恩人的教诲。”绿衣少女乖巧地点头。
但点完头后,她看着李寂然却是欲言又止。
“还有什么问题?”李寂然问她。
“这几日看恩人到处招募土地,我想……我想……”
绿衣少女眼巴巴地望着李寂然:“我想替恩人分忧。”
怕李寂然拒绝,绿衣少女紧接着可怜兮兮地又补充道:“我不离开这儿,只于它变大时,为恩人管辖一株之地。”
……
这一株之地,平常不过方寸。
但谁知道日后,这野菊花会不会再移植他处,可以一直维持巨大的体型呢!
绿衣少女的要求,说起来也是蛮有远见。
李寂然看破不说破,他随手掏出一方土地石印,递给了她。
再看看头顶的天色要亮了,李寂然告别绿衣少女,与月宝原路返回。
等离开了野菊花根部的木门,李寂然记起刚才给月宝出的考题,他叫住打着哈欠就要溜回房的月宝。
“现在知道她的真身了吗?”李寂然追问。
“知道。”月宝揉着快睁不开的双眼,“就是那……那……”
月宝忽然一时想不起名字,迂回地回答:“就是那织织叫的昆虫嘛……”
“究竟是什么?”李寂然紧追不舍。
这时,月宝身旁,野菊花悄无声息地恢复了正常的大小。它的枝叶上,一只墨绿色的小小昆虫似乎要为月宝解围,它反季节地,织织织织地鸣叫起来。
声音清脆又悠长。
第一百三十三章
谢小意原本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去参加李寂然招募土地的招聘大会。
但莫名其妙地睡了黄粱一梦后,她因为内心深处那点执着的善意,居然就真的成为了一方土地。
这做梦一般的经历,让谢小意接过土地石印时,人还是懵懂的。
然后她懵懂地归家,懵懂地在耳畔听到一些人祈求祷告的声音。
这些声音述说的内容大多是鸡毛蒜皮的琐事,在梦境里当过了十年土地的谢小意知晓听听即可,完全不必认真理会。
直至后来她忽然听到了自己母亲的声音……
“原来自己母亲也拜土地啊!”一开始,谢小意还觉得很有趣。
但听清楚了母亲祷告的内容后,谢小意却是一脸哭笑不得的表情。
原来谢小意的母亲,祷告的内容是希望土地保佑,让犹在单身的谢小意,早点找到一位靠谱的男朋友……
她絮絮叨叨地在土地庙前说了一个多小时,可怜的谢小意,便生生地听了一个多小时。
要知晓往常遇到这种情况,谢小意可以捂耳朵,可以找借口转身就逃。
但现在嘛,作为一个土地,管辖下的生民诉求,可是直接响应在脑海里,她不听也没办法。
受尽煎熬的谢小意,那一刻,她想到了最近挺流行的四个字。
嗯,这四个字就是:不作不死。
“我干嘛要去应聘土地,我要辞职,我要罢工!”
谢小意在心中哀鸣。
……
上了贼船,哪有那么容易下船。
哀鸣与抱怨过后,谢小意终是慢慢适应了自己的新身份。
帮人治疗些小毛病,找寻走丢的小猫小狗,包括儿童,这些土地日常的琐事暂且不论。
半个月后,谢小意无精打采地躺在沙发玩手机,顺带听人祷告时,一个她期盼已久的诉求,却是终于出现了!
谢小意兴奋地从沙发上跳起,正襟端坐。压抑着激动的心情,她使用土地的神技,隔着虚空询问祷告者,一位看起来老实巴交的中年男人。
“你家闹鬼了?认真说来听听。”
那中年男人显然也没料到土地真的会显灵,他吓了一跳,抬头看自己跪拜的土地泥像却又根本没动。
疑神疑鬼地四处张望一番,他怯怯地回答:“禀告土地爷,真的是闹鬼了,半夜三更,家里突然就有小孩怪笑……”
有趣!有趣!谢小意心中惊喜,做了好久的无聊土地,她就是为了这一天呢!
不过中年男人对自己的称呼让她有些不爽,她咳嗽一声,反问他道:“你听我的声音,像是一位爷?”
这中年男人倒也机灵,脑海里的谢小意声音柔和清脆,他立即反应过来,改口道:“恳求土地奶奶,出手救救我一家人的性命吧?日后我一定为你重塑金身……”
“奶奶?我也没那么老啊。”
谢小意嘀咕,但也懒得再纠缠了,转而认真盘问中年男人家中闹鬼的细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