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读完案卷,李寂然安静地坐在门口,等到夜深人静之时,他方站起身,缓步走出了城。
一路走到郊外,李寂然停步在路边的一栋民舍跟前,对照门牌号码,这应该就是男子及他哥哥曾经住过的旧宅了。
闭上眼睛,李寂然想象自己就是失踪的小孩,再根据案卷中邻人们的叙述,李寂然朝着一个方向行去。
渐渐地,李寂然在暗夜里越行越远,行至道路的尽头,前方是一片山林。
踏上小路,李寂然继续走进山林深处。头顶月明星稀,四周的环境显得神秘静谧。
在深入数公里后,李寂然却忽然停住脚步,他耳畔听到了一丝隐隐约约的呼吸声,急促又压抑,空气里还飘浮着淡淡的血腥味儿。
“你是谁?你受了伤吗?需不需要帮助?”李寂然对着眼前的一片虚空说话。
良久,不闻有人应答。李寂然皱眉四处观察,然后他径直走向一棵大树,围绕着这棵大树左转数圈,右转数圈,又后退三步,前进两步……
将这一套莫名其妙的步法走完,李寂然在这棵大树前站定身形。
只见原本空无一人的大树根部,慢慢地浮现出一个头角峥嵘的怪物。
这怪物遍身伤痕,心脏位置还穿了一个大洞。
它紧张地抬起头,看清李寂然的面目,心情顿时一松,却是昏迷了过去。
李寂然俯身探手,捉住它的手臂脉门,给它输入灵气。
一会儿功夫,怪物重新苏醒,它扯动嘴角,虚弱地朝李寂然惨然一笑,颤抖着从怀里掏出三张折叠得整整齐齐的白纸,递给李寂然。
“这是那三户人家对小儿的谅解书……”
“原本打算过几日就给你送去,现在却是不用了。”
“我欲拜托先生,继续照顾小儿行否?”
“没问题,你且放心,我会视他如子嗣。”李寂然郑重地接过怪物递过来的三张白纸,小心翼翼地贴身收好。
“尊夫人及令千金呢?”李寂然询问怪物。
“她俩先行去了。”两行泪珠从怪物的眼角垂落。
“凶手是谁?为什么要杀你们?”李寂然扶怪物背靠着大树坐好,满腔疑惑追问。
“除了黄巾教,还能有谁!”
怪物愤怒地瞪大眼睛,目呲欲裂,“他们持有昔日主人的印信,要调遣我们夫妻出山。”
“我们不想再造杀孽,就婉拒了。未曾想到,他们立即悍然动手。”
“其中四位,道法高强,剑术凌厉,是还魂者,你要小心。”
怪物艰难喘息,用尽全力提醒李寂然。
“多谢相告。”李寂然知晓什么叫还魂者,他之前救的短发少女,她体内的小道士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李寂然想不到,黄巾教这次复活的还魂者居然还另有四位,不,或许不止。
真是大手笔啊!李寂然暗自感慨。
“我会替你报仇的。”感慨完的李寂然,对犹自睁着双眼的怪物低语。
怪物头一歪,闻声气绝。
它狰狞的模样,在李寂然的承诺声中,也悄然变成了一位相貌英俊的人类男子。
……
背着怪物变的男子尸首,李寂然在这片山林中穿梭疾行,半小时左右,他就赶到了深山里的一座废寺跟前。
可惜李寂然终究还是来晚了一步,废寺中的黄巾教徒们早已经离去。寺内的大殿地面,唯余下两具一大一小的怪物尸体横陈。
李寂然放下自己背负着的尸首,将他们并排收敛一起。
透过大殿顶的破洞,有月光照射下来,照射到尸体身上,渐渐地,那两具怪物尸体也变化成一位美艳的妇女,及一位可爱女童的外观。
“贤伉俪虽是夜叉,却终修得人性,倒比某些自诩志向高远,以苍生为刍狗的家伙,活得更像人一些。”
李寂然对三具尸体叹息了一声,转身出了废寺。
站在废寺门口,李寂然背对着大殿,挥袖往后一拂……
轰隆一声巨响,废寺内的大殿碎裂成无数的碎片,整体坍塌了下来,把夜叉一家三口完全埋葬,形成一座高大的坟墓。
……
半途遭遇这么一幕惨剧,李寂然也没心情再调查下去了。
他返身回城,身后寺门牌匾上的“莲花禅院”四个大字,在月色下幽幽发光。
第二天,李寂然刚起床,王睿又来了。
他重新变得沮丧,对李寂然抱怨道:“你干嘛让我们梦醒,继续在梦里多好……”
“你吃错了药吗?”本就心情不佳的李寂然无语。
“还是因为没找到她?”李寂然耐着性子反问。
“找到了……”王睿摇头。
“可是她居然……居然……”
“居然有老公了对不对?”李寂然冷冷地猜测。
“是啊!”王睿哀叹,接着说道,“她还说她根本不认识我是谁?她也从来没做过什么末日求生的梦,更遑论在梦里与我山盟海誓。还说我这么年轻,喜欢她这个老太婆是失心疯了。”
“她真的不记得梦里面的情形了吗?”王睿紧张地求证李寂然。
“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李寂然盯着王睿的眼睛。
“当然是真话!”王睿一脸的诚恳。
“好吧,我告诉你,真话就是她根本不可能忘记这个梦境,她骗你的!”
“她为什么要骗我啊?”王睿茫然,喃喃自语。
“我可以等她离婚,我愿意等待。”
“她好好的干嘛要离婚?”李寂然好笑道,“就因为跟你在梦中做了一回露水鸳鸯?”
“不,不是这个问题。”王睿向李寂然解释,“我打听过了,她老公在她植物人期间,先行数次申请过离婚。”
“那就更麻烦了。”李寂然耸耸肩膀。
“一般像这种自私的人,当知道她病好了时,绝对又会死皮赖脸地不同意离婚。”
王睿目光一滞,欲反驳李寂然,却又不得不承认李寂然说得很有道理。
“苍天啊!大地!”王睿哀嚎不已,“为什么爱一个人那么痛苦?我不想活了,不要阻拦我,我去殉情……”
“可别!”因为夜叉夫妻的死亡,让李寂然不想再看到王睿冲动之下做出傻事。
“算了,我助你一臂之力好了。”李寂然无奈地对王睿说道。
……
糊弄走王睿,月宝吃完早餐也要去上学了,李寂然开口喊住她。
酝酿了一番用词,李寂然试探着对月宝说。
“我送你进长安吧,与阿瑰同住几日,这几天不用上学了……”
“好啊!”月宝放下书包一口答应,干脆的模样堵住了李寂然后面想好的措词。
“你不问为什么吗?”李寂然十分好奇。
“我又不是傻瓜……”月宝一撇嘴。
“师父你肯定是有事情才这么安排的。身为徒弟,我现在还帮不了你什么忙,但我知道,此时乖乖听话就是最好的帮助。”
月宝一脸鄙视:“影视里那些傻白甜的女主,为了表现与男主不离不弃,反而总是帮倒忙的行为,我才不屑去做呢。”
“不错。”李寂然欣慰地夸奖月宝。
“为师果然没有看错你,你有修行之人的头脑。”
夸完月宝,李寂然抬头眺望远处天边的一抹乌云。
蛰伏一冬的黄巾教,终于耐不住沉寂,蠢蠢欲动了。
惊蛰即将来临,李寂然相信随着那道惊天雷声而来的,还有风起云涌,还有无数的蛇虫苏醒。
夜叉夫妻的惨死,就是一个前兆。
“喜欢打雷吗?”李寂然忽然问月宝。
“师父喜欢,我就喜欢。”月宝乖巧地回答。
“甚好!”李寂然大笑。
“记住了,你师父最喜欢在雷声里舞剑。”
第一百五十八章
送月宝进了长安,李寂然在酒馆门口等了两天,预料之中的黄巾教打上门的事情,却并没有发生。
显然,年轻僧人、青牙、白尾巴、阿达,再加上许四郎等人聚在一起的力量,还是让黄巾教有些畏惧。
第三天,李寂然终究耐不住性子,再次来到郊外山林里的废寺。
夜叉一家的魂魄此时已然散了,比一般人散的要快。但这很正常,因为它们是被一群修行者攻击而亡的,神魂亦同样受了巨创。
时近初春,它们的坟茔,那座倒塌的大殿废墟上,星星点点的嫩绿青草钻出了砖瓦缝隙,在还有些微寒的春风中摇晃。
李寂然点了一根香,祝它们早归元气之海。
祝完,也不等香火燃尽,李寂然转身来到寺门前的空地。
“出来吧。”李寂然语气平静地说道,顺带模仿电影里黄飞鸿的形象,一手前伸,一手往后一揽长衫的衣角。
四位少年,闻声从四个方向出现,他们团团围住李寂然。
其中一位用苍老的声音诧异询问:“你不使用飞剑?”
“不用。”李寂然摇头。
“我答应了替它报仇,自然用它的方式对付你们。”
“狂妄!”另一位少年一声冷哼,从口袋内掏出一把小剑,迎风一晃,变成三尺青锋。
他手一推,三尺青锋化作一道流光,射向李寂然的脖颈。
李寂然略微一侧身,避过锋芒,等它从背后绕回时,一招魁星踢斗,足尖倒踢中剑尖。
剑身一阵颤抖,翻滚着飞向高空,隐隐约约听见它发出了一声哀鸣。
“休得伤我剑灵!”掷飞剑的少年大喝,一抬手,他又掏出一柄飞剑丢向李寂然。
于此同时,其余三位少年也跟着出手了。
……
魁在一张非常柔软的床榻上休息,他做了一个漫长的梦。
梦里面,他先是跟随着一个老道士学道,学了数十年的道法之后,天下间战乱四起,生民凋敝,他便跟随着师父下山,要去行侠仗义。
这时,魁方才知晓,自己是黄巾教的弟子。
现世的苍天无眼,只有他们信奉的黄天才能拯救万民。
魁加入了改天换地的黄巾叛军,只是还没有来得及参加一场战斗,就被教中元老,秘密派去了南方。
元老命魁携带重金,潜入南方的一座城池,并在城池外的山林深处建造一所道观。
千里迢迢地建造出这么一所道观,当然不仅仅是为了传道。
它真正的目的,隐藏在这道观里的一面墙上。
这面墙上绘满了荷花,最大的荷花上有一座宫殿。
它是教主研究出来的一种新秘术,如同牝宫炼神一样,也是用来造神的。
这些用秘法绘制的荷花,将会缓慢吸纳附近城池里散发出来的灵气与信仰,然后反哺给在中间宫殿里睡觉的人。
等这人睡醒,就会成为一位神灵,真正的神灵,不像牝宫里炼出的伪神。
至于为什么不在当时黄巾教控制的北方实验这个秘法?
道理也很简单,久经战乱的北方,已经找不到一座繁荣完好的城池了。
……
梦里的魁身负重任,很快建造好了道观,可惜就在这时,前方传来消息:黄巾教又败了。
败得迅速,败得让魁措手不及。
没有了万万千的信徒,造出一两个神灵又有何意义?
魁索性就在南方蛰伏,静等时机来临。
却不料这一等,就是千年的时光。
期间魁不断投胎转世,开始时仗着道法护着一灵不昧,倒总是能够再找回道观,为黄巾教继续守护着这个秘密。
但到了后来,道观渐渐被一群和尚占据了,魁在轮回里也迷茫了心智。
他浑浑噩噩地忘了一切,忘了黄巾教,忘了教主的秘法,忘了自己的责任。
直到某一天,梦里已然是普通凡人的魁,在家里和弟弟玩耍时,遇到一位避雨的人。
魁与弟弟一起观看这避雨人的掌纹。
从他的掌纹内,魁重新看到了那些莲花,以及莲花上的那座宫殿。
受这一幕影响,多年后的一天深夜,魁终于想起了他在轮回中丢失的记忆。
他推开家门,茫茫然地向早成了废寺的道观而去。
魁一直走到废寺的后壁,壁上的莲花依旧开得灿烂,中间的宫殿依旧宏伟精致……
魁跪地痛哭,伤心自己辜负了教主的厚望。哭完,他毅然走进壁画,踏足莲花……
这是魁选择的自我惩罚,因为成为黄巾教制造的神灵,对教中的修行者来说,等于断绝了修行之路。
而如果黄巾教不能夺权,这种黄巾教的神灵也永远无法获得天地众生的承认,神力用完,很快就会陨落。
……
魁的梦做到这里,他浑浑噩噩地又过了很久很久。
后来耳畔听到一声巨响,他才迷糊地即将苏醒。
但残存的倦意,让魁又继续赖床。
不过赖了三天,乒乒乓乓的一阵打斗声,终于令他再也睡不着。
揉着睡眼,赤着双脚,魁走出宫殿,飘下壁画,循声来到寺庙门外。
定睛一看,魁发现是四位少年在围攻一个赤手空拳的家伙。
嗯,这家伙就是李寂然。
少年们使用的都是飞剑,剑气缭绕,乍一看似乎占了上风。
但魁仔细一瞧,看出来却是赤手空拳的李寂然更厉害些,那些飞剑根本沾不到他的衣角,反而是李寂然宛如疯狗野兽一般的攻击,连连奏效。
这不,魁见到李寂然一声怪叫,突然就欺进到一位少年的身前,他肩膀一斜,就顶中少年胸口。
咔嚓一声脆响,少年顿时口喷鲜血倒飞而出,半空里却被李寂然一伸手又抓住了脚踝。
抡圆了少年的身躯,李寂然用力一甩,荡开身后袭来的三把飞剑,顺势又把少年野蛮地砸向一棵大树。
少年撞倒树,余势不减,直飞出十余米,才滚落于地,趴在地上抽搐,眼见是活不成了。
“真凶残!”魁惊叹,接下来却是脸色一变。
因为从滚地少年的怀里,掉出一方腰牌,魁一眼认出,正是黄巾教弟子的信物。
……
身为黄巾教的神灵,魁自是再不能坐视不管,任由李寂然打杀黄巾教弟子。
他鬼魅地抢到下一位危险的少年身前,与李寂然对了一掌。
两人身躯各自一震,李寂然疾退数步,惊疑不定地上下打量魁。
“你怎么在这儿?”李寂然开口质问。
“你认识我?”魁惊讶。
“你弟托我寻你。”李寂然啧啧称奇,“你样貌与失踪时对比,一点没变。还有这一身神力,从何得来的?”
魁恍然,他一拱手,“劳烦你回去与我弟说,我安然无恙,请他和父母无需挂怀。”
李寂然点头,“那你让开,别妨碍我替朋友报仇。”
魁护住三位少年,“这不成,你若不走,我就要与他们联手。”
“原来你加入了黄巾教。”李寂然明了。
“我本就是黄巾教徒。”魁摇头。
“只是糊涂了几世,现在才寻回自己。”
第一百五十九章
不出预料,惊蛰这天,下起了细雨。
天穹之上,云层后面,雷声隐隐。
李寂然袖着手,站在屋檐下看雨,城外的远山一抹黛绿,微微凄寒的白雾笼罩着山顶。
仿佛眼花,李寂然忽然看到从这抹白雾内飘出来一人,一眨眼的功夫,就飘落到了李寂然手植的桃树下面。
李寂然揉揉眼睛,认出这穿着一套洗得发白的布衣,头戴乌布高冠的家伙,却是一位中年女道。
这中年女道一挥浮尘,从桃树下翩然走出,径直走到李寂然放在门外的茶桌旁。
“有客远来,主人不请客人喝杯茶吗?”中年女道微笑着取过一个茶杯放到自己面前,抬头询问站在屋檐下的李寂然。
李寂然缩着脖子,指了指天空:“下着雨呢,不是喝茶的好时节。”
“无妨。”中年女道再一挥拂尘,说来也怪,茶桌上方的云层霎时露出一个洞口,一道春日的温暖阳光从这洞口照射下来,恰好将茶桌笼罩。
“瞧,现在就没有雨了,正宜饮茶。”中年女道反客为主,伸手邀请李寂然下来喝茶。
没法子,李寂然只好从屋檐下走出,坐到茶桌旁。
提起茶壶,李寂然给中年女道倒满茶水。
“汝是敌是友?”李寂然试探着问道。
“这要看你的选择了。”中年女道悠然地举起茶杯,抿了一口茶水。
“那肯定就是敌了。”李寂然叹息。
“哦,为什么?”中年女道露出感兴趣的神色。
“你这是明知故问嘛,我辈修行之人,念由心生,每一念都关乎道心。”
“念一变,心就变,心一变,道也就变了。”
“那就是不变喽。”中年女道追问。
“不变!”李寂然断然说道。
“可惜了。”中年女道望着李寂然,“你道行没我深。”
“是。”李寂然承认,“而且看得出来,你辈分也比我高。”
“那是自然。”中年女道矜持点头,“你有千余年的寿数吧?”
“一千三百二十七年外加三个月零一天。”李寂然报出一长串数字。
“难得你记得这么清楚。”中年女道简短地伸出食指与中指比划,“我就知道自己活了两千多年呢,再具体就记不得了……”
“我比较怕死。”李寂然神色郝然。
“不谈这些了。”中年女道有些寂寥地一挥手。
“我本来不愿意再出山的,见多了恩恩怨怨,成败得失,所谓教中大业,我早就看淡了。”
“没意思,没意思得很啊!”
中年女道感慨万千,“杀了你,我就回山去继续等死。”
“对了,这株度朔之桃我很喜欢,能不能送给我带回山去?”
中年女道与李寂然商量:“我一定善待它。”
“没问题。”李寂然大方地一挥手,“不过你取走了它,它的分身,你必须替我好好照顾。”
“这本是应有之理。”中年女道向李寂然承诺,“我会收她做亲传弟子,绝不允许任何人伤害到她。”
“最后一个问题。”李寂然起身为中年女道续满茶水。
“你们黄巾教,乱世里改天换地还可以说是顺应时势,但在这国泰民安的世道,明知绝不可能成功,胡乱折腾又是为了什么?”
“你说为了什么?”中年女道反问李寂然一句,接着撇嘴自问自答道,“其实说来说去,还是为了延续啊!”
“我们这种生来就是想造反的教派,不疯魔不成活。一旦停止了折腾,教中人心就散了,人心一旦散了,乱世再来临时就没了机会。”
“所以为了凝聚人心,给大伙儿一个目标,就算是太平盛世,我们也傻子一样,不停地暗中折腾。”
“好笑吧?”中年女道笑吟吟地尾指一挑杯中茶水。
茶水被她挑出细长的一线浮在半空,晶莹剔透地定住了。
“你的剑呢?”中年女道问李寂然,同时一指定在半空里的茶水,“我已经出剑了。”
……
李寂然从怀里慎重地掏出银色小剑,放到茶桌之上。
“这就是我的剑。”
“你是晚辈,你先出招。”中年女道对李寂然说。
“是。”李寂然也不客气,他轻轻地一拍桌面,银色小剑顿时从桌上跳起。
带着一道银光,银色小剑直袭中年女道的咽喉。
中年女道手指一勾,浮在半空的茶水灵蛇一般回头,倏地撞击到银色小剑的剑脊,将银色小剑撞偏了方位。
顺着银色小剑袭来的方向,茶水顺势反噬李寂然面门。
李寂然一招手,银色小剑兜回,从上而下,一下子把茶水劈成了两半。
只是分成两半的茶水转瞬又变成了两把利剑的模样,继续射向李寂然双目。
李寂然不得已,往后一仰身躯避开……
这乍一交手,竟是李寂然落了下风。
为了挽回颓势,李寂然轻喝一声,银色小剑刹那间如同孔雀开屏,化身出成百上千把,如同流光疾火,从不同的方位刺向中年女道。
中年女道却还是一脸从容,不慌不忙,她一手端起茶杯,一手尾指快速连挑。
挑出漫天的晶莹水珠,每一颗恰好迎上一柄飞剑。
叮叮当当的清脆撞击声里,飞剑俱被水珠挡住。
紧接着,所有浮在半空的水珠立即合并一处,化成了一柄薄而宽阔的透明巨剑,携带着泰山压顶之势劈向李寂然。
见这巨剑来势凌厉,李寂然不敢硬接,他移形换位,躲到了一旁的另一张椅子上。
他之前坐的椅子,被巨剑一划而过,裂为整齐光滑的两片。
心疼地望了一眼分为两片的椅子,李寂然赶紧伸指,虚空画了一个圆圈。之前被水珠挡住的万千的飞剑骤然再合并一处,它们顺着李寂然画圈的方向高速旋转,拧成了一柄巨大的钻头,钻向中年女道的心脏。
中年女道放下茶杯,阔大的水剑鬼魅似的撤回杯中,她双手虚虚一抬,茶杯里的茶水升起,就像一堵水墙,冉冉挡在身前。
飞剑变的钻头,一头钻进了水墙之内。
高速旋转下,钻头一点点突进,但在离中年女道尚有些距离时,终究力竭停止。
“去!”这次换中年女道开口轻叱,她双手往前一推,水墙散做无数的水珠,子弹一样冲向李寂然……
……
眼见李寂然避无可避,就要被这些水珠射成筛子。
一柄普普通通,还有些陈旧的铁剑凭空出现在李寂然身前。
它平淡地往下一划,所有的水珠就像被斩断了翅膀的飞虫,噗噗噗地掉落于桌面,重新汇合成一滩茶水。
“好好的剑术,被你玩成了杂耍。”铁剑的主人板着脸教训李寂然。
“是,是!九娘说的对。”李寂然唯唯诺诺地点头,在剑道上的造诣,他连人家的小指头都不如,自是不敢反驳。
有的人天赋强大,人比人要气死人的。
“你怎么来了?”李寂然收回银色小剑,转头问张九娘道。
“我家小主要挑选手办,我这个做保姆的能不跟着吗?”张九娘插剑回鞘。
“她是谁?”对面的中年女道此时也回过了神,她诧异地询问李寂然。
“一个朋友。”李寂然骄傲地回答,但下一刻,却被张九娘无情打脸。
“我不是他朋友。”张九娘告诉中年女道。
“既然不是朋友,又为何要救他?”中年女道不解。
“我错杀了他一次,总要补偿人家。”张九娘微微一笑,对中年女道解释。
“再说,他本质上还算是个好人。”
“我还要杀他,你选择继续趟这滩浑水么?”中年女道的目光突然变得锐利。
“我不知道你说什么?”张九娘跟着皱眉,“我跟随先夫习剑十九年,只明白一件事,念头一出,绝不后悔!”
“好好好!”中年女道大笑三声,“那就让我来会会你这个习剑才十九年的普通凡人吧。”
笑完,中年女道一伸手,折断了头顶的一根桃枝。
“请!”中年女道起身离开茶桌,手持桃枝,身前一横。
……
惊蛰应该有雷,必须有雷,肯定有雷!
中年女道的“请”字方才出口,天穹一黯,先是明亮的电光一闪,跟着震天响的雷声就轰然炸响。
大雨顷刻倾盆,没有道术护体的张九娘,刹那间浑身被淋得湿透。
反衬出对面一身干燥的中年女道,她拎着一枝桃花,更显悠然。
李寂然重新躲回屋檐下,袖着手观摩。
想了想,他对张九娘大喊:“我有雨伞,待会借你。”
第一百六十章
惊蛰的雷声一旦开了头,便一阵接着一阵。
等这轰隆隆的声音稍歇,雨中斗剑的两人已然分出了胜负。
张九娘剑归鞘,退回原地。
对面的中年女道却是不见了踪迹,她用法术隔绝了雨水的那片地界,几片鲜艳的桃花落瓣悠悠地飘浮在半空……
“给你伞。”李寂然屁颠屁颠地递了一把伞给得胜的张九娘。
张九娘却不接伞,她若无其事地躲到屋檐下,弯腰低头,垂下及腰的长发,将它们一点点地拧干。
“我自带了伞,放在那边的店门口。”拧干长发的张九娘,一指秦时月的小店。
然后顺着屋檐,她径直向秦时月的小店方向走去。
走到小店门口,估计她照顾的小主还在店里面挑挑选选,张九娘索性坐在屋檐下,解开一个超市塑料购物袋,取出里面的蔬菜,就着雨水掐枝去叶,先行整理一番。
“这才是高人风范!”李寂然赞叹不已。收回视线,他看到适才飘浮在半空的桃花花瓣,此时终于也落地了。
顷刻间,花瓣上方的雨水禁制也跟着消除,大雨哗啦啦地倾泄而下,将花瓣一股脑地冲进泥泞。
“活了两千多年又如何……”
“还不是一样被一个凡人给打败了。”
李寂然幸灾乐祸地嘀咕,转身冒雨拾起地上被劈成了两半的椅子,心疼地放回屋。
送去给鬼狱第二层里的吉尔修理,估计还可以修好吧?李寂然猜测。
……
午后,大雨又恢复成早晨时的微雨,李寂然坐在房间内,倚着窗春困。
额头一点一点地往前栽,迷迷糊糊之间,李寂然耳畔又听到有人在求告。
睁开朦胧睡眼,李寂然往对面一瞧,发现是上次的男子又来了。
他撑一把伞,半蹲半跪在城隍石碑前,不同上次,这次他特意还准备了香烛。
絮絮叨叨,这男子自是询问哥哥的事情,原来他父亲病重,临死前渴望见到他失踪的哥哥。
看在香烛的面子上,李寂然传音告诉男子:“你哥哥我替你找到了,就在一间废寺中,位于城外的山上,你先往西出城,看到一条岔路左拐后,再沿着一条小溪上行……”
李寂然比划着说了半天,口水都说干了,再看对面的男子还是一脸茫然。
“算了!”最终李寂然颓然放弃给男子讲解道路的打算,他站起身,推开房门,对男子无奈说道:“我带你去好了。”
穿过马路,李寂然站到男子的身后,“走吧,我们现在就出发。”他一拍男子肩膀。
男子闻声回头,见到李寂然大吃一惊:“您,您就是城隍?”
“不像么?”李寂然用开玩笑的语气活跃气氛。
“不,是太像了,城隍就应该您这么老派。”男子啧啧摇头。
“大马褂,黑布鞋,还经常坐门前喝茶……”男子恍然道。
“前两天知道真有城隍,我就应该猜出是您老的,瞧我这木鱼脑袋!”
“行了,别打自己了。”李寂然伸手,制止男子拍自己的头。
“路有些远,我们赶早。”
……
“城隍爷,我哥他是出家了吗?”
半路上,男子询问李寂然。
“要说出家也对。”李寂然想了想回答男子。
“但他没有当和尚,而是入了教。”
“荒山废寺里入教?”男子惊诧莫名。
“邪教么?”他小心翼翼地咨询。
“是。”李寂然严肃点头。
“那我哥在里面担任什么职务,如果被抓住了判刑,大概会判多少年?”
“判刑这个我不清楚,你哥他担任的职务倒是很酷。”李寂然对男子的联想力无语。
“很酷?”男子的神色愈发紧张不安。
“是的,很酷,他的职务是教中神灵。”李寂然实话实说。
紧跟在李寂然身后的男子顿时一个踉跄,差点跌倒。
“城隍您别与我们小民开玩笑了。”男子哭笑不得地重新站稳。
“没开玩笑。”李寂然态度认真,“你哥现在真的是一位神灵,只不过还没有获得天地万物的承认。”
“你也别太紧张。”李寂然回头安慰男子,“水能覆舟,亦能载舟呢。”
“你哥身上神力很多,待会见面了,你哀求他出手挽救你们父亲的性命,你们父亲就死不了。”
“真的?”男子由惊转喜。
“绝无妄言!”李寂然保证。
“救好你父亲,我建议你再请你哥出山,开个诊所什么的,还不日进斗金。”
李寂然继续给男子出主意。
“这主意不错。”男子深以为然。
“但就怕我哥不答应。”
“让你爸妈出手啊,一哭二闹三上吊,不……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
李寂然摇头晃脑,“总而言之,让你哥多做点好事,多……”
后面那句“多耗点神力”,李寂然及时刹住,没有说出口。
男子他哥的神力太多了,对李寂然是个威胁呢。否则当日,李寂然就替夜叉一家报了仇。
……
烟雨之中,李寂然与男子终于走到了废寺山门前。
山门附近,断树犹存,那天被李寂然杀死的一位少年,尸体却不见了,想必是被另外三个人带走了。
“带走也没用,我震散了他的神魂,他再也做不了寄魂者。”李寂然暗自冷笑。
笑罢,李寂然领着男子踏足入寺。
迎面的一大堆高耸如坟茔的废墟,吓了男子一大跳。
但等他紧跟着李寂然,深入寺内,绕到寺后的一面墙壁跟前时,心灵却又再一次地被深深震撼到。
“这……这……我哥看到的,应该就是这幅景色!”男子伸出手指,颤抖着指向这面墙壁上的壁画。
壁画里,万顷湖水内,色泽鲜艳的荷花无穷无尽,中有一宏伟精美的宫殿,伫立在最大的一朵荷花中心。
“那就没错了。”李寂然侧过身,让男子站到最前面。
“你喊你哥吧。”李寂然对男子说。
“怎么喊?”男子有些茫然。
“对着壁画喊,他自然就会出来。”
顺手一指壁画上的宫殿,李寂然又道。
“他如果不出来,你就捡一块石头,朝这儿用力地砸!”
……
任凭男子在壁画前殷殷地呼唤,李寂然却缓步走出废寺。
兄弟两人多年未见,肯定有很多话要说。
李寂然不欲偷听,也不想偷听。
冒着小雨,他沿来时的山道独自归家。
然而走了不远,李寂然就见山道旁的一棵大树下面,孤零零地坐着一位避雨人。
他双手摊开,掌心向天,放于自己的膝盖上。
李寂然瞟了一眼,见他掌心的掌纹细密繁复,异于常人。
看得着实让人头晕。
李寂然霎时明白,这定是当年,唤醒了男子哥哥记忆的那个家伙。
来者不善啊,李寂然停住脚步,仔细地打量他。
半晌,李寂然哀叹:“又是一个道行比我高很多的。”
“生活就是这样。”避雨者温和地抬起头,望着李寂然,“总会在不经意中给你惊喜。”
“这等惊喜还是不要。”李寂然连连摇头。
他取出一张看起来非常陈旧的小符,往自己面前的虚空中一贴……
小符奇异地贴在虚空上,不沉不坠,一动不动。
避雨者眼泛异色,抬起一只手掌,掌心对准李寂然。
“射!”他轻喝道,掌心跟着射出一道细细的黑色光线。
这光线转瞬射到了李寂然身前,李寂然贴在虚空中的小符一下子变得明亮,并从它的边沿延伸出一道透明的光罩,恰好挡住了黑色光线。
“有意思。”避雨者另一只手一挥,天空霹雳一声炸响,厚厚的云层中,一道手腕粗的紫色闪电突兀劈落,迅疾地劈向李寂然的头顶。
李寂然不敢硬接,转身闪开。同时脚底缩地成寸,他反身往山顶而去。
一直跑到简卫国与王睿等人当初失踪的那片灌木林附近,李寂然方才停下脚步。
他身后避雨者不急不缓地跟过来,挥手又是一道闪电劈落。
这闪电劈中李寂然的护身光盾,小符上的字迹一黯,马上颜色淡了三分。
……
“挣扎是无意义的事情,不如好好享受死亡。”避雨者像个哲学家,随着李寂然慢慢后退,他慢慢地前进。
“胜负还没定呢。”后退了一定距离,李寂然站住身形驳斥。
“不,早已经定了。”避雨者再度招出一道闪电,轰击李寂然头顶。
“道行的深浅就决定了胜负。”
“早上有一个人也是这么认为的。”李寂然撇嘴。
“你说的是我师妹吧?她就是个傻瓜。”
“她根本就不应该与人斗剑,我们是修道者,又不是剑师。以己之短,攻尔之长,非道者所为也,输了也是活该。”
“而我,绝对不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是吗?”李寂然偷眼瞧了下小符,它的光芒几近于无了。
大概想一鼓作气将李寂然击倒,避雨者这次双手齐挥,一道水桶粗的闪电携带万钧之势穿出了云层……
受到感应的银色小剑从李寂然怀内激鸣而出,它变大变长,如同一条银色的龙迎向闪电。
“米粒之珠,也放光芒。”避雨者对银色小剑的阻拦感到好笑。
只是笑意在嘴角还没绽放,避雨者的脸色就变了。
他看到闪电与银色小剑接触的瞬间,一起消失了。
平白无故地消失,仿佛二者从来没有出现过。
“能量相互湮灭?”避雨者脑海里念头方一闪,他头顶上方三寸的虚无处,水桶粗的紫色闪电却突兀地凭空钻了出来,狠狠劈中他自己的头顶心。
眼前一黑,避雨者刹那间失去了意识,他永远没办法看到银色小剑也从虚无内跟着钻出,将他的肉体一斩为二。
良久,避雨者即将消散的神魂失魂落魄地自嘲:“还笑师妹傻,其实我也是啊。”
“这不是你的错。”李寂然安慰避雨者神魂。
“谁也不知道这里有一方小世界,更不知道此处是小世界的一个入口,对吧?”
“再说谁也不知道我为了给这方小世界开门,曾经特意研究了很久它的构造方式,能够迅速地利用它,在你我的头顶之间开一个通道。”
“所以,这真的不是你的错。”李寂然甚是寂寞。
“都怪我太聪明了啊!”
第一百六十一章
惊蛰已过,春分未至,原本蠢蠢欲动的黄巾教,折损了一员大将,竟反常地又安静了下来。
李寂然枯守酒馆门口,守了数日,却是再无人前来挑衅。
这日,李寂然正在给野菊花与桃树浇水,就见王睿蓬头垢面地出现在自己跟前。
“成了!”他满脸惊喜地告诉李寂然。
“啥成了?说具体点。”李寂然给王睿倒杯茶,让他坐下来细说。
喘匀气息,王睿谄媚地拍李寂然马屁:“大仙你的计谋成了啊!”
“您令她在请求离婚的法庭上重新昏迷,这计策真是高明!”王睿一翘大拇指,夸赞李寂然。
“她拒不同意的丈夫一下就懵了……当时他那表情,要多有趣就是多有趣呢。”
“不过他还是谨慎,那样也没有轻易松口,暗中观察着她到最近,方才彻底死了心。”
“前几日,他终于熬不住,反过来自己提出离婚了。”
“哈哈哈哈!”王睿去了心头的一块巨石,笑得非常得意。
“这等难题,世间也只有大师您才能如此轻易地挥手解决。”王睿再一次恭维李寂然。
“等等啊!”李寂然一脸茫然地拦住王睿。
“可是我没让她昏迷?”
“不可能!”王睿脸一撇,一副你别与我开玩笑的表情。
“我记得你答应了我,说你会帮我解决这些问题的……”
“我是答应了你。”李寂然点头承认。
“可后来发生了许多别的事情,我忘记了。”
李寂然不好意思地摸了摸后脑勺,一脸歉意。
王睿一下抬起头,紧盯着李寂然的表情,盯了好大一会,他突然一笑。
“大师您做好事不留名也没什么,负责收尾就成。”
“收什么尾?”李寂然再次糊涂。
“弄醒她啊!”王睿提醒李寂然。
“反正她现在离了婚,我们之间没有了阻碍,我可以光明正大地追求她了。”
“我要是能够直接弄醒一位植物人,当初干嘛劳心费力地设计出一个梦境给你们折腾?”李寂然一摊双手,表示自己做不到。
“那怎么办?”王睿傻了眼。
“凉拌。”李寂然劝告王睿。
“你也放手吧,她没得救了,就算我再设计出一个梦境给她恢复,但现在,这座城市附近也已经没有别的植物人来陪她一同冒险了……”
“她自己一个人不行么?”王睿抱着一丝希望反问。
“把你一个人孤独地丢进末世挣扎生存,你觉得是锻炼你?还是想让你早点崩溃?”
王睿被李寂然一句话问得哑口无言。
哭丧着脸,王睿一咬牙,“我再进去陪她!”
“你一个大活人,没办法和她一起。”李寂然摇头。
“那你赶紧的,把我再弄成植物人。”
“滚犊子!”李寂然一脚踹飞凑过来的王睿。
“我又不是蜃,没那个功能。”
“苍天啊!大地!我怎么这么苦命!”被李寂然踹倒的王睿索性在地上一滚,双眼望天干嚎。
“又来这一招……”李寂然很是无语地同情简卫国,有这么一个活宝徒弟。
李寂然走到王睿跟前,蹲下身子,轻拍他的脸。
“你就没想过,这或许是她一石二鸟的计谋吗?”
“一石二鸟?”王睿一下子愣住。
“你说她这次是故意假装的?一则为了顺利和她老公离婚,二则……”
“二则考验你,爱她是不是长久。”李寂然替王睿说道。
“有可能,非常有可能!”王睿恍然大悟,“之前我一直以为是你搞的鬼,所以没想到这层。”
一骨碌从地上爬起身,王睿招手拦下一辆出租车。
“回见了,李哥,我赶紧去她病床前表现表现。”从车窗里探出头,王睿冲李寂然眨巴了一下眼睛。
……
目送王睿坐的出租车驶远。李寂然拾起喷壶,继续给野菊花与桃树浇水。
还没浇完,身后又响起一道熟悉的刹车声。
叹口气,李寂然再次放下浇水的壶。也不转身,他仿佛自言自语道:“老简啊,你徒弟刚走,你接着就来了……”
“这次可真不是我们想来打扰你。”李寂然身后,简卫国的声音透着笑意。
“是你案发了,有人去局里举报了你。”这回说话的声音清脆,不用想,应该就是简卫国新带的女徒弟。
“举报我什么?”李寂然诧异地回头。
“举报你是吃人的恶鬼!”女警察绷着脸,但抽搐的嘴角还是暴露出她内心的狂笑。
“这个你们也能立案?”李寂然不以为然。
“当然立不了案。”简卫国摊手,“不过为了照顾报案人的情绪,不得不走这么一趟,顺带也让报案人来认认你这个吃人的凶手……”
“报案人呢?”李寂然好奇地询问。
“在车上呢,不敢下来。”简卫国转身命令女警察,过去把报案人带下车。
女警察答应一声,伸手拉开车门。
不过她还没来得及开口,就见坐在车内的报案人推开另一侧车门,动作敏捷地跳下了车。
他挥舞着双手,拼命地往马路对面逃窜。
同时口中大喊:“警察和恶鬼串通一气,救命!救命啊!”
等他逃至对面的空地,瞧见穿着道袍的青牙,立即便躲藏到青牙身后。
“道爷救我,对面那人是隐藏的吃人恶鬼!”
简卫国、女警察与李寂然三人面面相窥。
“你做了啥,把人家给吓成了这样?”简卫国好奇。
“说来话长。”李寂然一脸无辜,“等下一起解释。”
他冲对面卦摊上的白尾巴招手:“白尾巴,把他带过来。”
“好嘞!”睡眼朦胧的白尾巴抬起头,反身一扑,越过了青牙头顶。半空中,她体型变得像一只小老虎,一下把躲在青牙背后的报案人扑倒在地。
“我师叔要见你。”白尾巴庞大身躯压着报案人,用甜糯的少女嗓音说道。
报案人这次吓得狠了,神情变的呆滞。
“你过不过去?”白尾巴娇嗔着再度凶他。
报案人终于醒过神,打个寒战,连连点头,“去,我去!”
“这就对了嘛。”白尾巴用她的爪子摸了摸报案人的脸颊,身形转瞬恢复成初始大小。
“你起来,自己走过去。”
白尾巴命令报案人道,“我就蹲在你肩膀上,敢跑就咬你哦。”
……
被白尾巴挟持,报案人哭丧着脸返回警车旁。
李寂然看清了他的面目,认出是陆小瑜的堂哥陆峰。
“过来这边坐,陆兄。”
李寂然热情地招呼陆峰,简卫国与女警察却是早坐好了,正在自顾自喝茶。
没办法逃跑的陆峰,战战兢兢地走近李寂然。
他苦着脸,对李寂然拱手作揖,“李兄,不,李大王,我们井水不犯河水,小的们之前有冒犯之处,您多多担待……”
“陆兄多有误会。”李寂然示意陆峰无须多礼,坐下说话。
“其实当时我假装恶鬼,是为了成全你堂弟的一段姻缘……”
洋洋洒洒,李寂然花了一个多时辰,才把白圆圆与陆小瑜的故事讲完。
听得女警与白尾巴是唏嘘不已。
陆峰将信将疑,不过他对李寂然,却是终究不那么畏惧了。
“这般说来,我失踪的堂弟不是被你吃了……”陆峰皱眉。
“你堂弟失踪了?”李寂然讶然道,转念一想,他倒是立即想到陆小瑜去了何处。
“所以你才去警局报案?”李寂然笑问。
“是。”陆峰承认。
“明知荒谬,亦很危险,但为了救出堂弟,我也只有这条路可走,但请李兄谅解。”
“现在不报案了吧?”一旁的简卫国抬头插嘴。
“我以一位老警察的人格保证,他不是恶鬼,而是一个好人。”
“不报案了。”陆峰连忙摇头。
“既然不是被李兄吃了,我大致猜测得出,他去了哪里。”
“我也猜测得出,你堂弟是多情种子,肯定又回去了那儿守候着白圆圆。”
李寂然笑道,“为了彻底让你们这些家伙放心,不如我们一同过去看看?”
简卫国与女警对李寂然的建议欣然接受,陆峰略一犹疑,他挂念陆小瑜安危,亦同意了。
约好下午出发,三人各自先回家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