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一章
留下夏静与年轻人叙旧,李寂然一个人缓步回城。
这一天,城内城外,李寂然奔波了数次,但见到事情终于解决了,他还是蛮开心的。
等走回酒馆,李寂然见到简卫国坐在门前等着自己,脸色有些憔悴。
“又遇到麻烦的案子?”李寂然问他。
“是啊!”简卫国叹气,“王睿还没苏醒,局里配给我的新搭档又是个刚毕业的女娃……”
“遇到棘手案件,她一时还帮不上什么忙。”
“可是需要我帮助?”李寂然给简卫国倒了杯茶。
“暂时倒不需要,虽然凶手手段诡异,却算不上是妖魔鬼怪作祟,用不着劳动大驾。”简卫国摇头。
“我就是过来打听打听,王睿那家伙大概还有多久,才能够苏醒?”
“等我看看……”李寂然闭目入梦境细瞧。
片刻功夫,李寂然睁开双眼告诉简卫国:“快了,他神魂恢复得差不多了,春节前一定能够醒转。”
“那就好,正好赶得上节后最忙碌的一阵子。”简卫国语气欣慰。
两人又扯了些闲话,简卫国向李寂然告辞。
李寂然送他到路边,看他眉头时时紧皱,耐不住好奇心,再次问他道:“到底是什么案子,让你这般烦恼?”
“一起凶杀案,前日凌晨的街头,死了三个人。”
“但我接手一调查,发觉这三个死者不简单,他们居然都是东南亚小有名气的杀手。”
“当时现场一片狼藉,三个人都带着枪械,他们临死前打光了全部子弹。”
“至于造成他们死亡的原因,则是脑组织损伤,这三个人的眉间,各有一凹进去的清晰指印。”
“这明显是江湖凶杀嘛,你们也管?”李寂然一听就明白了。
“时代不同了……”简卫国拉开他那辆破车的车门。
“过去的捕快,是不管这类案件的,因为太多,管不过来。”
“可是现在还有几个人是真正习武的啊,所以这类案件发生的极少。但一旦出现了,上面必定会严厉追查,侠以武犯禁,是现代社会的大忌。”
简卫国对李寂然诉苦,然后一屁股坐进驾驶室,开车离去。
……
目送简卫国驾车消失,李寂然回屋睡觉。
过去行走江湖,这种凶杀案李寂然见得太多了。并且按照老规矩,只要不是滥杀无辜,大家生死有命,用不着他人插手。
所以李寂然没将这件事情放在心上。
并很快忘却了。
三日后,李寂然去农贸市场买菜,行走在熙熙攘攘的人群里面,李寂然突然遇到一位不应该出现在这里的人。
这人是小世界中,那位因为与当地村民结婚了,不想再回家的女子。
李寂然当初,曾经陪伴她现代社会的丈夫,去小世界中寻找过她,故而记得她的模样。
当然,因为李寂然那时变成了一位女人,她却是不认识现在的李寂然。
两人擦肩而过,李寂然留了心,半途折返,悄然跟在了她身后。
一直跟到她挎着菜篮,进了一户平房,李寂然记下位置,才转身离去。
李寂然非常好奇,她为什么又出了小世界,要知道她在小世界里有儿女,还有新的丈夫。
……
带着满腔疑惑,李寂然第二天一早,刻意又变成了那时的女人模样。
他守在女子家的门口,假做偶遇,碰到了女子。
“咦?你怎么在这里?”李寂然故意表情惊诧。
女子亦是一愣,但她立刻认出了李寂然变的女人。
“原来是你啊!多谢你赠送的符。”
她先礼貌地感谢李寂然,接着回答了李寂然的疑惑。
“我之前不想出来,是无法面对他。但他主动找到了我,再躲避也没意义了。”
“再说,父母都老了,我也要尽一尽为人子女的孝道;孩子们的学习教育,一直躲在那里也不是事……”
“所以,我终究还是举家迁了出来。”女子微笑解释,同时请李寂然进屋坐。
“那他知道吗?”李寂然应邀进屋坐下,顺口询问。
“没告诉他,你也别说。”女子恳请李寂然。
“准备隐瞒多久啊?既然出来生活,终归是要面对的,你若不正式与他离婚,和现在的丈夫也名不正言不顺。”李寂然劝说女子还是要面对。
“理是这么个道理……”女子低下头。
“容我先躲一时吧!”她轻声哀求。
这纠葛的……李寂然无语,说起来,亦是他开门造的孽。
“算了,不谈这个了。”李寂然转移话题,“孩子与你的老公呢?怎么没看见他们。”
“孩子读书去了,而我老公在外面找了个活干,他每天早出晚归的……”
说起孩子与现在的丈夫,女子难得地露出笑容。
……
李寂然临走前,最终答应了女子,替她对她的“前夫”保密。
这般又过了几日,简卫国忽然又来找李寂然。
这次他身边跟着一位穿警服的女孩,李寂然猜测,想必这就是他上次说的,刚毕业的女娃。
数日不见,显得更加憔悴了的简卫国,仰着脖子灌下一大壶茶水,他告诉李寂然道:“又死人了。”
“还是那人吗?”李寂然问。
“应该是,手法一样的,眉心处一指毙命,干净利落!”简卫国点头。
“这次他弄死了五个,死者们带的枪械同样打光了子弹。”
“为何不从杀手的目标入手调查呢?”李寂然建议。
“都没有活口,鬼知道他们的目标是谁?”
“那带我去停尸房吧,找死者问问就清楚了。”李寂然无所谓地站起身。
“别,这样非灵异的案子都要劳驾城隍才能解决,以后我不用干这一行了!”简卫国一把拉住李寂然,拽他坐下。
“我还是要脸面的,再说死者也非善类。”简卫国自嘲一笑。
“我就是找你聊天,散散心而已。”
“师父,你们说什么我听不懂。”简卫国带来的女孩板着一张严肃脸插嘴。
“但我觉得我们可能走入了误区,从常理推断,我不认为有这么厉害的武林高手,这会不会是一种高科技杀人手法,伪装成这样呢?”
“你不相信?”简卫国是笑非笑地瞥了一眼女孩。
“是的,师父我不相信!”女孩倔强地一抬下巴。
“老李,给她露一手吧。”简卫国怂恿李寂然。
“免得她不知天高地厚,日后遇到奇人异士吃亏。”
“小孩子的事情,由小孩子们自己解决。”李寂然端坐不动,神神叨叨地喝了一口茶。
放下手中茶杯,李寂然对旁边戴着大帽子,埋头写寒假作业的月宝一招手:“月宝,给这位姐姐表演表演你最厉害的一招。”
月宝翻了个白眼,她面前的一枝桃花倏忽跳起,仿佛有生命一般自己飞到女孩跟前,围着女孩盘旋飞舞起来。
只听风声呼啸,这枝桃花旋转的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快得连影子都看不见了。
女孩张口结舌,一脸的难以置信。
“这……这……”她口吃道,“这是魔术吗?”
“才不是魔术呢!”月宝抗议女孩的话,她举起右手,就要拍落。
“停!”李寂然赶忙大声制止月宝,“不许戳我的茶桌,上面已经被你戳了很多窟窿了。”
“那我戳哪里?”月宝东张西望。
“戳她师父的车子吧,反正够破!”李寂然给月宝出主意。
……
李寂然的话音未落,月宝高举的右手并起剑指,指向了简卫国停在路边的车。
刹那间,围绕女孩旋转的那枝桃花,顿时化成一道粉红色的光芒,离开女孩,激射而出……
“夺”地一声轻响,就见这枝桃花戳破铁皮,端端正正地插在了车前盖的中央。艳丽的花枝迎风招摇,别说,还挺好看的。
女孩脸色煞白,这一刻,她的世界观、人生观悄然发生了改变。
“瞧见了吧,做警察这一行别轻易说不相信,你以后什么怪事都可能遇到。”简卫国老气横秋地告诫女孩。
但抽搐的眼角,还是暴露了他的心疼。
第一百五十二章
现代社会,真正习武的人确实少了,因为大家从小耳闻目睹科技的威力,谁还有耐心去受那个苦、遭那个罪?
苦练十多年,结果可能还比不上普通人拿一把手枪,轻松地一扣扳机……
不过李寂然却知道,在这个城市附近,还是有那么一大群认真习武者的。在他们中间,出几个高手很正常。
而这群习武者,就是小世界里的明朝遗民。
所以等简卫国与女孩,开着那辆插着桃花的破车离去,好奇的李寂然穿过马路,也进入了对面的星际之门。
踏足小世界的土地,李寂然略一张望,就径直走向了不远处的城池。
在城池的城门洞里,一位衰老得满脸都是深深沟壑的佝偻老兵,缩在墙角晒太阳。
李寂然走到他面前,咳嗽一声,他才不情不愿地抬起了头。
“上仙,你门也开了,内外两界也沟通了,还来烦老朽作何?”
“我现在就是一守门小卒,不问世事了。”老兵缓缓地开口。
“少来……”李寂然笑眯眯地一语揭穿了老兵的伪装。
“你这个守护者,真要不问世事,就不会整日守着这门口,早归隐山林或游戏人间去了。”
面对李寂然的揭露,老兵偏过头装傻,顾左右而言他。
“今天天气不错!”
“别打哈哈了。”李寂然蹲下身子,说道,“我就打听两个问题,问完就走。”
“第一,这里有没有人练过手指上的功夫,可以一指点中他人眉心杀人?”
老兵闻言,皱起眉头沉思。
“建文帝初入这里时,手下有一侍卫,练的是指爪功夫,他能够做到你说的程度。”
“但他早死了一百多年,也没听说他有传人。”
“至于其他者,练的都是拳脚刀剑。”
“也就是说没有……”李寂然点头,继续问第二个问题。
“你天天守在这儿,可曾见有人带着血气归来?”
“绝无!”老兵这次回答得干脆无比。
“这也是我担心的问题,害怕他们出去惹事,或者被外面的人欺负,所以格外关注。”
……
看来是自己猜错了,凶案真的与小世界居民无关。
李寂然对老兵道了声谢,转身回到现实世界。
如同简卫国所言,死者都不是善类,死了也活该。
李寂然也就好奇一问,之后根本没放到心上。
如此又过了数日,春节即将临近,李寂然闲得无聊,再次进入城隍洞天闲逛。
观看那域内奸恶榜时,李寂然赫然发现,上面居然也记载了这两宗凶案,同时李寂然也看到了杀人者的姓名,原来叫做朱阿生。
而这朱阿生的杀人理由,奸恶榜上也写得清清楚楚,就是“报恩”两个字。
可惜他报谁的恩,奸恶榜就没提示了。
隐隐约约,李寂然感觉这杀人者的名字他曾经听过,但究竟是什么时候、何处听到的,李寂然却是一时想不起来了。
大抵是个不重要的家伙吧?李寂然最后自嘲放弃,况且就算想起来了,李寂然也不可能去举报他的,毕竟他杀的是杀手,又是报恩的义举……
……
大年二十九,简卫国再一次来找李寂然喝茶。
他告诉李寂然两个好消息。
第一个好消息,王睿昨天真的苏醒了,只是大病初愈,还有些懵懂。
另一个好消息,则是前两批杀手组织的头领,一个很有名气的降头师也进入了国内,并且一入境,就被上面发觉踪迹,监视了起来。
简卫国说,这次很有希望以他为饵,引出那凶手。
运气好的话,能将他们一网打尽,就可以顺利结案了。
瞧着简卫国兴奋的样子,李寂然很想告知简卫国,凶手的名字他其实已经知道了,叫做朱阿生,他们按这个名字去调查即可。
但话到嘴边,李寂然又刹住了,江湖事江湖了,活了上千年的李寂然,潜意识地不想出卖这叫做朱阿生的家伙。
等简卫国走了,李寂然反而莫名地有些担忧,因为一个厉害的降头师,对武林高手来说,也是不容忽视的威胁。
但愿这朱阿生能赢,李寂然暗想。
……
李寂然惦记的朱阿生,此时却正坐在一家面馆门口,他身后的面馆里除了老板,只有一位中年男人,在孤独地吃着一碗牛肉面。
这中年男人的桌子对面,另外还放了满满的一碗。
跟踪了这中年男人很久的朱阿生知道,这另外的一碗面,不是中年男人还有什么朋友要来。而是中年男人,点给他忘不了的一个女人的。
而这个女人,就是朱阿生的娘子。
吃面的中年男人,曾经是朱阿生娘子的大学同学,他们在这家小面馆里,一起吃了好多年的面。
直到后来,朱阿生的娘子不慎进入了小世界,他们才没有在一起吃面了。
不过好奇的朱阿生偷问过店家,知晓中年男人在之后的十余年里,还是经常过来吃面。
并且每次都是点两碗,吃一碗。
这中年男人是一个有情有义的汉子,朱阿生挺佩服他的。
不,不仅仅是佩服,朱阿生还非常感激。
因为他忍着悲痛放手,成全了朱阿生与他娘子的姻缘。
这一点,朱阿生自问自己做不到。
中年男人的成全之恩,朱阿生无以为报,只能在发现有人要刺杀他时,默默地守护着他,让他安全地过一个好年。
譬如现在。
……
回忆第一次出手,也是自己第一次杀人时的场景,朱阿生记得是在十一天前。
那时朱阿生刚上夜班,于一家饭店当保安。
在饭店的停车场,朱阿生偶然遇见了中年男人,因为心怀感激,就留心多看了他一眼。
也就是这一眼,却让朱阿生敏锐地察觉到,中年男人被人跟踪了。
之后,朱阿生便无声地躲到了跟踪者的车顶上,在他们欲行刺中年男人前,先制止了他们。
嗯,就是制止的过程有些暴力,朱阿生无奈地感慨。
第二次出手,朱阿生记得是在这家面馆附近。
那时中年男人尚在面馆里埋头吃面,外面保护他的朱阿生将五位杀手都引进了一条僻静无人的巷子。
那是一场恶斗,朱阿生记忆犹新,幸好那些杀手们使用的都是一种无声火器,才不至于吵到他人。
生死攸关之际,朱阿生虽然最终赢了,却也没法子留下一个活口……
接下来的刺杀,朱阿生猜不出会面对什么样的敌人?毕竟,他本质上只是小世界里的一位淳朴山民。
打起精神,朱阿生喝了一口凉水。这时,他看见一位干瘦的老者推开面馆的门,走进面馆……
……
“老板,来一碗牛肉面。”干瘦老者声音嘶哑地喊道,并一屁股坐到了中年男人身边。
朱阿生的眼眸,瞬间锐利地眯成一条线,他浑身肌肉绷紧得像一头豹子,随时欲扑进面馆。
这干瘦老者让朱阿生感觉到了危险。
他身上太阴冷了。
只是朱阿生还没有来得及出声提醒,就见中年男人的面碗里突然出现了一只蝎子。
这蝎子顺着竹筷,飞快地爬到中年男人手背上。又顺着中年男人的手背,爬到了他的肩膀与脖颈之间。
蝎尾在面馆的灯光下高高翘起,它闪着蓝色光芒的尾针,对准着中年男人的颈动脉。
一动不动,蓄势待发。
“能干掉我两拨手下的人绝不是你。”干瘦老者抬起头,面朝中年男人缓缓说道。
“把你的保镖们喊出来吧,否则我就命令毒蝎刺下去了。”
中年男人吓得不敢动弹,他迷糊地反问道:“什么保镖?”
干瘦老者嘿嘿一笑:“装什么傻呢,有人出高价买你性命,我连续派出两拨人,都反被你干掉了。”
“我真不知道,请问谁买我性命?”中年男人一脸茫然。
“装,继续装!”干瘦老者威胁中年男人,“我要让我的小宝贝刺下去了……”
“慢!”面馆外的朱阿生站起身,大声制止。
他走到面馆门口,盯着干瘦老者,“你的手下都是我杀的。”
“你是谁?”干瘦老者与中年男人齐声质问。
干瘦老者诧异地回头,看了中年男人一眼,“原来你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朱阿生不理睬干瘦老者,却对中年男人一笑。
“我换了装束,你认不出来了吗?那天你们来我家做客,我煮了鱼给你们吃的,你们却走了。”
“啊!啊!”中年男人回想起了那一天的场景,惊讶地大张着嘴,“原来是你,你是她的……她的……”
“她的丈夫!”朱阿生提醒中年男人。
“是的,你是她的丈夫,我记起来了。”中年男人的神情又悲又喜。
“你们搬出来了吗?”
“现在不是叙旧的时候!”干瘦老者不耐烦地打断朱阿生与中年男人的对话。
“真是你杀了我的手下?”干瘦老者疑惑地打量面相憨厚的朱阿生。
“是的。”朱阿生老实点头。
“不信你放了他,我们去外面较量较量。”
“你当我傻么?”干瘦老者失笑,“他本就是我要刺杀的目标。我可以杀了他,再杀你。”
“你杀不了我!”朱阿生忽然伸出右手,并起食指中指,他朝虚空里快速一夹。
有物坠地,在地面慢慢显出轮廓,竟然是一条玻璃似的小蛇。
但是这小蛇从七寸处,已然断为两截。
干瘦老者的表情,瞬间变得凝重无比,他紧盯着朱阿生上下打量。
半晌,他收回视线,“我确实杀不了你。如果被你拖住,多半也跑不了。”
“你和他是什么关系?”干瘦老者转移话题,他问朱阿生,“为什么要暗中保护他?”
“说起来有些复杂。”朱阿生挠头,“他曾经的未婚妻,现在是我的娘子……”
干瘦老者目光一滞,完全理解不了朱阿生的意思。
“他说的是真的吗?”良久,干瘦老者向中年男人求证。
“真的不能再真了。”中年男人点头。
“那他不是你的情敌么?你救他干什么?吃多了撑的啊!”干瘦老者忍不住对朱阿生大声咆哮。
他的八个手下死的太冤了!
……
“不,他不是我的情敌。”朱阿生非常非常认真地纠正干瘦老者的话。
“他是我的恩人,他明明还深爱着我的娘子,却因为不愿我娘子为难,甘愿放手成全我们……”
“他对我娘子是大爱,我不及也。”朱阿生看向中年男人。
“所以我要保护他。”
“真TM狗血。”干瘦老者悄声嘀咕。
“但他的性命,此刻在我的控制之下,你如何保护?”干瘦老者阴冷地诘问朱阿生。
“我尽力而为!”朱阿生回答干瘦老者,并对中年男人慨然道,“你如果死了,我一定替你报仇!”
“还要替我照顾好她。”中年男人这时仿佛也不害怕了,他微笑着追加一句。
“彼此彼此。”朱阿生哈哈一笑,笑完,他往前突然迈了一大步,身影原地消失。再出现时却是到了中年男人身旁。
一伸手,朱阿生的左手手掌鬼魅般地遮挡在中年男人的脖颈位置,他用自己的手掌,恰好替中年男人承受了毒蝎的一刺。
轻轻一捏,毒蝎被朱阿生捏成一团肉酱。
朱阿生空着的右手,则紧跟着抓住中年男人腰间皮带,用力一抛,便将中年男人远远地抛出了面馆门外。
“快跑。”朱阿生叮嘱中年男人,同时他迎上前,挡住了干瘦老者。
“记住我们的约定。”中年男人耳畔,朱阿生的话再次传来。
第一百五十三章
黄昏时,李寂然与月宝坐在门口商量,明天过年怎么安排?
月宝态度坚决,不要李寂然做饭菜,她的理由是师父辛苦了一年,这一天无论如何也应该弟子服其劳。
李寂然深感欣慰,虽然他明白月宝是嫌弃他做得难吃,但至少月宝说话好听不是?
这也是一种进步呢!
师徒和睦之际,李寂然打算再告诉月宝一个好消息,让她开心开心。
然而就在这时,简卫国那辆破车又疾驰而至。
车还没有停稳,李寂然就见简卫国动作敏捷地跳下车,紧跟其后的,则是一位四十多岁的中年男人。
这中年男人,李寂然倒是认识,就是曾求过自己,带他进入小世界中寻找未婚妻的那位。
他和简卫国,两个人风马牛不相及,如何凑在了一起?
李寂然不解中,只见跳下车的简卫国已然一脸兴奋地走了过来,并大声说道:“案子破了!”
“哦!凶手落网了吗?”李寂然下意识地追问。
“没有,他和那降头师同归于尽了……”简卫国耸耸肩膀,表情遗憾。
“他是为了救我,替我挡了蝎尾的毒针……”
跟在简卫国后面的中年男人插嘴向李寂然解释。
“难道你就是那些杀手们的目标?”李寂然好奇地打量中年男人。
“是的,虽然我也不明白谁要杀我。”中年男人颓然回答。
“那保护你的人是谁?你知道吗?”李寂然这时,隐约地记起了朱阿生的身份……
“原本不知道,他一直暗中保护我。但现在知道了。”中年男人不胜唏嘘。
“这也是我前来找您的原因,我想恳求大师您……”
“他死了不是更好吗?你与他的娘子就能双栖双飞了。”李寂然打断中年男人的话,故意反问他。
“我做不到那么冷血。”中年男人苦笑。
“我愿意用我全部的财产,或者我的性命,换他复活,求大师慈悲。”
“可惜,我没有起死回生的能力。”李寂然缓缓摇头。
“况且生死有命,即便有,我也不能随意干预。”
“但她怎么办?他们的儿女怎么办?明天就是春节了,世人都在阖家团聚……”
中年男人眼睛里流露出深沉的悲伤,“他是代替我而死的,我却永远代替不了他……”
……
中年男人的悲伤,终于打动了李寂然,叹息一声,他回屋拎出旧藤箱。
“走吧。”李寂然对中年男人说道,然后径直坐进简卫国的车后座。
跟上车的简卫国等中年男人也上车坐好,“去哪里?”他问李寂然:“是不是停尸房?”
“不,他应该不在停尸房,去另一个地方吧,我指路,你开车。”
“好的!”简卫国点头,一踩油门,驾车顺着李寂然的指引冲上了街道。
在城区里拐弯抹角地行驶了一段时间后,车子开到了一排平房附近。
“到了,就停在这儿吧。”李寂然估摸好距离,对简卫国说。
“他的灵魂难道在这里?”简卫国停稳车,从驾驶室回头。
“当然,因为这里是他的家。”李寂然淡然说道。
坐在李寂然身边,上车后就一直默默不语的中年男人,闻言身体一震,他抬起头,望向车窗外面。
果然,在车前方的一户人家门口,中年男人看到了那位他十分熟悉的女子,正倚着门,满脸焦急地张望等待。
“接下来呢?”简卫国掏出一根香烟点燃,顺着李寂然与中年男人的目光,他也看到了那倚门的女子。
“你真的可以复活他吗?”
“完全复活不可能的。”李寂然弯腰打开旧藤箱,从里面掏出一个小人。
“那会破坏天地间的规律,我只是暂时让他过一个好年……”
“之后,他还是要尘归尘,土归土。”
李寂然一边说,一边将这小人放到一个空置的车座位上。
“你也别太难受了。”李寂然顺带安慰中年男人,“我明白欠情敌的人情,又永远还不了,确实让人很痛苦纠结。”
“但我劝你不妨换个思维看待这个问题,他舍身救你,显然不是因为你是他情敌,而故意施恩与你。”
“他那般做,我估计还是欣赏你的洒脱与人品,欣赏你重情重义。”
“所以,他是把你当做了朋友啊,朋友间的慨然生死,可愤怒,可复仇,可悲伤,可高歌,却绝不应该再牵扯到情情爱爱的自责亏欠上!”
“否则,你就辜负了他的一片友情了。”
“明白吗?”
……
中年男人面露沉思,李寂然瞟他一眼,见他听进去了自己的劝告,便不再啰嗦。
抬起手,布置好小人的李寂然,伸指在车窗玻璃表面又开始画符。
等他画完最后一笔,车窗玻璃闪过一阵微茫,透过车窗,车内的三人看到,那倚门女子的身前,平白多出了一个透明的男人鬼魂。
这鬼魂正是朱阿生。
它静静地盯着女子,目光透露出浓浓的留恋与不舍。
“死了还如此痴情!”李寂然微笑摇头,他随即对朱阿生的鬼魂一招手,它便不受控制地飘了过来。
恍恍惚惚飘进车厢里面,朱阿生的鬼魂惊惶四顾,发现除了中年男人,另两位他俱不认识。
它疑惑地欲向中年男人开口询问。
此时放在座位上的小人,却突然生出一股极强的吸力,瞬间将它吸入体内。
紧接着这小人的体型膨胀变大,顷刻变得与活着的朱阿生一般无二。
就连身体上的衣服,亦是朱阿生早上出门时穿的那一套。
“七天,你只有七天的寿命,要好生计划安排。”
不等重新获得躯体,尚在懵懂之中的朱阿生回过神来,李寂然自来熟地拍拍他的肩膀,笑眯眯地告诉他。
……
朱阿生很快,就弄明白了自身现状。作为一个已经死亡的鬼魂,还能重新获得七天寿命,陪伴家人过一个温暖的春节,他非常感激与满足了。
以山民淳朴的思想,他热情邀请李寂然等人留下来做客。
李寂然与简卫国婉拒了朱阿生的邀请,中年男人却是无论如何也拒绝不了朱阿生的热情。
最终,他被朱阿生硬生生地拖下了车。
说来也怪,仿佛心有灵犀似的,车上拉拉扯扯的两人,一下了车,竟然立刻勾肩搭背地靠在了一起。
如同多年的好友,他俩说说笑笑地走向倚门等待的女子。
女子这时,自是也发现了这两个大活人,并一眼认出自己焦心等待的丈夫就是其一。
她的神情,先是一喜,转而薄怒,不过在她看清另一人的面目时,又变得惊惶不安……
但她再见到两个男人亲密无间的情形,脸上复又露出复杂的神色。
“娘子,下午我遇见了你的旧友,我们坐在一起喝了两杯,甚是投缘呢。”还隔着一段距离,女子就听见朱阿生了憨厚的声音,透着开心。
“我自作主张,邀请他来做客,你快把床底下的好酒拿出来,可不许生气驳了我的脸面。”
“我生什么气啊,他还是我同学呢!”女子红着脸嗔道,转身回屋。
“只是你们两个家伙不许喝醉了,家里还有孩子……”
……
瞧着朱阿生与中年男人结伴走进了房屋。
简卫国将车开远了一些,停到一棵大树后面。
“你不回家?”李寂然不解。
“他是局里要保护的对象,等人来替换,我才能下班。”
“这么说来,适才只是他要找我,你负责送他过来而已?”李寂然恍然,就说嘛,这两个人不应该勾搭在一起的。
“当然啦!”简卫国点头,“如果不是他非要来找你救人,案子刚破,我忙得很,哪有空去与你闲扯。”
“那你忙,我自己回去了。”
李寂然打开车门,拎着旧藤箱下了车,挥手与简卫国告别。
一个人慢慢地往回走,李寂然的心情不急不躁,快过年了,许多街巷披红挂彩,满满的人烟味儿,让人欢喜呢。
李寂然沉浸其中,内心亦莫名地变得柔软。
然而老天爷,显然最喜欢坏人兴致。
在李寂然快走回家时,一群十三、四岁的顽劣小子,手持各式烟花爆竹,拦住了道路。
二话不说,他们就对李寂然开火,吓得李寂然举着旧藤箱狼狈逃窜。
他们哈哈大笑,见李寂然逃远了,便重新把目标,又对准了下一位少女。
李寂然回头瞥了一眼,见到这少女的容颜,却是悚然心中一惊。
“嘴下留情!”李寂然大喊。
但李寂然终究还是喊晚了一步,只听耳畔霹雳一声巨响,那些顽劣小子们眼冒金星,横七竖八地躺了一地。
第一百五十四章
穿着小皮靴,少女噔噔地从李寂然身边走过,轻蔑地丢下一句:“小白脸,瞧什么瞧,没见过人嗓门大啊!”
“你这是嗓门大么?你明明是嘴炮!”李寂然悄声嘀咕,掸去旧藤箱表面的火药灰,他懒得与这梦境里杀了不少丧尸,满手都是血腥的粗鲁家伙计较。
回头查看躺在地上的顽劣小子们,李寂然发现他们只是被震晕了,没什么大碍。
便也赶紧溜走了。
翌日,李寂然与月宝早早起床,两人各自换了一套新衣,给出租屋贴罢对联,就坐在门口发呆。
坐了一会,月宝终究还是个小孩,耐不住性子,站起身,她嚷嚷着要进酒馆的厨房洗菜,准备年夜饭。
李寂然却一把将她按住,不许她乱跑。
“难道你不等你的新年礼物了?”李寂然诱惑她道。
为了新年礼物,月宝只得又安静地坐下。
幸好这次没有让月宝等待多久,八点多钟时,对面的星际之门位置,凭空走出来一位身穿古装的女子……
隔着马路,这古装女子一眼就瞧见了月宝。月宝一抬头,也望见了她。
“娘!我在这里。”月宝欣喜地大叫一声,她动作敏捷地跳起来,横穿马路,冲向古装女子。
“跑慢点!小心车辆。”李寂然在月宝身后提醒。
“这就是为师送给你的礼物,喜欢吧?等会记得领着你娘进镇里去,一同过节。”
“知道了。”月宝奔跑中回头应答。
“师父你还要去哪里呢?”她顺带问道。
“我去接蛋崽,一会就回来。”
李寂然一边回答月宝,一边走向91号大楼。
……
孟大宝也回家过节了,91号大楼无人值守,李寂然用法术穿过大门,通过91号大楼的地下室入口,先进入鬼狱第一层。
幽魂船夫不在河边,李寂然只好自己步行。
走到已经荒弃的小庙附近,李寂然登高一望,看到远处的集镇挂满了各色灯笼。
显然,这鬼狱第一层里的居民也在过节。
不远处骷髅埋骨的位置一片绿草茵茵,这家伙倒是终于得偿所愿,没人影响它长眠了。
然而李寂然经过时,耳尖的他还是听到泥土深处,有声音不断呢喃:“十万零一条鱼,十万零二条鱼,十万零三条鱼……”
“你这是在干嘛?”李寂然隔着泥土好奇询问。
“睡不着啊!”骷髅的声音沉闷又悲伤。
“数鱼这法子谁教你的?”李寂然无语。
“老猫以前常用,被我偷偷学来……”骷髅老实地回答。
“但你用这法子不行。”李寂然指点骷髅,“你和老猫的物种不同,脑容量也不同,念诵这些单纯数字无益。”
“真想睡着,你应该来点高难度的,这样才能用脑过度,昏昏欲睡。”
“什么样才是高难度的?”骷髅诚恳求教。
“默诵你生前读过的书吧!想不起来的章节就拼命地想。”
“善,这是一个好办法!”
骷髅语气欣喜,“想我当年还活着时,便经常这样在书斋里睡着……”
“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
说做就做,急性子的骷髅当即就开始朗朗背书。
……
别了骷髅,李寂然下到河畔集镇口,这时,他方才看见幽魂的渔船。
它寂寥地停在河堤下,一魂一猫一灯一篙,船尾还搁着一壶酒……
“你这年过着孤独啊。”李寂然与幽魂打趣。
幽魂却斜坐船头,用戏曲的唱腔回应:“我隐在江湖悠悠……”
得,这是一位高人。
李寂然不敢多打搅,转身进入集镇。
一路行去,李寂然见集镇中的店铺俱都歇业打烊。
不过想来也是正常,大过年的,谁还开门做生意啊?
安静地走在街道上,李寂然快穿镇而出的时候,他忽然感觉到背后有目光,回头一瞧,发现却是旅社的老板娘,正站在二楼的阳台上,幽幽地望着自己。
“新年好啊!”李寂然微笑着挥手,与老板娘打招呼。
“好个屁!”老板娘摘下刚洗过的、还滴着水的头颅,挂在栏杆上晾晒。
“你都好久没来吃我包的饺子了……”
“这不挺忙的么。”李寂然用了一个所有男人都爱用的借口。
“下次,下次我一定过来品尝。”
“你滚!赶紧滚!”老板娘作势,拎起头颅就要砸李寂然。
“男人都只会这么一个借口吗?气死老娘了!”
李寂然抱头鼠窜,逃出了集镇。
经过雪姑与云娘的茅舍,却又被喂鸡的云娘发现了。
“姐夫,你这是要来陪我们过节么?”古灵精怪的云娘促狭地问李寂然。
李寂然这次倒是不慌,因为他知道这对狐媚子姐妹根本就是爱财,她们从不爱人。
伸出手指,李寂然渡给云娘一些灵气做红包,云娘果然就乖巧地不嚷嚷了。
她还大方地送了几枚鸡蛋给李寂然。
……
怀揣鸡蛋,李寂然终于来到了鬼狱第二层。
不过等他一路再跋涉到湖边,时间却已临近中午。
远远地,只见约翰与安娜二人,躺在湖滩上晒太阳。他们头顶有一把硕大的遮阳伞,伞面居然是一整只的翼龙翅膀。
吉尔则赤膊拿着斧锯,在一旁制作一件家具。等李寂然走近观察,认出他要做的是一个放酒的吧台。
“蛋崽呢?”李寂然向他们打听。
安娜与约翰对视一眼,齐声道:“下次帮我们带三瓶酒进来,就告诉你答案。”
“二锅头行不行?”李寂然讨价还价。
“no,要威士忌。”吉尔放下斧锯,抢先说道。
威士忌都不便宜,李寂然肉痛。他眼珠子一转,反问三人。
“这儿生活无聊,你们想不想养一些宠物作伴?”
三人眼眸一亮,一起点头。
“宠物也行。”
“一言为定?”李寂然伸出手掌。
三人毫不怀疑,各自也伸出手与李寂然对击。
“好了,现在你们可以告诉我蛋崽在哪里了?”
李寂然慢悠悠地从怀里掏出云娘送的鸡蛋,一人发了一枚。
“这就是宠物?”三人手举鸡蛋,大眼瞪着小眼。
“绝对是宠物,你们把它孵化出来,就是一只毛茸茸的可爱小鸡!”
“然后鸡生蛋,蛋生鸡,用不了多久,你们就会拥有无数只鸡。”
李寂然为三人描绘美好的前景。
三人不禁被李寂然说的心动,各自小心翼翼地把鸡蛋贴身收藏好。
接着安娜走到湖畔,双手拢到嘴边,高声大喊:“蛋崽,有人找你了!”
湖水骤然翻涌,一只巨大的乌龟露出水面。它探出一颗小脑袋,看见湖岸边的李寂然,四足刹时快速划动,飞一般地贴着水面就冲了过来。
安娜与吉尔见势不妙,立刻逃到两旁。
躺椅上的约翰反应不及,高举双手。
“no!no!”他大声地制止蛋崽。
但他的制止显然无效,蛋崽携裹而来的巨大水花还是将他淋得浑身湿透。
李寂然狡猾,安娜与吉尔一逃,他也提前早早地后退了十多米,倒是一点没有淋着。
等蛋崽冲上了湖岸,收住脚步,变成翠绿衣衫的小女孩,李寂然才走过去。
“蛋崽,我们回家过节了。”李寂然牵住蛋崽的手。
“过节,过什么节啊?”蛋崽一脸迷糊。
“春节啊!每年一次最重要的节日呢!难道你从来没有……”
“没有。”蛋崽拨浪鼓一般摇头。
“我从小就一个人生活,以前在外面的时候,也远离人群,没人带我过节。”
李寂然心头一软,摸摸蛋崽的脑袋,“现在你不是一个人了,你会有很多朋友。”
“走吧,我带你去过节。”
“过节好玩吗?”蛋崽仰着小脸询问。
“不仅是好玩,还有很多好吃的呢。”李寂然伸出手臂比划。
第一百五十五章
李寂然与蛋崽,加上月宝母女两人,再加上许四郎,还有春兰与玲玉,以及青牙及白尾巴……
李寂然身边,所有孤独的家伙,都凑在了一起过节。
济济一堂,算起来有十多个人呢。
大家俱很开心,以至吃完了饭都不想散场,分成了几桌开始打牌。
李寂然牌技甚烂,被众人鄙视,就连月宝、蛋崽、囡囡等儿童组也不要他参与。
一气之下,李寂然索性去了对面空地,找寻年轻僧人放烟花玩耍。
当然,两人放的都不是真的烟花,而是各自用灵气模拟出来的幻术。
比如李寂然一抬指,头顶就绽放出“年年有余”四个大字。而年轻僧人颂一句“阿弥陀佛”,他的头顶上空,便也跟着炸出“阿弥陀佛”四朵金花……
两人斗得不亦乐乎,快到十二点钟时,李寂然祭出大招,他在城市的夜空上方,幻化出门前的那一整株桃树。
桃花夭夭,接下来李寂然笑眯眯地望着年轻僧人,暴露出他的真实目的。
此时此刻,年轻僧人最合理的选择,显然,只能是也用法术变幻出默默陪伴他的梅树了,否则,便太过于薄情寡义。
但大年三十的夜晚,他变出人家梅树模样的烟花,若说不暧昧,就真的不暧昧了么?
良久,眼见夜空里的桃树落英缤纷,即将消散。
年轻僧人叹口气,终是不忍梅树伤心,他指做拈花,摘下头顶的一朵绿萼,轻轻一弹……
……
天穹下双树争艳,李寂然心满意足地离去。
对于梅树这位便宜闺女,他也只能帮到这了。
见酒馆里众人还在打牌,李寂然突然心血来潮,他进入城隍洞天,又从洞天里的八卦传送阵传到天庭。
缓缓走到南天门的位置,李寂然从袖子里取出一筒真正的烟花,放在地上开始燃放。
寂静的天庭上空,刹那间变得姹紫嫣红,肃穆清冷的气息一扫而没。
“这才像是过节嘛。”李寂然自言自语,从另一边袖子里又抽出了一筒烟花……
等将藏在全身的烟花都燃放完毕,李寂然方才罢手。
可怜不远处,还在抱着拐杖酣睡的白眉毛白胡子老头,身上却是已经落满黑色的火药灰,他从一个白雪球,活脱脱变成了一个黑煤球。
始作俑者的李寂然,因为一直躲在上风,倒是没被火药灰熏染。
等李寂然发现了这老头的惨状,立刻一缩脖子,蹑手蹑脚地偷偷溜走。
不过李寂然终究还是溜晚了一步,他刚走下南天门,身后就传来老头的怒吼声。
下一刻,李寂然脚底的玉石道路突兀地现出一个大洞……
……
李寂然从这大洞跌落,一眨眼就出现在地球上空,只是隔着地面还有几十公里……
“老头贼坏!这是要活活摔死我啊。”李寂然朝头顶比了一个中指,招出飞剑托起自己。
然而就在这时,虚空里又射出一道明亮的光环,将李寂然笼彻底罩其中。
无论李寂然如何躲闪,这光环都如跗骨之蛆,紧紧地包裹着他。
不明白老头要干啥,甩脱不了光环的李寂然,驾驶飞剑往地面降落。
但就在此刻,李寂然的下方飞快地窜出来两架战斗机,一左一右地靠近了李寂然。
“前面的UFO,不对,前面的不明飞行物,你已经侵入我国领空,请降落接受检查。”
战斗机的大喇叭震得李寂然耳朵疼,李寂然低头一瞧,看出被光环笼罩的自己,确实蛮像一个飞碟。
李寂然瞬间明白老头的险恶用心。他脚底飞剑加速,没命地开始逃窜。
而他身后的战斗机,在警告数次之后,也射出了飞弹……
……
这年过得真是刺激。
被飞弹轰击的李寂然,之后数日,都老老实实地待在家中反省,不再惹事。
时间一晃,过去了月余。
冬去春来,万物复苏,这一天,坐在门前读书的李寂然,耳畔却是又听到了他人的祈求声。
李寂然放下书卷,往对面的城隍石碑眺望,望见祈求者是一男子。
他祈求的内容也很怪诞,居然是恳请城隍老爷帮他寻找失踪多年的哥哥。
隔着马路,李寂然用城隍的神术与他传音。
“看见旁边的算命小小道士没有?给他十元钱,让他为你算一卦,他最擅长找人了。”
跪在城隍石碑前的男子被李寂然的传音吓了一跳。
他四处张望一番,确定附近根本没有人与自己说话,才怯怯地又低声道:“是城隍老爷吗?”
“算是吧。”李寂然态度模糊地回答,同时催促他。
“你别磨蹭了,赶紧去找那小道士算一算吧,不然待会他犯困了,就会乱说。”
“但是城隍老爷……”男子露出一副欲言又止的表情。
“我本就是先来找那小道士测算的,他收了我的钱,方指引我来求你,说是只有你才能助我找到哥哥。”
“呃……这家伙狡猾!”李寂然无语,皮球还是被踢到了自己这边。
“好吧,那你先讲一讲具体的情形。”他无奈道。
“具体情形,要从二十多年前讲起。”男子整理思绪。
“那一天,我与哥哥尚在读小学,父母上班去了,我们放假在家,天空下着雨。”
“我们家就在一条道路边,因为当地民风淳朴,向来敞开着大门。”
“当时,有一陌生人经过,就向我们借地避雨。”
“他一开始待在我家门外的屋檐下,后来雨越来越大,他就躲进了屋。”
“那时我与哥哥的作业也做完了,就在屋内嬉戏打闹。”
“这陌生人大约被我们吵闹得受不了,他便说要变戏法给我们瞧,让我们安静地坐到他左右两侧。”
“等我们坐好了,他摊开双手,分别伸到我们面前,并叮嘱我们认真地观看他的掌纹……”
“出于好奇,我和哥哥都按他说的去做了,我看的是他右手,哥哥看的是他左手。”
“几秒钟后,我就被他盘旋曲折的无数掌纹吸引住了心神。”
“透过这些掌纹,我竟然看到一片郁郁葱葱的树林,神思恍惚的我,仿佛一头穿越了掌纹,扎进了这片树林内。”
“我新奇地在树林里奔跑,追逐蝴蝶与昆虫,拾捡地上的各种果实与蘑菇,玩得是不亦乐乎。”
“在树林深处,我还找到了一个有趣的树洞,它外表隐蔽内部宽敞,就像一栋小木屋。”
“我钻入其内,十分欣喜,最后,我还在树洞里刻下一行字:某年某月某日,xxx到此一游!”
“刻完这行字,我感觉有些犯困,就在树洞里睡着了。”
“等我睡醒,一睁开眼皮,触目所见,仍然是自家的房屋,外面的雨已经停了,那人也不见了踪影。”
“你哥哥也随他不见了?”李寂然插嘴质询。
“不,我哥哥坐在另一张椅子上,当时和我一样,也是一脸的茫然。”
“那你讲述这个故事,与你哥哥失踪何干?”李寂然不解。
“城隍老爷且听我说完,后面就是因为这个故事,我哥哥才失踪的……”
“好吧,你继续说。”
马路对面的李寂然,换了个姿势倾听。
……
“回过神来,我与哥哥交流起彼此看到的景象,他看到的却是完全与我不同。”
“哥哥告诉我,他没见到什么小树林,而是遇见了极广阔的一片湖水。湖水中开满莲花,每一朵都硕大无比,正中央的一朵更是夸张,上面耸立着一座精美绝伦的宫殿。”
“我哥哥踩着那些莲花,走进了宫殿,并在宫殿正中间,看见一张柔软的床。”
“这张床似乎有一种奇特的魔力,让人一眼见了就想躺在上面休息。我哥自是也无法抵御,他躺在床上,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醒来时,便和我一样。”
“小孩子心性,我们很快就忘了这段经历。直到后来我们上了初中,换了一所学校……”
男子的声音略微停顿,才继续讲述,时隔多年,他的语气依旧带着惊奇。
“某一天,我俩在学校后面玩耍,玩着玩着,就渐渐深入一片密林。”
“在这密林里,我越走越是熟悉,诧异地察觉,它就是我从那人掌纹内看到的所在。”
“我带着哥哥,轻车熟路地找到了那隐蔽的树洞,并且在树洞的一处角落,发现了我当年留下的刻痕……”
“这完全不符合常理,我与哥哥在树洞里面面相窥,发了一阵呆,最终只能认为是,当初遇到了神仙。”
“此后没心没肺的我也没多想什么,我的哥哥却是陷入了魔怔,他整天与我不停念叨,既然小树林现实存在,他所见的莲花宫殿,也必然有这么一个真实的地方。”
“他日思夜想,终究在一天深夜,于梦中醒转后,就径直出了家门。”
“从此,我再也没有看见过他,不知道他去了哪里?父母对他的失踪也是伤心欲绝。”
……
男子的故事缓缓讲完,李寂然也陷入沉思。
这不是普通的失踪,有阴谋的痕迹。
“你先回去吧。”李寂然宽慰男子。
“这案子城隍接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
李寂然接下这桩失踪案,便开始调查,他先去找胡三娘,询问她可曾听闻城市里的妖怪,有谁做过相似的恶作剧?
胡三娘低首回忆半晌,摇了摇头,告知李寂然道:“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类事情,况且那莲花上的宫殿,也不像是我们这些普通小妖的手笔……”
李寂然一想,确实如此。
“那你觉得,这应该是何人所为呢?”李寂然虚心地请教胡三娘。
“又是莲花,又是宫殿,怎么瞧,都像极了那些整日诵经的家伙们的行径。”胡三娘偷偷地一指马路对面梅树下的狗屋。
李寂然会意,深以为然。
恰好,因为不久之前的夏静粽子事件,让李寂然知晓,这城市的郊外,真的就有那么一个道行高深的老和尚。
或许就是那家伙干的也说不定。
越想越觉得老和尚可疑,当即,李寂然拎着旧藤箱,再次来到废弃的农家小院附近。
四处一晃悠,很快,李寂然便寻找出夏静上一世还是飘泊的灵魂时,曾经待过的那座寺庙。
李寂然走进寺庙山门,庭深寂寂中,只见一个小和尚在懒洋洋地扫地。
瞟了小和尚一眼,察觉他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标,李寂然穿堂过殿,径直走到后面的一方菜园。
菜园旁边,一个老和尚在烤红薯吃,满脸的抓痕依旧醒目。
李寂然一屁股坐到老和尚对面,不客气地伸手抢过他的一个红薯就啃。
“一个多月前的小伤,你这是故意不愈合吧?”啃完红薯,李寂然指着老和尚的脸质询。
“阿弥陀佛,老僧留着这些伤痕,是为了反省。”老和尚表情庄严肃穆,但嘴角的红薯皮有些出戏。
“反省什么?”李寂然孜孜不舍地追问。
“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反省老僧不该多事,去招惹一位泼辣刁蛮的女鬼。”
“很好,我录了音。”李寂然一翻手腕,露出藏在袖子里的手机。
老和尚的表情瞬间呆滞。
良久,哭丧着脸的老和尚从火堆里扒拉出一个烤得正好的红薯,细心地掸干净上面的灰土,双手捧着递给李寂然。
“城隍大人休要消遣老僧,请将这段录音删了吧,否则老僧的脸面,恐要变成渔网了。”
“删了也成,不过有一件事情你必须老实回答……”李寂然举着手机要挟。
“老僧一定知无不言,绝不隐瞒!”
……
与老和尚告别,一无所获的李寂然离开寺庙,这失踪案竟不是老和尚做的。
并且老和尚还拍着胸脯向李寂然保证,方圆百十里地的所有出家人,都与这件事情无关,否则,他必然知晓。
怏怏地返回城,李寂然半路上遇到简卫国的车,简卫国停下来,要载李寂然一程。
上了车,李寂然看到好久不见的王睿也坐在车上,这家伙没以前跳脱了,脸色消沉,仿佛掉了钱包。
“他怎么了?是不是还有什么后遗症?”李寂然问简卫国。
“他脑袋有坑,在昏迷时做了一个大梦,梦中他爱上了一位女人。”简卫国回答李寂然。
“等现在梦醒,他却依旧惦记着梦中的女人。”简卫国语气透着好笑。
“你说这不是傻么?那是梦而已,他却当了真。”
“你察觉到自身有别的异常没有?”李寂然暂不理简卫国,转过头,他小心翼翼地问王睿。
“没啥异常。”王睿低沉着声音说道,“就是觉得那个梦太真实了,梦里的她,我怎么也遗忘不了……”
李寂然疑惑,不对啊!嘴炮少女都带出来了超能力,王睿不应该没带出来。
但再仔细一想,李寂然却是恍然了,金钟罩、铁布衫这种异能,不挨打自然无从感受。
也不说破,李寂然拍了拍王睿肩膀,鼓励他道:“如果真的忘不了,就去找她嘛!”
王睿闻言脸色一喜:“李哥、李大师、我的城隍大爷!”他一下扑到李寂然的座椅后背,殷切地问道:“你这么说,是不是暗示现实世界里也真有一个她存在?”
“真有!”李寂然认真地一点头。
“不仅仅是她,你梦中的伙伴们,他们也是真实存在的活人。”
旁听的简卫国一脸的难以置信,他忍不住插嘴道:“你之前说让他尽快恢复神魂的方法,难道就是找一堆真人陪他做梦玩儿?”
“差不多吧。”李寂然微笑着解释,“不过这些真人,与王睿的情况一致,都是些长期昏迷不醒的家伙,正好顺带着一并救了。”
“我给他们创造了一个共同的梦境,他们在其间冒险,锻炼意志,修复神魂。”
“现在看来,他比别人运气好一些,还捡到了一位女朋友。”李寂然开玩笑地一指王睿。
王睿消沉的神色,随着李寂然的话一点点恢复正常。
“师父,我要请一天假。”他突然对简卫国大喊。
“干嘛?”简卫国一愣。
“去找她啊,你不会狠心不同意吧?这可是关乎你徒弟的终身大事。”
“先别放他假!”李寂然在简卫国要开口同意时,立刻出声打断。
“我这还有一件失踪案件,需要你们帮忙。”
……
拜托简卫国师徒俩,去局里调看这桩昔日失踪事件的案卷。保险起见,李寂然下了车后,又去找青牙。
“昨天你指引来求我的人,你为他算出了什么?”李寂然瞪着眼睛站在青牙卦摊前。
“算出他的哥哥,只有师叔你这种大能亲自出马,才能找得到呢。”青牙不动声色地拍了李寂然一个马屁。
“连你也不行?”李寂然不相信。
“我不行。”青牙老实承认。
“幕后黑手,比我道行高。”
“卦象可有所提示?”李寂然再问。
“兑上坎下,是个困卦。显然他困于某处,没有自由。”
“但他按年龄推断,又正是坎水为体,兑金为用,金生水,说明他一直在被补益……”
“又困又补益,着实是让人颇为费解……”
青牙摇头晃脑,如同一位古代的老学究对李寂然讲解。
李寂然被他晃得眼晕,赶紧转身就走。
走了不远,却听身后一声惨叫,李寂然回头,看见是趴在卦桌上打瞌睡的白尾巴不知何时苏醒了,睡眼朦胧中,出于猫的本性,她对着摇晃的青牙脑袋扑过去就是一爪子……
悄然丢下藏在手心内的一根猫尾巴毛,李寂然快步穿越马路。
……
为了早点去找寻自己的梦中情人,王睿用最快的速度查到当年的案卷。
傍晚,他亲自将复印件给李寂然送了一份过来。
道声谢,李寂然伸手接过,却见王睿一屁股坐到对面,没有离去的意思。
“我们吃完了饭。”李寂然对王睿说道。同时他假模假样地问身后洗碗的月宝,“是不是饭菜都空盘了?”
月宝心有灵犀地敲敲饭锅,配合李寂然道:“是的师父,都吃光了。”
“家里连米面也没有了,明天你要记得去买。”
“大师,我不蹭饭。”王睿瞧着这对师徒表演,郁闷申明。
“哦?那你还有什么事情?”
李寂然从案卷上抬起头,不解地盯着王睿。
“我就是想打听……”王睿的神态变得羞涩。
“大师你有没有她的具体联系方式,或者地址也成。”
“什么?都没有……”
“那她的姓名呢?”
“你们勾搭那么久,居然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李寂然无法相信地反问王睿。
“不是末世么?都抱着活一天算一天的心态,谁都不在意对方的过去,姓名也都是用的简称与绰号,她一直自称澜姐……”王睿苦笑。
“这样啊……”李寂然理解地放下手中案卷。
“因为是用入梦术自动选择的目标,所以联系方式,地址,姓名什么的,说实话我也没办法知道,但通过当时梦线的延伸,我大概能推断出她在什么方位,距离这儿有多远。”
“够了,有这两条足以找到她了!”王睿蹦起老高,高兴地抓住李寂然的双手。
李寂然受不了这家伙的过度热情,连忙安抚他坐好,随手取过纸笔,写了一张纸条,丢给了他。
等看着王睿兴高采烈地拿着这张纸条走远了,李寂然却突然心中一动。
王睿能用这个方法找寻他的梦中情人,自己何尝不可以用这个方法试试呢?只要知道那男子哥哥出门后的方位,再按照这个方位找下去……
兴奋地重新拾起案卷,李寂然认真研读,果然,上面记载那男子哥哥出门后,还是被几个街坊邻居看见了。
根据这些人的描述,他哥哥的出走方位跃然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