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连载】梅花镇,一座存在于画卷里的鬼镇

  第三十八章
  胡三娘与李寂然作对,原本存了侥幸的心思。
  她赌李寂然本质上是个善人,而不是过去那些对妖怪一律喊打喊杀的臭道士。

  从这一点看,胡三娘性格一点都不像高傲的狐狸,反倒是挺像一只贱兮兮的小狗。
  你若凶,它就跑;你若不凶,它就一点点地撩拨你……


  所以胡三娘晚上看到李寂然板着一张脸,突然推门而入时,心里其实是蛮害怕的。
  她壮着胆子,给坐在角落的李寂然送了一杯酒,并做好了随时拔腿就跑的准备。

  李寂然接过酒,挤出笑颜客气朝她一笑。
  胡三娘恍惚中却觉得这笑十分狰狞恐怖,她一下腿软,连连后退着摆手:“别抓我,别抓我!”

  李寂然莫名其妙,对这疯狐狸精的行为无法理解。
  “我干嘛要抓你?”李寂然问她。

  “你不是来抓我的吗?”
  胡三娘抹一把额头冷汗,低声说道:“我以为城隍老爷怪我开店与你的酒馆竞争,一怒之下过来报复。”
  李寂然哑然失笑,“我心眼没那么小,我过来就是坐一坐,顺便找你打听一个‘人’。”

  闻听李寂然不是来寻衅的,胡三娘平复心情,这时她贱贱的本性又暴露了,她好奇地凑近李寂然。
  “城隍老爷要打听谁?你今天的心情似乎不好。”

  李寂然点头,他进门时脸色臭臭的,任谁也看得出来,无须否认。
  “向你打听的这个家伙,就是惹我生气的‘人’?”李寂然告诉胡三娘。
  “究竟是谁?”胡三娘一脸八卦。

  从袖子里摸出一片亮闪闪的小东西,李寂然放到桌子上。
  “就是这东西的主人,它应该是一条蛇,和你一样,已经成了精,以前还无法变幻人形,但现在就难说了。”

  胡三娘伸手取过这片亮闪闪的小东西,看出它真是一片蛇鳞。
  她皱眉思索,想了半天,摇头告诉李寂然:“城里的妖怪,我几乎都认识,但是没有本体是蛇的,除非它是外来者。”

  放回蛇鳞,胡三娘疑惑地反问李寂然:“它做了什么恶事?惹得城隍老爷你如此动怒?”
  “说起来这事,还与你们狐族有点关联。”李寂然取回蛇鳞收好,把少女的故事又对胡三娘复述一遍。
  “昨晚它杀害了她的妈妈,取了那枚狐内丹。”李寂然恼恨说道。

  胡三娘嬉笑的神情,在李寂然说完后顿时变得严肃,脸上更是浮现出怒色。
  弯腰向李寂然行了一个大礼,胡三娘沉声:“这妖欺我狐族太甚,多谢城隍老爷为我狐族弱小仗义出手,若有差遣,三娘绝无二话!”

  李寂然挥挥手,示意胡三娘不必多礼。
  “这本就是我份内的事情,只希望你有消息速度通知我即可。”


  ……
  秋雨连绵,子夜时,雨又开始淅淅沥沥地下。
  直下到次日清晨也没停歇,李寂然携一把伞,拎着旧藤箱,早饭也不吃,便出门而去。

  慢慢一路走到少女居住的公寓附近,李寂然站在楼下,向十三楼的卧室窗口仰望。
  望了半天,李寂然一转身,又沿着楼下的一条小巷前行。

  小巷蜿蜒曲折,地上的石板被雨水冲刷得光润油亮,在一处拐角,李寂然又拾到一片蛇鳞。
  半小时后,李寂然终于走出这细长的巷陌,眼前一亮,哗啦啦的流水声充斥耳端,竟是到了一条河边。

  李寂然继续沿着河岸行走,不知不觉,他发现自己走到了那天夜里与少女对话的地方。
  望着眼前奔腾的河水,李寂然心中一动,他恍然大悟,原来根本没什么阴谋!

  这一切还是孽缘啊!而自己也参与了其中。
  那天夜里,自己捉醉酒少女到了河边,一番交谈后,自己离去,少女却沿着河回家……


  但谁也未曾想到,就在这条河底躲藏着一条蛇妖,少女沿河独自回家时,蛇妖看见了少女。她非狐非人的体质,吸引蛇妖跟随其后。


  暗夜里,蛇妖跟踪少女,一个在水中,一个在岸上。后来少女走进那条小巷,蛇妖便也爬上岸,尾随着她一直来到公寓楼下。
  少女进公寓楼,蛇妖则通过公寓楼的亮灯,判断出少女居住的楼层,然后悄悄等到夜深人静,它沿着公寓楼的外墙攀游而上,钻进少女的家。
  而少女的妈妈,显然正是蛇妖的目标,趁她熟睡,蛇妖施展妖术吸取了她身体中的内丹,顺带夺取了她的生命。

  然后蛇妖再从窗户钻出,爬下公寓楼,穿过小巷,回到河中。

  这应该就是案情发展的全部过程了,李寂然站在河边猜测。
  他心中懊悔,懊悔那晚不应该带少女到河边。

  ……
  细雨霏霏,为了补救自己造成的过错,李寂然举着伞,一步步走进河水深处。
  站在浑浊的河底,李寂然举目四望,确定方向,他沿着河道一点点搜寻。

  河底淤泥很深,幸好李寂然脚步轻盈,他踩在摇荡的水草上,行走并不粘泥。
  十余分钟,李寂然搜索到了一堆淤积的建筑垃圾跟前,在这堆建筑垃圾顶端,盘着一条硕大的蛇。

  这蛇头有牛头一般大小,它昂起的下颌处堆满森森白骨,有猪羊的,亦有人类的。
  李寂然停在垃圾堆下,抬头与巨蛇狭长阴冷的眼眸对视。

  半晌,李寂然哂然一笑,一挥袖子,竟懒得再理睬这巨蛇。
  他从巨蛇旁边信步穿过,身后,蛇头依旧昂起望向前方,却是一动也不动。

  待李寂然走出很远,方见一枚银色小剑骤然出现在蛇头双眼之前。它在河水中闪了数闪,下一秒又消失不见。
  而巨蛇的双眼,突然就变成两个大洞,洞里嘶嘶向外漏气,转瞬巨蛇整个身躯塌落,瘪瘪地塌陷成了一张蛇皮。


  “区区一条蛇蜕也想唬人?”李寂然自语,身影在河底越走越远。

  不过蛇妖得了狐内丹,现在又褪去了皮囊,李寂然担心,它已经变成了人。

  ……

  下午,李寂然再度出门,找寻蛇妖。
  这次他先去河底的蛇蜕处,用寻妖蝶先在蛇皮上嗅了良久,然后跟着寻妖蝶出水上岸,一路穿街过巷,到处搜寻。

  然而寻妖蝶功能终究是有限,寻到一喧哗热闹的菜市场,寻妖蝶如同找寻夜叉幼体的那一回,再一次跟丢了目标。
  没什么好办法的李寂然只好收回寻妖蝶,打道回府,另想办法。

  走到半路,巧合的很,李寂然又遇到了上次的女服务员。
  当然这次她没穿旗袍,而是一袭淡黄色的连衣裙,左手举着一把尼龙花伞,右手拎着一袋零食。

  她远远也看见了李寂然,脸色一寒,很随意地站在人行道中间,却正好挡住了李寂然的去路。
  街上下着大雨,人很少,显然不会再发生上次那种被众人围观的尴尬事件了。

  李寂然停住脚步,感受到了她身上的杀意。
  这杀意凛冽又疯狂,与她温婉的形象完全不符。
  第三十九章
  女服务员的右手一松,拎着的一袋零食自由地坠落地面,砸在积满雨水的街道上,溅起无数朵小水花。
  同一时刻,一把碧绿的短剑滑出衣袖,出现在她右手。

  紧跟着她一抬腕,短剑便脱手飞出,眨眼之间,飞到李寂然的咽喉跟前。
  李寂然一侧身体,碧幽幽的剑刃擦着他肌肤掠过,寒意沁入肌肤,让李寂然的汗毛都微微竖起。

  不言不语,女服务员一招手,短剑空中奇特地拐了一个弯,又袭向李寂然的后脑勺。
  同时,她自己也鬼魅一般靠近李寂然,衣袂飘飘,裙底一足悄无声息地踢向李寂然小腹。

  李寂然身形滴溜溜一转,毫厘之差地躲过这上下配合的交击。
  举着伞,拎着旧藤箱,李寂然没有反击,而是后退了一步。

  短剑此时又飞回到女服务员的手中,剑尖颤动不休,发出嗡嗡嗡的鸣响。
  女服务员握紧它,滑步前倾,狠狠扎向李寂然的心脏。

  李寂然无奈,只好接着又后退一步。
  女服务员一剑再度刺空,她剑势不改,合身一扑,这次却是隐蔽地刺向李寂然的下体部位。

  这一招十分歹毒,好脾气的李寂然见此也不禁微怒了,他不再后退避让,而是松开握着伞的手,任伞自己悬浮在头顶,腾出一只手伸到伞的外面,轻轻对着伞外密密麻麻的雨滴弹了三下。


  第一滴雨滴被弹向女服务员的短剑剑尖,女服务员手上一震,短剑脱手,当啷坠地。
  第二滴雨滴被弹向女服务员的咽喉,女服务员敏捷地一个倒插柳,将身子往后一仰,却惊骇欲绝地发现这雨滴划出一道弧线,目标依旧还是对准了自己的喉咙。
  第三滴雨滴则被弹向女服务员的双目之间,去势甚急,连第二滴雨滴都躲不了的女服务员眼睛一闭,却是认命地放弃了躲闪……

  良久过去,女服务员发现自己居然还没有死,她睁开眼睛,感觉咽喉处有一抹冰冷的水渍。
  而双目之间的那一滴雨滴,则顺着她挺拔的鼻梁左右滑落,分为两道滑过她光滑脸颊,就像两行泪痕。

  女服务员缓缓站直身躯,回看李寂然,却见他撑着伞,越过自己,已经走得很远很远了。
  只余一抹淡淡的身影在这雨幕深处。

  ……
  三天后,天色终于放晴了,觉得自己快要发霉了的李寂然,又搬出躺椅坐在门口晒太阳。
  蛇妖的事情他暂时搁置,因为他也没办法寻找到一个刻意躲起来的妖怪,只能静待它下次出现。

  梅花树下的年轻僧人最近也没什么变化了,他仿佛陷入寂定,越来越像一尊雕塑。
  李寂然亦不再找他聊天,只是偶尔关注一下他。


  李寂然突然发现,自己又恢复了之前的悠闲状态。
  当然,彻底一样是不可能了,因为多了一个夏静。

  这不,此时夏静就从李寂然的出租屋内走出,她端着一盘鱼,放到李寂然旁边。
  “尝尝我的手艺。”夏静自信地对李寂然说道,顺手递给他一双筷子。

  鱼做得很香,味道很好,李寂然接过筷子吃了第一口,便再也停不住嘴。
  等他吃完,夏静又贴心地倒了一杯茶给他漱口。

  被服侍得如同一个地主老爷的李寂然,最终舒适地在躺椅上睡着。
  夏静进屋拿了一把扇子,坐在他身旁陪伴。

  不过这岁月静好的一幅画面,很快就被打破了。

  而打破者,就是小龙。

  不知道出于什么原因,小龙从胡三娘的碧落酒馆里出来后,竟忽然去挑衅在街边徘徊的一群野狗。

  它同它们混战一团,弄得是鸡飞狗跳,一地狼藉。


  更过分的是,眼见着自己快打输了,小龙竟然掉头往李寂然、夏静身边逃窜。
  它逃到夏静脚下,又返身停住脚步,狗仗人势般,再次对那群野狗咆哮。


  结果,自然是招惹野狗们更大声的吠叫反击。
  睡着的李寂然,自然也就被这些刺耳的狗叫声吵醒了,他看了看犹自狺狺狂吠不已的小龙,无语地摇了摇头。
  “这家伙做狗做久了,竟忘记了自己是一条龙。”李寂然向夏静抱怨。

  夏静微笑,她与小龙一起生活的时间较长,却是比李寂然更要了解小龙。她不认同李寂然的意见,她敏感地察觉小龙是故意的。
  这家伙蔫坏!

  ……
  醒了的李寂然,索性不再睡了。
  好久没去城隍庙了,他打算去看看。


  告别夏静,李寂然还是从傅远家附近的那条小路进入城隍洞天。
  他走过泥泞的小路,走到青石板铺的山道上,白雾袅袅之下,李寂然发现比上次来时,这里不再那么空旷冷清,田野中有人劳作,村舍上空有炊烟飘浮,有儿童在水边牧牛,亦有少女在织布唱歌……
  更有老翁扛着锄头在山道上悠闲行走,见了李寂然会发自内心地微笑打招呼:“城隍老爷好!”

  李寂然欣慰点头,这才像是一方乐土!
  他暗暗发誓,定要再渡人世间更多的孤魂野鬼进来,让它们忘却凄凉孤苦,幸福地生活在此间。

  说来也怪,李寂然此誓一发,天穹突然降落一道金光,笔直地笼罩住远处的山顶。
  山顶上,那尚还有些破旧灰败的城隍庙被金光洗礼,顿时一下子变得巍峨高耸,外观也变得崭新。

  天人交感的一个誓愿,伟力竟至如斯!李寂然惊讶之余,隐约也感到了沉重的压力。
  难怪古之修仙者,都尽量不去沾染神道。

  唯独自己是个异数吧!
  李寂然笑着安慰自己,继续沿山道前行。

  走到山顶,李寂然推开城隍庙的大门,他看到庙的内部装饰也完全变了,变出了很多新的物品。
  肃静、回避的牌匾立在两旁,水火棍一根根放在架子上纤尘不染,有黑底描金的官袍搭于太师椅扶手,一顶乌沙鞘翅的官帽更是显眼地摆在书案正中。

  书案一角还多了一个黑沉沉的圆筒,圆筒内插了数支令牌,李寂然随意抽出一支,看见上面用朱笔写了大大的一个‘拘’字。
  放回令牌,李寂然又去欣赏太师椅后的屏风,此物品也是这次新出现的,以前没有。

  李寂然凑近,见屏风上方写了五个大字:域内奸恶榜。
  五个大字下面,又分列了许多细小的文字,李寂然一行行读过去,多是某某不孝,虐待父母;或者某某何时何地偷窃了某物……
  当然也有大案,比如某某在哪一天杀了某人;或者某某纵火,损失若干财物。

  李寂然心中一动,他从榜单的最后查询,果然很快查到一行描述。
  “丙午日丑时一刻,蛇妖葵蛟害杨氏丽娴性命,夺其内丹。”

  ……
  若是真正的城隍,由这奸恶榜知晓目标姓名,只要目标还在城隍管辖的境域内,城隍就有方法追踪目标位置,再派遣鬼兵捉拿。
  这也是村狐社鼠们害怕神道的原因,因为它们得罪了神道,永远无法遁形,除非它们躲回深山老林。

  这典故李寂然也是听说过的,可惜他是半途混进的假神道,虽然获得了城隍司印的认可,城隍捉妖的一切操作,他却一窍不通。
  城隍庙里,又没有说明书。

  只能自己瞎琢磨的李寂然,在奸恶榜上一通乱摸,却是什么机关也没发现。最后他只好取了一支圆筒里的令牌,先拿回去研究。
  他估摸着,既然上面写了一个拘字,总应该有点关系。
  第四十章

  李寂然从城隍庙里出来,夏静带着小龙已经回家,没人为自己做饭做菜了,李寂然只好又去煮素面。
  煮好后,他坐在酒馆的角落,埋头吃得倒也香甜。

  只是刚吃到一半,李寂然就被人打断,他听到有人在城隍石碑跟前祈祷。

  听祈祷者的声音是个女人,祈祷的内容颇为怪异,她居然祈求城隍老爷送她一个小孩!

  我又不是送子观音!李寂然气鼓鼓地端着面走出酒馆,准备去训斥这女人好不晓事,拜神都能拜错了庙。
  不过等李寂然穿过马路,看清跪在石碑前那女人的身影,他却是一下停住了脚步。

  因为这身影恍恍惚惚,单薄到风一吹似乎就要消散。
  分明就是一只羁留尘世的女鬼。

  女鬼要小孩,确实只能找城隍老爷想办法。
  李寂然没理由再去训斥人家,端着面碗,他索性就在马路边把余下的半碗面吃光。

  吃光了面,李寂然把空碗放回酒馆,再出门,发现女鬼还跪在原地。
  这执拗的模样,让李寂然非常头疼。虽然他是城隍,可真的没办法让一只女鬼怀孕啊。

  幸好跪到十点多钟,女鬼终于扛不住放弃了,她爬起身,飘飘荡荡地离开。
  李寂然好奇,远远地跟随在她的后面。

  月色下,李寂然见女鬼沿街道走了很远,方才拐进一条小巷。
  小巷幽长,在巷底用铁皮、纸板搭了一间柴房,女鬼钻进去,居然栖身在此。

  ……

  看看时间还早,无需急着回去睡觉,李寂然便走到柴房门前,伸手敲了敲门。
  没有人应答,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

  李寂然掏出一张符纸,盖上城隍司印,塞进门上面的缝隙。
  这次很快就有女人的声音传了出来,“是城隍老爷吗?”

  “是城隍,当不上老爷。”李寂然站在门口回答。
  “屋里面脏乱,城隍老爷稍等,容我出来见礼。”女人声音再度响起,谦恭有礼。

  这样也好!李寂然点头,他也不想钻进低矮的柴房,弄一身的灰尘与蜘蛛网。
  他站在柴房门口,安静等待,一会儿就见适才的女鬼,一点点钻出柴房门缝。

  待身体完全钻出,女鬼弯腰对李寂然行了一礼,希翼地问李寂然:“城隍老爷可是要来满足我的愿望?”
  李寂然不置可否,先反问她:“你的愿望很奇怪,你是想再生一个?还是领养一个小孩?”

  女鬼脸色一红,“城隍老爷说笑了,我孤苦伶仃,又非人身,如何还能生育?”
  “我向城隍老爷祈求的,是找回先我逝去的小儿,恳请城隍老爷将他送回我的身边。”女鬼抬起头,目光炯炯地盯着李寂然的脸。


  原来如此!李寂然明白前面却是自己理解偏了女鬼的祈祷。
  他脸色一整,认真地回答女鬼:“你欲求母子重逢,这要求合情合理,我自当尽力。”

  “不过你得详细说说具体事宜,你们死亡多久了?他为何先你而死?他姓甚名谁,样貌又有何特征……”
  李寂然抛出一连串问题。

  ……

  “我孩子姓苏,单名一个林字……”
  女鬼陷入回忆,低头思索生前的旧事。

  “他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小孩,长得虎头虎脑的,嘴里还有一对小虎牙。”
  “可惜三岁的时候,他得了绝症,我前夫欲放弃治疗,重新生一个。”
  “我不愿意,最终和前夫离婚,独自带着他生活。”

  “我一个女人,带一个患了绝症的小孩,那段日子很苦很累,我变卖了所有家产,并四处举债为他治病。”
  女鬼目光迷离,先是惆怅,复又微笑,“但每天辛劳工作回来,看到他的笑脸,看到他安好地又渡过一天,便觉得自己很是幸福。”

  “可惜这段幸福的日子,仅仅只维持了三年。”女鬼的声音变得哽咽。
  “他六岁的时候,无论我怎样尽力挽救,他还是离我而去了!”

  泪水悄然流了满脸的女鬼继续回忆,“后来我几乎是行尸走肉地苟活着,感觉做什么都没意思了。”
  “这般坚持不到一年,我便跳楼寻了短见。”女鬼抬起头,她的眼睛微微泛红,面容上也现出裂痕,裂痕内有红白之物丝丝渗出。

  李寂然伸手,温和地抚平这些裂痕,“你恨这尘世吗?”他问女鬼。
  女鬼一愣,摇头。

  “不恨,没有恨的理由啊,而且他生病期间,周围的亲戚朋友帮助了我们很多。”女鬼眼眸里的血色一点点消失,又恢复了之前的清澈。
  “那就接着讲之后的事情,你死后一定也找过他吧?”李寂然转回正题。

  “当然,我到处找他。我死了已有一年多,一年多的时间里,我找遍了这座城。”女鬼神色坚毅地说道。
  “今晚,城隍老爷你如果没来,我一会儿也要出去寻找他。”

  “想没想过,他或许已经投胎转世了,过上了幸福的生活。”李寂然提醒女鬼。
  “想过。”女鬼点头,“所以才去找城隍老爷你,如果他没投胎,求城隍老爷把他还给我,如果他投胎了……”

  “怎样?”李寂然追问。
  “如果他投胎了,我就死了心也去投胎转世,要是老天爷不让我投胎转世,我就去照顾收养那些和他一样的小鬼。”

  ……

  女鬼最后的话让李寂然动容。
  百余年不曾窥伺天机的他决定为女鬼破一次例。

  他答应女鬼,第二天这个时间必定告诉她答案。
  然后他向女鬼告别,转身离开。

  走了数十步,天空突然传来扑棱棱煽动翅膀的声音,一群飞鸟迎面飞过李寂然头顶。
  李寂然回头,看见其中一只黑鸟竟然落在女鬼旁边,它伸着脑袋磨蹭女鬼的裤脚,神态亲昵。

  夜鸟依鬼,这是常识,李寂然摇摇头,不以为意。
  虽然这黑鸟的眼睛颇有灵性。

  第四十一章
  翌日,李寂然早早起床,他静心沐浴,吐浊纳清,又从旧藤箱里摸出一截短香。
  赤足拜了拜天地,李寂然点燃了这根短香。凝视其袅袅升起,如云如霭的白烟,他目光悠远,仿佛看透了时空。

  一分钟后,李寂然收回视线,他掐灭短香,珍而重之地将它重新收藏好。
  然后,穿鞋出门,向城外而去。

  一直走到夜叉夫妻栖身的荒庙附近,李寂然才停下脚步,但是他也没有进庙,而是就在庙的外围转悠。
  他弯下腰,一处草丛一处草丛地慢慢寻找,并将搜寻的地方一点点扩大。

  最后在一棵老树下,李寂然终于遇到自己要找的目标。
  那是一只小猫,目测有三个月大小,虎头虎脑的甚是可爱。它身体大部分是橘黄色的,唯独四足与尾巴雪白无暇。


  见到李寂然要捉自己,小猫转身就跑。脚步虽然尚有一些蹒跚,但动作敏捷的很。
  它钻草丛,钻树洞,甚至钻石堆土穴,让李寂然屡屡扑空。

  等李寂然装作懒得理它,坐到一旁休息时,小猫却又返回,远远冲着李寂然喵喵地叫唤。
  显然,小猫是将李寂然当做了一个有趣的玩伴,正在催促他:“快来抓我呀,傻大个!”

  被一只小猫戏弄,李寂然哭笑不得,他一挥手吓唬小猫,小猫立即转身又跑。
  但这次李寂然不去追它了,他慢慢从袖子里抽出一根红色丝线,将它往天上轻轻一抛。

  这红色丝线被抛上了高空,风一吹,飘飘荡荡地就来到小猫上方。
  小猫眼睛盯着李寂然,却是没有发现这根鬼鬼祟祟的家伙。

  待红色丝线落到小猫身上,小猫骤惊挣扎。奇怪的事情出现了,小猫越是翻滚跳跃想摆脱红色丝线,红色丝线偏偏缠着小猫越紧。
  最终小猫的四足被缠绑得动弹不得,像个小粽子一样躺在地上。

  李寂然拍拍手,慢吞吞地走近小猫,一把将它拎起,不顾小猫连声可怜兮兮地哀鸣,顺手就将它塞进长衫的口袋,只露出一个小脑袋透气。

  这般回到酒馆,小猫终于认命地不叫了,李寂然将它从长衫口袋里掏出,解开捆绑它的红色丝线。
  但又用红色丝线的一头,系着小猫的脖子,红色丝线的另一头,则系到一棵街树上。

  ……
  中午,夏静带着小龙,拎着一些菜,过来给李寂然做饭。
  她一眼就看到树下的小猫,惊呼:“好可爱!”,丢下手中菜,扑过去抱起它。

  小猫精神萎靡,懒洋洋地抗议两声,就任由夏静抱着自己。
  夏静这时也发现了系在小猫脖子的红色丝线,她生气地询问李寂然:“谁干的坏事?虐待这么可爱的猫咪。”

  李寂然指了指自己,老实承认:“我干的。”
  “你别看它现在没精打采,之前可是生龙活虎,厉害的很!”李寂然揭露小猫的伪装,“要是解开这根绳子,我保证它一溜烟跑得没影。”

  “可是也不能这样绑着它呀,不小心勒死了怎么办?”夏静皱眉,对着细细的红色丝线还是不放心,她伸手去解绳结,却怎么也解不开。
  一怒之下,夏静进李寂然的出租屋,拿了一把剪刀出来,对着红色丝线一通乱剪……

  李寂然任夏静折腾,估摸着她应该累了,才慢悠悠地说道:“勒不着的,你放心,这是缚龙之绳,有灵性,它自己知道分寸。你用那剪刀,剪一万年也伤不了它分毫。”
  李寂然说完,特意瞥了一眼一旁看热闹的小龙。小龙打个哈欠,一副你俩真幼稚的表情,它小跑着就跑进了胡三娘的碧落酒馆。

  而夏静见剪刀真的剪不断这根红色丝线,亦泄气地不再与红色丝线较量了。她走回李寂然身旁,硬的手段不行,决心采取软的计策。
  “寂然哥哥,你就松开它吧,这么可爱的小猫绑着多难受呀,我保证不让它跑掉。”夏静抓住李寂然手臂,一边摇晃,一边轻声软语地恳求。


  李寂然浑身发麻,他赶紧制止夏静发嗲,“停!停!我答应你。”
  “不过脖子上不解,我就解开系树的那一端。”

  “长长的丝线拖在地上,岂不是更危险?”夏静略一思索,对李寂然的方案大为不满,她抓紧李寂然手臂,又要摇晃。
  “你且看了再说。”李寂然微笑,伸指朝红色丝线一点。

  红色丝线系在树上的那端瞬间松开,滑落地上。接着它灵蛇一般自行缠绕编织,转眼就编织成一只小巧的铃铛造型,垂在小猫的脖子下。
  微风一吹,这丝织的铃铛竟还清脆地发出铃音。

  “怎么样?现在满意了吧?”李寂然重新躺好,又去读刚才被打断的书。
  “满意,非常满意。”夏静眼中异彩连连,她突然很想偷亲一下眼前这男人。


  ……
  今晚的月亮比昨天更亮,陪伴好久不见的孟大宝、小婕喝酒聊天到九点多钟,李寂然送二人出门,瞧见与女鬼约定的时间差不多了,便索性不再回酒馆。
  他沿着昨夜记下来的道路缓缓而行,身后跟着一只小短腿迈得飞快的橘猫。

  走到幽巷口,小橘猫喘气跑不动了,它跳上李寂然鞋面,爪子勾住李寂然的长衫,动作利索地爬到李寂然身上,自己钻进李寂然腰间的口袋。
  躺好一个舒适的姿势,小猫伸出一颗猫头东张西望。

  “你这家伙,真是怠懒!”李寂然好笑地抚摸猫头,脚步不停,走进幽巷深处。
  一直走到巷底,李寂然看到女鬼已经守候在柴房门口。

  “城隍老爷来了。”女鬼遥遥向李寂然行礼。
  “无需多礼。”李寂然摆手。

  站到女鬼跟前,李寂然盯着女鬼的脸,“我找到了你的儿子。”
  “他没有投胎转世?”女鬼即惊喜又有些难过。
  “不,他已经投胎转世了。”李寂然告诉女鬼。
  “他魂魄消散,大部分魂魄却是没能入人胎……”

  “那他现在是什么?飞禽走兽,还是昆虫植物?我可怜的儿!”女鬼掩面哀哀痛哭。
  “哭吧哭吧,其实做人做鬼一样都很痛苦。”李寂然轻抚女鬼的后背,就像一位长者宽慰儿女。

  女鬼哭声渐渐平息了,李寂然这时又道:“我已经将他带来了,你要见他吗?”
  “当然!”女鬼用力点头,“哪怕他现在是一只毛毛虫,也是我的儿!你拿出来吧。”

  “没到那种程度……”李寂然佩服女鬼丰富的想象力,他从口袋里提出一脸迷蒙的小猫,托在手掌上。
  “看,他现在很漂亮,也很快乐!如果被好心人收养了,还能做一辈子的主子。”李寂然开个玩笑,缓和之前的悲伤情绪。


  女鬼盯着小猫仔细打量,越看越是欢喜,但她心中还是有一点疑惑。
  “这真是我儿?”她询问李寂然。
  “真是!”李寂然郑重点头,“我让他显出前世的魂魄与你相认。”

  说完,李寂然把小猫轻轻放到地上,伸剑指在小猫眉心一点,小猫头一歪,昏迷过去。
  同时,一位虎头虎脑的小男孩虚幻形象原地冒出。

  小男孩看到女鬼,欢呼着扑了过去,口中大喊:“妈妈!”
  女鬼也张开双臂,一把搂住小男孩:“我的儿,我的心肝宝贝……”

  ……
  李寂然悄悄退到了很远。
  夜漫长,他要把更多的时间留给这对母子相处。

  不过在此之前,还有一个问题需要解决。
  而这个问题的解铃人,就是昨天的那只黑鸟。

  十一点多钟,群鸟夜归,李寂然等待的那只黑鸟也随同一起出现。
  它们飞过李寂然头顶时,李寂然遥遥一招手,那只黑鸟如同被旋风吸引,缓缓降落到李寂然跟前。

  “看你的眼睛,你的人类意识应该还没有泯灭。”李寂然对黑鸟说。
  黑鸟静静地望着李寂然,却是一声不吭。

  “是我糊涂了,你现在毕竟是一只鸟,无法说话。”李寂然一拍脑门,他并指一点,像刚才激活小猫的前世魂魄一样,点到了黑鸟的双目之间。
  黑鸟应指昏迷,原地浮现出一位男人的身影。

  这男人苦笑一声,问李寂然:“我儿子找到了?”
  “找到了,母子俩现在正在里面叙旧。”李寂然回答男人。

  “你不是抛弃他们母子了吗?为何又来关心?”李寂然问出心中的疑惑。
  “亲生骨肉,结发妻子,岂是说抛弃就能抛弃的……”男人脸上浮现悔恨之色。


  “我一时懦弱,不敢承担责任,事后非常后悔,她性格又倔强,离婚了就再也不理睬我。”
  “那时我只能暗中偷偷帮助他们母子,送钱送物亦只能假借朋友亲戚之手。”
  “儿子离去,我也痛苦万分!她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我更是心疼不舍。”
  “后来她跳了楼,我安排好她的后事,也跟着跳了楼……”

  男人目中蕴泪,“她变成鬼魂,我却很快投胎成了一只鸟。我担心她凄苦孤独,所以夜夜来陪伴她……”

  ……
  听完男人的申诉,李寂然颇为感慨,最终他只是拍了拍男人的肩膀。
  “我陪你进去,替你说情,让她原谅你。”李寂然建议。

  男人摇摇头,却是拒绝了李寂然的好心。
  “我就这样陪伴着她吧,之前的我实在是无颜出现了。”

  也罢,李寂然理解男人的心情。
  不再啰嗦,他将男人的魂魄送回黑鸟躯体,看黑鸟扑扇着翅膀飞进巷底。


  夜风轻拂,月华如水,李寂然寂寥地想起,一年一度的中秋节却是快要到了。
  第四十二章
  了却心愿的女鬼,第二天被李寂然送去了城隍洞天,那是最适合她的地方,因为鬼魂在洞天里才真正具有实体,如此一来,她才能够继续抚养小猫。

  黑鸟自然也偷偷跟去了,为了帮他掩饰,李寂然又辛苦地引了一大群飞鸟入内。

  想想以后城隍洞天里的天空,终于不再只有炊烟与白云,黄昏时站在城隍庙前的山顶,看群鸟夜归也将是一道风景。
  不过希望这些鸟不要在那对石狮子头顶屙屎,李寂然暗暗祈祷,否则辛苦打扫的还是自己。

  返回酒馆前,李寂然顺带又从城隍洞天里挖了一株野菊,把它种到出租屋的檐下,正对着自己窗口。
  这野菊茂盛,花朵开得十分灿烂与狂野,李寂然甚是喜爱。


  做完这一切,李寂然再次出门。
  中秋将至,他打算去街上买些月饼,应个节气。

  ……
  随便选了一家商店,随便买了一点月饼,李寂然便往回走。
  只是刚走几步,街头忽然警笛声大作,呼啸而至几辆警车,跳下来许多警察。

  警察们团团围住街边的一栋三层小楼,李寂然眼尖,看到简卫国打头领着几个人进了小楼内部。
  这是又出命案了?李寂然联想一直不见踪影的蛇妖,他心中一动,停步驻足,准备等简卫国出来问一问具体情况。

  然而李寂然这一等,竟然等了一个多小时,直到警察抬了四大一小五具裹尸袋出来,简卫国一干人才姗姗地步出小楼。
  李寂然站在街道对面,朝简卫国挥手,简卫国发现李寂然,脸上顿时一喜,马上越过街道跑向李寂然。

  “大师,我正要去找你。”简卫国对李寂然说。
  “因为这案子有古怪吗?”李寂然询问。
  “不,这只是普通的煤气中毒,连谋杀都算不上,虽然死了五个人。”简卫国摇头。
  “我找你的原因,是昨天发生的另一件案子。”

  “昨天在城外树林,我们发现了一位死者,这死者死得凄惨,浑身骨肉不知道被什么东西啃噬干净,只剩一具森森白骨。”
  “我估摸着凶手不像人类,但那时天色太晚了,本打算今早再向城隍爷禀告,不料今早又发生了命案……”

  简卫国向李寂然解释,顺便向一辆停着的警车招手。
  “大师,你是要查看尸体,还是去案发地点?”简卫国征询李寂然意见。

  “去看尸体。”李寂然简短回答,坐上车时,他忍不住回头,又朝那栋三层小楼深深深深地望了一眼。
  不知为何,李寂然总觉得这小楼邪气凛然,那五人不应该是自杀。

  ……
  死者尸体摆在警局的解剖间。简卫国带路,两人一路无碍地来到尸体跟前。
  揭开遮盖的白布,胆大的李寂然心里也是一突,这死者也太惨了!

  他浑身只剩白骨,一点点血红的肉丝经络附着其上,两个眼珠子倒是完好,鼻孔处却流淌着残存的腻白色物质。
  可以想象,凶手啃完他的脸皮五官,接着又通过他的鼻孔吸食了他的脑浆。

  “我从警三十多年,从来没见过这么凶残的画面……”简卫国一旁插嘴。
  “那是因为你从来没有把人当成食物。如果看成食物,其实人类啃猪头也差不多,我猜你今天早餐或许就吃了炖脑花。”李寂然指着死者鼻孔开了个玩笑,想缓和一下恶心感。

  简卫国闻言却面色一变,他呃地一声,忍不住跑一旁,对着垃圾桶大吐特吐。

  李寂然无语,他好奇伸头过去看了看,简卫国的呕吐物中真的有一团团白色的东西。

  “昨天看过这尸体,你居然还吃得下脑花,厉害!真是厉害!”李寂然对简卫国一翘大拇指,衷心佩服。
  “昨天天黑,随便看了看而已,没今天这么恶心。再说本来细致检查尸体也是法医的工作。”吐得死去活来的简卫国抬头辩解。
  “所以大家照常吃吃喝喝,没想那么多。你知道的,最近流行的早餐小吃就是炖脑花。呕……”

  ……
  两人说话间,李寂然已经详细探查完尸体,基本上他可以确定,凶啊手就是蛇妖。
  因为死者的骨骼上,留存了不少蛇牙的印记。

  下面就是召唤死者的灵魂,问询一些具体细节了。
  比如他是如何被袭击的?袭击他的蛇妖长什么模样?

  李寂然看简卫国呕吐得也差不多了,就吩咐他关闭解剖室的大门,自己从旧藤箱里摸出纸伞与上次用过的那种香。
  撑开纸伞,点燃香。李寂然等待一旁。

  然而等了半天,纸伞却静静盖在尸骨上,就是不飘浮。
  李寂然惊咦一声,又取了一张符贴在纸伞伞面,纸伞微微地颤抖了几下,依旧没有反应。
  纸伞底的袅袅香烟,它们四散溢出,也不像上一次那样凝聚成团。


  叹口气,李寂然收回纸伞,他告诉简卫国:“他的灵魂已经不在了。”
  “投胎转世了吗?”简卫国不解。
  “他昨天才死,怎么可能今天就投胎转世。”李寂然苦笑。

  “有一些妖魔,吃人的同时也吃人的魂魄。甚至,它们主要目的就是吃人魂魄,吃人只是顺带。”
  李寂然拎起旧藤箱,一边向简卫国解释,一边告辞。

  简卫国开车送李寂然回去,一路上,两人各想心事,彼此沉默。
  到了酒馆门口,简卫国停住车,才回头问李寂然:“这妖魔,城隍爷还管吗?”

  “管,当然要管!”李寂然用力一点头。因为他的疏忽,蛇妖还害死了白狐少女的妈妈,新仇旧恨,他跟蛇妖没完。
  “我们分头查探,有了消息互相通告。”李寂然交代简卫国。

  下了车,李寂然又想起什么,他慎重地叮嘱简卫国:“如果你遇到了这妖魔,不要对抗,记住,千万不要妄想对抗!赶紧跑!你手上的枪伤不了它分毫。”
  顿了顿,李寂然从袖子里掏出两张符,递给简卫国。

  “这一张是护体符,你徒弟也有一张,不过他是花五百块钱买的,这次白送给你,便宜你了!”
  “这一张是召唤符,撕碎了就等于告诉我你有危险,我便会来救你。”

  “切记!切记!不要弄错了,如果危急时撕错了符,你把护体符给撕碎了……”
  李寂然耸耸肩膀,“你就自求多福吧。”

  ……
  中午,夏静照常过来给李寂然做饭。李寂然欲提醒她最近少出门,城市里不太平。
  但看了看跟在她身后,一路东嗅西嗅的小龙,李寂然就觉得自己多虑了。

  有小龙做她保镖,十个蛇妖估计也近不了她身。
  李寂然于是放心地继续享用美食。

  而夏静则在做完饭后,屋前屋后地到处寻找。
  最终她气恼地质问李寂然,“小猫呢?”

  “你说那只猫啊……”李寂然埋头吃东西,抽空抬头回答夏静。
  “他跟他妈妈生活在一起了。”

  夏静不相信李寂然的话,觉得这家伙肯定是把小猫抛弃了,就像他抛弃小龙一般。
  有前科的人就是这样令人怀疑。

  她跟李寂然闹,非要李寂然说出小猫现在在哪里。
  小龙趁机报复,在一边诉说李寂然当初是如何无情无义,狠心赶走弱小无助的自己,让未成年的自己流落街头,小猫的命运估计也差不多……

  李寂然被他们吵得头昏脑涨,无奈之下只好举手投降。
  “停,都闭嘴。我一会就带你去看小猫。”他对夏静说。
  第四十三章
  下午正是城隍洞天里众人忙碌的时节,李寂然领着夏静走在青石板的山道上,只见远处屋舍俨然、阡陌纵横。
  一丛丛的野菊花,灿烂地开满山道两边,农人在田间地头劳作,鸡犬嬉戏于篱下,小儿们追逐嬉闹,一派天真。

  “这里是桃花源吗?”夏静恍如在梦中,她感到不真实。
  生长在这座城市里二十多年,夏静根本就不知道城市中心还有这么一座山,山上有这么一座村庄……

  “这叫城隍洞天。”李寂然边走,边为夏静解释。
  “过去每一座大城内,都有这么一个地方。桃花源嘛,本质上与这里也是差不多,不过陶渊明所记载的桃花源,应该叫做山神洞天。比如敷浅原的刘越府,比如天子都的黄槐居……”

  李寂然侃侃而谈,不知不觉二人就走到了靠近山顶的一栋村舍。
  “到了,小猫就在此间。”李寂然伸手介绍,领先走向村舍。

  夏静跟随李寂然身后,转过一个弯,果然看到小猫正趴在一个女人的脚边。
  女人则蹲在一条清澈见底的山溪畔洗衣,她用一根木棒一下下捶打衣服,神情专注,李寂然与夏静走到她身后也未察觉。

  小猫倒是看到了二人,不过它懒洋洋瞥了二人一眼,便又回身盯着溪水内的游鱼,偶尔还探出它的小爪子捞一下。

  不欲打搅人家母子天伦,李寂然领着夏静又悄然后退,一直退回到山道上。
  此时一只黑鸟掠过天空,冲李寂然呱地叫了一声,仿佛是在致意,李寂然亦朝它颔首。

  “看,我没有丢弃小猫吧?”李寂然摊开双手辩白。

  夏静神思恍惚,却是不知道想什么去了。

  良久,她回过神,问李寂然:“那女人就是小猫的妈妈?”
  “当然,如假包换。”
  “可她不是猫啊,难道她是一只猫精?”夏静浮想联翩。
  “你想歪了……小猫的前世,与她是母子关系。”
  “哦,原来如此!”夏静恍然。


  ……
  继续前行,两人走到了山顶。
  李寂然推开城隍庙的大门,邀请夏静,“进来坐坐,这是我的府邸。”

  夏静欣然入内,却被乍入眼的肃静、回避牌匾,与架子上的水火棍吓了一跳。
  “你的府邸,怎么像是古代的官府衙门?”夏静讶然。


  “城隍庙嘛,都是这样。”
  李寂然也很无语,他颇想与时俱进,把这城隍庙改成现代建筑,只是无从下手。

  幸好夏静很快就适应了这城隍庙的布局,她开始随意地四处参观。
  李寂然却是扯了一块布,去门口为石狮子擦鸟屎。那些飞鸟,终究还是看上了石狮子的头顶。


  黄昏时分,尤还兴致勃勃闲逛的夏静突然大喊:“哎呀,糟糕!我赶不及回去做饭了!”
  李寂然放下手中抹布,抬头安慰她:“放心吧,来得及。这里有捷径直通酒馆门口。”

  夏静怀疑,在山顶四处寻找所谓的捷径。李寂然见她真的焦急,只好走过去,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将她拽进城隍庙里。
  “闭上眼睛。”李寂然在夏静耳边吩咐。

  被李寂然骤然握住了手腕,夏静浑身发软,脸色羞红地依言闭眼,任由李寂然拖着自己又迈出城隍庙的大门。
  “你现在可以睁开眼睛了。”李寂然松手,告诉她。

  夏静听话地睁开眼睛,赫然发觉已经身在酒馆门口。
  马路上的车流声、喇叭声、人语声,重新充斥耳端,一条小白狗趴在屋檐下的野菊花旁,一脸幽怨地望着自己。

  ……
  夜晚十一点多钟,李寂然拎着旧藤箱又走出黄泉酒馆。这些日子他天天夜行,感觉都快变成了猫科动物。

  一路走到白天买月饼的附近,李寂然远远眺望死了人的那栋小楼。
  它屹立路边,黑乎乎的像一只怪兽。

  它身体里散发的邪气,似乎更浓烈了一些,映衬得挂在背后天穹的月亮,都透着一抹血红。

  李寂然取一张符,贴到自己的衣襟上,刹那间他身体消失了,连手上的旧藤箱也一同隐匿。
  他慢慢向小楼走去,一直走到小楼门口。

  手贴到门锁上,李寂然正欲推开门,眼角看到蹭着墙根,鬼鬼祟祟过来一个人。
  这人戴着一顶棒球帽,脸上蒙着口罩,手上还有手套。

  得,这是遇到梁上君子了。李寂然后退,给他让开位置。
  看他接替自己站在门口,然后掏出一根铁丝一块铁皮,伸进门锁勾勾弄弄……

  一会儿功夫,门锁嗒地一响,被这人打开了。
  他轻推门,吱呀一声把门推开一人来宽的缝隙,一侧身钻了进去。顺带把门又重新关闭。

  ……
  这底楼进门应该是大厅,廖小方不敢开灯,他壮着胆伸手在墙壁上摸索,沿着墙寻找上楼的楼梯。
  走了数步,脚下一滑,廖小方感觉踩到一滩水,黏答答的还似乎有些粘稠。

  凭经验,廖小方觉得像血,他心中一颤,不是说死者都是煤气中毒的吗?为何地上又有血迹?
  廖小方不安地慢慢蹲下,伸手指蘸了一点,送到鼻子下方一嗅。

  馊臭味熏人欲呕,廖小方明白原来只是死者的呕吐物,并不是血液。
  他心中大定,欲站起继续干活。

  这时他突然感觉,有一个人也蹲在了自己面前,小楼里黑得伸手不见五指,什么也看不到,这纯粹是一种直觉。
  “你是谁?”廖小方壮着胆子低声喝问。

  无人应答,但廖小方感到那人离自己越来越近,冰冷的呼吸都吹拂到自己脸颊。
  廖小方吓得再无顾忌,一下按亮手中电筒。

  电筒强光照射下,眼前空荡荡根本没有一人。
  这小楼有问题!廖小方贼心收敛,转身就要逃。

  可是电筒光照之下,廖小方目瞪口呆地看到,自己进来的小楼大门消失不见了,那儿只有一堵墙。
  再环顾周围,也不像是进门的大厅。身边空间小小的,应该是一间斗室。斗室角落里摆着一张床,床边有一床头柜,显得极为老旧。

  廖小方双股瑟瑟发抖,他一点点后退,直到背部触到斗室的门。
  用力一拧门把手,拉开门,廖小方用最快的速度冲出斗室。

  但站在斗室外,廖小方再一次呆滞。眼前又是一间房间,比之前斗室略大,有沙发,有茶几。
  隐隐约约地,好像还有一位老人坐在沙发上喝茶。

  廖小方用电筒照向老人方位,却根本没有人。电筒移开,老人的感觉却又来了,并仿佛端着茶正向自己微笑。
  廖小方怪叫一声,跳过茶几,冲向对面的门。

  门应手而开,这次终于不再是房间,而是一条走廊,走廊尽头是一条楼梯。
  楼梯的一端向上,一端向下。

  廖小方想了想,选择往上行。
  上行又是一层楼,廖小方定了定心神,这次他稳住呼吸,走到门边缓缓推开门……


  ……
  门后是挺大的一间卧室,廖小方伸手按亮灯的开关,发现许多开关没用,只有一盏暗红色的夜灯能亮。
  灰暗腥红的光线下,廖小方看见床上躺着一男一女,两人睡得极为香甜,面色红润。

  被惊吓了许久的廖小方,忘了自己是个窃贼。看见房间里这两个正常的活人,他一直提着的心放松下来。
  紧绷的身体也跟着松弛,他一屁股坐到房间的椅子上休息。

  休息不久,廖小方贼心又起。
  他拿过这对男女的衣裤,伸手掏摸他们的口袋。

  摸着摸着,廖小方一愣。他想起自己要偷的小楼是栋绝户宅,楼里面怎么可能有活人?
  他僵硬地抬起脖子,望向床上的男女。

  男女的脸色在廖小方的注视下迅速灰败。
  他们剧烈地咳嗽,挣扎着要爬起床,男人身体强壮些,他一个翻身滚落房间地板,昂着头,他努力向廖小方爬过来,口中嘶嘶有声,依稀可辨是救救我们!

  廖小方再次吓得魂飞魄散,他跳起来就往门口跑。
  刚到门口,却见一脑袋肿大,瞳孔全黑的男童守在门口,对廖小方阴森森一笑,然后用力把房门关上。

  廖小方着急开门,门把手丝毫不动。身后男子嘶哑喘息的声音离廖小方越来越近,他带着哭音一边拍门一边哀求。
  “开门,求求你开开门!放我出去吧,求求你了……”


  门始终未开,廖小方的脚脖子一凉,男子的手抓住了他的脚,借力一点点往上爬。
  待男子完全爬起,他冰冷的身躯贴着廖小方,腐臭的呼吸直喷廖小方后颈窝。

  “救救我!你为什么不救我?”男子在廖小方耳畔呢喃,一双手搭在了廖小方肩膀上。
  廖小方微微后视,眼角余光看见床上的女人也滚下了床,她面目狰狞地也向自己爬过来。

  ……
  不在恐惧中爆发,就在恐惧中死亡。
  廖小方终于爆发了。


  偷绝户宅的小偷,身上都会备有一把刀,廖小方自然也不例外。
  他从怀里抽出刀,狠狠一把推开男人,接着像个野兽一样,怒吼着挥刀乱砍。
  一晚上的恐惧,被他尽情发泄成砍在男女身体上的一刀又一刀。

  倾听着他们痛苦的哀嚎,廖小方心中快意无比。
  他再也不害怕了,一点都不害怕了!他决定宰了这两只鬼后,回头再把一开始吓唬自己的老鬼干掉,关门的小鬼也不放过。

  不过在此之前,自己手上沾满了血迹,刀把也滑腻腻的,握得极不舒服,必须先洗一洗。
  踩着一地的碎肉块,廖小方很快找到洗手间。他拧开水龙头,冲洗手与刀。

  手上的血液太多太稠,廖小方洗了很久都洗不干净。
  卫生间中开始弥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并且越来越浓郁。

  廖小方头晕晕的,他甩了甩昏沉脑袋,忽然从洗手池上方的镜子里看到一个面目慈祥,但脸色亦是青灰的老太婆站在自己身后。
  透过镜面,廖小方还惊恐地看到自己打开的其实不是水龙头,而是一个煤气阀门,疯狂泄露的煤气像水一样冲刷自己的手。

  但煤气终究不是水,所以手上的血迹怎么也洗不干净。
  “不对,我的手上也没血。”这是廖小方昏迷前,最后一个念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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