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喝了一口竹筒里的水,又用手抹了抹胡须上的水滴,这才慢慢对付夫说道:“付记者,可能有些事情你们不能理解,在飞仙岭的保护和开发这个问题上,并没有绝对的是非对错。”
李本信的话让付夫心里一抖。
他立即点了一支烟,很严肃地问李本信:“李博士,你这话怎么说?”
李本信低下头,像是很认真地琢磨着什么。片刻后,他赫然抬起头来,很坚决地说道:“这是一个哲学问题。”
闻言,付夫和康利民就差没笑出声来。
“这李疯子说什么?还哲学问题?我他妈要弄明白的是一个系列杀人案!”付夫心里不禁嘲笑着。
然而,李本信接下来的话,却让付夫感到惭愧。
这时,天空已经全黑了。
棚子里,跳跃的火堆,照亮了李本信沧桑的面庞。
火光下,李本信满头满脸的银须银发奕奕有光。
盯着狂舞的火苗,李本信开始慢慢道出自己的心路——
“法国启蒙哲学家霍尔巴赫说,利益是人类行动的一切动力。我对此一直深以为然,而且还会更进一步坚信——利益是任何物种行动的一切动力’。为什么?因为任何物种的进食、排泄、生长、交配等所有行为的原始动机,就是为了自身最原始最基本的利益——生存。”
“既然利益是任何物种行动的一切动力,那么飞仙村村民对致富和发展的渴望,自然也就理所当然。也因为这个理由,他们对我进行打击、排挤、报复甚至是羞辱,也就有了完全合理的动机,对吧?”
“而站在我的立场上,‘山神’和仙灵草是自然母亲的完美杰作,是整个人类的宝贵财富。未来,他们很可能会成为人类战胜疾病、改善自身身体机能的钥匙。也因为这个原因,我把保护‘山神’、仙灵草以及他们所生存的生态体系当成了我这辈子的使命——毕竟,是老天爷让我第一个认识了他们。”
“综上所述,哲学问题就来了——当这两个看来都很正当的利益放到一起,却产生了激烈的对立和冲突。这就形成了一个悖论:大部分人的利益和少部分人的利益发生了冲突。碰到这种局面,是不是就要牺牲少部分人的利益?对此,我选择了‘是’,却也因此心怀愧疚。”
…………
“废话这么大一堆,用四个字就能概括:立场不同。”付夫兀自念叨道,心里对李本信的信任却又增加了一层。
愣了好一会,康利民才接口道:“愧疚?那些村民侮辱你、排挤你,你应该恨他们才对吧?”
闻言,李本信长叹了一口气,小声道:“要说恨吧,刚开始的时候也恨过。可是这么些年过去了,看到村里老百姓还是围着一亩三分地过苦日子,我慢慢地也就不恨了,相反,还觉得有些亏欠他们。”
说这话间,他一双明眸闪烁,隐隐若有光。
盯着面前这个有着如小孩一般纯净双眸的男人,回想他二十余年来所遭受的坎坷,付夫心里又涌起一阵敬意。
然而,敬意并不能抵消理性。
棚子里的男人们沉默了一会,付夫又开始继续提问。
“李博士,刚才你说的让我深为钦佩。”他说道,“但是,我还有三个问题想请教一下。”
闻言,李本信正想说什么,却忽然被李纯清打断。
“付记者,听你的话音怎么像在审问?”李纯清有些不悦地说,“我爸绝对没做过什么坏事。”
听到李纯清的话,付夫心里一阵冷笑,面上却很真诚地说:“小李子,莫误会——对李博士,我们是绝对信任的,但是近来山下发生的一些事,都和‘山神’以及仙灵草有关,因此我们必须详细了解一下情况,这也是职责所在,请你们理解和配合。”
看到李纯清有了警觉,康利民心里对付夫一阵抱怨“你这小批,怎么说话也不注意一下语气”,嘴巴上却立即帮着打圆场:“对对对,小李子你莫误会,我们这也是公事公办,你们就当帮我们一把。”
说着,李本信也转头对儿子说:“你小子莫要掺和,付记者和康民警都是我朋友,问两个问题算什么。”
随后,李本信又转头对付夫和康利民道:“还有什么问题,你们问就是。”
闻言,付夫做出一个很花痴的表情,笑道:“好,我就不客气了哟。”
这天夜色阑珊时,漫天繁星再现飞仙岭。璀璨银河下,将军山主峰之巅的积雪隐隐有光。星光从深蓝色天空洒下来,雪山、树林、山溪都清晰能见。
就在将军山主峰下,高山草甸和天然林的结合部,一座沐浴于星光下的棚子里,付夫问出了第一个问题:“李博士,在飞仙岭跟你有利益冲突的,不外乎二类人——一是以飞仙村村长程卫国为首的村民,二是各种以开发飞仙岭为目的企业和老板,以及这些企业和老板派来的工程队,对吧?”
闻言,李本信一愣一愣的,彷佛没搞懂付夫说的是什么。
“对。”这时,李纯清却插话道,“如果一定要说什么利益冲突,能跟我爸成为对立面的,的确也就是你说的二类人,但是这又如何?”
听到李纯清的话,付夫笑着抽了一口烟,继续说道:“李博士,不知道你听说没有,你的两类对头都出了大事——四天前,村长程卫国被发现死在他家后山的灌木丛里,他像是被什么不明生物虐杀的。而程卫国被发现的第二天,飞仙岭工地上出现了村民传说中的神秘山妖,残酷地将四名工头分尸了。对了,两天前,飞仙岭药厂的后台公司也出了问题,它设在县城里的办事处被不明生物袭击,七八个员工都被人……或者说神秘生物残忍地分了尸。”
闻言,李本信浑身一抖,愣了老半天才兀自念叨道:“村长死了?工地也死了人?”
其间,他又愣愣地盯了一眼门外——门外,“黑旋风”正满面蠢萌地趴在草丛里打瞌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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愣了一会,李本信忽然一跃而起,朝付夫和康利民大声喊道:“你是想说‘黑旋风’他们杀了人?不可能,这些天他们一直跟我在一起。”
“我没说就是‘黑旋风’。”付夫很努力地挤出一个笑容,说道,“李博士,你想一想,跟你有过节的村长以及你极力阻挡的药厂项目都出了问题,怎么会这么巧?在这背后,是谁在帮你报仇解恨?又是谁在帮你保护‘山神’和仙灵草?再说了,我们在山上山下的杀人现场都发现了六趾脚印,这你又怎么解释!”
付夫的话,彷佛每个字都敲到了李本信心里。他很快冷静下来,重新坐回到火堆旁。愣了一会,李本信彷佛下定了什么决心,对付夫和康利民说道:“你说的这些天,飞仙岭十九个山头的‘山神’真的都跟我在一起。虽然不是每时每刻都在见面,但是我的确天天都和他们有接触。以我对‘山神’的了解,作为野生动物的他们,根本没有理由也没有能力离开自己熟悉的野生环境,跑到陌生的人类城镇杀人,而且还不被发现。再说了,以他们每小时三十公里的奔跑速度,就算一刻不歇,他们往返县城和飞仙岭一趟也要至少十六个小时——这至少能够说明,也许‘山神’有条件在飞仙岭上杀掉程卫国和四个工头,但是绝不可能在和我天天见面的前提下,到县城那个什么公司办事处杀人。”
李本信的回答条理清晰、论证有力,说得付夫和康利民一阵赞叹:“我勒个去,李博士,你真不愧是搞科研的——照你这么说,‘山神’还真没空到城里杀人了。”
李本信很坚定地点点头。但是一秒以后,付夫又找到了另一个突破口。他阴测测地笑着,凑到李本信面前问道:“李博士,你说的我都相信,但是还有一个问题。”
李本信点点头,很真诚地说:“尽管问,一定知无不言。”
“很感谢。”付夫阴笑着说道,“我的第二个问题是,你认识的十九头‘山神’里,包不包括一头浑身深红色长毛的‘山神’?”
闻言,李本信浑身又是一抖。
看到李本信的囧样,康利民心里一阵想笑:“这疯子,怎么一问问题就开始打摆子?”
付夫却依旧满面严肃,盯着李本信的双眼目不转睛。
“你说的是……‘地狱火’?”片刻后,李本信才皱着双眉说,“这头深红色‘山神’我的确见过,但是我说的十九头‘山神’并不包括他——因为他的栖息地并不在十九个山头之列,而且到现在我也没弄明白他的栖息地究竟在什么地方。你们还不知道,这是一头很奇特的‘山神’……”
接下来三十分钟,李本信详细地介绍了自己对“地狱火”的印象——原来,在荒野隐居的头五年,李本信就已经认识了飞仙岭十九座山头的所有“山神”。
而对这头深红色“山神”,他却是在近些年才远远地看到过。
为什么说“远远地”?
“第一次看到深红色‘山神’是两年前。当时我和‘黑旋风’正在草甸上到处闲逛,忽然就看到远处山脊上有一个深红色的东西在迅速移动。我仔细一瞧,不禁大喜——他不正是一头‘山神’吗?而且还是我从来没见过的新朋友。于是,我吹响了召唤其他‘山神’的哨子。哨音响起,深红色‘山神’也立即停了下来,面对我的方向发出了一声很温柔的长啸。我又用哨子吹出长音,想让他过来,他却像有意躲着我一样,远远地跑开了。从这以后,我又见过他八九回,都是在至少三百米外看到他。说来也扯得很,他只要一看到我或者是其他‘山神’,立即转头就跑,从来不让我们接近。”
闻言,付夫和康利民又不禁对视了一眼。
“发现飞仙岭上还有这么一个角色后,我儿子就给他起了这个‘地狱火’的名号——因为他说,这头‘山神’满身深红色毛发,很像西方传说里燃尽邪恶的地狱火。”李本信笑道。闻言,康利民转头对李纯清说:“小李子,看不出来,你小子一个成天捣鼓破铜烂铁的民营企业家,竟然还这么有文化。”
面对康利民的戏谑,李纯清很腼腆地笑笑:“康民警,你是在说我没文化吧。”
康利民呵呵一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