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
彩铃声在手机听筒里回响,住院部大门现场也随即陷入了一片寂静。
盯着手机迟疑片刻,胖女人愣愣地抬起眼,看向张队长。
在接触胖女人目光的一瞬间,张队长已经拟定了破解危机的计划——“借口满足嫌疑人和张家翠通话的要求,在将手机递给他时寻机进行抓捕!”
决心既定,张队长表情平静地抬起手,从胖妇女手里接过手机,又把手机假惺惺地放到耳旁听了听,这才转身对徐广斌说:“电话通了。”
说着,他轻轻抬起手指,正欲按下免提键。
忽然,他一下子想起了什么,已经悬空的手指随即停住了。
犹豫了零点一秒,张队长前出一步,将手机递向徐广斌。
看到那部手机,徐广斌的表情骤然狰狞。
他逼着李盼盼朝前挪了一步,却又忽然想起了什么,朝张队长大喊:“你少唬我!这些天我他妈至少给那婆娘打了两千个电话,她根本就没开机!”
闻言,依旧保持持枪瞄准姿势的曾利心里一沉。
张队长平静依旧,脑子却开始飞速运转。
一秒钟之后,他编出了一个瞎话:“这个手机号是你后妈继承遗产之后新换的,她没给你说,就是怕你纠缠——不信?你可以问你婶子。”
言罢,他转过头盯着胖女人。
“没、没错。”胖女人心领神会,点头附和道,“之前我没跟你说,就是因为怕你惹事——可是现在,你还是惹出了大事……”
听到这个回答,徐广斌朝女人暴怒道:“婶儿,你竟然骗我!”
“我这不是为了你好么?”胖女人浑身一震,眼泪夺眶而出,“你爸没把房子给你,你心里有怨,婶儿知道,可是你还年轻,不能因为这个就作践自己啊……”
“把电话给我!还有、把你身上的家伙都放下!”徐光斌显然已经听不进任何劝阻。他握着刀,又把李盼盼朝前推了一步。
“呜——”被箍住脖子的李盼盼发出一声沉闷的呻吟。
“盼盼!”曾利心里又是一紧,惊声吼了出来。
张队长急急转过头,厉声喝道:“小曾,让他们打个电话,说不定人家心里就舒坦了呢!”
说着,他又不露声色地朝背后挤了挤眼。
就算是狂怒的曾利,也明白张队长眼神里的深意。
在他们身后住院部的大门外,依旧持枪瞄准的警察们中间,三名狙击手已经就位。
“要打电话,他就得放开一只手——不管是放开箍着盼盼的左手,还是持刀的右手,都会给狙击手提供空挡。”曾利的心绪略略平抚,旋即却又紧张起来。
“要是狙击手失败了怎么办?”
“不、不会的,老李他们可是全市警队全能比武的冠军。”
“盼盼,要是我能替你冒这个险,就算是让我今天死在这,我也愿意!”
…………
一大堆零乱的念头涌出脑海,旋即又淹没在如江海潮涌的紧张情绪之中。
密集的冷汗,迅速浸湿了曾利的警服。
在他面前,张队长已经将武装带卸了下来,正一只手举着手机、另一只手高高抬起,一步步朝徐广斌靠过去。
看到张队手里的手机,徐广斌疯狂的目光出现了一丝迟滞。
他开始推着李盼盼朝前连连迈步,朝张队长慢慢逼近。
就在三人相距还有四五米时,90秒的彩铃忽然停了。
电话没人接。
张队立即再次按下了拨出键,又不露声色地关闭了手机屏幕——这样,徐广斌就看不清通话状态了。
彩铃声重新响了起来。
对于张队长的小动作,正处在极度癫狂情绪中的徐广斌并没有察觉。
他盯着张队长、推着李盼盼,一步步靠了过来。
在曾利面前大约四五米远处,三个人终于汇合。
“给你。”张队表情平静地抬起手,把手机递到徐广斌面前。
盯着伸到面前的手机,徐广斌愣了一愣。
他眼里有什么光一闪,旋即慢慢将箍住李盼盼脖子的左手松开,又一点点伸向张队长递过来的手机。
而他持刀的右手,则紧紧抵住了李盼盼的粉颈,整个人也紧紧贴在她身后。
对徐广斌的动作,曾利看在眼里、急在心里:“这个姿势,没有射击空挡啊!”
而张队长则平静依旧。他冷冷地盯着那只一点点靠近自己的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
拿到了手机,徐广斌立即缩回了手,又急急把手机放到耳旁。
聒噪的乡村风彩铃飘进耳朵。
徐广斌一愣,放下手机看了看,又将手机贴到耳朵上。
乡村风音乐在继续。
听着那音乐,徐广斌忽然明白了什么。
“那婆娘还是没有……”他厉声吼叫道。
然而,“接电话”三个字还没说出口,徐广斌忽然浑身一震。
在那一瞬间,他眼睛里的疯狂迅速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迅速沸腾的野性。
那是一种人性完全退化、仅仅只剩下动物本能的原始的野性。
“不妙!刚才的电话彩铃……”作为“狂犬病人”系列袭击案喜合区防控副指挥长的张队长,立即意识到大事不妙。
零点一秒之后,徐广斌高高扬起头,发出了一声凌厉的嚎叫:“嗷——”
七十一.
徐广斌吼声响起之际,曾利的心也“咚”地沉到了底。
“他‘着魔’了!”曾利一声暴喝,举枪朝三人冲了过去,却又碍于张队长和李盼盼挡在徐广斌前方,一时间找不到射击角度。
“嗷——”徐广斌又是一声咆哮,张口就朝李盼盼脖子咬去。
“不!”曾利发出了一声哀嚎。
就在这时,张队长则如一道闪电,刹那间就扑到了徐广斌和李盼盼面前。
已经移动到他身后不远处的曾利,赫然看到张队长的右手掌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折叠格斗刀。
说时迟那时快。就在徐广斌的利齿刺进李盼盼脖颈前的一瞬间,张队长手里的利刃准准当当地插进了他的嘴。
“噗!”9厘米长的利刃洞穿了徐广斌的上颌,又从左脸颊穿了出来。
“嗷——”徐光斌又是一声嚎叫,顺势把头朝一旁一转。
“咔嚓!”精钢刀刃竟然折断了。
见势,张队长一阵大惊,本欲抽身急退,可又忌惮李盼盼被攻击,于是只能反手握着刀柄,像战锤一样朝徐广斌头上猛击过去。
“当!”纺锤形的坚硬刀柄结结实实地敲击到徐广斌头上,对方却一动不动。
又过了零点一秒,徐广斌再次转过了头。
再次看到他的眼睛时,张队长不禁打了一个寒战。
因为他看到,徐广斌的眼睛已经变成全黑!
“嗷——”又是一声低吼,已经进化成“战神”的徐广斌举起左手,一拳击向张队长左肋。
“咚!”一声闷响之后,张队长竟然整个人飞了出去。
“砰”“砰”“砰”——与此同时,曾利已经绕到了徐广斌侧后方一米处,举枪对他的躯干连开三枪。
在金属穿透皮肉的“噗噗噗”的轻响声中,三颗95式手枪子弹全部钻进了徐广斌的身体。
徐广斌身子一震,却没倒地,反而还急急转过身子,挥动左臂朝曾利横扫过来。
他的动作极其迅猛,以至于急着规避的曾利刚朝后挪了半步,持枪的双手就已经被击中。
“啪!”曾利的配枪被击飞了。
“木头!”见曾利被袭,李盼盼颤声喊叫道。
而就是这一喊,将徐广斌的注意力再次吸引到了她身上。
“嗷——”徐广斌发出一声低吼,张嘴再一次朝李盼盼咬去。
“盼盼!”曾利一声暴喝,情急之下只能从后面抱住徐广斌,拼命勒住了他的脖子。
“噗通!”被曾利拼命一拽,徐广斌和李盼盼身子一斜,三个人同时倒地,李盼盼在最上面,曾利在最下面,一个压一个地堆出了一个“汉堡包”。
在曾利奋力阻挡下,徐广斌动作慢了半拍,但依旧朝李盼盼的脖子不断靠近。
“盼盼!”曾利紧咬的牙关里挤出两个字,脸上很快渗出了冷汗。
“木头,他变了……别管我,你快走啊!”被徐广斌右臂紧紧抱住的李盼盼挣扎着转过头,泪眼婆娑。
“决不!”曾利又是一声暴喝,从腰间抽出格斗刀,以右手朝徐广斌肋下急刺。
这时,张队长和其他警察也重新围了过来。因为怕伤到颤抖中的三个人,他们竞相拔出近战冷兵——一时间,枪托、警棍、匕首如雨点般朝徐广斌招呼过去。
徐广斌则不为所动。这个刚刚进化的“战神”,好像把全部心思都用到了李盼盼身上,疯狂地想要用利齿亲吻她的粉颈。
在众人合力下,他的嘴还是一点点不屈不挠地靠近了李盼盼的脖子。
见势不妙,曾利把心一横,将勒住徐广斌脖子的左臂伸到了徐广斌口下,手掌大张试图捂住他的嘴。
却不想,他的手被徐广斌一口咬住。
“咔嚓!”随着一声脆响,曾利的三根手指被硬生生咬了下来。
“木头!”见爱人为救自己遭受伤残,李盼盼心如刀绞。
“啊!!”曾利发出一声痛苦的低吟,眼睛里燃烧的火焰却没有丝毫减弱。
就见他抽出持刀的右手,对准徐广斌的脖子猛插下去。
“噗!”方头格斗刀插进了徐广斌的脖子,就像切进黄油的热刀。
见一击得手,曾利顺势将刀身一转,将紧窄的切割伤口迅速扩大成一个血洞。
徐广斌受到如此重击,原本就潮涌澎湃的负面心因登时如火山爆发。
“嗷——!!”在一声混合了狂怒的痛苦惨嚎之后,他猛地一低头,一口咬住了曾利依旧勒在自己脖子的左手。
“咔嚓!”骨头碎裂的脆响再起。
在那一瞬间,曾利就觉得左手手腕传来一阵剧痛,道道暖流旋即开始在全身疯狂涌动,迅速汇集向剧痛传来之处,随即就像被抽水机吸引的井水般,从手腕处喷涌而出……
虽然脑子因为剧痛而开始有些模糊,曾利还是知道:自己的左手已经被咬断了。
“木头,不要哇……”耳旁,传来李盼盼声嘶力竭的哭嚎。
接下来一秒钟,曾利断裂的左手终于脱了力,徐广斌的头得以自由运动。
这次,被曾利彻底激怒的他并没有继续攻击李盼盼,而是转头朝曾利的脖子咬了过去。
身残力竭又被两个人压在身下的曾利,这时已经不可能闪避徐广斌的致命一击了。
然而,在“战神”的牙齿咬断自己颈动脉的前一刻,他的嘴角却浮出了一丝微笑。
“盼盼总算是安全了……”他这么想着,把全身的力气灌注进持刀的右臂,将格斗刀对准徐广斌的做太阳穴,狠狠插了下去。
“咔嚓!”
“噗!”
血管被撕裂的脆响以及利刃穿透皮肉骨头的闷声同时传来。
一片诡异的寂静,随即笼罩住院部大厅。
一两秒钟之后,一声声嘶力竭的女人嚎叫如惊雷版炸响:“不——!!”
七十二.
4月18日凌晨3点54分,喜合区人民医院住院部大堂。
在经历了仅仅90余秒的缠斗之后,曾利和徐广斌保持着生死相搏的姿势,软软地躺到了一起。
李盼盼哭嚎着翻过身,从血泊中抱起了男友,又徒劳地试图用手堵住曾利脖子的伤口。
滚烫的血泉,正从那伤口激射而出。
随着鲜血大量涌出,曾利的双眼也一点点合上。
李盼盼惊恐地感觉到,自己怀里的男人的身体正在迅速变凉。
作为一个医生,她知道这意味着什么——仅需要十来秒,这个男人强壮而温柔的身体就会彻底变凉。
她“哇”地一声哭了出来,不再用手堵住伤口,而是一把抱住了曾利的头——
“木头,你别睡!”
“把眼睛睁开,我不准你睡!”
“你不是说,今年春节就领我回老家见你父母吗?你不准骗我!”
“木头,都是因为我,求求你别睡。”
…………
李盼盼的哭喊声在大堂回荡,在场的警察无不动容。
这时,从医院急诊室闻讯而来的救护队员冲进了住院部大门。
见到他们,警察们很自觉地闪开了一条通道。
分开人群,救护队员看到了被李盼盼紧紧抱住的曾利。
“李医生……”领头的救护队员轻唤了一声,正欲俯身和队友一起俯身给曾利止血。这时,一只突然伸出的大手拉住了他。
救护队员愣愣地转过头,看见了张队长黝黑紧绷的脸和通红的眼。
他朝救护队员轻轻摇了摇头。
见势,救护队员们又转头,看了看浑身煞白的曾利,以及抱着曾利不断呼唤的李盼盼,忽然也明白了什么。
他们退到一旁,和警察们一起默默注视着这对即将永别的有情人。
就在大脑彻底停止运转前的一刻,曾利也不知道从哪来的力气,竟然再次睁开了双眼。
“盼……盼……”他的声音细如蚊鸣。
“我、我在这!”李盼盼急急握住曾利的手,又把脸贴到他的脸上。
“别、别伤心……”曾利吐出每一个字都很艰难,鲜血还在从破损的脖子冒出来,不断发出“咕唧”“咕唧”的声响。
“木头,我……”李盼盼本想说点什么,张开嘴却只发出了一阵饮泣。
“别、别伤心……我、我想你答应我、我一件事……”曾利的声音已经不成语调,眼睛里却升腾起温柔的光。
“你说,你说我什么都答应!”李盼盼强忍住眼泪,挤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笑容。
“你、你这么漂亮,以、以后再、再找个好男人……”曾利说着,嘴角浮出一丝笑意。
闻言,“我只要你”四个字差点从李盼盼嘴里脱口而出。
然而,她强迫自己忍住了。
“我……”为了满足曾利的愿望,李盼盼本欲哄他一句“我答应你”,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她只能机械地点点头。
“好……那就好……”曾利说着,脸上的笑容更甚。
一阵血沫也从嘴角涌了出来。
看着曾利滴血的笑容,李盼盼心如刀绞:“都怨我……都是因为我,你才变成这样的!”
“不……”曾利眼里的光芒赫然炽热起来。他低声说着,竟然还抬起右手,轻轻捋了捋李盼盼沾满鲜血的长发。
“我有责任……去保护别人……更有责任……保护你。”这句话说完,那只在李盼盼脸上温柔婆娑的冰凉的手,轻飘飘地落了下去。
“啊——!!”与此同时,李盼盼也发出了一声痛彻心扉的哭嚎。
…………
半个小时后,正在书房里琢磨案件材料的付夫,忽然接到了孙必生电话。
“刚才,在抓捕一名‘战神’的过程中,喜合分局治安大队大队长曾利牺牲了。”孙必胜的声音沙哑而凝重。
听到这个消息,付夫心里不禁一沉。
“就是我们在万人马拉松比赛现场认识的曾利?”他急声道。
孙必生轻轻“嗯”了一声:“明天,哦、不,应该是今天上午十点,他的追悼会在喜合区殡仪馆举行——你和宋指挥长如果有空,就来送送他吧。”
言罢,孙必生挂上了电话。
放下手机,付夫心里升腾起一阵浓烈的情绪。
正斜靠在一旁小沙发上的宋煜凑了过来:“你也知道了吧——刚才公安那边来消息,说是牺牲了一个民警,问我们今天要不要……”
却不想,他的话还没说完,付夫就冷冷蹦出了一个字:“不!”
宋煜一怔,有些不解地盯着付夫。
“他可是为了抓捕‘着魔者’牺牲的……”宋煜嗫嚅了一句,“你不是最讲战友情谊的么,怎么这次……”
“因为我没空!”付夫忽然转过身,吼叫着打断了他的话。
宋煜看见,付夫的眼睛里闪着光,就像有火焰在燃烧。
“赵光勇还没抓到,我女朋友也还没找到,这个案子要还是破不了,还得有人牺牲——我他妈很忙!”吼完这句话,付夫“蹭”地转过身子,继续研究起案件材料来。
盯着那个背影,宋煜动了动嘴唇,却一个字也没说出来。
七十三.
4月18日清晨7点20分,三喜市喜合区潜山街道潜山社区。
59岁的退休职工李崇红提着一保温瓶豆浆和一根油条,踱着步来到了潜山社区广场。
平时,她都是这个点来广场跳坝坝舞晨练。
今天,当她来到广场时,却没有听见往日喧嚣热烈的坝坝舞音乐。
平时和她一起跳舞的老头老太太们,正聚集在广场边上的社区宣传栏前,好像正在看什么热闹。
“咦?张幺婶程嬢嬢她们来了啊,怎么都没跳舞?”李崇红满心狐疑,快步奔到近前,挤进人群。
来到宣传栏前,李崇红看见,平日里贴满各种小广告的宣传栏上,张贴出了一张很特别的告示。
说这张告示“特别”,是因为和“专治尖锐湿疣”“高考补录,280分也能上本科”“强身补肾,让你的女人尖叫”之类的小广告比起来,这张用全黑色的牛皮纸印刷的告示显得很突兀。
而更加突兀的,则是告示上的内容:“‘天启’已到,清洗七日。万物涤荡,天使将至。仇‘天人’者,万劫不复;信‘天人’者,必得庇护。”
在这句话下面,还印满了近期“狂犬病人”袭击案的现场照片或视频截图。
“信‘天人’?”盯着告示,李崇红觉得有些不知所云。
而她旁边的舞伴们,却好像悟出了什么道道——
“‘天人’,莫不是说的就是‘狂犬病人’?”
“他们不是疯子么,现在又怎么成‘天人’了?”
“我儿子在网上看到,有人说他们是老天爷派来制造世界末日的!”
“这上面说什么‘信天人’,莫不是要让我们把他们当成神仙?”
…………
听着身旁人的议论,李崇红更加一头雾水。
“动不动就让人把自己当成神供着?这该不会是邪教吧?”她小声念叨了一句。
闻言,旁边一个耳朵尖的大妈立即接口道:“去去去,什么邪教?你也不好好看看,现在每天都有‘狂犬病人’冒出来,政府找来的科学家都对付不了,这东西能是凡间的吗?”
李崇红转头一瞧,就见平时就不怎么登对的谢大姐正瞪着一双三角眼,冷冷地盯着自己。
和谢大姐目光相交的一刹那,李崇红气不打一处来——作为一个典型的三喜市妇女,她也是一个吃软不吃硬的主。
于是,李崇红双手一叉腰,厉声道:“谢大姐,你莫在那里唧唧歪歪,话说你平时就喜欢信些巫师神汉的,就是结个二婚也得看对方的生辰八字——要用你那双三角眼来看,这世上还不遍地神佛?不信科学信封建迷信,这叫愚昧!”
“哟,相信科学,就你觉悟高?”见李崇红并不退缩,谢大姐也来了劲,“这些天天天都有‘狂犬病人’跑出来咬人,你倒是让大家说说,你相信的科学有用吗?”
闻言,旁边一些和谢大姐相熟的老太太立即附和道——
“就是,我儿子天天上网,现在网上有不少人都在议论这个事,说是老天爷要派‘天人’来降妖除魔——你说这个是封建迷信,好,可是这些人里既有大学教授也有企业老板,人家都有只是有文化有钱有势,怎么他们也信?”
“没错!政府都解决不了,这事一定有蹊跷。现在信仰自由,你管我们!”
“就是!也不知道这些‘天人’有没有立庙?有的话,我们寻个黄道吉日也去拜拜。”
“要不就明天——老黄历上说,明天宜‘参拜’。”
…………
见谢大姐和她的老姐妹们满面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李崇红心里倔劲上涌,高声喝道:“这个说不定是诈骗!什么‘天人’庇护,你们见过么?”
“神佛岂是你这等凡夫俗子想见就能见到的?”谢大姐一声冷哼,“真要是到了‘天人’下凡的时候,像我们这样拜过他老人家的,说不定不仅能得庇护,还可以某个富贵呢!至于像你这样不敬神的,就等着被那些‘狂犬病人’给生吞活剥了吧。”
谢大姐这话一出,一帮人又开始起哄——
“谢大姐口齿伶俐,说得好。”
“就是——李大姐,你要是不相信,可以等到‘天启’七天到期之后,自己亲眼看看……哈哈哈。”
“对!‘天启’进行到现在已经第五天了——还有三天,是封建迷信还是天庭神谕,不就都明白了?”
…………
被淹没在一片吵吵声中的李崇红,这时脸已经有些涨红。
“愚昧!”她努力将音量放到最大,“‘狂犬病人’是很吓人,但是他们是得了病,不是妖魔鬼怪——你们怎么宁愿相信封建迷信,也不愿意信科学信政府?”
“就你愿意信!”听到这话,谢大姐又是一声冷笑:“你当初下岗的时候,人家有管过你吗?你别他妈一天到晚一副道貌岸然的样子,我就看不惯你这号的!”
谢大姐这话一出,李崇红登时愣在当场。
盯着谢大姐一脸唯恐天下不乱的表情,李崇红自知一嘴难敌群嘴,于是也不再争辩,铁青着脸退到人群外。
耳旁,老头老太太们还在叽叽喳喳——有人和她一样,觉得“天人”之说就是有人吃饱了撑得没事做,在这瞎扯淡;有人絮絮叨叨地说什么回家看电视新闻,说不定科学家会有权威解释;而大部分人则如谢大姐一样,已经开始琢磨着要去拜一拜这位“新神”。
听着那些叨叨,李崇红心里一阵烦闷,转身钻出人群回了家。
不一会,快步急行的她就将广场上叽叽喳喳的人群落在了身后。
远离了谢大姐一帮人,李崇红的情绪也渐渐平复。
“让他们这样闹下去不行啊,影响多不好!”她在心里念叨着,忽然想起了什么,“万一他们聚在一起真的搞什么封建迷信活动,那咱们社区今年的‘先进文明社区’评选不就泡汤了?”
一想到这,她脑子里蹦出了一个人。
那是社区居委会的秦主任。
“要是评不上先进,秦主任还不得给上级批评啊。”李崇红心里不禁一紧,“我刚下岗的时候,家里锅都揭不开,全靠秦书记又是送钱又是送米,还给我介绍了一个免租金的公益报刊亭,我才挺过了最困难的日子——不行,我不能让姓谢的往秦主任脸上抹黑!”
想到这里,李崇红立即脚下生风,转了个弯直奔社区居委会。
8点11分,李崇红见到了秦主任,并将之前在潜山广场上看到的情况和盘托出。
一开始,这个消息并没有引起秦主任的重视。一直到当天上午9点过,他到街道办事处参加了一场社区干部大会——会上,他碰巧听到其他三个社区的居委会主任,也提到了“天人”传单和部分群众准备“参拜”的事。
这让引起了他的警觉。
当即,秦主任和其他三名居委会主任一起,向街道办事处领导作了汇报。
这个消息也立即引起了街道办的高度重视,于是又将相关情况上报给喜合区。
喜合区区府办接到消息后,随即通报了区公安局,并和公安局一起编写了最高密级的工作清样,上报市政府。
…………
一个小时后,这份工作清样送达三喜市公安局。
而在喜合区的汇报之前,来自三喜市主城区九区里其他八个区的加密工作清样,也已经雪片般汇集到了这里。
作为一种涉密报送的内部文件资料,这些清样都涉及同一个主题。
在审阅完这些清样后,三喜市公安局局长杨好升进行了如下批注:“‘召唤恶魔’系列事件幕后主使正在到处散播谣言,试图制造群众恐慌,扰乱社会秩序——请公安部门迅速对谣言来源进行排查,抓获谣言制造者,消除社会影响,并顺藤摸瓜,锁定幕后主使赵光勇!”
七十四.
4月18日上午9点36分,三喜市喜合区殡仪馆。
一个朴素的灵堂里,身穿警服的人群进进出出。
灵堂正中,被白菊花簇拥的遗像上,曾利面带微笑,平视着那些或熟识或陌生的人们,前来为自己哭泣伤悲。
遗像下,一个并不宽大的水晶棺材旁,一袭黑衣黑裙的李盼盼已经哭红了眼。
在她身旁,身穿警服的曾利双目紧闭,安静地躺在水晶棺里。
曾利的父母都在双江省偏远农村。那地方甭说飞机,就连公路也是前些年才通。因此接到儿子牺牲的消息后,连夜启程的老两口这时还在赶来省城的路上。
因为这个原因,李盼盼主动承担起家属的角色,在追悼会现场迎接前来吊唁的人们。
曾利现在的战友、以前的同事、警校的同学甚至他帮助过的老百姓……每一拨来给自己心上人送行的人,都会抹着泪拉住她的手说:“请节哀,请坚强。”
那样的语气,就像是在安慰曾利的妻子。
每当听到这样的话,李盼盼的心都会像被一只巨手赫然捏紧。
半小时下来,她觉得就快崩溃了。
9点54分,追悼会即将开始。
灵堂外,响起一阵急促脚步声。
李盼盼抬起疲惫的眼,就见一个皮肤黝黑的大汉和一个长相斯文的男人,在一大群警察簇拥下快步奔进灵堂。
李盼盼勉强站立起来,朝那黑脸大汉挤出一个笑容:“孙队长,你们来了。”
“对不起,刚才临时有点任务要处理,因此来晚了。”孙必生轻轻扶住李盼盼,“李医生,你坐。”
“应该叫弟妹!”一旁的斯文男人插话道。
听到这话,李盼盼心里又是一紧,眼泪又盈满眼眶。
见势,孙必生转头朝那斯文男子一声怒喝:“卢处长,你老小子怎么伤口上撒盐?”
卢海波一愣,连忙一脸愧疚地解释:“对不起……我、我、我听说李医生跟曾队长已经那……那个了,我才、才、才这么说的。”
看到卢海波的囧样,李盼盼善解人意地接话道:“卢处长,没事——你这么说,我很高兴……”
说着,眼泪涌出了她的眼眶。
“给我一边歇着去!”孙必生朝卢海波挥了挥拳头,又转头对李盼盼说,“弟妹,杨局长正在部署一个排查‘着魔者’首犯的重要行动,可能会晚一点来——他让我向你转达他的慰问,也请你谅解。”
听到孙必生改口叫自己“弟妹”,李盼盼心里升腾一阵混合着喜悦的悲伤;而当听到杨好升正在部署行动抓捕“着魔者”的首犯,她立即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两人沉默片刻,李盼盼忽然想起了什么:“对了,上次跟你们在一起的那位记者呢?他不来吗?上次曾利跟我说过,他不是和你们在一起调查‘着魔者’么?”
闻言,孙必生一时语噻:“这个嘛,他正在……”
就在孙必生琢磨要不要跟李盼盼直说“付记者忙着调查没空来”的时候,背后忽然传来一生轻唤:“孙队,原来你已经到了。”
一转头,就见紧绷着脸的宋煜和付夫正朝自己快步奔来。
“付记者,你不是说……”看到付夫,孙必生显然有些激动。
“他啊,说是要忙着调查,可是时间一到,他嘱咐了张主任两句,拉着我就朝这里来了——看不出来,付记者是真正的性情中人啊。”宋煜拍了拍付夫的肩膀,轻声说。
“来了就好、来了就好啊。”孙必生也拍了拍付夫。
而付夫,则轻轻握了握李盼盼的手,又绷着脸来到曾利的棺材前,深深鞠了三个躬。
孙必生、卢海波和宋煜都看出来了,这个刚刚减肥成功的小胖子,一直强忍着没让眼泪掉出来。
10点整,追悼会正式开始。
早已经守候在灵堂里的人们,安静地排成长队,手拿白菊花绕水晶棺一圈,和曾利诀别……
两个小时后,浑身虚脱的李盼盼哭得声音沙哑,被孙必生扶到椅子上坐下。
一脸肃穆的宋煜和眼圈通红的付夫也跟了过来。
又劝了李盼盼三五句,付夫忽然想起了什么,低声对孙必生说:“孙队,今天凌晨,我和宋领导好像发现了赵光勇的终极目标。”
闻言,孙必胜不禁一振:“哦?说来听听。”
付夫和宋煜对视了一眼,将自己对于赵光勇终极阴谋的推论和盘托出。
听到了付夫的介绍,孙必生一脸惊奇:“赵光勇准备让自己进化成‘天人’?并且还计划借助公众对‘着魔者’的恐惧情绪建立‘新文明’?”
付夫平复了一下情绪,点头道:“根据目前掌握的种种迹象,我觉得这种可能性很大——当然,我的推论纯粹是从人性动机的角度来推导的,并没有你们需要的司法证据。”
付夫这么说,是因为他以为孙必生会像往常一样说自己是“主观臆断”——却不想,这黑大汉猛地一拍大腿,“腾”地一下站了起来。
“付记者,我觉得你说得对!”他低声吼道。
付夫被这阵仗吓了一跳,下意识地朝后退了退,又像从他的话里听出了什么,急急问道:“孙队,听你这意思,莫不是已经掌握了什么证据?”
孙必生迅速点了点头,旋即又摇了摇头:“证据还谈不上,但是我们的确掌握了一些线索,并且正沿着这些线索收集证据……”
说着,他就将“天人”崇拜者到处活动的线索一一告诉了付夫——从工作清样上反映出的“天人”崇拜者活动迹象,到杨好升之前部署的“顺藤摸瓜”行动,一字不落。
这次,轮到付夫精神一振了。
“看来,赵光勇想要‘净化’的,真是全世界啊……”他轻声念叨着,心里涌动起一阵豪情。
言罢,他掏出烟盒,朝早已经一脸饥渴的孙必生等人晃了晃:“到外面详谈?”
七十五.
随即,一行人跟随付夫来到了灵堂外的吸烟区。
到吸烟区一看,刚赶来给曾利鞠了躬的杨好升,也正猫在这里吸烟。
“哟,杨局,你亲自出来抽烟啊。”情绪刚刚平复的付夫,很没大没小地嚷嚷着,三五步就凑了过去。
因为曾利的事,杨好升的心情很不好。他并没有接付夫的茬,而是很自觉地掏出一盒烟,给付夫等人一人发了一根。
点燃烟,一群人立即吞云吐雾起来。
抽完第一根烟的时候,杨好升已经了解了付夫对于赵光勇终极阴谋的推论。
他又掏出烟盒,想给面前众人发了第二轮烟,却发现烟盒里只剩下三根烟了。
杨好升朝付夫和宋煜尬笑了一下,转头对孙必生说:“小孙,烟拿来。”
孙必生连忙掏出烟盒,毕恭毕敬地递了一根给杨好升,然后给付夫等人各递了一根。
刚点燃第二根烟,杨好升就重开了话茬:“小孙,咱们部署排查‘天人’崇拜者的事,你跟宋指挥长和付记者说了没有?”
“说了。”孙必生把头点得像鸡啄米。
杨好升轻轻“嗯”了一声,转向付夫和宋煜问道:“‘天人’崇拜者的出现,某种程度上印证了付记者刚才的推论。对于当前的侦查工作,我们还是比较倾向于尽快找到赵光勇,而不是在铲除他的党羽身上浪费时间——二位怎么看?”
闻言,付夫朝宋煜瞄了一眼——那黑皮正朝自己挤眉弄眼。
付夫浅浅一笑,对杨好升说:“杨局,抓人你们是专家,这个不用跟我商量吧。至于目前的侦查方向,我也完全赞成——只是我觉得吧……”
听到付夫话锋一转,杨好升、孙必生和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卢海波登时来了兴趣。
“只是你觉得啥?”杨好升急急问道。
付夫深深吸了一口烟,又慢悠悠喷出烟雾,低声道:“只是我觉得吧,目前除了主攻寻找赵光勇这条侦查主线之外,我们还可以再开辟一条侦查支线。”
“哦?”杨好升一听,双眼隐隐若有光,“付记者说的是什么支线?”
付夫神秘一笑:“就是‘灵魂进化’链条上的‘失落指环’。”
“‘失落指环’?”听到付夫这话,杨好升、孙必生和卢海波你瞧瞧我、我瞧瞧你,一头雾水。
宋煜则“噗嗤”一声乐了。
他吸了一口烟,嬉笑道:“付记者,你们文化人说话就是不一样——你说那什么指环,不就是从‘战神’向‘天人’进化的‘加速剂’么?直说不就结了?还非要说是什么‘指环’,我还‘指环王’呢!”
面对宋煜的嘲讽,付夫倒也不恼,而是很认真地说:“宋领导,话说你不知道什么叫‘烘托气氛’么?我这么说,才能把第三种‘加速剂’的重要性具象化……”
听到宋煜的插科打诨,杨好升等人也明白了过来。
“从正常人到‘返祖’,需要的‘加速剂’是‘咒语’;从‘返祖’到‘战神’,需要的‘加速剂’是‘狂暴’;从‘战神’到‘天人’,需要的‘加速剂’又是什么……”孙必生紧绷着一张脸,兀自念叨了起来,“这么说来,付记者所说的支线,就是寻找第三种‘加速剂’?”
“对。”付夫笑着点点头。
“可是,赵光勇想找的不也是这个?我们这么做,不正好帮了他的忙?”卢海波说。
“卢处长,你今天怎么老说胡话?”孙必生一声冷笑,“付记者的意图,就连我这大老粗都猜出来啦!”
“哦?”卢海波也还以冷笑,“我洗耳恭听。”
闻言,孙必生一脸自信地说:“刚才你也说了,赵光勇到三喜市闹出这么大动静,就是为了寻找第三种‘加速剂’——如果我们抢在他之前找到了,当然就可以逼他现身!”
“孙队英明。”付夫顺口巴结了一句,接过了话茬,“与其亦步亦趋跟着他的节奏走,倒不如拿到他想要的东西,变被动为主动。”
听到这话,卢海波点了点头,旋即又皱起了眉:“可是,赵光勇花了整整十年都没找到,我们又要从何入手?”
付夫笑道:“之前宋领导他们的调查报告里不是说过,赵光勇在花山镇的地下庇护所里遗留了一些研究材料?”
“对——但是这些材料里,只记录了赵光勇寻找第三种‘加速剂’的各种试验都以失败告终,并没提到‘加速剂’到底是什么。”卢海波还是一头雾水。
“这个问题问得好。”付夫笑了笑,从随身挎包里掏出烟盒,给众人发了第三轮烟。
又吸了三五口烟之后,他才继续说道:“如果我没记错的话,调查报告里提到,庇护所里的研究材料上有这样一句话:在实验了上百种负面‘心因’之后,都没能让‘战神’启动第二次进化。至此,各种已知的负面‘心因’已经全部进行了试验,且都被证明不是‘加速剂’。”
“这话……没什么特别的啊?”闻言,卢海波眉宇间疑云更浓,就连一向沉稳的杨好升也一脸惊诧。
犹豫片刻,卢海波又问道:“根据海德曼的研究,‘灵魂净化’的基础理论,就是负面心因对人体生理的影响——如果已知的各种负面‘心因’都不是‘天人’的‘加速剂’,第二次‘进化’的动力又从何而来呢?”
闻言,付夫耸了耸肩,苦笑道:“要搞明白这个问题,就是侦查支线的工作了。”
这话一出,吸烟区里再次沉默了。
“我觉得付记者提的方向……靠谱!”又吸了小半根烟,杨好升忽然开了口。
“今天天没亮,他就跟我说了这事——我也觉得可以试一试。”宋煜接茬道。
闻言,杨好升转向宋煜道:“宋领导,像这么高端的科研项目,恐怕得你们出面吧?”
“没问题。”宋煜也笑了,“今天出门前,我已经联系了总部,让家里的弟兄组织专家团队,扩大对第三种‘加速剂’的试验范围,希望通过广泛撒网、重点培养,把赵光勇梦寐以求的东西给‘试’出来。”
“希望吧。”听到宋煜的话,付夫突然有些郁闷,“如果能抢在赵光勇之前找到第三种‘加速剂’,就可以减少‘着魔者’和无辜群众的牺牲……说不定也就能找到我娘子了。”
听到付夫这话,宋煜等人的脸色也紧了紧。
沉吟片刻,杨好升抬起眼,低声道:“我说,那我们就……”
却不想,他这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警察就从灵堂里飞奔出来,一边跑还一边嚷嚷:“杨局,不好啦,李医生她不见了——”
七十六.
听到这话,杨好升下意识地“咦”了一声,低吼道:“瞎嚷嚷什么!她怎么就不见了?”
年轻警察奔到近前,一阵猛喘:“杨、杨局,刚、刚才曾队的父母到、到了,我、我、我们就想找嫂子……结、结、结果到处都没找见她。”
“殡仪馆这么大,你们都找了?”杨好升呵斥道。
“找了……刚才,我一时心急,就让殡仪馆保安把监控调出来看了——结、结果……”
“结果什么?”杨好升急声问道。
年轻警察犹豫了一下,低声道:“结果我们看到,李医生一个人一边抹眼泪,一边钻出了殡仪馆大门。出门的时候,她还撞到了一个过路的男人,结果一屁股坐到了地上,却立即爬了起来,头也不回地冲出了门——那情形,看起来情绪很不稳定。”
听到这话,杨好升脱口而出:“她独自出门又怎么了?人家那么大一个人,你还怕……”
杨好升原本想说“还怕她做傻事不成”,可是话刚涌到嘴边,心里也隐隐觉得有些担忧。
刚才在曾利的灵柩前,李盼盼忧伤的脸和决绝的眼神,忽然掠过他的眼前。
眼神里那种万念俱灰的决绝,刺痛了老警察的心。
“今天,李医生的情绪好像是不怎么稳定……”想到这里,杨好升急急转过头,朝孙必生一声大呼,“小孙,你立即派点人手,再通知喜合区分局的程局长他们协助找找——一定要把她给我安安全全地找回来!”
“是!”孙必生好像也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急急领命而去。
接下来一个小时,30余个民警们以殡仪馆为中心,迅速将搜寻范围扩大至方圆十平方公里。
然而,纵然调用“天网”搜遍了大街小巷,却没有发现李盼盼的踪影。
…………
时间来到了4月18日中午11点27分,喜合区李子山森林公园。
虽然不是休息日,森林公园的登山步道上依旧人来人往。
大约一百名身穿交通安全背心的小学生,正在举着小旗的老师带领下沿步道而上。
其间,还能看到三三两两的情侣勾肩搭背,甜甜腻腻地在林间草坪上穿梭漫步。
初夏的阳光,透过茂盛的松柏的枝叶投射下来,在长满灌木和草甸的地面上映射出斑驳光影。
…………
一切看起来都是那么祥和。
就算沿途依旧拉满了亮黄色的警戒线,徜徉其间的人们好像已经忘记,就在三天前的4月15日,在这里举行的万人马拉松比赛过程中,曾经发生过一系列惨烈的血案。
这时,通往山顶观景平台的步道上,出现了一个步伐蹒跚的美丽女人。
身材高挑的她一袭黑裙,如同醉了酒一般,在步道边缘辗转,还不时碰到道边林立的树木,引得旁人一阵侧目。
而在她怀里,紧紧握着一个手机。
旁边诧异的人们并不知道,在那个手机屏幕上,正显示着美丽女人和一个身穿警服的英俊男人的合影。在他们怀里,还有一条金毛小狗。
这个女人正是李盼盼。
在经历今天凌晨和心上人的生离死别后,她整整一个上午都沉浸和曾利诀别的氛围里。
现在,她终于被情绪逼到了崩溃的边缘。
于是,在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情况下,李盼盼迷迷糊糊地跑出了殡仪馆。
她想找一个能让让自己舒服一些的地方。
当山顶观景平台出现在视线里时,李盼盼已经摔了三跤,膝盖和手都被擦破了皮。
殷殷的血红渗出雪白的皮肤,她却浑然不觉。
她的眼里,只有观景平台。
4天前的上午,在万人马拉松后勤组的动员会上,李盼盼认识了曾利。
作为医疗组副组长的她,和作为安全组副组长的他,一起被比赛组委会召集起来,成立了“后勤联系领导小组”。
也不知道是因为笔挺的警服,还是警服上方那张英俊的脸,当看见曾利的第一眼,她心里竟然怦地一动。
接下来一整天,李盼盼和曾利都忙着布置医疗服务台。忙碌间的相视一笑,竟然让这个素有“冰山美人”之称的女医生脸上泛起阵阵红晕。
那天傍晚,会场还没有布置完毕,因此组委会派人送来了外卖便当,权当工作人员的晚饭。
早就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曾利,很快拆开了一份红烧牛肉饭,和手下的警察们呼噜呼噜地吃了起来。
因为要减肥,李盼盼索然无味地嚼着一个苹果,远远地看着曾利蠢萌的动作。
也许是闻到了食物的味道,一只浑身脏兮兮的小狗突然从林子里钻了出来,冲到服务台前“汪汪汪”一阵叫唤。
“你是被主人扔在这的吧?饿了?”曾利嘴里含着一大坨牛肉,冲那条狗含糊不清地念叨着。
他的眼波却如水温柔。
“汪汪汪——”狗回答道。
“来,吃吧。”曾利笑着,从饭盒里扒拉出一块牛肉。
小狗冲上来,三两口就把牛肉囫囵吞下肚。
“汪汪汪——”它又开始嚷嚷。
“哟,小家伙,你吃东西比警察还快。”曾利苦笑着,将饭盒里的牛肉又扒拉了一块到地上。
然后,是第三块,第四块,第五块……
不一会,曾利饭盒里的牛肉全进了狗肚子。
吃光了牛肉,小狗还意犹未尽地盯着曾利,一脸地楚楚可怜。
“小家伙,我没肉啦。”曾利苦笑。
这时,一声轻盈的笑声在背后响起:“我的肉,给你。”
曾利一愣,就见一只凝脂白玉般的手,将一个便当递到了面前。
一转头,他看见了李盼盼笑颜如花的脸。
“哟,曾队,美女医生对你献殷勤啦。”
“还愣着做什么?你当老处男当傻啦?”
“走走走,我们到一边吃去。”
…………
在弟兄们的起哄声中,老处男的脸“刷”地一红。
接下来三分钟,她和他肩并着肩挤在一条长凳上,把那条金毛小狗喂了一个酒足饭饱。
接下来一个小时,她和他肩并着肩,在月光下的登山步道和观景平台之间来回徜徉。
在第三次从山脚转到山顶时,她问:“曾队长,你有女朋友吗?”
他答:“有过……后来觉得我不陪她,把我给蹬了。”
她轻轻“哦”了一声,低下头不说话了。
…………
“噗通!”当李盼盼又一次摔倒在水泥步道上时,她的回忆戛然而止。
当她挣扎着抬起头时,和心上人定情的观景平台就在眼前。
而在平台上,正聚集着一大群人。
七十七.
看到观景平台之后,李盼盼又涌起一阵悲伤。
她眯缝了一下被泪水模糊的眸子,努力想要看清那些人。
平台上聚集了二三十人,大部分是头发花白的老头老太太。
人群站成了一个椭圆形人圈。人圈正中,两个满身痞子气的年轻男人叼着烟,正百无聊赖地盯着面前的老头老太太们。男人中间,一个年约五十七八岁的中年妇女正在侃侃而谈——
“街坊们,世界末日已经开始啦!”
“从14号开始,‘天启’就已经开始——‘天启’就是世界末日!”
“一直到昨天,天天都有‘战神’跑出来吃人!昨天,电视上不是还直播了吗?”
“‘天启’要进行七天。等到第七天,全世界的人都会‘变身’——那时候,就只有‘天人’能救你们——信‘天人’准没错。”
…………
这时,忽然有人插话道:“怎么信‘天人’?要烧香拜他?”
“不用!”那中年妇女笑着回答,“每天,你们只需要定个时间祷告一下就行。只要天天这么做,等到‘天启’第七天一到,‘天人’就会降临。那时候,他就会保佑你们全家——当然,祷告的时候要放专门的‘圣歌’……”
听到那妇女的嚷嚷,经历过两起“着魔”事件的李盼盼,忽然明白了什么。
“他们是在崇拜……‘着魔者’?”她心里不禁一紧,神智也猛然清醒起来。
在李盼盼的头脑开始飞速运转的时候,观景平台上的人们也出现了一片骚动。
就见那个中年妇女从脚旁的大纸箱子里掏出了一摞老式磁带,正一一分发给围观的老人们。
“给我一盒!”
“我也想要!”
“你别挤啊,我都还没拿到呢。”
…………
老头老太太们就像被传销组织洗了脑的愣头青,争相推攘着从中年妇女手里抢夺磁带。
一时间,观景平台上乱作一团。
“大家别慌,都有、都有的。”那中年妇女笑得双眼眯成了一条缝。
看到老人们的举动,李盼盼心里一阵焦急。
“不、不能要……你们会‘着魔’的!”愣了两三秒之后,她突然一声暴喝,冲向最近的一个老头,猛地抢过他手里的磁带,用力扯出细长的磁条,又使劲扔到地上,抬脚一阵猛踩。
“你做什么?疯了么!”老头一愣,暴怒地吼道。
见李盼盼这副模样,周围的老头老太太们也一阵叽叽喳喳——
“这妹子怎么回事?神经病?”
“可惜了,长得这么漂亮,却是疯子。”
…………
“我没疯——她、她才疯了!”李盼盼厉声喊道,手指分发磁带的中年妇女。
“你、你竟然怂恿他们崇拜‘着魔者’……你、你到底是什么人!”她冲中年妇女嚷嚷道。
见李盼盼跳出来阻止,那女人的表情骤然狰狞。
“哪里来的小娼妇,竟然坏我们的好事!”她尖声尖气地骂道,朝身旁的两个男人挤了挤眼。
两个男人立即扑过去,拉住了李盼盼的胳膊。
“小妞,长得不错啊,陪我们玩玩?”一个男人将满是口臭的嘴凑到李盼盼面前两三厘米处,满脸淫笑地说。
“别胡来。”中年女人呵斥了一句,那男人立即老实了。
言罢,那女人从纸箱子里取出一盒磁带,又低头从衣兜里掏出一个如今已经极其少见的便携卡带式随身听,将磁带插了进去。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中年妇女将随身听高高举起,对周围的人群吆喝道:“这个女人不信‘天人’,还亵渎‘天人’——现在我就让大家好好看看,不敬‘天人’的无信仰之人,在听到‘圣歌’之后会是什么反应!”
说着,她又从衣兜里掏出一副耳塞,插进随身听,快步来到李盼盼面前。
“不敬‘天人’,就会有这样的下场……”她阴笑着凑到李盼盼耳旁,低声念叨了一句,按下随身听的播放键,将耳塞插进了李盼盼的耳朵。
“不!”李盼盼疯狂地甩动头颅,试图挣脱耳塞。
然而,磁带里“咒语”的声音,还是传进了她的耳际。
“轰!”她觉得自己忽然陷入了一片黑暗。
“他们杀了你男人!现在又想要杀你!”一个声音,在黑暗里突然响起。
“你是谁?”李盼盼朝茫茫黑暗大呼。
“他们杀了你男人!现在又想要杀你!”那个声音再次传来。
“你到底是谁!”李盼盼歇斯底里地吼叫道。
那个声音并不回答,而是继续低语道:“他们杀了你男人!现在又要杀你!你不杀他们就得死!”
“要救你自己,你就必须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杀了他们!”
…………
那声音开始以一种极快的语速碎碎念——声音虽低,却如深入泥土的水滴般无孔不入。
很快,李盼盼觉得整个身心都被那声音占据了。
4月18日11点59分,喜合区李子山森林公园观景平台上,出现了一幅令人惊恐的画面。
一个被两个男人钳住胳膊的高挑女人,忽然仰起头,发出一声凌厉的尖叫。
“嗷——!!”
在李盼盼发出尖叫的同时,两个男人迅速放开了她,朝观景平台外退去。
而那中年妇女,则“啪”的一巴掌打在李盼盼脸上,随后也快步闪到了三五米外。
被扇了一巴掌之后,李盼盼忽然浑身一震,整个人都颤抖起来。
“大家好好看看,这就是不敬‘天人’的下场。一听到‘圣歌’就现出原形,她果然是‘天人’的敌人——‘邪魔’!”那女人手指李盼盼,超周围人群一阵嚷嚷。
在场的老头老太太们惊恐地看到,在颤抖了一两秒之后,李盼盼再次抬起了头。
她那双美丽的眸子,竟然如电视上报纸里的“狂犬病人”一般,全部变成了黑色。
七十八.
双目全黑的李盼盼抬起头的一瞬间,老头老太太们同时爆发出一阵尖叫:“妈啊,救命啊——”
而这些吵吵,完全没有钻进李盼盼的耳朵。
她心里,那个声音在继续念叨:“就是他们杀了你男人!现在又要来杀你了!你再不动手反抗,他们就要对你下手了!”
“反抗?怎么反抗?”李盼盼在心里吼叫着。
那个声音突然激动起来:“当然是用你的牙齿、双手、双脚……用一切可以当成武器的东西,和他们斗!”
“斗……你莫不是要我……杀了他们?”李盼盼又问道。
那声音忽然一声冷笑:“你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
“我……为什么要杀?”李盼盼有些不解。
“为什么?因为他们都该杀!”
“你年纪轻轻就当上了医院儿科的副主任——就是这些人在背后议论你,说你是陪领导睡了才被提拔的,他们不该杀?那些在背后捅你刀子的人,就在你面前!”
“你爸是矿工,在你五岁那年得了矽肺病撒手人寰。因此你从小就想当医生。当初高中毕业时,你也是满怀‘悬壶济世’的理想才报考的医学院——结果又怎么样?还记得前年吧,你一个同事熬更守夜给照顾一个重病号,结果他还是很快就死了。他的家属有谢过你同事吗?没有!他们说,这男人送进医院时还能说话,后来死在医院全是因为没给你那个同事红包!他们在医院门口喂了一天一夜,嚷嚷着要你的同事偿命!要不是后来警察来了,你那同事还不知道怎么样呢!那些医闹,就在你面前!”
“你男人刚参加工作时,两群小青年打架斗殴,你男人跑去劝架,结果被一个小混混一板砖拍破了头!你男人那个气啊,于是抽出警棍就朝那小混混头上招呼——结果,那混混立马扯着喉咙吆喝‘警察打人啦’,他的家属也天天跑到派出所门口闹,说什么不给赔个十万八万就要到北京上访!最后,你男人也只能给了三千块元私了,还差点背了处分。你也知道,他那时候的工资,一个月才千把块钱。那些欺负你男人的无赖,就在你面前!”
“你男人每天辛辛苦苦在社区巡逻,得了那么大一堆荣誉证书,可是又能怎样?一次,一个武疯子提着菜刀到处砍人,你男人和同事赶紧跑去处理。在控制武疯子的过程中,你男人被砍了一刀,却还紧紧按住那人不让他继续伤害群众。结果你猜怎么着?当天晚上,就有好事者断章取义,把你男人按住武疯子的视频上传到了网上,说是‘警察暴力执法残疾人,天理何在’!结果,你男人被警风督查调查了半个月,又差点背了处分!那些污蔑你男人的人,就在面前!”
…………
说到这里,那声音歇斯底里地吼叫起来——
“什么秩序道德伦理,都敌不过人心人性!”
“什么崇高信念,都敌不过利己贪念!”
“什么无私付出,都敌不过自私自利!”
“这就是人,自誉为万物之灵长、实际上却是地球上祸害之首的人——他们,才是世界上真正的邪魔!”
“杀了他们,就能让你岔怒的火和委屈的泪得以释放!”
“杀了他们,就能让你被世俗条律束缚的灵魂得解放!”
“杀了他们,就能让你和你男人所背负的羞辱得意痛快淋漓的宣泄!”
“为了你男人,为了你自己,为了尊严和快乐,为了这个世界更加干净,杀!杀!杀!”
…………
在那个疯狂咆哮的声音中,李盼盼的脑子渐渐模糊。
她越来越觉得,这个声音说得有道理。
虽然心里隐隐觉得哪里有些不妥,李盼盼还是接受了那个声音的建议。
在模糊的视线指引下,她紧紧盯着那些伤害自己和心上人的模糊的人影,心里升腾起越来越浓的恨意。
在恨意达到临界点的一瞬间,眼前的模糊人影也赫然变成了一个个面目狰狞的鬼魅!
“邪魔,受死吧!”看到鬼魅的一瞬间,李盼盼高高扬起头,在心里放声大呼。
而她嘴里发出的,却只有一声动物般的咆哮。
咆哮声未落,她就朝距自己最近的一个人影猛地扑了过去。
“救命啊——”一个六十来岁的老头被李盼盼扑倒。面对她朝自己脖子咬来的牙齿,老人下意识地抬起左手抵挡。
“咔嚓!”李盼盼整齐洁白的牙齿咬进了他的左手手掌,随即又朝一旁一扯——随着一声脆响,老头的半个手掌连骨头带皮肉都被扯了下来。
“啊——”老头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嚎。
然而,随着李盼盼的牙齿咬进他的脖子,这声惨嚎也旋即戛然而止。
“噗——”一道鲜红的血泉,从老头破裂的颈动脉喷涌而出……
“啊!!”
“杀人啦!!”
“‘狂犬病人’又来啦!”
…………
此起彼伏的惊叫声中,周围被吓得三魂飞了俩的老人们竞相转身,朝山下一路狂奔而去。
惊叫声和慌乱的脚步声中,李盼盼抬起沾满鲜血的美丽的脸,又发出一声凄厉长啸,起身朝另一个目标扑去。
而就在这时,之前在山下郊游的小学生们,也在老师指挥下嬉笑着出现在了登山步道另一头。
看到朝自己狂跑而来的溃散的老人们,孩子和老师全都愣住了,茫然无措地盯着老头老太太们和自己擦肩而过。
就在这时,紧随老人的李盼盼,也已经冲到了孩子们面前。
盯着这些突然出现的小一号的人影,李盼盼并没有手软。
她张开了滴血的牙齿,朝最近的一个小学生扑了过去。
“盼盼,不!”
忽然,一声熟悉而模糊的声音在心里响起,就像一道刺破漫天乌云的闪电。
闻声,李盼盼一愣,手上和脚下的动作也跟着一慢。
她恍惚间觉得,这个声音好像在哪里听到过。
而且,这个声音和之前那个怂恿他杀人的声音完全不同,让她觉得温暖。
“你……是谁?”她的心问道。
“我是你心里的那个他。”
“那个他?哪个他?曾利?”
“对,但也不全对。我是让你爱上他的那个他——是那个饥肠辘辘忙了一天之后,还把自己饭盒里的全部牛肉喂给流浪狗的暖男;也是那个在遭受了自己努力保护的人的误解之后,还是选择去保护他们的警察!”
听到这个回答,李盼盼心头一热,眼眶也跟着一暖:“曾木头,真的是你?你不是已经……”
“没错,我已经死了。可是,我还活在你心里,不是吗?”
“对,你永远都在我心里!”李盼盼终于认出了曾利的声音,哭着大呼道。
“那好,那就说明你还没有被邪恶蛊惑。”曾利的声音温暖依旧。
“你不要听他的,他在骗你!”第一个声音突然响起,“你不杀了他们,你就会永远沉沦在痛苦里!”
“就算自己永远沉沦,也不能去伤害别人!”曾利的声音大声反驳,“盼盼,你知道我为什么爱你吗?就因为你长得漂亮?不!我爱你,是因为我听那天和你一起到比赛现场值班的小护士说,你会为了照顾生病的孩子自掏腰包,也会为了帮助家庭贫困的血友病小男孩组织捐款!让我爱上你的,正是因为你对别人的爱——因为那才是让人区别于野兽、让一个人之所以为人的关键!”
“就你会说!”第一个声音冷笑着插话道,“随你怎么说,现在她身体里被激发出来的原始暴力欲望,就连她自己也控制不住了……”
这话一出,李盼盼自己也愣住了。
因为她突然发觉,自己刚才明明已经停下了攻击动作,现在却不知道为什么,她竟然又把一个小个子“邪魔”扑倒在地。
在失去控制的身体的驱动下,她慢慢张开了嘴,对准了小男孩的脖子。
虽然她拼命想要停止,身体却越来越不听使唤。
“盼盼,不!”曾利的声音吼叫道,“那不是邪魔,那是一个孩子——一个和你细心照顾过的那些男孩女孩一样的孩子!”
“那当然是孩子——那是邪魔的孩子!”第一个声音嚷嚷道。
曾利的声音也急了:“盼盼,你这一口咬下去,你就要变成邪魔了!”
“我不是邪魔!”李盼盼厉声吼道。
曾利的声音也吼叫起来:“你当然不是邪魔!你心里有我,就说明你还不是邪魔!盼盼,如果你杀了这孩子,我就会被你心里的狂怒、暴力和欲望吞噬,就会消失!”
第一个声音突然狞笑起来:“你就快控制不住自己了——快杀了他,加入我们吧,邪魔!”
听到这话的一瞬间,因为和自己身体作对而全身颤抖的李盼盼,忽然浮出了一丝冷笑。
她对心里的曾利说:“木头,我突然想到了一个办法……一个既能救这个孩子,也可以让我再见到你的办法。”
闻言,她心里的曾利和第一个声音同时明白了什么。
接下来一秒,李盼盼使出浑身力气放开了孩子,又重新爬了起来。
然后,她飞快地转过身,朝观景平台一路狂奔。
重新跑回观景平台,她却并没有停下,而是继续朝平台另一侧冲去。
在平台另一侧并不高大的护栏后面,是一道高达百米的陡峭悬崖。
“不!”随着耳畔两个声音异口同声的尖叫,李盼盼就如一只展翅的美丽凤凰,从悬崖上一跃而下。
七十九.
4月18日中午12点17分,正带队在喜合区寻找李盼盼的孙必生,刚刚让分局技术队开了一个“后门”。
他从治安支队和交管部门调来了当天上午区殡仪馆的“天网”视频,又让技术队员们对视频进行了梳理。
一个多小时后,他们有了发现——当天上午11点过,从殡仪馆到健康路西路口的39号支路上,一个高清摄像头拍到了一个疑似李盼盼的身影。经技术辨析,确认就是李盼盼本人。随后,他们又在健康路东路口通往李子山森林公园的位置上拍到了同一个身影。
“她想到李子山?”在得到这个线索之后,孙必生恍然大悟。
于是,他立即调派了三名民警,准备前往李子山接应李盼盼。
这时,他忽然接到了一个电话。
来电话的是喜合区公安分局副局长谭长波。
作为“狂犬病人”防控网格的负责人,谭长波并没有参加当天上午曾利的追悼会,而是继续指挥部下坚守在防控网格,防范随时可能出现的“着魔者”。
他这个时候来电话,不禁让孙必生心里一紧。
按下接听键,孙必生低声问:“老谭,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谭长波同样低沉的声音:“刚才我们接到群众报案,我们网格辖区内又出现了‘狂犬病人’……”
“哟,又来了?”孙必生嘟哝了一句,“在哪里?”
“李子山森林公园。”
“李子山?”孙必生心里“咯噔”一沉。
他立即想到了李盼盼。
孙必生于是急声问道:“当时是怎么回事?现场情况怎么样?‘着魔者’是男是女?长什么样?现场有没有群众伤亡?”
“我们已经有一组弟兄到达了现场。据他们汇报,案发时,现场有几个疑似‘天人’崇拜者的可疑人物,正在教唆一群老人信奉‘天人’。‘狂犬病人’出现时,还有一队正在郊游的小学生刚刚抵达现场。‘病人’出现后,造成一名老年男性群众死亡,其他人安然无恙。”
“其他人都没事?”孙必生心里一阵庆幸,旋即又有些狐疑起来,“在这个‘病人’面前的不是老人就是孩子,为什么他没有继续动手?莫不是跟付记者那次一样,有热心群众阻止了他继续行凶?”
“没有热心群众。”谭长波的语气也有些犹豫起来,“刚听到汇报,我也觉得很蹊跷——话说这‘病人’在杀死这个老头之后,又扑到了一个小男孩,但并没有对他进行攻击,而是突然跳起来冲回了观景平台,然后就从平台上跳了下去……”
“观景平台?”孙必生心里又“咯噔”了一下,“这起案子也是发生在那?”
谭长波一愣,这才想起了什么:“哦,对了,现场的具体位置就在观景平台,和14号的万人马拉松袭击案是同一个现场。”
听到确定的回答,孙必生的声音更加急迫:“老谭,你们在现场有没有见到一个身高约一米六五左右、身材匀称、长得还挺漂亮的女人?”
提出这个问题,孙必生是想确认李盼盼有没有在现场。
却不想,他得到的回答却是:“老孙,你说的这个女人……怎么那么像那个‘病人’?”
说到这里,孙必生的心“咚”地沉到了底。
放下电话,他对身旁的市局刑警说:“立即到李子山森林公园!”
…………
半小时后,孙必生率队到达森林公园的观景平台。
到现场下车一看,观景平台一侧的水泥平坝上,又围起了一圈警戒线。
警戒线里,一个大约六十岁的老头仰面躺到,一道血泉从脖颈处涌出,在身边汇集成了一大滩血池。
一群身穿天蓝色罩衫的喜合分局鉴证人员正在老人尸体旁拍照取证。
警戒线外,全副武装的民警们正在安抚二三十个惊魂未定的老头老太太,以及一群哇啦哇啦哭喊着的孩子。
人群边上,孙必生看到了一个熟人——谭长波已经到了。
看到孙必生,谭长波急急迎了过来。
“那个女人找到了没有?”孙必生也不寒暄,开口就直入主题。
谭长波摇了摇头:“刚才听目击群众说‘病人’跳崖后,我们就派人到山崖下寻找——但是除了密集的打斗痕迹外,什么都没找到。”
“没找到?还有打斗痕迹?”孙必生一愣,“这么说,那女人可能还活着?”
“这个就要看勘察结论了。”谭长波耸了耸肩。
孙必生皱眉点了点头,递给谭长波一根烟,低声道:“走,陪我到现场看看。”
谭长波点点头,转头嘱咐了正在勘查现场的分局技术队队长两句,就领着技术队副队长和两三个民警,和孙必生一行人一起朝山下走。
李盼盼跳下的那道山崖高达百米。要从观景平台绕到山崖下,必须从李子山相对平缓的另一侧沿小路下到山地,再在密布的树木和灌木间穿行大约一公里才能到达。
又折腾了大半个小时,孙必生等人总算是来到了那道悬崖下。
李盼盼的坠落地点,是一片已经被警戒线围起来的蒿草丛。
两名技术队员正在警戒线外值守。
扒拉开蒿草,孙必生钻进了警戒线。
就见半人高的蒿草丛里,被挤压出了一个不规则的圆形。在圆形靠外一侧的草丛,还被进一步挤压得贴到了地上,在蓬松的草丛里形成了突兀的窟窿。
“‘病人’就是坠落在这里。”谭长波朝地上指了指,又转身朝分局技术队副队长点点头。
副队长假咳了两声,轻声道:“孙队,你也注意到草丛里那些窟窿了吧?那些刚才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勘察,发现那些窟窿很可能是‘狂犬病人’坠落时……用四肢撑地给硬生生压出来。”
“四肢撑地?”孙必生闻言,心里竟然升腾起一丝庆幸,“这么说来,那‘狂犬病人’并没有死?”
副队长犹豫了一下,嗫嚅道:“目前暂时还没有定论,但是从现场痕迹上看,这个样的可能性很大。”
说着,他抬手朝李盼盼坠落点旁的一片樟树林一指:“我们到那里看看。”
一行人随即移步来到樟树林。
到树林里定睛一看,孙必生不禁“咦”了一声。
就见树林里,有好几棵樟树被拦腰斩断。因为前些天的大雨,树林的地面还很松软,一大群杂乱密集的脚印散步其间,地上还不时能看到一些模糊的人形印记。
看到这副光景,孙必生急急转过头,问副队长道:“老谭,刚才你说,在‘病人’坠落现场发现了打斗痕迹——莫非就是这?”
“对。”副队长低声回道,“之前在这里勘察时,我们的技术人员发现了密集的脚印和大量被碰断的树枝草木——当时,我们也觉得很蹊跷:会是谁跑到这里来?又是谁和谁在打斗?”
言罢,他又假咳了两声,继续说道:“在采集了现场痕迹后,我们对现场进行了初步还原,结果……”
说到关键处,副队长忽然犹豫起来。
“结果什么?”孙必生一阵猴急。
副队长一怔,抬起眼瞧了瞧谭长波,继续说道:“结果我们发现——当时,这里发生过一场大混战。而对战的,竟然是一群男人和一个女人!”
今天给大伙更新六章,以后更新不定时,只要我有空就多更新,多谢大伙的长期支持。
八十.
“一群男人对战一个女人?”听到这话,孙必生兀自重复着副队长的话。
“没错。”副队长点了点头,脸上也浮出了狐疑的表情,“而且,这群男人好像还是有备而来。”
说着,他抬手朝八九米外的一片空地指了指:“孙队,这边请。”
孙必生紧锁着双眉,抬脚跟着副队长朝空地走去。
谭长波等人也紧随其后。
说是“空地”,是因为原本生长在这里的三棵樟树已经折断,在茂盛的人工林间形成了一片面积约八九十平方米的空旷地带。
“空地”上的杂草虽然茂盛,个头却远不如不远处的蒿草那般高大,而是绵绵密密的紧贴着湿软的地面。
在这些杂草间,依稀可见上百个散乱的脚印分布其间,还能看到十来个躺卧的人形。
而在脚印和人形之间,还能看到一些破碎的渔网一样的编织物。不远处,甚至还躺着一把折断的防暴叉。
现场这些凌乱的痕迹和物证,已经被现堪人员标示了出来。
“防爆叉?怎么这里会有这个?还有这网子……怎么这么眼熟?”孙必生眯缝着眼瞧了一会,心里的疑云更浓了。
一两秒后,他忽然浑身一震。
“莫非……这是防暴网兜?”他自言自语道。
“孙队好眼力。”一旁的谭长波不失时机地巴结道,“经辨析,这的确就是由网兜枪发射的防暴网兜。不仅如此,在距‘着魔者’坠落点最近的公路上,我们还发现了至少由三辆汽车形成的车轮印,且检测出有较深的摩擦痕迹。据队里的轮胎痕迹和鞋印痕迹专家鉴定,这三辆汽车是狂奔至此,而后急刹制动。汽车停稳后,从车上下来了二三十个成年男子……”
“这么说来,这群人是早有准备、特意急着来和‘着魔者’过招的?”孙必生低声问道。
“对——根据现场痕迹来看,这里的确发生过一场大围捕。”副队长应了一句,又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谭长波。
“大围捕?”孙必生在心里琢磨着,低头又深吸了两口烟,这才回过味来:“你们的意思是说,根据现场鉴证痕迹判断,这是一群男人在企图……怎么说呢……捕获‘着魔者’?”
副队长闻言一愣,又瞥了瞥谭长波。
后者朝他点了点头。
副队长这才继续说道:“这不是我们的意思——这是现场初勘的结论。”
孙必生虽然已经猜了个八九不离十,但是听到副队长的话,心里还是不禁一震。
“能吸引一大群装备了防爆捕捉设备的男人前来——这个‘着魔者’到底有什么特殊?”他自言自语般念叨道。
闻言,谭长波忽然一声轻叹,接过了话茬:“孙队,刚才我们已经找目击群众比对过了——这个‘着魔者’,就是曾大队的恋人李盼盼。”
对他这句话冷不丁的插话,孙必生显得猝不及防。
“我知道那是李医生!”他突然有些恼怒,“我关心的是,那些人到底是谁?又为什么要捉她!”
孙必生突然暴走,让谭长波也是一愣。
“对这个问题,之前我和小刘也讨论过——到目前为止,本市出现的‘着魔者’已经有一二十人了,为什么没人去捉他们?我们觉着,这恐怕是因为较之其他‘着魔者’,李医生可能比较特殊。而至于她究竟特殊在哪,就需要找到她之后再作进一步调查了。”他抬眼看了看副队长,又转头盯着孙必生,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至于这些人的身份,我们已经安排交管部门、技术部门和辖区派出所进行排查了,相信很快就会有结果。”
听了谭长波的回答,孙必生的双眉没有丝毫松动。
“我也觉得,李医生和其他‘着魔者’不一样……你们想想,在一群老人和孩子面前,本可以大开杀戒的她,却并没有进一步展开屠杀,反而跳下了悬崖——仅仅是这一点,就足以将她的同类……”说到“同类”二字,孙必生忽然觉得不妥,于是假咳了两声,另外用了一个词,“呃……这一点,就足以将她和其他‘着魔者’区别开来。”
说着,他又挠了挠已经三天没洗的有些油腻的头发,自言自语道:“可是,到底是哪不一样呢?”
就这么念叨着,孙必生习惯性地伸手准备掏烟。
“到底是哪不一样呢?”他又念叨了一句。
忽然,他那只掏烟盒的大手停住了。
一个念头,像黑夜里的闪电瞬间照亮了他的脑海:“莫非——李医生她……”
这时,一阵手机铃声轰然炸响:“你为什么爱他不爱我……”
孙必生一惊,在谭长波和刘副队长惊异的眼神中,掏出了手机。
定睛一看,是王旺打来的。
孙必生急急按下了接听键:“汪汪,什么事?”
王旺激动得有些发抖的声音传了过来:“孙队,我们查到‘咒语’的扩散源啦!”
孙必生一愣,旋即大喜。
“‘咒语’是从哪发出来的?”他的声音也有些颤抖。
“我们采取了互联网领域最先进的定向标记技术,通过锁定音频的源代码,从大约8万个复制版本中……”
“别卖关子了!‘咒语’的扩散源究竟在哪?”孙必生一跺脚,嚷嚷了起来。
“是四个买卖有声音像产品的客户端,服务器分别位于本市的喜合区、喜中区、河北区和河西区!它们采取了某种区位定向装置,专门针对三喜市网络用户播放‘咒语’——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在任何人都可以下载音频的互联网上,只有三喜市才出现了‘召着魔者’!”
闻言,孙必生一愣,好像隐隐有些失望:“客户端?这么普通的源头,你们竟然查了这么久?”
“孙队,这话就外行了不是?”王旺苦笑道,“这四个客户端分别是四个霸主级的有声制品网站的移动端——每天,这些网站的访问量都在千万次以上,交易量也都在120-190万件之间。从今天凌晨到现在,我们只花了八九个小时就查到了来源,已经很不错了。”
“哦。”孙必生挠了挠头,又问,“那究竟是谁在这些网站上传的‘咒语’?还有,这些上传者和赵光勇有没有关系——这些关键线索查到了没?”
“查到了。”王旺的音调赫然升高,仿佛对战果很是满意,“根据ID痕迹显示,4月14日凌晨,这些上传者相继在四个地点上传了‘咒语’——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行动,这些上传者显然是有组织的。但让我们觉得蹊跷的是,这些人都使用了相同的网名。”
孙必生又是一愣,急声问道:“网名?什么网名?”
王旺的声音忽然有些戏谑:“孙队,说句不是很恭敬的话,你平时书看得少,对东西方文化的兴趣也不大——这些线索,对你的启发可能不大。但如果是付记者知道了这个线索,想必一定会很高兴。”
“王旺我的亲哥,你就别卖关子了!”孙必生急得一跺脚,旁若无人地嚷嚷起来,“快说,那个网名到底是什么?”
听到孙必生开始猴急,王旺也不为难他,冷声说出九个字:“他们都叫——‘天启四骑士’。”
八十一.
“天启……四骑士?”听到这五个字,孙必生觉得似曾相识,却又一时想不起来在哪里看到过。
“这么个洋歪歪的网名,不是难为我这样的大老粗么?”他在心里努力搜寻着和这个网名相关的信息,嘴上却并没那么诚实,“汪汪,刚才你说这网名……也是线索?我觉着吧,那个啥……”
听到孙必生的语气,电话那头的王旺“噗嗤”一乐,很善解人意地接下了话茬:“‘天启’出自圣经启示录,代表神对人类的审判,以及恶魔和天使的最后决战。在西方文化里,这个词可谓人尽皆知。”
说着,电话那头传来“啪”的一声轻响,好像是王旺在点烟。
随后,王旺又继续说道:“而‘天启四骑士’,就是在审判日出现的四名骑士,他们各自骑着白、红、黑、青四匹马,分别代表了‘征服和对信仰的背叛’、‘战争和毁灭’、‘饥荒和不公’以及‘死亡和无尽的苦难’。”
闻言,孙必生轻轻“哦”了一声,好像也明白了点什么。
他也掏出一根烟点燃,低声问:“你的意思是,赵光勇的同谋之所以用这样的网名,是他们希望让‘着魔’具有某种象征意义?”
“这老孙,虽然书读得少,但是脑子转得真不慢。”王旺心里点了一个赞,接口道,“没错。在启示录里,‘天启四骑士’的出现,就象征了审判的开始和渐入高潮——赵光勇及其同谋之所以取这样的网名,恐怕就包含了通过‘灵魂净化’、对人类进行审判的意味。”
听了王旺的介绍,孙必生心里升腾起一阵混合了轻蔑的惊异。
喷出一口烟,他咬牙切齿地说:“汪汪,如此说来,赵光勇真是铁了心要当‘神’了。”
王旺沉吟片刻,轻声道:“恐怕那个疯子及其追随者就是这样计划的。”
“最可怕的罪犯,莫过于这样的狂人了。”孙必生轻叹了一口气,“相关情况通报送给付记者和宋指挥长了吗?”
“已经通过保密信道通报了。”王旺说,“另外,高安办正会同省厅以及市局的网信侦查部门,同时从线上和线下对上传者进行追查,争取尽快找到‘天启四骑士’的本尊。”
“很好,真不愧是汪汪狗队长。”孙必生满意地点点头,将刚才李盼盼失踪案以及李子山脚下的新发现简要告诉了王旺。
听到案情的最新进展,王旺的语气紧张起来,“这么说来,李医生已经变成了‘战神’?而且还被一群神秘人掳走了?”
“恐怕是这样。”孙必生沉声应道。
“那些人究竟是谁,又为什么要抓李医生——你心里有谱没?”王旺急声问道。
面对这个问题,孙必生并没有立即回答。
他又深深吸了一口烟,盯着烟雾慢慢从口鼻喷出,缭绕着飘飞上晴朗的天空。
片刻后,他才继续说道:“根据现场痕迹推论,这些人事先准备充分、装备齐全,而且针对‘着魔者’制定了严密的抓捕计划——你觉得,除了我们,还有谁会胆子大到跑去招惹‘着魔者’?”
听到这句话,王旺兀自一愣。
“抓走李医生的——是‘天人’崇拜者?”他颤声道。
“我就是这么认为的。”孙必生苦笑道。
言罢,二人陷入了沉默。
片刻后,王旺又问:“可是,现在出现的‘着魔者’少说也有一二十个了,为什么他们就挑了李医生而非别人?”
听到这个问题,孙必生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两下。
他紧锁双眉,将烟蒂放到鞋底,用力踩了踩,又用一种高深莫测的语气回答道:“我觉着,之所以他们选择了李医生,是因为较之其他‘着魔者’,她对他们有着非比寻常的价值。”
闻言,王旺也明白了什么。
“啪!”电话那头,再次传来打火机的轻响。
良久,他才用颤抖的声音说:“孙队,你的意思是——李医生很可能已经成了……‘天人’?”
对这个问题,孙必生既没点头也没摇头,而是绷着一张黑脸沉默。
“……”王旺一时无语,却已经得到了肯定的答复。
沉吟片刻,孙必生另开了一个话茬:“现在,我们也正在全力排查‘天人’崇拜者的组织网络,希望通过破获他们的组织,顺藤摸瓜锁定赵光勇。”
王旺轻轻笑了一声:“行,孙队,希望刚才的线索能对你有所帮助——你继续忙,有事随时联系。”
“好。”孙必生点点头,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他又深吸了三五口烟,两道浓眉再次皱成了“川”字。
见他这副表情,一直傻站在一旁的谭长波等人显得有些踌躇。
“孙队,咱们现在……”谭长波试探着问了一句。
“哦,老谭。”孙必生重新抬起眼,憨笑道,“你们回去忙吧——有什么情况随时沟通。”
说着,他朝跟随自己的市局刑警招了招手,抬脚就朝山上奔去。
一面朝山上快步急行,孙必生又一面掏出手机,拨通了付夫的号码……
八十二.
手机铃声响起的时候,付夫正在家里和张飞宇一起研究“咒语”卷轴。
两个小时前,李盼盼从曾利追悼会现场消失之后,孙必生和卢海波又开会忙活。因为帮不上什么忙,付夫就和宋煜一起回了家。
一进家门,他们见到了正一脸苦闷的张飞宇。
付夫和宋煜外出之际,张飞宇一直在付夫家里研究由高安办提供的“咒语”卷轴。
本来,张飞宇希望通过卷轴找到关于“着魔者”进化的线索,以帮助付夫等人更好地对“天人”的“加速剂”进行预判。
然而,三五个小时下来,这位成天和各种古老文献打交道的历史研究高手,面对卷轴却毫无进展。
盯着张飞宇郁闷的脸,宋玉嬉皮笑脸地安慰:“对这个‘咒语’卷轴,我们调集了全国顶尖的东西方文化史、宗教史、西方神秘学方面的研究大家开展联合研究,都没有取得突破性进展;海德曼更是琢磨了三十余年,也没搞清‘天人’到底存不存在——因此,在这么短的时间里,仅凭张主任一人之力就想破解‘进化’的秘密,也真是有点强人所难。”
却这话一出,张飞宇郁闷之色更甚。
“宋领导,有你这么安慰人的么?”见宋煜帮了倒忙,付夫厉声说道,又转头对张飞宇说,“飞宇兄,我也来帮你琢磨琢磨。”
说着,他就坐到张飞宇身旁,埋头研究起卷轴来。
根据最新掌握的线索,付夫和张飞宇进行了简单分工——
凭借专业的文档检索能力,张飞宇利用电脑登录市档案馆的文档检索系统,结合“着魔”“进化”“天启”“天启四骑士”“天人”等一系列关键词,广泛检索古今中外相关史籍和研究文献,力求在对新线索进行研究的基础上取得新突破。
而付夫,则依托自己对于人性动机的敏锐洞主力,以及深厚广博的综合知识面,结合全部“着魔者”的个人信息资料和张飞宇检索到的新线索进行推论和研判,希望以此总结、归纳和提炼出赵光勇及其追随者的动机和目标,以及有关“天人”进化动力的蛛丝马迹。
宋煜则百无聊赖地站在一旁,一支接一支地抽着烟,盯着忙碌的两人磨皮搽痒。
…………
明媚的阳光,从书房窗户里投射进来,给写字台前皱眉埋头的两个男人镀上了一层温柔的金边。
已经成功减肥34斤、连日来睡眠又极少的付夫,脸上已经堆满了倦容。在明媚的阳光照射下,那张轮廓清晰的脸上却洋溢着一种锲而不舍的执着。
原本就深邃的眼眶里,通红的眼正熠熠生辉。
看到他埋头认真的模样,静立在一旁抽烟的宋煜忽然有些不忍——
“常主任去向未知、生死未卜,想必他这些天心里一定充满了焦灼吧。”
“能够顶住这样的压力,始终坚持进行调查。他心里的苦,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常主任还真是会挑男人啊——这个刚刚减肥的小胖子,还真是一个硬汉。”
“话说当时常主任指挥的抓捕小组,个个都是战技高超的精英,还有美国方面的支持,却为何在抓捕现场集体失踪?”
“根据抓捕现场的鉴定结论,当时在机场并没有发现任何打斗痕迹,也没有找到血液滴溅——这也就是说,他们很可能都还活着,并且也还没有变成‘邪魔’。”
“那么,我们迫切需要查清的问题就来了:常主任他们现在到底在哪?当时机场到底发生了什么?赵光勇又是如何让他们集体失踪的?”
“这些问题,恐怕也是付记者关心的吧?”
…………
盯着付夫的脸,宋煜的思绪逐渐飘飞,胡思乱想了一通之后,军服衣兜里的保密手机忽然一阵震动。
掏出手机一看,是王旺通过保密信道传来的“天启四骑士”的线索。
仔细看完线索,宋煜大喜。
“‘咒语’传播源被找到啦!”他冲付夫和张飞宇嚷嚷道。
闻言,付夫一把夺过了宋煜的手机。
在查看了王旺发送的信息后,付夫也喜上眉梢。
他拍了拍宋煜的肩膀,嚷嚷道:“现在,只要顺着‘咒语’传播源进行排查,应该很快就可以找到‘天启四骑士’——一旦找到了这些上传者,就极有可能发现赵光勇行踪!”
“没错。”宋煜嬉皮笑脸起来,“现在,我们面前最棘手的问题,就只剩下两个了——查到赵光勇藏身位置,并破解‘天人’进化的秘密。”
闻言,付夫的表情重新严肃。
点燃烟深深吸了一口,他盯着飘渺的烟雾愣了神。
片刻后,他才轻轻挤出一句话:“可是,就目前的调查进度来说,要破解从‘战神’向‘天人’进化的秘密,恐怕还为时尚早。”
说着,付夫转过头,盯着宋煜和张飞宇说:“之前,我仔细研究了‘着魔者’的个人信息,发现这些人除了生活不是很平顺之外,并没有任何特别之处——虽然因为生活不平顺而积累的各种负面心因,的确让‘咒语’有了可乘之机,但话又说回来,在这个世界上,谁又生活得一路坦途?因此,我觉得‘着魔’和具体对象的个人经历关系不大。”
说着,他又吸了一口烟,转头瞥了一眼张飞宇,继续道:“同时,飞宇兄也对用如尼魔文书写的‘咒语’进行了大范围检索,发现各个古老文明虽然都有关于‘着魔’的记录,却并没有找到能够克制甚至逆转‘着魔’进程的方法。”
“不对啊。”宋煜插话道,“之前你们不也说了,各大宗教几乎都有‘驱魔’的法子吗?”
“不。”付夫黑着脸摇了摇头,“在天主教以及其他古老宗教的典籍里,虽然有不少成功‘驱魔’的记录。但经过飞宇兄和高安办专家比对,发现这些案例大都是因为生理或心理疾病而导致的误判;剩下的一小部分案例,倒的确是‘着魔’的疑似病例,并且也接受了‘驱魔’,但这样的‘驱魔’,仅仅是通过强化正面心因延缓了‘着魔’的进程,并非‘药到病除’的应对措施——换句话说,目前我们既没有找到克制‘着魔’的方法,也没有找到从‘战神’进化到‘天人’的成功案例。对于‘天人’,我们和赵光勇一样,还只能靠‘猜’。”
听了付夫连珠炮一般的分析,宋煜轻轻叹了一口气。
张飞宇则急急安慰道:“付夫兄,因为掌握的线索太少,暂时没有收获也在情理之中——随着调查不断深入,我相信会有更多线索出现,到时候我们就可以拓展检索和调查范围,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
闻言,付夫笑笑表示感谢,心里却没什么信心。
“也罢!”宋煜忽然一拍大腿,“就算不知道‘天人’到底是什么,我们也还有机会挫败赵光勇——只要能在赵光勇进化成为‘天人’之前抓住他,一切问题就都解决了!”
“没错。”付夫苦笑着点点头,重新坐到了写字台前。
张飞宇也坐了下来:“我们继续找找关于‘驱魔’的记录吧,说不定还能有所发现——对了,刚才找到哪了?”
“南美印第安人的‘祖灵驱魔’仪式……”付夫说着,重新打开了采访手记。
就在这时,一阵电子铃声忽然响起。
付夫低头一看,孙必生打电话来了。
八十三.
这个时候接到孙必生的电话,付夫立即紧张了起来。
按下接听键,他皱眉问道:“孙队,怎么了?”
电话那头,传来孙必生略显焦灼的声音:“李医生……可能‘着魔’了!”
听到这句话,付夫心里的紧张立即升级成了恐惧。
“她‘着魔’了?到底是怎么回事?”他颤声问道。
孙必生一声叹息:“今天上午从殡仪馆跑出来后,李医生一个人跑到了李子山——也许,她是太想念曾大队了……”
接下来十分钟,孙必生将李盼盼如何跑到李子山、又如何被“天人”崇拜者抓住变成“战神”,一直到最后跳崖并被神秘人围捕的经过,一五一十告诉了付夫。
听罢介绍,付夫惊得老半天没挤出一个字。
“李医生……竟然被‘天人’崇拜者强行变成了‘战神’。”
“在杀害一个群众之后,她又主动跳崖、停止了暴行。”
“在李医生落地的位置附近,发现了激烈的打斗痕迹,以及防暴钢叉和防爆网兜的残片——这些现场痕迹证明,一大群有备而来的人,抓住了已经变成‘战神’的李盼盼。”
…………
孙必生介绍的细节,如电影画面般在付夫脑子里掠过。
在大脑高速运转之际,付夫也察觉到这件事不一般。
“李医生在李子山的遭遇……你确定属实?”又深吸了三五口烟,他才愣愣地问道。
孙必生的语气很自信:“李子山附近没有监控,我们的信息源主要是在场群众——听一帮侥幸逃生的老头老太太说,当时的情况就是这样。”
“这么说来,李医生很可能存在某种吸引‘天人’崇拜者关注的……怎么说呢……价值?”付夫又问。
“没错,我跟你想的一样。”孙必生的语气更加低沉。
“在现在这个时候,能让赵光勇及其追随者们感兴趣的,恐怕也就只有一件事了……那就是李盼盼的出现,很可能提供了某种向‘天人’进化的线索!”付夫用一种极低的声音自言自语道。
“你果然也这么认为——果然是英雄所见略同!”孙必生嚷嚷起来。
对这样的巴结,付夫平时一定会摆出一副“你不知道我是名记者么”的表情。
而现在,正因为常瑞婷失踪和调查陷入僵局而郁闷的他,根本没心思接孙必生的茬。
接下来三五秒钟,两人陷入了一种诡异的沉默。
片刻后,孙必生忽然想起了什么,急声道:“对了,刚才局里来电话,让你跟宋指挥长参加一个重要的案情研判会,今天下午五点,市局大会议室。”
“行。”付夫瞄了一眼正在玩手机的宋煜,又看了看埋头于书山之中的张飞宇,问道,“张主任也在我这,让他一起来?”
“好。”孙必生应了一声。
“啪。”电话另一头,传来打火机的脆响,随即又是一阵沉沉的呼吸声。
孙必生吸了一口烟,又慢慢吐出烟雾,继续道:“付记者,对下一步调查,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付夫一声苦笑,“就目前调查情况来看,我们还完全处在疲于应付的被动位置。要扭转这种不利局面,当务之急应该有三——一是通过线上线下联动,尽快查出赵光勇藏匿处,将他绳之以法;二是尽一切可能找到向‘天人’进化的‘失落指环’,同时尽一切可能阻止赵光勇先得到它;三就是尽快找到李医生,不管她有没有变成‘着魔者’,我们都不能再让她出什么事。”
闻言,孙必生浅浅一笑:“前两个问题说到点子上了,至于第三个嘛……恐怕还算不上我们的‘当务之急’——目前调查进入攻坚阶段,不可能为了李医生一个人而影响大局。”
说到这里,孙必生忽然加重了语气:“但是,考虑到李医生身上可能隐藏着和‘失落指环’相关的线索,我们也会把她的下落作为一条重要的调查支线持续跟进。”
对他的回答,付夫好像已经猜到了。
他嬉笑道:“孙队真是大义凛然——对于你的安排,我举双手双脚赞成。”
孙必生“嘿嘿”一乐,轻声说:“行,闲话就不扯了——记住,今天下午五点,到市局来开会。”
言罢,他就挂断了电话。
放下手机,付夫将孙必生传达的情况告诉了宋煜和张飞宇。
“这些情况,刚才我也听说了。”宋煜晃了晃加密手机,沉声道,“现在这案子更复杂了。”
闻言,张飞宇插话道:“宋领导,你可是高级特务啊——你们高安办就不能把调查进度再加快点?”
“怎么加快?”宋煜耸了耸肩,“我们三分之二的外勤调查员正在三喜市和相关部门一起寻找赵光勇的下落,另外三分之一正在协助国安和公安机关侦查‘天人’崇拜者的组织网络。剩下大约20人的外勤,这时正在美国和联邦调查局一起寻找常主任。至于我们的专家团队,正在首都和三喜市日以继夜地进行网络侦查以及‘着魔者’的生理心理研究——你说说,这些事哪一件不是技术活?是我们想快就能快的么?”
听到宋煜连珠炮般的反驳,张飞宇一愣,一时间竟然接不上话。
“行了,别扯那些有的没的。”付夫抬手看了看表,“快到四点了,我洗个澡换件衣服,等会我们一起到市局开会。”
宋煜也跟着嚷嚷起来:“我也要洗——话说三喜市也太热了,这才四月份,就已经二十八九度了……”
“行,但是你得排队。”付夫坏笑了一下,转身从卧室衣柜里取出一些干净衣服,头也不回地钻进了浴室。
“切,当然要排队了,要不我跟你洗鸳鸯浴?”宋煜在浴室门外念叨了一句,转身和张飞宇跑到客厅抽烟去了。
…………
一个小时后,付夫、宋煜和张飞宇来到了市局。
大会议室里,杨好升正端坐在巨大长桌前,一边铁青着脸抽着烟,一边翻看着一叠厚厚的材料。
“杨局,您老来得可早啊。”宋煜嬉皮笑脸地凑过去。
见付夫等人到了,杨好升苦笑了一下,掏出烟给三人一人发了一根。
“三位来得也早啊。”他慢慢站起身,盯着付夫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付记者,现在赵光勇行踪未知,‘着魔者’也在持续出现——更让我揪心的是,之前我们担心的‘崩坏’,也越来越接近临界点啦。”
说着,他将桌面上的材料递到了付夫面前。
闻言,付夫一愣,急急接过材料。
定睛一看,材料封面上印着一行大字《关于三喜市‘召唤恶魔’系列事件社会效应的调研报告》。
八十四.
盯着那叠材料,付夫愣了两秒,随即反应了过来:“这是……社会舆论的解析报告?”
杨好升轻轻“嗯”了一声,重新把《关于三喜市‘召唤恶魔’系列事件社会效应的调研报告》放回桌上,低声道:“等下的会议,就是要研究这个。”
闻言,付夫将调研报告拿起来正欲翻看,忽见孙必生急急钻进会议室。
“杨局、宋指挥长、付记者、张主任……”他奔到面前,老老实实地向面前众人一一打了招呼。
“李子山情况如何?”杨好升急声问道,同时递过一根烟。
孙必生点燃烟猛吸两口,用同样急促的声音说:“现场勘查已基本结束,卢处长正指导喜合那边的弟兄进行尸检。等会喜合分局会把初堪报告送来——初堪的大概情况之前电话里已经汇报过了,暂时没什么新发现。”
听了这话,杨好升点点头,也点燃一根烟。
“李医生有消息吗?”付夫接口道。
孙必生摇了摇头。
付夫皱了皱眉,又问道:“‘天人’崇拜组织调查得如何了?还有那些‘天启四骑士’,现在有眉目了吗?”
“现在市内已经发现了30余个‘天人’崇拜者经常聚集的地点,经过排查,已经锁定了大约100名较活跃分子——所谓的‘较活跃’,就是说他们天天都会跑到公共场所,向群众宣扬‘天人’即将下凡、世界末日即将来临的谣言;至于那个什么‘四骑士’,王旺他们正在全力排查,很快应该会有结果。”孙必生说。
“那么……这些活跃分子有上线吗?你们查了没?”付夫紧追不舍。
孙必生挤出一个苦笑:“付记者,这些人互不认识,却能在全市进行活动,这就足以说明,他们不仅有统一的上线,而且还有相当严密的组织!可是,对这些崇拜者的调查启动还不到24小时,哪能这么快就查到?再说了,就算有上线,也很可能是和这些活跃分子保持单向联系,要挖出他们的整个组织,还需要时间……”
付夫一声叹息,不言语了。
见士气不振,一旁的杨好升决定终止话题。
他抬起手看了看表:已经5点49分了。
“开会吧。”杨好升朝众人摆摆手。
付夫等人各自寻了座位坐下。
这时,付夫才发现,会议室大屏幕前,围了几名技术队民警。他们正动作迅速地摆弄着各种颜色的电线和一台投影仪。
见付夫满面不解,杨好升解释道:“这次开的是电视会,张鼎副市长和调查各参与部门的头头们都要参加。”
“原来是联席会议。”付夫心里嘟哝了一句。
很快,技术警们摆弄好了视频连线设备,又接通了电源。
大屏幕上,立即出现了9个并列的直播画面。
正中的画面上,长相斯文、目光却异常犀利的副市长张鼎端坐在办公桌前。
来自市疾控中心、国安、网信、卫计委、宣传、政法委等部门的画面,环绕着张鼎排开。
见画面信号接通,张鼎沉声道:“现在会议开始。”
言罢,他假咳了两声,用更加低沉的声音说——
“同志们,现在对‘狂犬病人’……哦、不,应该说是对‘召唤恶魔’的调查进展很不乐观!”
“目前,‘恶魔召唤’的主要嫌疑人赵光勇仍旧逍遥法外——找到他,就是目前最紧要的事!老杨,你们公安的同志一定要抓紧!要紧紧盯住‘天启四骑士’和‘天人’崇拜者,展开网上网下协同侦查,一定要把赵光勇揪出来!这都多久了,还一点头绪都没有!”
“同时,对于向‘天人’进化的‘加速剂’,我们也还没有一点头绪!弄清这种‘加速剂’到底是什么,是目前第二紧要的工作!”
“第三,对于应对‘着魔’的预防和治疗,目前也还没找到有效的法子,更不用说逆转已经‘着魔’的群众了。”
…………
“另外,付夫记者和张飞宇同志提出的、通过查找相关文献资料寻找‘加速剂’的支线调查,据说也没有任何进展。”
说到这里,张鼎停了停,颇有深意地瞄了付夫一眼。
“付记者,对你恋人常瑞婷主任的遭遇,我代表市委、市政府表达最深切的慰问,希望常瑞婷主任化险为夷、安然无恙。”
此话一出,全体与会者的视线,齐齐聚焦到付夫身上。
从一些部门领导的眼神里,付夫读出了惊骇、嫉妒甚至是轻蔑。
“他们都以为,我是因为自己女人的关系才坐在这里的吧。”付夫心里一丝冷笑。
这时,张鼎忽然提高了音量:“综上,在‘着魔者’不断增加的情况下,我们的调查可以说已经陷入了困境!你们都给我记住了,我们迟一秒挫败赵光勇,‘着魔者’就可能多增加一个,公众对于我们的信任、对于法理秩序的信仰就会降低一分!”
“咚!”张鼎一拳锤到办公桌上,“决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见平时温文尔雅的副市长动怒,与会者皆低头不语。
平复了一下情绪,张鼎举起桌面上的一叠材料,朗声道:“各位,关于‘召唤恶魔’的社情舆论报告,大家都已经看过了吧?”
杨好升和其他部门主官齐齐点头。
“很好!”张鼎的声音越发严厉,“请你们翻到报告第二页,好好看看右下角——据统计,自‘召唤恶魔’系列事件发生以来,全市暴力案件发生数量较之去年同期上升了180%!从14号到今天的5天时间里,全市累计发生各类暴力事件639起,大部分都是临时起意的冲动行为——你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闻言,付夫心里一紧。
“5天时间,就已经有639起?看来,公众对‘召唤恶魔’的恐惧情绪正在转化为以暴力自保的盲目冲动,而且已经影响到了全市的治安稳定——再这么下去,赵光勇唯恐天下不乱的目的,恐怕就要实现了……”他心里念叨着,双眼紧紧盯着大屏幕里的张鼎。
付夫的担忧,随即被张鼎一语道破:“各位,人与人之间的信任、公众对我们的信心正在动摇!再这么下去,人民群众就会怀疑对身边的每一个人产生怀疑——在他们心里,不管是亲人、朋友,还是正在保卫他们的警察,都随时可能变成‘邪魔’!如果那样,人们就会用极端的方式来保护自己和家人,不管那些方式合不合法!而一旦他们这样行动,人们对社会秩序和道德法律的信仰就会一点点瓦解!到那个时候,一旦‘天人’真的出现,赵光勇就会有机可乘,成为人们新的信仰!那样的话,他就真的成了‘神’!”
八十五.
张鼎话一出口,全场立即陷入了一片寂静。
沉默间,一种巨大的恐惧感在付夫心里油然而生,渐渐占据了整个身心。
“张市长外表弱不禁风,看问题却是一针见血。”付夫在心里念叨着,情绪也急降到了谷底。
他转过头,看了看坐在右侧的杨好升和孙必生。
二人正皱眉凝神,盯着大屏幕紧绷着脸,那表情就像要从眼睛里喷出火来。
他又转过头,看了看左侧。
宋煜正叼着一根烟,眯缝着眼盯着张鼎,那表情虽然云淡风轻,眼神里却溢满了焦虑。
而他身旁的张飞宇,则有些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好像不太敢直视震怒的副市长。
“赵光勇的真正目的,并不是要成为所谓的‘神’,而是要当上拥有无上权威、永远不用担心被推翻的主宰!”张鼎又继续说道:“他实现这个惊天阴谋的策略,就是通过‘大面积实证’大规模制造‘着魔者’袭击,在寻找可能出现的‘天人’的同时,动摇公众的信心,从而影响和瓦解社会秩序——一旦进化成为‘天人’的‘加速剂’被他找到,他就会让自己成为‘天人’,并利用公众对‘着魔’的巨大恐惧心理摧毁现有的社会秩序,以救世主的面目攫取统治全世界的权力!”
话到此处,张鼎的情绪再次激动:“对这种不知天高地厚的狂想,对这种践踏法律和公理、视人民群众生命如草芥的暴行,我们决不能听之任之!”
“咚!”张鼎的拳头再次锤向桌面。
闻言,付夫心里的焦灼更甚。
尽管之前也猜到了赵光勇“双线并进”的行动策略,但听到身为副市长的张鼎如此直言不讳,付夫还是觉得心惊。
“看来,情况比我们之前预料的还要严重。”他在心里说。
捶完桌子,张鼎举起水杯喝了一口浓茶,略略平复了一下情绪,低声道:“各位,今天这个会说是案情分析会,实际上是战前动员会——现在,根据市委、市政府的指示,我就‘召唤恶魔’系列案件下一步的调查工作进行一下部署……”
接下来五分钟,张鼎以极其规整的官方语言,对“召唤恶魔”调查相关工作环节进行了完善和强调——
“主攻方向仍旧不变——线上侦查部门紧盯‘天启四骑士’的线索,尽快找到‘咒语’上传者的真身;线下侦查部门要进一步发动各小区楼栋保安人员、企业保卫部门、社区治安志愿者和热心群众,全力摸排‘天人’崇拜组织的网络,力求尽快掌握其组织结构和核心成员名单,一经掌握,立即破获!其间,线上线下部门要密切配合、通力合作,双线并进、攻坚克难!”
“第二主攻方向也要持续加力——进一步依托高安办专家团队,充分整合省公安厅、市公安局、市疾控中心、卫生管理部门、高等院校和主城九区各分局技术力量,从病理学、生物学、心理学、行为学等专业角度全方位插入,一定要抢在赵光勇之前找到‘天人’的‘加速剂’!再重复一遍,一定要抢在赵光勇之前!”
“同时,联合专案组要进一步加强对生化专家团队的支持力度,充分依托高安办资源,尽快找到克制和逆转‘着魔’的方法。一旦找到这种方法,不仅可以提振群众信心,赵光勇的阴谋也就不攻自破!”
…………
“综上所述,请各参战单位各负其责,团结一心、尽快破案!”
言罢,张鼎又“啪”地拍了一下桌面:“现在时间紧任务重,各位还有什么意见?没有就散会!”
此言一出,全场再次安静下来。
和之前不同的是,在这种安静里多多少少混和了些许观望的味道。
大屏幕内外,各参与部门的头头们有的正襟危坐,有的欲言又止,却没谁抢先发言。
“这些货们,知道调查是由我们和高安办牵头,有意等着我打头炮呢。”杨好升瞥了一眼大屏幕里的同僚,轻轻“切”了一声,开口道:“张市长,我认为,对人民群众来说,当务之急是要增加安全感。因此,按照你的指示,全市公安机关将立即对‘联防网格’进行加强——我初步计划,将民警、辅警、社区治安志愿者、热心群众进行混编,组成独立的防控小组,并配备防暴钢叉、防暴网兜、塑钢护甲、防爆盾牌等装备,在网格内进行全天候巡防——一旦发现‘着魔者’,就立即进行抓捕,避免伤亡人数继续上升;同时,按照张市长刚才指示的调查方向,继续加大线上线下调查力度,力争早日找到赵光勇。”
杨好升的发言言简意赅、条理清晰、方法得当——听罢,张鼎满意地点了点头。
“谁还有话要说?”张鼎又问。
片刻冷场后,市疾控中心主任牛长征开了口:“我们全力配合高安办和公安机关的调查,从生化研究和病例研究方面加强力度。”
见两个主力部门发了话,其他参战部门主官也竞相表示“积极配合”“全力配合”“坚决贯彻上级指示、全力参与”……
在一大堆没多少含金量的发言之后,张鼎有些意兴阑珊:“行了,各位都去忙吧。记住,这次行动,我们只能成功,不能失败——一旦失败,三喜市就会万劫不复!”
…………
4月18日夜6点50分,会议结束。
散会后,付夫觉得会场有些沉闷,于是按耐住郁闷焦躁的心情,笑着戏谑了一句:“这么高规格的阵容,才开了不到一个小时——这会还真是效率高啊。”
“火烧眉毛的时候,效率自然就高啦。”杨好升苦笑了一句。
“我说付夫兄,都到这份上了,你怎么还能沉得住气?”张飞宇忽然插了一句,“话说常主任和抓捕小组生死未卜,你怎么也不担心一下?”
闻言,付夫轻轻叹了一口气:“现在线索全无,能找到她的唯一可能,就是尽快抓住赵光勇!”
“说得好。”杨好升拍了拍付夫的肩膀,“与其干着急,不如努力解决问题。”
付夫笑了笑,又问道:“杨局、宋指挥长,下一步你们怎么行动?”
“就按照刚才我说的做。”杨好升点燃了一根烟,喷出一口烟雾。
“没错。”一直没怎么说话的宋煜也开了口,“我们这边的网络专家正和王旺他们一起排查‘天启四骑士’,同时对发现含有‘咒语’编码的网站、客户端、微信、微博等互联网载体进行关停——相信随着载体的减少,‘着魔者’出现的速率就会得到控制。”
闻言,付夫点了点头:“二位领导英明。但是,不管是‘联防网格’还是关停传播源,都仅仅是防患于未然——在赵光勇找到‘加速剂’之前将他绳之以法,才是治本!”
说这句话时,付夫做梦也不会想到,就在几个小时以后,正是杨好升提出的“治标”之策,恰恰起到了“治本”的功效。
八十六.
4月18日夜7点54分,喜合区潜山社区滨江步道。
步道连接的一块水泥坝子上,出现了一个奇特的小团队。
团队一共有8个成员——
走在最前面的是两名身穿制服的片区民警,他们手里正紧握着刚刚领到的防暴网兜枪。
民警后面,紧跟着三名身强力壮、手持防暴钢叉的社区治安志愿者。
志愿者身后,两名社区干部神情紧、一路小跑。
人群最后面,跟着满面神圣表情的李崇红。
就在这天上午,正是这位古道热肠的社区大婶,将潜山广场出现谢大姐等“天人”崇拜者的消息报告给了居委会和派出所。
接报后,社区干部和派出所民警立即出动,组织“联防网格”里的应急力量奔赴潜山广场,对公然煽动“天人”迷信的谢大姐等人进行拘捕。
却不想,联防小组赶到广场时,谢大姐等人已经不知所踪。
得知联防小组扑了空,社区居委会的秦主任有些懊恼。
但这位颇得社区居民尊敬的老干部立即想到了补救措施。
他找到李崇红嘱咐道:“李大姐,请你动员信得过的亲戚朋友,替我们多留个神——一旦发现谢秀碧等‘天人’崇拜分子的踪迹,就赶紧跟我们说一声。”
说着,他递给李崇红一个红袖章:“对不清楚情况的群众,你可以进行劝说;对死硬的‘天人’崇拜分子,你就立即跟我们联系——记住,现在‘召唤恶魔’事件的情况很复杂,一定保证自己的安全。”
“秦主任,你就放一百万个心吧。”李崇红伸手接过红袖章,信誓旦旦地说,“那会儿我下岗的时候,要不是有你帮忙,儿子也不可能上大学……现在社区有急,我说什么也得出点力!”
接下来整个白天,李崇红广泛发动自己的七姑八姨和下岗姐妹,在社区里到处转悠,寻找谢大姐及其同伙。
她并不知道的是,在潜山社区18平方公里的区域内,1098名像她一样的热心群众已经被发动起来。
一个小时前,正在潜山滨江步道转悠的李崇红,忽然接到了一个下岗姐妹的电话:“红姐,今天上午,你不让我帮你盯着谢秀碧那贱人吗?我跟你说啊,刚才我在盛华花苑看到她了!”
“盛华花苑?她不就住那吗?她回家啦?”
“对对对,我刚才和我那臭男人从表弟家打麻将出来,正好路过他们家小区,就在小区大门口看见她了!”
“她是一个人?旁边还有其他人没?”
“有!她身边还有两个精壮汉子——我就说这婆娘怎么这些天气色越来越好,原来老牛吃到了嫩草……”
“行,你给我盯住,我这就过来!”
“什么?你马上来?好,我就在这里盯着她!”
…………
放下电话,李崇红抬腿就朝盛华花苑一阵狂奔。
可来到盛华花苑门前的水泥坝子上,她却又停了下来。
“秦主任说了,发现‘天人’崇拜分子不能蛮干,还是要靠组织……”这么琢磨着,她掏出手机,拨通了秦主任的电话。
电话接通,李崇红絮絮叨叨地将发现谢秀碧的情报告知了秦主任。
闻言,秦主任大喜过望,立即电话通知了“联防网格”的应急小组,又和小组一起急赴盛华花苑和李崇红汇合,一同前往拘捕谢秀碧。
三分钟后,潜山社区网格联防应急小组7名队员赶到现场,汇合了李崇红。
8人立即朝盛华花苑奔去。
在小区门口,李崇红一行人见到了那个守在原地的姐妹。
“三娃他妈,谢秀碧出来过没?”李崇红急声问道。
“没。”三娃他妈耸了耸肩,急急朝小区里一指,“这个破小区的后门被乱停乱放的车给堵了——我一直盯着前门,她没出来过!”
“好!”李崇红一脸激动,转头对身后的秦主任说,“秦主任,以前他儿子欺负我儿子,我曾到她家里扯过皮——谢秀碧家在8栋8楼!”
秦主任点了点头,对周围的队员说道:“我们这就上楼,拘捕谢秀碧及其同伙!”
“好。”队员们相互对视了一眼,个个如临大敌。
就在半小时前,这个刚刚成立3天的非专业应急小组接到区公安分局紧急指令:“据悉,潜伏于本市的‘天人’崇拜分子具有严密的组织结构,且携带了能够使人‘着魔’的‘咒语’播放设备。因此,这些崇拜分子特别是骨干分子的行为,已经升级为生化恐怖行为!各应急小组立即配发防爆非致命性装备,一旦发现‘天人’崇拜分子立即抓捕!”
队员们忐忑不安地领取了防暴装备,又在民警指导下进行了简单地练习。
现在,临阵磨枪的他们,就要和“天人”崇拜分子动真格了……
在李崇红指引下,联防小组支开了极其不情愿回家的三娃他妈,很快钻进了盛华花苑8栋,又乘电梯来到了8楼。
轻手轻脚地钻出电梯,一行人站到了谢秀碧家门口。
李崇红紧绷着脸,抬起手正欲敲门,却被一位大个子民警低声喝住:“你傻啊——不能让他们发现我们!”
李崇红一愣,抬起的手旋即停住了。
大个子民警没有迟疑。他朝周围队友点点头,抬手拔出防暴网兜枪,闪身来到门前,抬脚朝那扇破旧的链子门就是一记猛踢。
“哐当!”随着一声金属的脆响,单薄的链子门连同同样单薄的铁锁一起被踢开。
大个子民警立即冲进门内,朝屋里一声大喝:“不许动,警察!”
八十七.
喊声响起之际,其他队员一拥而入。
李崇红也赶紧跟着他们钻进了屋。
就见这间公寓客厅内,一个年近六旬的老女人和两个男子正围坐在沙发上。
三人面前的茶几上,堆满了一大叠花花绿绿的复印纸。
李崇红立即认了出来,那是他们经常在社区里派发的宣传“天人”崇拜的传单。
看到突然闯入的八人,谢秀碧等人也是一愣,旋即就明白了过来。
“不许动,警察!”第一个冲进来的民警又吼了一句,稳稳地平端着防暴网兜枪,瞄准了面前三人。
在经过短暂的震惊后,谢秀碧忽然一声冷笑:“想抓我们?做梦!”
说着,她“蹭”地一下跳起来,从衣兜里掏出一个便携式老式随身听。
看到她的动作,站在民警背后的秦主任不禁大惊:“糟了,她要播放‘咒语’——距离这么近,她一公放,我们全得变成‘邪魔’!”
“信友们,‘殉道’的时刻到了!”谢秀碧朝身旁的两个男人大喊。
“完了!”站在最前面的大个子民警一声长叹,“就算现在发射网兜枪,也没法阻止她了。”
“谢大姐,不要啊……”看到谢秀碧准备拼命,身旁的两个小喽啰登时慌了。
“瞧你们的怂样——要是‘先知’看到了,一定把你们当成叛徒!”谢秀碧一脸大义凛然,“‘真神’在上,今天就让我们为迎接‘天人’而牺牲,请‘真神’净化我的灵魂吧!”
说着,谢秀碧高高举起随身听,见势就要按下播放键。
“完了!”秦主任心里一声嗟叹,下意识地闭上了眼。
这时,李崇红突然一声暴喝:“谢秀碧,你要是变成了‘邪魔’,你家的房子就归你儿媳妇了!”
这话一出,谢秀碧不禁一愣。
就在这一愣神的功夫,另一个民警已经掏出电击枪,对准谢秀碧扣动扳机。
身子一阵猛烈抽搐后,谢秀碧双腿一软,瘫倒下去。
队员们立即如下山猛虎,急急扑了过去……
经搜查,潜山社区“网格联防”应急小组在谢秀碧家查获刻录有“咒语”音频的磁盘130余张、磁带400余盘,以及大量宣传“天人”崇拜的印刷品。
谢秀碧及两名同伙旋即被送到喜合区公安分局,由曾利的直接领导、分管“召唤恶魔”调查和防控工作的副局长谭长波进行突击审讯。
经审讯,谢秀碧的两名同伙供称,他们是“天人”崇拜组织“崇天会”设在潜山社区的一个基层分支,他们内部称作“传道团”,目前一共只有他们3名成员;谢秀碧是“传道团”负责人,在组织内部被称作“领航员”,而像他们二人这样的普通成员,则被称作“信友”。据说,目前三喜市主城九区境内90%的社区已经被安插了这样的分支机构,每一个分支都有一名“领航员”和3-8名“信友”组成,且全部为社区当地人。其中,成为“领航员”的人必须满足一个条件,那就是见过他们组织的最高领导——“先知”。至于“先知”到底是谁以及该组织的其它情况,两人坚称,“传道团”里只有谢秀碧一人比较了解,入会仅两天的他们并不知情。
突审过程中,得知“崇天会”在每个社区只安插了这一伙人之后,谭长波立即联想到了李盼盼的案子。于是,他重点询问了当天下午李子山森林公园的“强迫‘着魔’”案件。
没曾想,他听到了让自己惊喜却又狂怒的回答——当天下午,在李子山“传道”时遭遇李盼盼、并且为了向公众展示“神迹”而逼迫李盼盼“着魔”的,正是谢秀碧等三人!
听到这个消息,谭长波按耐住满心怒火,立即询问了李盼盼的去向,以及究竟是谁设伏抓捕了她。
然而,这俩货对这两个问题完全不知情。
而反观谢秀碧,则在撂下一句“我可怜你们,因为你们没有信仰,我却见过‘神迹’”之后,就缄口不言了。
突审情况上报市局后,立即引起了联合专案组的高速重视。杨好升要求,立即将谢秀碧的“传道团”转送至三喜市公安局接受进一步审讯。
…………
听到谢秀碧等三人被捕的消息时,付夫和宋煜、张飞宇正准备离开市局回家。
当从激动得满面涨红的孙必生嘴里听到这个消息时,付夫也喜出望外。
他决定留在市局,希望能从谢秀碧这位“领航员”身上获得一些有用的线索。
4月18日夜9点18分,在曾利的搭档、喜合区公安分局治安大队大队长张友明亲自押解下,谢秀碧及同伙被送到了市局。
4月18日剩下的三个小时里,孙必生在市局技术队心理专家支援下,对三名“天人”崇拜者进行了审讯。
两名“信友”立即就撂了——他们所供述的情况,与在喜合区公安分局交代的并无二致。
谢秀碧则继续保持缄默。
整整一个小时的时间,孙必生和心理专家轮番上阵,用尽个各种侦讯手段,试图让这个“领航员”吐出“崇天会”的秘密。
却不想,不管是面对软磨硬泡还是威胁利诱,谢秀碧就跟吃了铁秤砣一样,除了声称自己“见过‘神迹’”之外,其他的一概缄口不言。
三五回合较量下来,经验丰富的孙必生和专业素养深厚的心理专家们也没了招数,除了瞪着一脸云淡风轻的谢秀碧干瞪眼,别无他法。
见此情形,一直守候在审讯室外观战的付夫,心里也升腾起了阵阵阴云。
在孙必生持续向谢秀碧加压的同时,付夫找来了之前喜合区局的审讯记录,以及潜山社区应急小组抓捕谢秀碧的过程记录,希望能从中找到谢秀碧的突破口。
当4月19日到来的时候,审讯依旧毫无进展。
无计可施之际,有民警甚至给孙必生进言:“要不把监控关了,咱们在她头上泼两盆凉水?”
虽然这个民警立即遭到了孙必生一通臭骂,但后者的心情也更加沉重:“现在,随时可能出现新的‘着魔者’,常主任和李医生也生死未卜,要是赵光勇又在我们之前找到了进化成‘天人’的‘加速剂’……我们要面对的,可能就不是一件案子了……”
就在他束手无策之际,付夫突然找到了他:“孙队,我说不定能撬开她的嘴。”
“哦?我和审讯专家都搞不定的事,付记者还有招儿?”孙必生将信将疑。
付夫“嘻嘻嘻”一笑,一脸显摆地说道:“不知道我是名记者么?”
看到付夫一脸自信,孙必生也来了兴趣,低声问:“你有什么高招?”
付夫却答非所问:“审讯和采访一样,都是要通过恰当的方式获得某种信息——你们的专业司法审讯走不通,说不定换成我们记者的沟通方式,也许还有机会。”
说着,付夫抬手看了看表,低声说:“时候不早了。孙队,你就让我试试吧——就算套不出什么话来,你也不会输钱输米。”
闻言,孙必生皱眉沉吟片刻,慢慢点了点头。
八十八.
4月19日凌晨0点18分,谢秀碧被民警提出了审讯室。
她以为自己会被押到拘留所。却不想,民警领着她来到了审讯室楼上的刑警支队办公室。
办公室里,坐着三个表情各异的男人。
第一个是一个黑脸大汉。她刚才在审讯室已经见过了——这人是三喜市公安局刑警支队支队长孙必生。
第二个男人长相还算英俊,却也生得一张黑脸。他身穿一身笔挺军服,肩膀上两杠一星的肩章煞是惹眼。见到谢秀碧时,这个男人正百无聊赖地斜靠在办公椅上抽烟,满面云淡风轻的表情。
而第三个男人,则是一个剃着板寸平头的年轻人。他的眼眶较之常人更加深邃,一双眯缝着的眼正紧紧盯着谢秀碧,棱角清晰的脸上挂着高深莫测的笑。
在三人面前的桌面上,正摆着一个牛皮纸做成的物证箱。
见到这三个男人,谢秀碧显然有些惊奇。
“他们把我弄到这里来,莫非是有什么诡计?”她琢磨着,旋即又给自己壮胆道,“不怕——我沐浴过‘神迹’,是有信仰的‘领航员’。不管他们用什么诡计,都甭想从我这里套出一个字……”
在心里这么叨叨着,谢秀碧也平静下来,冷冷地盯着面前的三个男人。
这时,那个平头男子站起身来,很热情地朝她招招手:“谢大姐,快,来这坐。”
谢秀碧倒也不怯场,大大咧咧地凑到近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
“谢大姐,久仰久仰。”平头男子将手里的烟蒂插进烟缸,嬉皮笑脸地递过一张名片,“我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你叫我小付就行。”
谢秀碧瞄了一眼名片,并没接,而是冷冷说道:“公安局莫非没人了,竟让一个记者来审我?”
付夫“嘻嘻嘻”笑了两声,将名片放回名片夹,轻声道:“谢大姐眼睛很毒啊——小弟我并不是局外人,也是联合专案组的成员。”
“哟,那就是你们联合专案组没人了,竟然找你来凑数。”谢秀碧口风依旧犀利。
面对一副准备骂街表情的谢秀碧,付夫倒也不恼,继续笑呵呵地说道:“谢大姐,你别见怪,小弟我并不是警务人员,因此没有权力审讯你——把老大姐请到这里来,主要是想跟你摆一摆你家房产归属的事……”
听到“房产归属”四个字,谢秀碧不禁“咦”了一声。
“你这是什么意思?”她的语气踌躇起来,“你们不是要审我吗?关我家房子什么事?”
“当然关你家房子的事了。”付夫一声冷笑,特意用一种很三八的语气说,“你想想,你参加了非法组织‘崇天会’,而且还当上了‘传道团’的领导。就凭组织和参与非法组织的罪名,你最近三年五年恐怕是不能在家住了。对了,刚才我看了你的资料,听说你儿子是一个妻管严的怂包,早就想在你家房产证上加上你媳妇的名字了。你儿媳妇又长期跟你不和,在你的坚持下他才一直没能得逞——你也不好好想想,你十年前就跟丈夫离了婚,要是你进了监狱,你那怂逼儿子还不铁定得把房产证改成媳妇的名字?”
闻言,谢秀碧一惊,眼睛里涌出一阵慌张。
三五秒之后,她却又兀自冷静下来,冷笑着说:“这位记者,你是想讹我吧?没门。”
说着,她轻轻“哼”了一声,高声道:“‘先知’跟我说过,从第一个‘邪魔’出现,‘天启’就已经开始。按照‘先知’的计划,‘天启’会持续七天——七天之后,‘天人’很快就会降临人间,这个虚伪的世界就会被‘净化’,变成一个只有完美的人类才能生存的新世界……你说说,等到那时候,那混账婆娘肯定已经被‘邪魔’生吞活剥了,我还会计较家里的房子?”
听到谢秀碧已经被“房产归属”引进圈套,且道出了“天启”持续的时间,付夫不禁一喜。
他嬉皮笑脸地转过头,不露痕迹地瞄了一眼孙必生和宋煜。
两人眼睛里也闪烁出激动的火光。
付夫慢慢转过头,又问:“谢大姐,刚才你说‘天启’持续七天之后,‘天人’很快就会降临人间——既然你加了‘很快’二字,也就说明对于‘天人’能不能准时出现,你们的‘先知’自己都还没谱,对不?”
听到这话,谢秀碧又是一愣,有些犹豫地低下了头。
片刻后,她忽然猛地抬起头,嚷嚷道:“你又想讹我?我告诉你,我是亲眼见过‘神迹’的!我有信仰,我相信‘先知’不会骗我!”
见到谢秀碧的反应,付夫心里一阵冷笑:“看来这婆娘对‘天人’的所谓信仰,并没有她嚷嚷的那么坚定——哼,还想跟我嘴硬?不知道我是名记者么?既然是名记者,我当然明白‘音量越大,底气越少’的道理……”
想到这里,付夫决定再加一分力道:“谢大姐,刚才你一直说自己见过‘神迹’——我就很好奇了,这‘神迹’到底是什么?竟然会让你这么……信仰坚定?”
说着,他掏出烟盒点一根烟,做出一副准备听故事的表情:“不妨说来给我们听听——要真是‘神迹’,说不定我们也跳个槽,跟着你们‘崇天会’混了呢。”
听到付夫这么说,谢秀碧又是一声冷哼:“跟你们说也无妨,反正你们也不能把‘先知’怎么样。”
言罢,她假咳了两声,冷声道:“13号那天,也就是‘天启’开始前夕,刚刚入会的我,亲眼见过‘先知’召唤出了一个‘邪魔’。”
这话一出,办公室赫然安静下来。
片刻后,一阵貌似被强忍住的笑声,忽然在谢秀碧耳旁响起——
“呵呵呵……”
“呵呵呵……”
“呵呵呵……哈哈哈……哇哈哈哈!”
谢秀碧皱起眉,循声望去。
就见付夫正捂着肚子,在办公椅上笑得前仰后合。
见他这副模样,谢秀碧、孙必生和宋煜脸上都浮出了狐疑。
良久,付夫才收住了笑,抬手擦了擦被笑出的眼泪,颤声道:“谢大姐,我想问一句话啊——话说‘先知’有没有跟你说过,等到‘天人’降临人间的时候,那些‘邪魔’会不会被拯救?”
“……”面对付夫这个问题,谢秀碧显然没有准备。
她皱眉犹豫了好一会,却迟迟没有给出回答。
“对这个问题的答案,想必你也不能确定吧?”付夫笑道,“谢大姐,你刚才说的‘召唤’,不就是利用某种录音设备,将‘咒语’放给普通人听,然后让他们变成‘着魔者’?”
说到这里,付夫的音量骤然升高:“这么低级的把戏,你用老式随身听都能做到!那‘先知’又有什么好崇拜的?”
说着,他“腾”地站了起来,从办公桌面上的一个物证箱里抓起一个包裹着塑料袋的东西,猛地凑到谢秀碧面前。
谢秀碧被他的动作惊了一跳。
等她看清那个物证袋里的东西时,三魂登时被吓飞了俩。
物证袋里,正放着那台之前她用来“召唤邪魔”的随身听。
而更让谢秀碧心惊的,是付夫接下来的一句话:“既然用这么低级的把戏就能获得你的崇拜,那么我也可以当一盘‘先知’了?”
八十九.
付夫这句话一出口,谢秀碧整个人不禁一震。
在场其他人也立即明白了他想做什么。
一堆音节开始在谢秀碧喉咙里堆积,在一阵“叽咕叽咕”的挣扎后,终于爆发出一声凌厉的嚎叫:“救、救、救命啊——”
嚎叫声中,付夫依旧高举随身听,嘴角浮出了一丝冷笑。
“付记者,你做什么!”孙必生察觉情况有异,正欲跳起来阻拦付夫。
一只有力的男人的手,突然伸过来拉住了他。
孙必生一转头,就见宋煜正冷冷地盯着他,眼睛里奕奕有光。
盯着孙必生看了零点一秒钟,宋煜朝他轻轻摇摇头。
孙必生一愣,转头看了看不远处满面阴笑的付夫,又看了看一脸冷峻的宋煜,忽然间明白了点什么。
他有些犹豫地瞄了瞄谢秀碧,慢慢坐回了座位。
谢秀碧眼角的余光瞥见了孙必生的动作,心里的恐惧更甚。
另一堆音节再次在谢秀碧喉咙处堆积。片刻之后,凌厉的尖叫再次响起:“救命啊——警察刑讯逼供啦!”
“谢大姐,我劝你还是莫要冤枉警察了。”付夫冷笑着说,“刚才我就跟你说了,我他妈根本不是警察,因此我所做的事根本不算是刑讯逼供……”
说着,他从衣兜里掏出两团棉花,又煞有介事地塞进耳朵里,还阴笑着把剩下的棉花递给一旁的宋煜:“宋领导,你们二位也来一点?”
随后,他将手里的随身听朝谢秀碧晃了晃,还特意抬了抬按在播放键上的大拇指。
盯着满眼惊恐的谢秀碧,付夫依旧满面阴笑:“你不是对‘天人’很虔诚吗?在被拘捕前,你不是还嚷嚷要‘殉道’吗?现在,我就满足你的愿望——等你变成‘邪魔’之后,你可以看看伟大的‘天人’会不会来拯救你……哦,对了,等会你变成了‘邪魔’,你家里的房子铁定要归你儿媳妇啦……拜拜了你嘞。”
付夫这话一出口,谢秀碧立即爆发出一声嚎叫:“啊——”
嚎叫声起,紧接着又是一阵颤抖的女人的乞求:“你、你、你们想、想知道什么,就、就、就问吧……我、我、我全告诉你!我、我、我不想变成‘邪魔’,更不想便宜了那婊子!”
听到这话,付夫挤出一个不依不饶的表情:“怎么?怂啦?你们把李医生逼成‘邪魔’的时候,怎么就他妈不知道怕?”
谢秀碧一脸紧张地瞄了瞄付夫手里的随身听,颤声道:“我、我、我也是执行命令啊……14号那天,‘先知’面见我们这些‘领航员’的时候说过,如果碰到合适的机会,可以当着老百姓的面‘召唤’一两个‘邪魔’,以此来展示‘天人’控制‘邪魔’的能力……”
听到这样的答案,付夫脸上的嬉皮笑脸迅速消失,列伙伴炽热的怒容取而代之。
“之前你狂热地信奉‘先知’的歪理邪说,以至于狂热到宁愿‘殉道’变成‘邪魔’……现在呢?你自以为虔诚的信仰也不过是一时头脑发热造成的幻觉。”他将凑近谢秀碧说,“好,现在就由该审你的人来审你吧。”
言罢,他“啪”地一声把随身听放到了桌面上,转身快步钻出办公室。
“付记者,等我一下啊。”宋煜急急跟了过来。
钻出办公室后,他一把搂住付夫的肩:“你可以啊,竟然三两句话就把谢秀碧给唬住了——话说之前她表现得那么坚决,你又是怎么看出破绽的呢?”
“这还看不出来?宋领导,你是怎么当特务头子的?”付夫恢复了平时玩世不恭的表情,轻声说了三句话——
“之前喜合区局提供的材料你也看了——这婆娘先是丈夫出轨离了婚,后来又因为工作单位效益不好提前办了内退,唯一的宝贝儿子又娶了一个成天和自己不登对、还天天惦记着房产的媳妇……这么说吧,她的人生,就是一台满了悲剧的莎翁戏。”
“而这样的负能量,正是负向心因的源头和基础,即‘灵魂净化’理论的核心——因此,她才会在第一次接触‘先知’的时候,就被后者拙劣的‘神迹’所蛊惑。”
“在向公众进行所谓的‘传道’以及逼迫李盼盼‘着魔’的过程中,她长期以来积累的负面情绪得到了前所未有的尽情释放。这更加点燃了她作为一个‘天人’崇拜分子的狂热冲动。然而,这样的狂热就像第一次嗑药产生的虚无缥缈的快感。当它碰到现实利益的纠结——比如说和有宿怨的儿媳妇争夺房产的时候,狂热的虚无快感立即就会被现实利益击得粉碎。这也是为什么在掂量了‘先知’的‘末日预言’和房产证上的产权人名字孰轻孰重之后,她原本狂热的‘信仰’迅速瓦解的原因。”
…………
听到付夫的解释,宋煜很夸张地“哦”了一声,连连点头道:“原来如此——付记者果然是名记者,也不愧是我们领导的男人,对人心洞察竟然能如此深邃而腹黑,你莫非就是传说中的暗黑摩羯座?”
“没错,在下正是魔蝎座。”付夫“嘻嘻嘻”一阵憨笑。
“看你这做派,跟常主任还真是天生一对。”宋煜也笑了,“话说看常主任的脾气,想必应该是同样暗黑的天蝎座吧?”
“宋领导,你竟不知道领导的生日?”付夫假惺惺地惊呼道。
“我好像看过……后来忙起来就给忘了。”宋煜憨笑着吐吐舌头。
“她是巨蟹座。”付夫撂下一句话,急急朝审讯室旁的观察室奔去。
“巨蟹座……‘北极女王’常主任,竟然是傻乎乎的巨蟹座?奇葩啊……”宋煜念叨了一句,也急急小跑着跟过去。
观察室就位于审讯室隔壁。通过观察室的单向玻璃墙壁和扩音器,里面的人们可以很隐蔽地观看审讯过程。
付夫和宋煜在单向玻璃墙前刚站定,杨好升和刚从喜合分局赶回的卢海波也闻讯而来。
“杨局、卢处长。”付夫和宋煜朝他们点点头。
“付记者,刚才的情况我都知道了——做得好。”杨好升拍了拍付夫的肩膀,又给房间里的三人一人发了一根烟。
少顷,惊魂未定的谢秀碧,就在两名民警押解下再次钻进了审讯室。
孙必生也跟了进来。
4月19日凌晨1点38分,对“领航员”谢秀碧的审讯再次开始。
九十.
重新钻进审讯室之后,孙必生并没有立即展开审讯。
他兀自掏出一根烟,完全无视墙上张贴的“请勿吸烟”标识,掏出火机点燃。
缭绕烟雾中,孙必生眯起一双虎目,冷冷地盯着谢秀碧。
而后者则埋着头,一脸忐忑地捏着双手,全然没有了之前要“殉道”的大义凛然。
“孙队这是在用‘灵压’逼谢秀碧主动开口啊……”透过单向透视玻璃墙,付夫也点燃了一根烟,兴致满满地注视着审讯室。
这时,旁边的宋煜忽然插了句话:“谢秀碧之前之所以像打了鸡血一样死不认账,就是因为对‘天人’存在某种狂热情结。现在,经过现实利益的瓦解,这种狂热已经冷却——现在的她,不过是一个任孙队宰割的菜鸟罢了。”
“看不出来,宋领导很懂心理学啊。”卢海波笑着巴结道。
“呵呵,你不知道我们的审讯更……专业么?”宋煜恬不知耻地接了一句。
“别吵吵——谢秀碧要说话了。”付夫低声道。
众人的目光随即重新集中到玻璃墙另一头。
就见刚才低头沉默的谢秀碧,这时已经抬起了头,盯着孙必生轻声道:“孙队长,你要问什么就问吧,我答应过你们,只要我知道的一定全部交代。”
“我问?要是由我来问的话,那可就不是你主动坦白了。”孙必生一声冷笑,“这些天来,你向不明真相的群众传播迷信和谣言,又唆使他人进行暴力活动,造成了一个无辜群众死亡,还胁迫另一个无辜群众跳崖自杀——这些罪名加起来,你恐怕要在监狱里住到下辈子了。”
说着,孙必生将指尖的烟蒂轻轻插进烟缸,继续道:“至于你儿子嘛,一定会在他婆娘的淫威下把你家财产全部拱手送出去——持续了十来年的婆媳大战,就要以你这个婆婆的完败收场了。怎么样?要不要想像一下你儿媳妇拿着你家房子产权证的得意表情?”
从扩音器里听到孙必生的话,付夫心里不禁念叨道:“盯住审讯对象的心理弱点持续扩大突破口,还一大把一大把地朝人家心里的伤口撒盐——看不出来,孙队长还真阴狠。”
谢秀碧显然也招架不住了。
“你别说了!”她猛地一拍桌子,尖叫道,“我男人跟野女人跑了,我儿子也被野女人哄得团团转,我要是连房子都变成了她的,我还有什么!”
“那你就应该好好交代,争取宽大处理,少坐两年牢!”孙必生厉声喝道,又抬起铜锤般的拳头,“咚”地一声锤到桌面上。
在一旁速记员惊恐的目光注视下,审讯桌和谢秀碧的身子一同颤抖起来。
“啪。”孙必生见唬得差不多了,又掏出一根烟点燃,这才拉了一把椅子坐下,低声道:“说吧,你想跟我们坦白什么?”
谢秀碧再次低下头,不敢直视他的眼睛:“我只要知道的,全都坦白!”
“好。”孙必生低声念叨道,“你先看看,这个人你认不认识?”
说着,他从桌上的一叠卷宗里抽出一张赵光勇的照片,递到谢秀碧面前。
看到照片的一瞬间,谢秀碧浑身一抖。
“怎么?认识?”孙必生的脸上依旧看不出情绪波动,心里却已经激动起来。
犹豫了三五秒钟,谢秀碧愣愣地点点头:“认……识。”
孙必生心头又是一喜,急声道:“怎么认识的?”
谢秀碧接下来的话,让在场所有人为之一振:“他……就是‘先知’。”
“你们怎么认识的?”孙必生的声音轻轻颤抖,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问题。
谢秀碧皱起双眉,好像开始努力回想:“15号,对,就是15号晚上——我和其他30来个刚入会的‘信友’一起,被‘先知’召见过……”
原来,早在赵光勇回国之前,他的一些追随者就已经开始在三喜市活动。据谢秀碧回忆,从4月9日开始,她家的门缝里,一连三天被塞进了一些宣扬“天人”崇拜的传单。
“‘天人’?这到底是什么东东?‘天人’还要开‘函授课’?参加一次‘函授课’还能得300元‘助学金’?”4月12日,抱着好奇和捡便宜的心理,这个没多少文化的大妈,按照传单上提供的时间和地点,参加了一场“天人”崇拜者的“函授课”。
在潜山社区一个僻静的黑网吧里,她见到了自己的上线——一个自称是“先知”门徒的年轻人。
通过录像,年轻人向她和其他十来个参与者展示了“召唤恶魔”袭击普通人的恐怖画面,又介绍了“天启”和“天人”降临的救世预言,以及加入“崇天会”就会“得拯救”的美妙前景。
“这录像里怎么全是外国人?怕是用美国电影里的镜头来唬我们的吧?”当时,谢秀碧并不相信年轻人的说词,仅仅当成了“一群疯子的胡扯”……
听到这里,宋煜低声嘟哝了一句:“外国人……”
“你也听出来了?”付夫转头对他轻声道。
宋煜轻轻“嗯”了一声,凑到付夫耳旁说:“那录像里的袭击画面,很可能就是当年花山镇的……”
“没错。”付夫轻轻点点头。
审讯室里,谢秀碧在继续回忆着——
那天“函授课”上,自称“门徒”的年轻人见她并不相信,凑过来很温和地笑道:“你不信也没关系——再过两天,‘天启’就会降临。到时候,你就会相信了。”
果然,就在两天之后,三喜市相继发生了六起“召唤恶魔”袭击事件。
从电视上看到“狂犬病人”的新闻后,谢秀碧被吓得三魂飞了俩。
“‘天启’真的来啦……!?”她急急找出“门徒”的联系方式,要求“入会”。
“门徒”答应她,第二天就领她拜见“先知”。
第二天,“召唤恶魔”再次出现——这更加坚定了谢秀碧入会的想法。
当天夜里,她和其他三十来个希望入会的人一起,来到社区里的一个公交车站,又钻进了一辆指定牌照的大巴车。
出了主城,大巴车忽然从国道转入了一条岔路,朝北一路奔去。
这时,那个“门徒”和他的三名手下取出了一大堆帆布头套,要求谢秀碧和其他人套在头上。
“那头套就只给嘴巴开了一个口子——套在头上就什么也看不到。”谢秀碧犹豫着套上了头套。
她立即陷入一片黑暗。
大巴车行驶了很久,其间还剧烈颠簸过,好像是驶上了等级更低的乡村公路。
也不晓得过了好久,大巴车忽然停了下来。
谢秀碧听到了“门徒”的声音:“大家可以取下头套了,都下车吧。”
九十一.
摘下头套,谢秀碧觉得眼前跟没摘头套一样黑。
面前,只见一片黑漆漆的夜色,看不到一点灯光。透过天空闪烁的群星,勉强可以看出远处绵延的山的轮廓。
“这是哪里?”谢秀碧有点小怕,愣愣地问那“门徒”。
“这里是‘先知’修行之处,具体是哪里不便告知。”“门徒”笑了笑,掏出一个手电筒,“各位放心,我们既然能预言‘天启’的发生,就绝不会是偷鸡摸狗之辈——‘先知’就在不远处,大家跟我放心前往就是。”
说着,“门徒”抬脚就朝前奔去。
其他众人你瞧瞧我,我瞧瞧你,犹豫片刻,也跟了过来。
见势,谢秀碧也没多想,也和众人一起跟着“门徒”朝山里走。
行了约有八九分钟,脚下被雨水浸透的稀泥巴地忽然坚硬起来,甚至还有些硌脚。
“鹅卵石?这里是河滩?”凭借前面“门徒”手电的光亮,谢秀碧看到地面上布满了大大小小的鹅卵石。不远处,还隐隐有潺潺水声。
正踌躇间,她的左脚尖“咚”地踢到了一块大鹅卵石上,旋即“妈啊”一声跌倒在地。
“哗啦——”一声沉闷的水响传来。
“妈啊——”谢秀碧又是一声尖叫。
“门徒”急急举起手电朝喊声起处照去。
就见谢秀碧正瘫坐在水里,一脸懵逼。
“怎么这么不小心,快起来。”“门徒”很温和地念叨道,伸手将谢秀碧拉了起来。
“妈的,好凉。”谢秀碧骂了一句。
“很快就到了。”“门徒”好像并不愿意耽误时间,低声催道,语气依旧温和。
谢秀碧虽然有些不悦,却也只得跟着“门徒”继续走。
八九分钟之后,前方密集的乱石堆和灌木丛里,隐约出现了一片破旧的平房。
遥指那片建筑,“门徒”语气中透出一丝雀跃:“‘先知’驻节之处,到了。”
言罢,就见他脚下生风,步履轻快地朝前奔去。
来到一个还算完整的小四合院前,一行人鱼贯而入。
就见院子里,正站着一个身穿笔挺中山服、样貌清秀却满头白发的中年男人。
而在男人脚旁,还放着一个大麻布口袋——口袋一直在扭动,还能听到“哼唧哼唧”的声响,好像装了什么活物……
听到这里,孙必生急急插话道:“那个中年男人,就是赵光勇?”
说着,他又将那幅照片朝谢秀碧面前一推。
谢秀碧愣愣地点点头。
“继续。”孙必生点燃第三根烟,冷声道。
谢秀碧轻轻“嗯”了一声,继续说道——
“来啦?”见“门徒”领人群进了屋,“先知”笑道。
“门徒”略略一欠身,朝“先知”毕恭毕敬地鞠了个躬,低声道:“‘先知’,这些就是准备入会的新‘信友’。”
“先知”朝谢秀碧等人点点头,轻声说——
“现在‘天启’已经开始,‘天人’降临在即,时间紧迫,我也就不跟各位废话——想加入我们‘崇天会’并没有任何门坎,而且你们会在‘天人’降临、旧世界毁灭之际得到‘天人’庇护。但是,我们‘崇天会’讲究的是最纯正的信仰,要摈弃一切私心杂念,因此,对于入会的事,我必须提醒各位考虑清楚。”
“想必小李已经给你们说了——作为‘天人’派遣到人间‘净化’人类灵魂的‘先知’,我具有创造‘神迹’的能力。”
“现在,我就让大家见识一下‘神迹’——请各位见识了‘神迹’之后,再决定要不要加入我们,并将对‘天人’的忠诚作为自己终生的信仰。”
…………
说着,“先知”有意停了一停,从衣兜里掏出一个插着耳塞的便携式录音笔。
做完这一系列动作后,他朝那个姓李的“门徒”点点头。
“门徒”心领神会,急急弯腰解开了“先知”脚旁的麻袋,又一把将麻袋里一直在扭动挣扎的活物拽了出来。
谢秀碧这才看清,那竟然是一个八九岁的小男孩……
“接下来,‘先知’就施展了他的‘神迹’……”谢秀碧声音开始颤抖。
孙必生双眉紧锁,厉声道:“他所谓的‘神迹’,就是后来你用到李盼盼身上的伎俩?”
“对。”谢秀碧一脸惶恐地点点头,“他把那个录音笔的耳塞塞进小男孩的耳朵,然后按下了播放键……那孩子就在我们眼前变成了……‘邪魔’。”
“混账!”孙必生一拳锤到桌面上,“那个四合院具体位置在哪?快说!”
“警察同志,我真不知道……那天看了‘神迹’之后,我就觉得‘先知’太神了,当场就入了会——他们安排给我的任务,就是继续发展下线……”谢秀碧脖子一缩,勉强挤出了一个有些扭曲的苦笑。
“那你刚才废话这么一大堆,就没一点有用的信息了?就你这态度,还想减刑?”
“他在哪里,我真的不知道啊!冤枉,我都说了,那天我们都套着头套……”谢秀碧嚷嚷着,竟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接下来十来分钟,谢秀碧从椅子上哭到地上,又从坐着哭到躺着,哭得那叫一个气动山河。
看见她这阵仗,孙必生忍住想笑的冲动,朝玻璃墙另一侧的付夫等人使眼色。
而付夫,已经“噗嗤”一声笑了。
见吓唬得差不多了,孙必生这才低声劝道:“如果你还能提供关于赵光勇藏匿处的线索……说不定还可以减刑。”
“线索?”谢秀碧登时止住哭嚎,颤声道,“什么线索?”
“任何能帮助我们找到赵光勇藏匿处的线索,都行——比如那个四合院的周边环境,大概在主城哪个方位,门前的道路什么样、有没有小河啦、水渠啦什么的,都行。”孙必生提高了音量。
闻言,谢秀碧双眉皱成了“川”字,好像认真琢磨起来。
接下来八九分钟,她的表情一下子兴奋,一下子又变得焦虑,好像在努力回忆着当天夜里的每一个细节。
良久,她才愣愣挤出一句话:“警察同志,不知道这个细节算不算线索——那天我回家之后,发现我那身湿漉漉的衣服上,沾了不少细细的河沙,而且衣兜里还灌进了一些……水银。”
九十二.
“水银?”听到谢秀碧的话,孙必生和隔壁的付夫都不禁一愣。
“你身上怎么会有水银?你觉得这些水银和案子有什么关系?”孙必生冷声问谢秀碧。
“警察同志,就是觉着这水银来得蹊跷,我才专门给你坦白的。”谢秀碧苦笑着摇头道,“那天出门前,我特意换了一身干净衣服。一路上也没有和什么东西挂蹭过,除了……”
“除了掉河里的时候?”孙必生接口道。
“嗯。警察同志真是冰雪聪明。”谢秀碧巴结了一句,继续道,“那天回家之后,我看见这水银就觉着很蹊跷。我就想吧,既然那天拜见‘先知’的时候,我并没有碰过其他什么地东西,那这水银就一定是掉河里时钻进衣服的——警察同志,不知道这算不算线索?”
闻言,孙必生忽然沉默了。
他又点燃了一根烟,琢磨道:“按照谢秀碧的说法,这些水银很可能是她那天掉进河里时粘上的……可是,那条河里为什么会有水银呢?”
孙必生凝神琢磨之际,玻璃墙另一头的付夫也正在琢磨同一个问题:“河里为什么会有水银?”
接下来八九十秒,这个问题在他脑海里萦绕,一系列与之相关或不相关的信息也被迅速唤醒——
“等等,刚才谢秀碧说,她们乘坐大巴车,在高速路上行驶了差不多一个小时。”
“根据大巴车行驶时间,就可以推算出谢秀碧当天活动半径所能到达的山区只有三个——要么是位于三喜市主城东北的长龙山,要么是主城北侧的凤凰山,要么就是位于南部的祥云山。”
“这三条山脉,都符合谢秀碧对赵光勇藏匿处的描述——但是,究竟哪座山上的小溪里会有水银呢?”
“莫非是河水被污染过?那么在这条河沿岸,就一定建有排放含汞污染物的化工厂!”
“不,水银是在谢秀碧衣兜里发现——化工排放的水银或含汞物质,不可能有这么大颗粒。”
“如果不是工业排放,水银又是从哪来的呢?”
…………
付夫的头脑飞快运转,开始对各种关于祥云山、凤凰山和长龙山的信息进行过滤——
“长龙山和凤凰山号称‘龙凤呈现瑞兆三喜’,是全省著名避暑胜地,境内找不到一家工厂;而祥云山,因为以前旧矿区过度开采,现在正在进行地质沉陷区治理和生态环境修复——从理论上来说,三处地点都没有河流含汞的可能性啊……”
想到这里,一道灵光赫然掠过心头。
“等等!祥云山以前是矿区?”付夫不禁一振。
他急急转过头,朝身旁的卢海波喊道:“卢处长,以前祥云山是不是有一个国营金矿?”
被付夫突然这一嚷嚷,卢海波陡然一惊。
“对,那个金矿从建国后就在开采,一直到前些年当地地质沉陷才关闭——付记者,莫非你的意思是……”迟疑了零点一秒之后,卢海波猛地一拍巴掌,也嚷嚷起来,“我明白了!赵光勇就藏在祥云山!”
喊声一起,杨好升和宋煜一愣,随即也反应了过来。
“因为金矿大都位于河床之下,因此在开采过程中,正规一些的矿区往往会大量使用水银,将金沙从巨量的河沙中吸附出来,等到水银蒸发之后,就能得到金子,这也就是‘淘金’的传统方法之一——因此,经过开采的矿区河流里,往往会存有大量水银!”杨好升急声说道,“很好!付记者果然是名记者,这么快就想到了这个……”
“杨局真是过奖啦。美国花山镇事件之后,赵光勇曾经在废弃金矿中躲藏了九年,对如何在矿区中避人耳目可谓驾轻就熟——如此想来,他将祥云山旧矿区作为自己的藏身之处,也的确合情合理。”付夫假惺惺地谦虚道,又急急转头对宋煜说,“宋领导,现在目标方位已经确定——该关门放狗了?”
宋煜黝黑的脸上也溢满喜色:“没问题——现在就关门放狗!”
言罢,他忽然低声问了一句:“付记者,谢秀碧是5天前在祥云山看见赵光勇的——你觉得那混账还在那里的可能性有多大?”
闻言,付夫轻轻叹了一口气:“我不知道——但是我隐隐觉得,既然赵光勇最擅长在废旧矿区藏匿,那么他将祥云山作为‘召唤恶魔’大本营的可能性还是比较大的……”
听到付夫的回答,宋煜像是下定了决心。
他转头和杨好升对视了一眼。
那一瞬间,两人眼睛里都放射出凌厉的光芒。
“我这就着手安排抓捕。”宋煜对杨好升低声道。
“我们全力配合——我立即给张市长汇报。”杨好升点点头。
…………
十分钟后,根据谢秀碧的口供和地矿部门提供的祥云山旧金矿分布图,最符合谢秀碧描述的地点——矿场生活区旧宿舍被排查了出来,随即被以“红1点”命名。
随后,三喜市主城九区以及市局刑侦、治安、网监等各直属支队主要负责人的保密手机上,同时接到了一条用之前约定的口令写成的秘密指令:“‘魔头’方位已定。凌晨3点27分,布网。”
在这条信息发出之前,高安办特战队主力已经完成了集结——在宋煜到达三喜市当天,这支俗称“黑衣人”的营级精英特战队就已经秘密进驻三喜市。
杨好升也没闲着。他当即电令市公安特警支队及武警特战支队紧急集结,协助黑衣人进行抓捕;并动员主城九区各分局及主城周边区县、地级市特警和武警力量向祥云山集结,机动候命。
同时,他又和宋煜一起,制订了详细的抓捕计划——
考虑到祥云山绵延30余平方公里,因此以祥云山国营金矿旧矿区为圆心,将周边地区划分成了三个同心圆。
第一个同心圆是矿区周边方圆10平方公里的无人居住区域,作为重点搜寻区域,结合谢秀碧的口供以及地矿部门提供的详细地形图,以黑衣人作为主力,对疑似赵光勇藏匿的“红1点”进行重点突击式搜索。
第二个同心圆是重点搜寻区域外围10平方公里的区域,作为次重点搜寻区域,以黑衣人和公安特警及特战武警混编的战术小组为单位,展开地毯式搜索。
第三个同心圆是次重点搜寻区域外10平方公里的区域,作为缓冲和封锁区域,立即动员辖区派出所、主城九区增援警力、值得信赖的农村民兵预备役人员和当地热心村民,对该区域进行全面封锁,防止赵光勇及其他“崇天会”分子潜逃。
另外,由高安办技侦战术小组牵头,会同省公安厅及市公安局空中警力,动用无人机和直升机对祥云山全境展开侦察,力争在不打草惊蛇的前提下尽快锁定目标具体位置。
除上述行动负责人外,行动具体内容向基层参战人员保密;立即对重点搜寻区域和次重点搜寻区域内居住的零散村民进行疏散;抓捕行动启动同时,刑侦和网监部门也进一步加大对“崇天会”和“天启四骑士”的打击排查力度,在对赵光勇犯罪集团进行“斩首”的同时,力求将整个组织连根拔起。
抓捕行动共计将投入黑衣人300余人、警力3000余人。
九十三.
凌晨3点27分,抓捕行动正式开始。
市局大院内,30辆没有涂装标识的各型车辆和10架同样没有涂装的重型直升机一字排开。
10架直升机里,高安办特战队直属队里最精英的一个战术小队已经就位。
他们将由宋煜亲自指挥,直接机降到“红1点”进行突击搜捕。
而直属队的其他精英,将乘车进入祥云山外围的集结点,再徒步进山展开搜寻。
这时,领头一架直升机前,一身黑色特战作训服的宋煜目如皎月,正在和付夫等人道别。
“宋指挥长,刚才祥云山辖区派出所的同志反映,今天傍晚,旧矿区附近的一个行政村和他们失去了联系,暂时不能排除这是‘崇天会’搞的鬼——此次抓捕有太多不确定因素,请务必注意安全。”杨好升面色凝重地说。
孙必生也接口道:“对啊,宋领导,赵光勇在祥云山潜伏这么久,很可能已经在山里设了埋伏。”
“没错没错,要是他用一个大喇叭公放‘咒语’,你们不全得变成‘邪魔’?”卢海波也低声念叨道。
“哈哈哈,各位尽管放心——我们的头盔里安装了紧急闭锁装置,可以过滤‘咒语’等特定音频。”宋煜抬起手敲了敲头上的复合材料头盔,依旧嬉皮笑脸。
闻言,付夫也嬉皮笑脸地说:“我说宋领导,就你那成天没个正经的模样,阎王爷怕是都不收你……”
宋煜不正经的表情更甚:“收了我也好——说不定,我还能跑到他老人家手底下谋个差事,就当是跳了个槽;再说了,要是我被他老人家给收了,在这地面上不也可以披个国旗、当一盘烈士了么?”
闻言,孙必生又插话道:“这个时候,宋指挥长还能笑谈生死,真是铁骨铮铮的好汉!等会我也要到次重点搜寻区域指挥搜捕,咱哥俩一起并肩战斗。等到抓住赵光勇凯旋,我们好好喝一顿!”
却不想,宋煜忽然一声苦笑:“孙队,我和你某种程度上是一类人——我们被训练出来,就是为了保护其他人。因此,对我们来说,为他人‘牺牲’也不过是履行职责的一种方式罢了。”
听到这话,付夫心里“咯噔”一声。
他的面色也沉了下来。
“付记者,又担心常主任了?”宋煜转向他说,“你放心,吉人自有天相,这次我们一定能把常主任救回来。”
“我相信你能做到。”付夫挤出一个笑容,“我是在想一些事……”
“付记者,你这名记者的思维还真是跳跃啊。”宋煜讪笑了一句,抬手看了看表,“到点了——各位战友,珍重。”
“珍重!”
道别后,宋煜钻进直升机座舱,杨好升等人则转身急急退到办公大楼前。
柴油引擎的轰鸣声赫然响起,直升机巨大的螺旋桨开始慢慢转动,并迅速加速,搅动起一阵持续的旋风。
风中,付夫眯缝着眼,一脸肃穆地盯着直升机渐渐抬升。
飞机起落架从地面腾起之际,宋煜转过头,朝窗外众人敬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
当直升机的轰鸣声渐渐远去、孙必生也指挥车队鱼贯驶出市局大院之际,付夫紧绷着脸,转身奔回了办公大楼。
在大楼里寻了一个僻静处,他急急掏出手机,拨通了张飞宇的电话——
电话接通,张飞宇疲倦的声音响起:“付夫兄,你还在市局?”
付夫则急急吼叫起来:“飞宇兄,之前你是不是说过,正面心因可以延缓‘着魔’?”
“嗯?”张飞宇一愣,声音也立即振作起来,
“之前一起检索世界各地关于‘着魔’的记录时,我的确发现了各国‘驱魔’文化的一个共同特点——那就是所谓的‘驱魔’,大都是建立在一定信仰基础之上,利用信仰和积极正面的情感等正面心因,抵制和延缓负面心因对人身心的侵蚀,从而达到‘驱魔’之功效……当然,这种‘延缓’并不能真正逆转‘咒语’的入侵。”
听到这个回答,付夫心里一阵潮涌。
“付夫兄,到底怎么了?这个你不也早就知道了?为什么突然跑来问我?”张飞宇又念叨道。
付夫却答非所问:“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之前瑞克神父给老迪克特‘驱魔’时的一个细节——当时,瑞克神父说,在他对老迪克特进行‘驱魔’的时候,老迪克特夫人也一直守在丈夫身旁,鼓励他对抗‘恶魔’。”
“对。”张飞宇低声道,“但这也不过是通过强化正面心因,来对抗‘咒语’而已——后来的结果你也知道,除了让老迪克特短暂平静了一下外,并没有什么卵用啊。”
“不。”付夫急急接口道。“通过极其稀少的纪录以及老迪特克的例子,我们至少可以知道,‘信仰’或‘积极正向的情感’等正面心因,实际上可以对‘着魔’产生某种程度逆化。”
“不能。”张飞宇很坚决地说道,“从相关历史记录来看,这些正向心因最多只能算作对‘着魔’初期进程的一种延迟,还远远达不到真正终止甚至逆转‘咒语’的功效。”
闻言,付夫心潮更加澎湃。
他掏出一根烟点燃,深吸一口之后低吼道:“如果……我是说如果,正向心因更加强大呢?”
“更加强大?”张飞宇重复着付夫的话,一时间不知如何回答。
“对,就是更加强大!”付夫的音量赫然升高,“有没有这样一种可能——那就是如果正向心因足够的强大,是不是就可以抵抗甚至逆转‘着魔’过程?”
“这个嘛……”张飞宇犹豫起来,“从常理上来说,的确存在这个可能……但是,正向心因究竟要强大到什么程度才能抵挡住‘咒语’呢?又是什么人才能具备如此强大的正向心因呢?”
听到这个问题,付夫忽然陷入了沉默。
他皱起双眉,低下头一口接一口地抽烟,好像正在努力组织语言。
深深吸了三五口烟后,他才慢慢抬起头,一个字一个字地挤出一句话:“李盼盼的例子,也许能为我们提供一个参考答案……”
“李医生?”张飞宇又是一愣。
“对,就是李医生。”付夫的语气骤然凝重,“之前我一直在琢磨,究竟是什么让‘崇天会’对她那么感兴趣?刚才,我突然想通了……”
“莫非,她就是……?”张飞宇的声音也抖了起来。
“对!”付夫蓄积在心里已久的话,终于被大声说了出来,“她很可能已经找到了向‘天人’进化的‘加速剂’……那就是——”
“哐当!”付夫后面两个字还没说完,电话里突然传来一声闷响——就像是门被大力撞开的响动。
手机听筒里,旋即传来张飞宇的喊叫:“你们要干什么?啊——”
九十四.
4月19日凌晨2点43分,三喜市河北区公安分局接到市局紧急电话,称其辖区内一名叫“好住花园”的小区里发生了一起入室绑架案。
分局刑警大队立即派出一组人马前往调查核实。经初步勘察,民警在报案公寓内发现了以下痕迹——
一、该公寓防盗门锁眼并无破坏痕迹,而是被人用万能钥匙打开。
二、公寓内书房门系被人踢开。
三、根据室内采集的脚印判断,进入者在三人以上,全部为身高体壮的成年男性。
四、书房内有激烈打斗痕迹,据判断当时书房内本就有人,且为成年男性。发现进入者之后,该男子对进入者展进行了激烈反抗,但是很快被制服。
五、公寓内并无财物丢失,初步推测进入者的目地并不是入室盗窃。
综上,根据现场勘察痕迹,初步得出以下结论,即该起案件系有预谋、有目的的绑架行为。
据报案人、公寓业主付夫称,被绑架者系三喜市文史研究室主任张飞宇。案发时,暂住其公寓的张飞宇正在和报案人通电话。其间,报案人突然听到一声撞门的闷响,随后就听到张飞宇惨叫。
目前,分局已经安排警力进行调查。
…………
在市局全媒体指挥中心内,杨好升看完河北区分局上报的案件材料,双眉迅速拧成了“川”字。
在他身旁,付夫眼睛里就像要喷出火来。
“付记者,这伙人显然是冲着你去的!”杨好升将材料递给付夫,低声吼道,“他们要绑架或伤害的很可能就是你——张主任真是运气不好,对方进入时碰到的不是你,而是他……”
闻言,付夫依旧默然不语。
一旁的卢海波插话道:“这个时候搞入室绑架,莫非他们是‘崇天会’派来的?”
“废话!”杨好升很不客气地嚷嚷道,“因为被常主任蹬掉的事,赵光勇一直对付记者怀恨在心。这次选择在三喜市搞事,不就因为这个?也许,现在赵光勇觉得胜券在握,想在最后胜利来临前在付记者面前显摆一下,找回一点点心理满足……”
说到这里,杨好升忽然心里一紧。
一种空前的恐惧感,迅速从心中升腾而起。
“等等——选择在这个时候绑架付记者,那是否就意味着,他可能已经掌握了‘加速剂’,准备展开最后行动了?”他自言自语般低吟道。
“完全有这个可能。”付夫终于开了口,“按照赵光勇高傲阴狠而又极度能忍的个性,这混账不等到胜利到来的最后时刻,是不会向我这个情敌显摆的——在这个时候采取行动,摆明了就是要让我见证他的伟大胜利。”
说着,付夫铁青着脸掏出烟盒,给杨好升和卢海波一人递了一根烟。
闻言,杨好升深深吸了一口烟,又盯着眼圈慢慢升腾:“幸好……我们的抓捕行动已经展开。”
言罢,他急急转头,盯着面前的巨大屏幕。
大屏幕上,三个快速移动的箭头正直指祥云山。
“宋指挥长和小孙他们就快就位了。”他低声念叨了一句,又转头对付夫说,“付记者,张主任你暂时不用太担心——等宋指挥长他们抓住赵光勇,自然就会把他救出来。当然,我们也会同时加派警力加紧调查,确保张主任安全无恙。”
闻言,付夫有些感激地点点头,却又很不客气地接了一句:“飞宇兄被绑架,很可能就是因为我,希望他不会有什么事——现在我更担心的,是赵光勇到底有没有掌握‘加速剂’……”
付夫话一出口,杨好升的面色也跟着一沉:“我担心的也是这个。要是他在被抓前变成‘天人’,宋指挥长他们可就……”
“局长,‘召唤恶魔’又出现了!”杨好升话还没说完,一个年轻民警就冲了进来。
奔到近前,年轻民警气喘吁吁地双手递过一个卷宗。
接过卷宗一看,杨好升双眉不禁一皱。
看到他的表情,付夫和卢海波心里也“咯噔”一紧。
“有多少?”付夫急声问道。
“15分钟前,全市再次发生了系列‘着魔’事件……”杨好升的声音低得仿佛蚊鸣,“一共有……”
说到这里,他突然叹了一口气。
“到底有多少?”付夫急了。
“目前接报的就有60起——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发生的!”杨好升颤声道。
“60起……”卢海波双眼瞪成了铜铃。
付夫则狠狠说道:“看来,赵光勇真有大动作了!”
“杨局,咱们现在怎么办?”卢海波急声问道。
“挫败赵光勇的最大希望,就在宋指挥长他们身上!”杨好升沉声说道,“目前,我们这边必须最大可能地为他们提供保障支援,同时稳住主城治安局面,防止社会秩序动荡,让‘崇天会’有机可乘。”
言罢,杨好升对年轻民警说:“立即电告全市‘联防网格’,让他们加强巡防值守;告诉网监,让他们加快对‘咒语’传播源的封杀力度,务必在今天天亮前封堵全部网络传播源!”
“是!”年轻民警应了一声,转身急急跑开了。
杨好升皱眉沉吟片刻,忽然又厉声喊道:“回来!”
“是!”年轻民警“腾”地定住了身形。
“通知主城分局各直属队及各派出所:除值班人员外,其余民警、协警全部下沉‘联防网格’,同时发动有能力有意愿的群众广泛参与,打一场防控‘着魔者’的人民战争!”
“是——打一场防控‘着魔者’的人民战争!”年轻民警激情洋溢地重复了一遍,再次转身跑开。
看到杨好升镇定严谨地临阵指挥,付夫心里点了一个大大的赞。
“杨局果然……”他正准备巴结一句,衣兜里忽然一阵震动。
他的手机响了。
九十五.
听到手机铃声的一瞬间,付夫条件反射般将手伸进了裤兜。
掏出手机一看,发现是一个陌生号码发来的图片信息。
“这个时候来电话,莫非又是搞推销的?”付夫心里念叨了一句,正欲把手机放回裤兜,忽然想起自己使用的是特制保密手机,只有专案组成员才知道手机号码。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付夫又叽歪了一句,犹豫着点开图片信息。
就在图片点开的一瞬间,他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条信息由两幅照片和一些文字组成。
第一幅照片里站着一个女人。
就见这女人身材高挑,蓄着一头波浪卷长发,肤白唇红、柳眉纤细。
这个女人的两条玉臂,正搀扶着一个双手被反绑、脸上布满淤青的男人。
看到二人的脸,付夫心里又是一紧。
照片上的女人,正是失踪已久的常瑞婷。
而男人,是刚被绑架的张飞宇。
图片下,还有三行文字信息。
第一行信息是:“付记者,如果你顾及他们的安全,就请不要声张,立即到祥云山祥云金矿旧场区宿舍来。记住,只能你一个人来!”
第二行信息是:“如果大记者不敢来,也没什么——我倒是很乐意在‘天人’即将到来的前夕,提前‘净化’这些可怜的孩子。如果你通知高安办和警察,对这些孩子的‘净化’就会提前。”
第三行信息是:“你应该已经猜到我是谁了吧?好了,我就不做自我介绍了。请你记住,我们之间的对决——不管是‘召唤恶魔’还是小婷——我都会是胜利者。”
文字下,紧跟着是第二幅照片。
照片上,一群八九岁大的孩子满脸泪痕,正惊恐地盯着画面右下角。
一只白嫩的男人的手,有些突兀地伸进画面右下角。
而那只手里,正握着一支录音笔;那只手的大拇指,就按在录音笔的“播放”键上。
看到录音笔,付夫立即明白了什么。
他的手开始轻轻颤抖,以至于从裤兜里掏烟的时候差点握不稳烟盒。
豆大的冷汗,也从他额头上冒出来,很快就在鬓角汇集成了一条小溪。
有那么一两秒,他的脑子极其罕见的一片空白。
当颤抖的手将烟放进嘴里,又同样颤抖地将打火机递到面前,点燃——浓烈的烟草气息瞬间溢满了他的鼻孔。
直到这时,付夫的头脑才略微冷静下来。
“这混账,竟用女人和孩子来要挟我!”他狠狠地喷出一口烟,转头看了看身旁正在忙碌的杨好升等人。
须发皆白的老局长,正双眉紧锁地注视着指挥中心的大屏幕——屏幕上,代表抓捕力量的红色箭头兵锋直逼祥云山。
盯着杨好升全神贯注的脸,有那么一瞬间,付夫心里竟然有些犹豫。
他万分确定,战友们一定会坚定不移地执行抓捕方案。
然而,他不能确定的是,等待战友们的,到底是一场光荣的胜利,还是一个早已预设好的陷阱?
“妈的,赵光勇一定是从飞宇兄那里得到了我的手机号码——从他发来的信息上看,他的确就藏身在祥云山的旧金矿。”付夫在心里对自己说,“现在,宋指挥长他们即将进入抓捕位置——我是等他们抓住赵光勇、解救出小婷和飞宇兄凯旋归来,还是如他所愿单刀赴会?”
想到这里,他抬起手,又深深吸了一口烟。
当烟雾从他口鼻里慢慢喷出,随即又在指挥中心里慢慢飘荡开来,付夫的心绪渐渐收紧。
“自从参与调查以来,我一直被他牵着鼻子走——我还从来没碰到这样不好应付的对手。”
“现在,赵光勇既然明目张胆地给我发来‘邀请’,而且还在‘邀请’里明明白白地告诉我‘天人’‘即将到来’,那也就说明,这货真的已经找到了向‘天人’进化的‘加速剂’。”
“如果这个推测成立,那么我们无疑就会更加被动——从宋领导和孙队的角度来讲,他们很可能会遭遇‘天人’,等待他们的必将是一场生死未卜的血战;从杨局的角度来讲,今天发生的大规模‘着魔者’袭击事件,必定会引爆公众心理上积蓄的恐惧情绪。而‘天人’的出现,无疑将会把这种恐惧转化为盲目而狂热的崇拜……到那时候,要控制住局面就更难了。”
“从我个人的角度来讲,不管我去不去,恐怕都会成为赵光勇重点攻击的目标。更何况,自己心爱的女人、最好的朋友和那么多年幼的人质都在他手里——如果因为我不去让他们受到伤害,那不就成了我的责任?”
“妈的,既然如此,那我就该男人一点,去会一会这个‘先知’。”
…………
想到这里,付夫指尖的烟已经燃到了过滤嘴。
他将烟蒂插进烟灰缸,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杨好升和卢海波。
那一瞬间,他深邃的眸子里竟然涌出了浓浓的不舍。
“再见了,朋友们。”他在心里放声高呼。
随后,他理了理自己的挎包,悄悄移动到了大门前,而后灵巧地一闪身,钻出了门。
4月19日凌晨2点52分,一辆出租车安静地奔出三喜市主城,朝在西面的祥云山飞驰而去。
车上,付夫又一次掏出手机,重新点开了图片信息,提取出发送信息的手机号码。
点燃一根烟,付夫拨通了那个号码。
“嘟——”
“嘟——”
“嘟——”
在绵长枯燥的接通提示音后,电话接通了。
“喂?”听筒里,传来了一个低沉而富有磁行的男音。
“你就是赵光勇吧?”付夫冷笑着说,“我是付夫——现在,我来找你了。”
“呵呵,付夫小弟弟,你愿来了?”赵光勇的声音风平浪静,却透着一点淡淡的醋意,“看来,小婷真的很了解你——她跟我说过,看到那两幅照片,你一定会来。”
“废话少说。”付夫冷声道,“等会见面再找你算账,情敌!”
“行啊,我就在这里等你。”赵光勇也冷笑起来,“那就等会见了,情敌。”
大伙儿新年快乐啊,这段时间我工作忙得飞起,因此更新慢了很久,看到大伙儿依旧是一如既往地支持付夫,我很开心也很感动,在这里祝各位书友新年快乐,今天也多更新了一些,下次有空我会继续多更新的。
还有就是有朋友在问《归家》剩下部分的事,我再解释一下,等《降魔》全部更新之后,我一定会继续更新《归家》剩下的部分,大伙儿就等着瞧好吧。
九十六.
四十五分钟后,在被黑暗笼罩的大地和墨蓝色天空的交界处,出现了一片绵延起伏的山的轮廓。
祥云山就快到了。
和赵光勇通过电话后,付夫一直窝在出租车座椅里猛吸着烟。
对这个大半夜往僻静山区跑的男人,出租车驾驶员一开始很提防,说什么也不愿意拉他,好像生怕半道里就会冲出一伙人来,和车里这家伙里应外合做掉自己。一直到付夫铁青着脸亮出记者证,并表示加一百元车费,他才有些悻悻地答应。
现在,看到即将到达目的地,驾驶员的情绪才渐渐放松。
“记者同志,你大半夜跑山里做什么?”他开始有一句没一句地聊天,“话说这黑漆漆的大山里,人花花都见不到一个,莫非你跑这来会女网友?”
面对这样的搭讪,付夫本不愿意搭理,却又架不住名记者“自来熟”的本能,随口应付了一句:“我来救人。”
听到这话,驾驶员被撩起了兴趣:“哟,救人啊——这又是一个大新闻吧?”
“对。”付夫挤出这个字,就转头盯着车窗外墨蓝色的天空,不言语了。
付夫的冷淡,驾驶员并没有察觉到。
就见他也点燃一根烟,絮絮叨叨唠起了嗑——
“记者同志,刚才我从车载无线电里听到其他的哥在神侃,说什么哪里哪里又发现了‘狂犬病人’,还杀了不少人——这事你知道么?”
“这两天城里真是不太平啊——话说从14号开始,这都是第几次‘人咬人’了?这些‘病人’到底是怎么被传染的,你知道不?”
“现在可是人人自危啊。昨天,我停下车吃盒饭,一伙老头老太太突然窜到我车前,往车里扔下一把传单就跑。我拿起来一看,差点把我给气乐了——你猜怎么着,传单上竟然说‘世界末日’就要来了,让我们跟着他们信什么‘天人’……你说,这都21世纪了,还传播这种封建迷信,这不是逗么?”
…………
“不过话说回来,现在身边说不定什么时候就会冒出个‘狂犬病人’,咱还是得有点准备啊。老话说得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
说着,驾驶员空出左手,将手朝驾驶座下一摸,就掏出了一根直径八九厘米的钢管——钢管一头,还用胶布严严实实地绑上了一个巨大的螺栓,俨然成了一把简易版的中世纪战锤。
“瞧瞧,厉害吧。”举着“战锤”在付夫眼前晃了晃,驾驶员有些显摆地说,“要是有‘病人’想咬我,就让他‘咬不了兜着走’……”
听着驾驶员的瞎叨叨,心烦意乱的付夫依旧在仰望星空。
“记者同志,我问你个问题啊。”驾驶员却毫不介意,继续巴拉巴拉,“要是你在乎的人变成了‘狂犬病人’,你会不会把他敲掉?”
说着,他又晃了晃手里的“战锤”。
闻言,付夫这才转过头,冷冷挤出了一句话:“你会怎么做呢?”
驾驶员“呵呵”一乐,将“战锤”塞回驾驶座下,忽然用一种很严肃的语气说:“如果我老婆孩子要咬我,我就把这一百六十斤全喂给他们……我是人啊,如果连自己老婆孩子都下得去手,我他妈不也成‘狂犬’了么?”
听到这话,付夫心里轻轻一颤。
他掏出一根烟,轻轻递到驾驶员身后,又同样轻轻地拍了拍他的肩。
“哟,谢谢了您嘞。”驾驶员接过烟正欲点燃,忽然“咦”了一声。
就见汽车前方,远远出现了一道检查哨。
定睛一看,就见检查哨前站着一名配备了79式微型冲锋枪的制服民警,后面还有两个紧握95式突击步枪的武警。
“封锁已经开始了?”付夫一怔,抬手看了看表——这时已经是4月19日凌晨3点48分,距封锁和搜捕祥云山区的命令下达已经过去一个小时。
见到来车,制服民警抬手示意停车。
原本正在巴拉巴拉的驾驶员,急急抬脚踩下了刹车。
制服民警抵近车门,敬了个礼:“奉上级命令,对本路段进行暂时交通管制——我们要检查一下你们的证件,还有,你们这是要到哪?”
驾驶员一怔,转过头瞥了付夫一眼。
付夫铁青着脸打开车门,钻出了汽车,又掏出记者证递给了民警:“同志,我是‘召唤恶魔’系列案件专案组成员,现在要到祥云山行动现场跑到一趟……”
闻言,制服民警一愣,旋即抬眼看了看付夫,又仔细瞧了瞧记者证。
“你就是‘降魔记者’?”民警低声念叨了一句,“没想到这么年轻……”
说着,他将记者证还给付夫,又凑到付夫耳旁低声说:“付记者,市局刚来命令,祥云山有重要行动,所有进出山道路全部管制,来往车辆只许进不许出……我知道你是专案组成员,因此放你进去,但请你一定在半小时内出来。”
“这我知道——你们杨局开部署会的时候,我也在场。”付夫笑了笑,“刚才有车队进去过吗?”
“嗯。”民警眯缝着眼点点头,“刚才30来辆各型汽车已经通过,现在正朝目标区域集结……至于他们要做什么,我这一级并不清楚。”
“知道了,谢谢你,兄弟。”付夫也点点头,转身钻进了出租车。
“记者同志,你真是来报道大新闻的啊。”看到刚才制服警察和付夫的亲热劲,驾驶员一脸忐忑。
付夫强迫自己笑了笑,低声道:“师傅,祥云山金矿旧矿场宿舍——那里好像已经没人住了,但是据说公路还能通,请你快一点。”
驾驶员“哦”了一声,急急踩下了汽车油门。
…………
接下来十分钟,出租车顺着年久失修的矿场公路一路前行。
前方无垠的黑暗间,隐隐约约出现了一片低矮的楼影。
“就到这里吧。”付夫对驾驶员念叨了一句,递上两张百元大钞。
驾驶员接过钞票,一脸狐疑地问道:“记者同志,这黑漆漆的地方,你就一个人?”
“嗯,你快回去吧——再迟点就要封路了。”付夫也不废话,推开车门跳下车来。
“那……你自己小心点。”驾驶员念叨了一句,驾车转头朝来路飞奔。
在渐渐远去的汽车引擎声中,付夫陷入了一片无垠的黑暗。
他点燃一根烟,又掏出了手机,拨通了赵光勇的号码。
电话很快接通了。
“情敌,你到啦?”电话那头,充满磁性而又略带轻蔑的声音响起。
“对,我到了。”
九十七.
4月19日凌晨4点,付夫来到了赵光勇要求的见面地点——祥云山国营金矿宿舍。
三栋计划经济时期存留下来的老旧宿舍楼,在星光下安静地耸立,如同迟暮的老人仰望着满天繁星。
黑漆漆的楼影深不可测,见不到一盏灯。
抽了小半根烟,付夫犹豫着掏出手机,正欲给赵光勇再打个电话。
这时,黑暗里忽然传来一声轻唤:“付记者,请这边走!”
那声音虽然不大,语气也极其恭敬,但是在这万籁俱静的暗夜里突然响起,还是着实吓了付夫一跳。
他掐了烟,循声望去。
就见一个不知从什么地方钻出来的年轻人,正朝自己快步奔来。
盯着那一身白衣的年轻人,付夫心里又开始三八:这货半夜三更躲深山老林里就算了,还他妈穿个一身白,怎么看都像是一夜游的幽灵……
付夫心里胡诌诌间,年轻人已经奔到近前。
“付记者,不好意思久等了。”年轻人朝付夫略略一欠身,很郑重地说,“‘先知’已经恭候多时了。”
“你是来接我的?”付夫一愣,心里继续三八,“我还以为,这里会有一堆‘崇天会’喽啰提着砍刀钢管等着我,没曾想竟只有一个白衣少年……”
“付记者,请这边走。”白衣人又冲付夫欠了欠身,转身朝前方黑漆漆的宿舍楼一指。
“你们全躲在那?”付夫磨蹭着打开手机电筒,一边走一边故作惊讶地问,“这里面不是没人么?”
白衣人笑而不答,径直引着付夫朝前走。
来到宿舍楼脚下,他转身朝地上又一指,笑道:“付记者,请。”
付夫一愣,这才借着手机电筒看清,矿区宿舍楼脚下,一个已经生锈的下水道窨井盖已经被打开,不知道多少年没用过的简易下水道口就像一张血盆大口,正等着自己这道美味佳肴钻进去。
“付记者,我在前面引路,请小心脚下。”白衣人又一欠身,很绅士地做了一个“请”的动作。
“妈的,我就说地面排查的时候怎么一点线索也找不到,赵光勇和他的党羽竟然藏在这下面……”付夫心里琢磨着,开始试图套白衣人的话,“原来你们藏在这里面?这里就是你们的大本营?”
“告诉你也无妨。”白衣人转过头笑了笑,轻声道:“‘先知’让‘信友’们挖掘了三条地下交通壕,将旧下水道和废弃矿区连接了起来,又把这里作为我们‘崇天会’的‘圣堂’,也就是‘先知’驻节之处。”
“还‘驻节’……赵光勇还真把自己当王了。”付夫心里叽歪了一句,又问道,“话说你们‘先知’也在这?”
“正是。”白衣人头也不回地说,“正是‘先知’让我来接你去见他的。”
“除了我,你们‘先知’还请了谁?”付夫点燃了一根烟,又问。
“付记者想必已经知道了,常小姐和张先生也在这里。”白衣人声音依旧平静。
“小瘪三,还敢跟我扮酷。”付夫心里一声冷笑,冷不丁冒出一句话,“李盼盼也在这吧?”
闻言,白衣人的脚步顿了顿,旋即又健步如飞起来。
“付记者,看来你知道的比我们想象的要多——没错,李小姐的确在‘圣堂’。”他说着,脚下又快了三五分。
“那……”付夫开口还想再问。
闻声,白衣人急急转过身,抬手止住了付夫:“付记者,其他的不便再多说——等会‘先知’会亲自跟你会面,你有什么可以问他。”
看到白衣少年生怕说错话的表情,付夫苦笑了一下,不再言语了。
接下来十一二分钟,付夫跟着白衣少年一直在仿佛永无尽头的简易下水道里穿梭。
走着走着,付夫就觉眼前一亮,周围也赫然开朗起来。
就见原本拥挤狭窄的下水道,忽然变成了高约三米、宽达两米、上下左右都布满了钢铁支柱的矿道。
“已经进入矿区深处了。”盯着能容两个成年男人并肩通过的矿道,付夫心里念叨了两句,脚下也加了力道。
随着矿道不断深入,洞壁两侧也开始出现一些应急灯甚至是火把。
一些神情安详、穿着普通的男男女女,不断和二人擦肩而过。
每当有旁人经过,都会向白衣人弯腰行礼。白衣人则很有派地点头示意。
“哟,这货好像在‘崇天会’里的级别还比较高。”付夫心里叨叨道,忍不住又问,“这些人都是‘信友’?”
“对。”白衣人依旧埋头疾走,“前面就是我们的‘圣堂’——从昨天开始,就已经有大批‘信友’在此聚集,等着‘天人’驾临。”
三五分钟后,面前的矿道更加开阔,洞壁两侧安装的照明灯也越发明亮。
付夫抬起眼,眯缝着眼朝矿道另一头望了望——矿道另一端灯光通明,一圈应急灯围绕着一道高约三米的椭圆形石洞门,远远看去就像是乡村游乐场里花哨俗气的鬼屋入口。
而在矿道两侧,出现了一些身穿白袍、笔直站立的壮汉。
“‘先知’就在前面。”白衣人转头对付夫说。
见到白衣人和付夫,一个壮汉高声喊道:“‘门徒’回来了!”
“‘门徒’回来了!”
“‘门徒’回来了!”
…………
后面的壮汉也相继扯开嗓子吼道。
“妈的,这排场还真有些……邪教的味道。”付夫注视着着这一切,表面上镇静稳重,内心却又开始三八,“原来这小子就是谢秀碧提到的‘门徒’,难怪这么大派头。”
很快,二人来到了石洞门口。
就见洞门两侧,各有两名白袍大汉肃立。
“‘门徒’,您回来了。”大汉朝少年欠身行礼。
“嗯。”少年很有逼格地点点头,转身指了指付夫,“这位是‘先知’的客人,请二位‘信友’替他‘净身’。”
“‘净身’?”付夫心里一紧,“莫不是要把我的命根子给……”
白衣少年笑了笑:“付记者莫慌,我们所说的‘净身’就是搜个身——请别介意,这是为了‘先知’和‘信友’的安全。”
闻言,付夫“哦”了一声,很配合地取下随身挎包,又平举起双臂,像接受安检一样等着被人搜身。
两个大汉立即凑过来,一个对付夫搜了身,另一个则把他挎包里的东西全倒了出来,一件一件进行了检查。
搜身的大汉很快就完了事,起身对白衣少年说:“没问题。”
检查挎包的大汉则“咦”了一声,有些不解地抬起头,盯着付夫问:“你不是记者么?怎么身上没有相机?”
闻言,付夫“扑哧”一声乐了:“这位大哥,你不知道现在国产手机用的都是徕卡镜头么?我干嘛还要背相机?”
听到这话,大汉“哼”了一声,将挎包还给了付夫。
“没问题就好——付记者莫要介意。”白衣少年浅浅一笑,朝面前的洞门一指,“请。”
付夫很傲娇地扬了扬眉毛,大步迈过了洞门。
九十八.
“轰——”面前一阵强烈的光芒,如瀑布般倾泻而来。
付夫不由得眯缝起眼。
等双眼适应了突然而至的强烈光芒,他才发现自己已然置身于一个石洞。
这石洞挺大,大约有三千平方米。洞室内的砂岩地面坑坑洼洼,周围岩壁上布满了人工开凿的痕迹。
“这里是以前金矿开采过后留下的旧矿洞吧。”付夫琢磨着,脚步也不由得慢下来。
洞室内,聚集了大约三百号人。
人群里,有的身穿白衣少年的同款白袍,有的则穿着普通便装,他们的动作却整齐划一——人群全都面朝另一侧,端端正正站得笔直。
在这些人前方,有一个略微高出地面的岩架。
岩架上,正站着一女一男。
当目光从这二人身上扫过,付夫的心登时一紧。
岩架上的男人身材高大、相貌英俊,穿着一身白得没有一点瑕疵的中山服。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付夫依旧立即就认出了男人——那正是几天来自己不断寻找、已经深深烙印于心的赵光勇!
而站在他旁边的女人,身材高挑、波浪卷长发很随意地披散在肩头,白皙脸上红唇如火,一种足以让小男生跪舔的成熟智慧的美扑面而来。
看着那女人,付夫压抑已久的情绪,瞬间如火山般喷发。
那正是在抓捕赵光勇时失踪的常瑞婷!
“小婷,我终于找到你了!”嚷嚷完这句,他已经拔腿朝岩架冲去。
付夫喊声响起之际,洞室内的众“信友”一惊,竞相转头朝付夫观望。
片刻惊诧后,一个头领摸样的白袍大汉大呼道:“大胆!‘先知’座下竟敢放肆,快拦住他——”
八九个白袍壮汉立即朝付夫围了过来。
这时,岩架上的赵光勇朗声喝道:“不得无礼——请他过来。”
闻令,原本摩拳擦掌的壮汉们只得悻悻地退下。原本密集肃立的人群也自觉朝两边分开,为付夫让开一条通道。
一转眼,付夫已经冲上了岩架。
见付夫冲到近前,赵光勇微笑着伸出手,轻声寒暄道:“付记者,我在这里恭候多时了……”
付夫却并没给他面子。
他径直和赵光勇擦肩而过,三步并作两步奔向常瑞婷。
奔到女人面前,付夫也没有停顿,而是直接张开双臂,把女人紧紧抱进怀里。
“小婷,我终于找到你了。”他重复了之前的话,把头埋进爱人肩头。
“胖猫,我就知道你会来的。”常瑞婷轻抚付夫短得扎手的头发,一双凤眼里溢满柔情。
“飞宇兄呢?”付夫抬起头,急声问道。
“被关在山墙后面。”常瑞婷朝石洞另一侧抬抬眼,“他们不知道从哪弄来了一个铁笼子,张主任就被关在那。”
“你也被关在笼子里?”付夫又问。
“没。”常瑞婷摇了摇头,“我一直被关在矿场宿舍——自从在美国被俘后,我就被软禁起来了。不过,他说对我还算客气……”
闻言,付夫好像松了一口气,重新把头埋进常瑞婷怀里。
接下来三十秒,这对久别重逢的爱人就这样紧紧相拥,旁若无人。
见两人你侬我侬、压根没有要分开的意思,一旁的赵光勇脸上好像有点挂不住,于是笑着插话道:“付记者,你果然是性情中人……”
却不想,他话还没说完,付夫猛地转过头喝道:“赵光勇!你叽歪个锤子啊,没看见我正忙着么?”
赵光勇登时一愣,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
岩架下的众“信友”见势,立即暴怒地嚷嚷起来:“竟敢对‘先知’无礼——这就做了他!”
“算啦,他们小别胜新婚,就让他们再卿卿我我片刻,无妨!”赵光勇朝众人喊了一句,装作很大度地退到一旁。
为啥说他是“装作”?
因为他刚才劝住信徒的语气里,已经溢满了满满的恨意。
面对义愤填膺的人群,付夫轻轻哼了一声,转身继续搂住常瑞婷:“这些天,你到底怎么了?可把我的小心肝给担心坏了。”
闻言,常瑞婷脸上略略一紧,低声道:“在丘吉尔镇进行抓捕时,我们中了埋伏。”
“我知道,老宋都给我说了。”付夫憨笑,“你没事就好。”
“我没事,可是我的弟兄们都……”常瑞婷面无表情地说,一双明眸却荡起水波。
“哦?抓捕小组除了你竟然都……”付夫闻言一惊,下意识地转头瞄了一眼不远处的赵光勇,低声道,“他竟比你们高安办还能算计?”
常瑞婷轻轻摇了摇头,用同样低沉的声音说:“不是他比我们能算计,而是他抓住了我的弱点。”
“你的弱点?”付夫又是一惊——他实在想象不出,自己面前这个坚强、智慧而又隐忍的女人,到底能有什么弱点。
“对。”常瑞婷苦笑了一下,“当时,我们和联邦调查局进行了分工——按照国际‘特别事物调查公约’,赵光勇案件的管辖权归我们,因此,联邦调查局特工负责封锁机场和提供外围支援,我和4名‘黑衣人’负责具体抓捕。行动开始后,一切顺利。我们顺利潜入机场,并控制了准备接应赵光勇的小型飞机。却不想……”
“却不想,我早就在机场周围部署了‘秘密武器’。”一声充满轻蔑的冷笑响起。
付夫转过头,满眼厌恶地盯着赵光勇。
“你这个败类!”常瑞婷厉声呵斥道,“你的‘秘密武器’就是……”
说到这里,她眼圈一红,挤出了后面两个字:“孩子。”
九十九.
“孩子?”付夫一怔,突然明白了什么。
他转过头对常瑞婷说:“瑞克神父在高安办的调查报告里说过,在通往外界的公路被国民警卫队封锁前,花山镇居民曾试图用镇中学的校车把未成年人送出去。后来,这辆满载少年儿童的校车却不知所踪……后来,北美联合防空联合防空司令部就对花山镇发动了‘彻底清理’,以至于你们和联邦调查局都以为,这些孩子和自己父母一起被‘清理’了。”
“他们并没有被‘清理’,而是被改造成了所谓的‘战神’。”常瑞婷轻声说着,抬起眼盯着一脸微笑的赵光勇,“我们在丘吉尔镇机场遇到的,就是这辆车上的30多名孩子……从7岁到18岁的孩子!”
言罢,她冷冷地看着赵光用,一双明眸里却仿佛有火焰燃烧。
“亲爱的,别这么看着我。”赵光勇冷笑着耸耸肩,“你和你的部下全副武装,如果你一声令下,甭说30个孩子,就算是300个也未必能近得了你们的身……但面对这些幼年的‘战神’,你却没有下令开火,最后才导致部下被蜂拥而上的‘战神’生吞活剥——你说说,他们的死,到底该算在谁头上?”
闻言,常瑞婷睫毛轻轻一抖。
盯着赵光勇志得意满的表情,付夫有些看不下去了,于是插话道:“赵博士,我怎么觉着,你的脸皮跟我一样厚?不,比我还厚!”
听见付夫主动说了话,赵光勇这才略略转头,浅笑道:“付记者,你终于肯搭理我啦——之前那帮小的眼神不好,竟然错把张主任认成了你,实在是不好意思。”
说着,他缓步上前,朝付夫伸出了手。
付夫也伸出了手,却并没跟他握手,而是掏出一根烟点燃,又和着烟雾朝赵光勇喷出了四个字:“你好,前辈。”
面对付夫挑衅的眼神,赵光勇笑容依旧,眼里却掠过一丝阴狠。
“呵呵。”他尬笑了一下,放下手,“付记者,我这次请你来,你知道为什么吗?”
“你那点小肚鸡肠,我还能猜不出来?”付夫冷笑道,“我可是认认真真研究过你的履历,发现你这人心高气傲却又异常小气。你这辈子一直顺风顺水,除了……”
说着,他做出一个很做作的表情,转头朝常瑞婷挤挤眼,“除了——在心爱的女人这个问题上,你没能如愿之外……”
言罢,付夫脸上浮出了招牌式的嬉皮笑脸,重新转头盯着赵光勇:“因此,你在这个时候找我来,就是想让我亲眼见到你成为‘天人’、然后再统治世界的壮举吧?设计这么老套的剧情,你不过就是想借此满足一下自己小小的报复心理。”
“让你看着?”赵光勇乐了,“付记者,你可是‘惊魂净化’的关键环节——怎么能让你就这么‘看着’?”
“我……‘关键环节’?”付夫一怔,“赵博士,你这是什么意思?”
“什么意思?”这次轮到赵光勇冷笑了,“等你见过一个人,你就知道什么意思了。”
这时,之前领付夫过来的白衣少年急急奔上岩架,快步凑到赵光勇耳旁:“‘先知’,‘异端’已经到宿舍了。”
“好吧。”赵光勇浅笑道,抬头盯着付夫和常瑞婷说,“在见这个人之前,我想先请二位看一出好戏。”
说着,赵光勇转过身,朝身旁敬立的白衣少年摆摆手:“把设备取来。”
少年心领神会地退下岩架,扒拉开人群奔出洞室。
少顷,他重新钻进石洞。
这次,他手里多了一台笔记本电脑。
重新来到三人面前,白衣少年打开电脑,又用白葱般的手指在键盘上急速敲击起来。
片刻后,他抽身站起,毕恭毕敬地对赵光勇说:“‘先知’,成了。”
就见电脑屏幕上,出现了两幅黑色相间的夜视监控画面。
第一幅画面是从高处俯瞰的全景——画面上,一大片山影就如泰坦巨人的臂膀,将脚下散步的八九座老楼揽入怀中。
第二幅画面则是近景——画面上,老楼以及楼前的水泥坝子尽收眼底。
“这里不是……矿工宿舍吗?”付夫一怔,好像明白了点什么。
他急急抬手看了看表:时间已经来到了4月19日凌晨4点30分。
“莫非……这里真是一个陷阱?”他心里默念道。
付夫正琢磨间,画面里左下角的灌木丛里,突然钻出了一个人影。
那是一个身高体壮的男人。他头上套着一个只能看见口鼻眼的软布头套,穿一身没有任何徽记的连体特战作训服,因为夜视镜头色调的关系,并不能看清衣服颜色。他腰间,挂着一把92式军用手枪,6枚手雷和一把亮银色的博伊猎刀。
他头上,戴了一个全封闭式耳罩——那是高安办用来阻隔“咒语”的装备。
而他手中,正紧握着一把95式突击步枪。
看到男人的打扮,付夫和常瑞婷同时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是……你们的黑衣人?”付夫对常瑞婷颤声说。
常瑞婷绷着脸点点头。
“果然,是老宋的人到了!”付夫心里一阵发紧,“赵光勇说让我们看‘好戏’,莫非是要……”
话说到一半,付夫突然停住了。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忽然溢满了他的身心。
他只能圆瞪着眼,紧紧盯着电脑显示器。
就见那黑衣人猫着腰,平端着95式突击步枪,正以极其专业的姿势观察周围环境。
“他在侦查。”常瑞婷的声音有些干涩。
确认周围没有异样后,黑衣人一手举枪瞄准,一手举过头顶,用力朝下一挥。
灌木丛里旋即钻出了另一个黑衣人,然后是第二个、第三个……
三五秒间,大约200名黑衣人出现在画面中。
他们以战术小组为单位,彼此掩护着朝矿工宿舍靠近。
盯着训练有素的黑衣人,赵光勇嘴角浮出了一丝冷峻的笑容:“无信仰的异端们,今天,就让你们化作血色的玫瑰,用来祭祀伟大的‘天人’吧。”
说完这句话,他对白衣少年轻声道:“召唤‘战神’!”
与此同时,付夫赫然一声大呼:“有埋伏,快跑!”
一百.
付夫喊声响起之际,全景画面上突然一阵骚动。
就见画面边缘的灌木丛和树林里,突然冲出了大批闪动的人影。
“‘着魔者’——快拉火线!”常瑞婷惊声低吼道。
“着魔者”出现的一瞬间,位于画面中央的黑衣人立即做出了反应。
位于最外侧的一圈黑衣人迅速开火,同时全员迅速收拢队形,形成了三个彼此错锋交叉的同心圆。
瞬息之间,变阵完成——全体黑衣人的火力得以开放。
全景图上,正圆形的防御阵型仿佛一颗深色的太阳,不断喷射出炽热的灰白色的烈焰,不断舔舐着如江海潮涌般奔腾而来的“着魔者”的生命。
看到部下们迅速拉开“火线”,常瑞婷的表情这才略略疏解。
从近景画面上可以看出,黑衣人的射击保持了极高的精准度——从静默的画面中可以看出,在急速射击的过程中,阵型中激射而出的弹道轨迹,并没有直奔“着魔者”的要害部分,而是瞄准了“着魔者”的肩部和腿脚,以击伤的方式迟滞对方的攻击。
看到千钧一发之际,黑衣人依旧保持了对使用暴力的克制,付夫心里不禁升腾起一阵浓浓暖意。
前排的数十名“着魔者”很快被击倒;而更多的则踩着他们的身体前仆后继。
大约八九秒后,原本相隔三百余米的双方就已经抵进到了50米内。
“快解除武力限度管制!”常瑞婷颤声说道。
突然,防御阵型外围瞬间绽放出十余朵绚烂的火焰之火。
“手雷!”付夫惊呼道。
赫然升腾的火焰瞬间吞没了冲在前面的数十名“着魔者”。
看到黑衣人下了杀手,付夫一脸惊恐地转过头。
身旁,常瑞婷柳眉紧蹙,一张俏脸上战云密布。
她显然也察觉到付夫的眼神,低声道:“如果不解除对使用暴力的限制,这队弟兄就会全灭。”
听到恋人的话,付夫心里的情绪有些复杂。
他沉默着转过头,继续盯着笔记本电脑。
就见后面的“着魔者”直接冲过浓烟与烈火,张牙舞爪地扑向战阵。
盯着危机万分的战局,常瑞婷表情依旧冷峻,烈焰般的红唇间挤出四个字:“前出防御。”
就仿佛听见她的话一般,组成阵列外侧同心圆的黑衣人竞相前出,朝已冲到面前的“着魔者”发动了面对面的冲锋。
从近景画面可以看出,最外侧的黑衣人已经拔出了他们标志性的亮银色近战冷兵,竞相杀入敌群,在夜色中划出道道暗夜流星般的银光,所过之处激起一片黑血。
依旧维持着内侧两个同心圆的黑衣人,则继续保持射击频率,以密集的火力和极高的精度掩护投入近战的战友。
而他们射击和砍刺的部位,又重新变成了非致命部位。
在“冰与火”的交织下,冲到圆阵近前的“着魔者”就如同被烈火炙烤的水滴,迅速被组织严密的黑衣人各个击破。
大约八九分钟,近千名“着魔者”被消灭,其间大部分是因遭受了非致命伤倒地。
无一伤亡的黑衣人迅速重整队形,继续朝矿场宿舍楼推进。
“黑衣人果然训练有素。”看到战局初定,付夫悬着的一颗心这才放下。
而常瑞婷紧锁的双眉却并没有丝毫舒展。
她盯着一旁的赵光勇,冷声低吟道:“还没完。”
闻言,一旁始终眯缝着眼观战的赵光勇,忽然笑了。
“亲爱的,你的部下很能打啊。”他语带戏谑地说,“不知道当初你没能解决的难题,他们这次能不能给出正确的答案。”
听到他这句话,付夫和常瑞婷同时一愣。
“我没有解决的难题……”常瑞婷重复了一遍赵光勇的话,心里忽然一阵发紧,“赵光勇,莫非你又要……”
“对。”不等她说完,赵光勇冷笑着插话道,“用在你身上的‘秘密武器’,我也给他们准备了一份……”
说着,他转头对白衣少年说:“小李,动手吧。”
白衣少年点点头,从宽大的衣服里掏出一台步话机,低声道:“出动‘小天使’。”
“‘小天使’……?”付夫颤声念叨着这三个字,忽然就像明白了什么,抬头朝赵光勇大喊,“姓赵的,你他妈又像……”
不等付夫把话说完,赵光勇忽然耸了耸肩,挤出一个云淡风轻的表情:“付记者,可别说得我像是在害人——我只是在‘净化’……”
“啪!”一声清脆的肉响忽起。
赵光勇的头猛地一歪,旋即后退了两步,抬起右手捂住脸,眼睛里溢满了惊异。
在他面前,常瑞婷还保持着扇他耳光的姿势。
“‘先知’!”岩架下的众“信友”见势,立即嚷嚷起来。
一群白袍大汉立即围了过来,按住了付夫和常瑞婷。
“亲爱的,你还是这么不温柔。”赵光勇揉了揉被打红的脸,声音依旧是云淡风轻。
说着,他转向付夫低语道:“付记者,请睁大双眼——刚才我说的好戏,就要开始了。”
言罢,他转头重新盯着笔记本电脑。
电脑显示屏上,全景画面边缘的树丛里,又一大群白色人影正如潮水般涌出。
大伙儿新年第二更到,今天付夫又加更了一些。希望大伙儿都能喜欢。
大伙儿,稿子老传不上来,这段时间我忙得住办公室,也没太多时间慢慢理敏感词,抱歉了啊。
大伙,从2018年1月1日一直到现在,通过这个帖子付夫认识了很多好朋友,不知不觉一路走来,很感谢大伙的支持。近期因剩余的章节始终不能上传,为了让更多同好的朋友看到我的故事,同时也支持付夫继续创作,我把整个系列授权做成了有声连载,大伙可以到喜马拉雅继续支持付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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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么多年了,我分文未取,一直在天涯坚持着,只想讲自己的故事,和大伙相识很开心。这个帖子如果有可能我会继续更新(不要再因为敏感词不让我上传的话),大伙可以私信加我,有事没事常联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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