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六.
迈进领导办公室,“我”立即感到了场长火辣辣的眼神。
根据笔记本记载,这位林场场长名叫王红心。
“李本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见“我”一进门,王红心立即从椅子上蹦起来,吼道。
这时,付夫和康利民才知道,“我”名叫李本信。
“你自己看看,你到林场一年都干了些什么!”王红心说着,将一叠油印的纸张“啪”地扔到李本信面前。
那是林场年度工作记录。
李本信拿起工作记录瞧了瞧,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工作记录资料上,他在过去一年里有178天被记录为“旷工”。本该由他负责收集的林场生物观测站信息和数据,也有很长时间为空白。
“你堂堂一个生物学博士,怎么就做不好连初中生都能完成的工作?”王红心气呼呼地点燃一支烟,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李本信愣愣地站在原地,埋着头,一语不发。
他也想跟王红心解释点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莫非就这么跟领导说,“我”碰到了传说中的山妖,还跟他成了好朋友?
抽着烟,王红心开始语重心长地说:“小李,我是个粗人,高中毕业十七岁就到林区里砍树,后来国家不准砍树了,我就转行当了护林员,就这么一步步踏踏实实、任劳任怨干过来,今天才成了林场领导。你知道我有好羡慕你?今年你还不满30岁,就已经是一个生物学博士了,在我看来,你是咱们林场、不、咱们全县林业系统第一才子!”
王红心喝了口茶,继续说:“你本来在省林业厅的生物研究所工作,可是为了到基层搞研究,自愿到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山区来,我佩服,你知道,我真的很佩服!就因为这,你来咱们林场之后,我给了你政策,给了你照顾,让你有一个人的宿舍住,上下班时间也自己定,每个月还给你增加了伙食补助……你说说,我对你到底怎么样,是不是个只说不做的官僚?”
李本信点点头,继续沉默着。
“小李,我能提供给你的空间都已经给了你,你想搞基层研究,想进山近距离研究动物植物,都可以。但是,你毕竟是咱们林场生物站的职工,你再怎么也得把基本工作完成了,你说是不?像你现在这样,一年有九个月住在山上,该你做的工作全给耽搁了,全得让其他同志帮你做,你以为人家背地里就不说三道四?”王红心继续说道,但是语气里已经没有愤怒,倒更像是长辈在教育不听话的后生。
“我做的事是生物学上的伟大发现——那些人懂个什么,要怎么说都可以。”李本信小声念叨道。
“你说什么?”王红心闻言勃然大怒,一双粗糙的大手使劲往桌面上一拍。
李本信不敢再言语,但是心里依旧很不爽。
这场谈话就这么不欢而散。
从场长办公室出来,李本信立即奔回宿舍,背上包和水壶上了山。
接下来一个月,他天天都和山妖混在一起,过着原始人一样的日子。
其间他记录的文字,不再将山妖称作“山妖”或“灵长目未知生物”,而是给他们取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山神”。
随着了解逐步加深,李本信对于山妖的认识也更加深入。
以下是李本信笔记本上记录的研究成果——
“‘山神’这个物种的生存范围,或者说作为高级动物生存所需要的地盘面积很大,就我的观察而言,一个‘山神’个体要吃饱睡好,至少需要八十到一百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或天然草场,也就是说,一只‘山神’要成功生存下来,就至少需要相当于整座将军山面积的庞大生态系统提供支撑。”
“能得出这样的研究结果,让我心里感到很自豪,但是也生出了隐忧。就整个飞仙岭山脉来说,没有人为影响的天然林和天然草场面积约2000平方公里。也就是说,就算‘山神’物种还存在数目不等的族群,族群数量也不会很大。”
“更让我忧心的是,近年来,国家虽然对天然林采伐作出了明文规定,但是在不少林区仍旧有盗伐滥伐现象,这对‘山神’物种的生存造成了很大威胁。”
“作为一个生物研究工作者或者说生态保护工作者,我一定要让‘山神’这个珍稀物种存续下来。”
…………
接下来一年,李本信就这么三天两头往山上跑,对这个未知物种也愈发痴迷。
其间,他也记录了一个神秘的细节。
“前面已经说了,‘山神’的食物来源很广,他从果子树皮到老鼠鱼类基本上都吃,但是我这些年也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每隔一个月,他就会进入将军山主峰的雪山草甸区,凭空消失一段时间。就算跟我一起的时候,他也会这么做,而且根本不跟我打招呼。等一段时间以后,他才会再次出现。”
“有那么一两次,我尝试跟着‘山神’一同进入草甸区,却都被他发现了。看到我跟着他,他会很粗暴地对我怒吼,甚至做出攻击的架势,然后飞快地跑开。这样的表现,说明他的这趟行程很特殊,不希望被身为其他生物的我发现。”
“‘山神’到高山草甸区到底干什么?是寻找异性繁衍生息?还是有其他什么仅仅属于他们这个物种的秘密?”
李本信琢磨着这个事,决心一定要跟着“山神”解开这个秘密。
又是一个月后,李本信算准了日子,又上了山。
和山妖在一起玩了三天,李本信兀自估摸着,“山神”又该进高山草甸了。
果然,第三天夜里,李本信找到了机会。
这天夜里,“山神”和李本信原本已经在一个山洞里睡下了。
李本信一直坚持着没睡着。凌晨,他听到一旁有轻微的响动——“山神”悄悄爬了起来。
李本信悄悄转过身,看到“山神”轻轻迈出洞口,隐没在茫茫的黑夜里。
他随即起身,跟了出去。
来到洞口,“山神”已经撒开了大步,向茫茫黑夜笼罩下的将军山峰顶奔去。
作为“一个卑微的人类”,李本信就算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跟上山神的脚步。
他只能跟随在“山神”的脚印后,一路寻到将军山顶。
三个小时后,就快累得口吐白沫的李本信,沿着时断时续的脚印手脚并用地来到了山顶。
将军山顶上常年积雪,积雪下就是茂盛的草甸。
有了积雪,让李本信的跟踪顺利了不少。
沿着积雪上深深的脚印,他很快就来到了一道巨大的山墙前。
“山神”的脚印,就从雪地上一路延伸进山墙那头。
李本信踌躇了一会,蹑手蹑脚往山墙里面挪过去。
接下来,他看到了又一个注定会铭记一生的景象。
各位文友不好意思哈,今天迟了一点,今天的一章立即奉上。
二十六.
迈进领导办公室,“我”立即感到了场长火辣辣的眼神。
根据笔记本记载,这位林场场长名叫王红心。
“李本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见“我”一进门,王红心立即从椅子上蹦起来,吼道。
这时,付夫和康利民才知道,“我”名叫李本信。
“你自己看看,你到林场一年都干了些什么!”王红心说着,将一叠油印的纸张“啪”地扔到李本信面前。
那是林场年度工作记录。
李本信拿起工作记录瞧了瞧,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工作记录资料上,他在过去一年里有178天被记录为“旷工”。
本该由他负责收集的林场生物观测站信息和数据,也有很长时间为空白。
“你堂堂一个生物学博士,怎么就是做不好一个高中生都能完成的工作?”王红心气呼呼地点燃一支烟,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李本信楞楞地站在原地,埋着头,一语不发。
他也想跟王红心解释点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莫非就这么跟领导说,“我”到山上碰到了传说中的山妖,还跟他成了好朋友?
抽着烟,王红心开始语重心长地说:“小李,我是个粗人,高中毕业十七岁就到林区里砍树,后来国家不准砍树了,我就转行当了护林员,就这么一步步踏踏实实、任劳任怨干过来,今天才成了林场领导。我知道我有好羡慕你?今年你才满30岁,就已经是一个生物学博士了,在我看来,你是咱们林场、不、咱们全县林业系统第一才子!”
王红心喝了口茶,继续说:“你本来在省林业厅的生物研究所工作,可是为了到基层搞研究,自愿到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山区来,我佩服,你知道,我真的很佩服!就因为这,你来咱们林场之后,我给了你政策,给了你照顾,让你有一个人的宿舍住,上下班时间也自己定,每个月还给你增加了些伙食补助……你说说,我对你到底怎么样,是不是个只说不做的官僚?”
李本信点点头,继续沉默着。
“小李,我能提供给你的空间都已经给了你,你想搞基层研究,想进山近距离研究动物植物,都可以,但是,你毕竟是咱们林场生物站的职工,你再怎么也得把基本工作完成了,你说是不?像你现在这样,一年有九个月住在山上,该你做的工作全给耽搁了,全得让其他同志帮你做,你以为人家背地里就不说三道四?”王红心继续说道,但是语气里已经没有愤怒,倒更像是长辈在教育不听话的后生。
“我做的事是生物学上的伟大发现——那些人懂个什么,要怎么说都可以。”李本信小声念叨道。
“你说什么?”王红心勃然大怒,一双粗糙的大手使劲往桌面上一拍。
李本信不敢再言语,但是心里依旧很不爽。
这场谈话就这么不欢而散。
从场长办公室出来,李本信立即奔回宿舍,背上包和水壶又上了山。
接下来一个月,他天天都和山妖混在一起,过着原始人一样的日子。
其间他记录的文字,不再将山妖称作“山妖”或“灵长目未知生物”,而是给他们取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山神”。
随着了解逐步加深,李本信对于山妖的认识也更加深入。
以下是李本信笔记本上记录的研究成果——
“‘山神’这个物种的生存范围,或者说作为高级动物生存所需的地盘面积很大,就我的观察而言,一只该物种个体要吃饱睡好,至少需要八十到一百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或天然草场,也就是说,一只‘山神’要成功生存下来,就至少需要相当于整座将军山面积的庞大生态系统提供支撑。”
“能得出这样的研究结果,让我心里感到很自豪,但是也生出了隐忧。就整个飞仙岭山脉来说,没有人为影响的天然林和天然草场面积约一万平方公里。也就是说,就算‘山神’物种还存在数目不等的族群,族群数量也不会很大。”
“更让我忧心的是,近年来,国家虽然对天然林采伐作出了明文规定,但是在不少林区仍旧有盗伐滥伐现象,这对‘山神’物种的生存造成了很大威胁。”
“作为一个生物研究工作者,或者说生态保护工作者,我一定要让‘山神’这个珍稀物种存续下来。”
…………
接下来一年,李本信就这么三天两头往山上跑,对这个未知物种也愈发痴迷。
其间,他也记录了一个神秘的细节。
“前面已经说了,‘山神’的食物来源很广,他从果子树皮到老鼠鱼类基本上都吃,但是我这些年也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每隔一个月,他就会进入将军山主峰的雪山草甸区,凭空消失一段时间。就算跟我一起的时候,他也会这么做,而且根本不跟我打招呼。等一段时间以后,他才会再次出现。”
“有那么一两次,我尝试跟着‘山神’一同进入草甸区,却都被他发现了。看到我跟着他,他会很粗暴地对我怒吼,甚至做出攻击的架势,然后飞快地跑开。这样的表现,说明他的这趟行程很特殊,不希望被身为其他生物的我发现。”
“‘山神’到高山草甸区到底干什么?是寻找异性繁衍生息?还是有其他什么仅仅属于他们这个物种的秘密?”
李本信琢磨着这个事,决心一定要跟着“山神”解开这个秘密。
又是一个月后,李本信算准了日子,又上了山。
和山妖在一起玩了三天,李本信兀自估摸着,“山神”又该进高山草甸了。
果然,第三天夜里,李本信找到了机会。
这天夜里,“山神”和李本信原本已经在一个山洞里睡下了。
李本信一直坚持着没睡着。凌晨,他听到一旁有轻微的响动——“山神”悄悄爬了起来。
李本信悄悄转过身,看到“山神”轻轻迈出洞口,隐没在茫茫的黑夜里。
他随即起身,跟了出去。
来到洞口,“山神”已经撒开了大步,向茫茫黑夜笼罩下的将军山峰顶奔去。
作为“一个卑微的人类”,李本信就算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跟上山神的脚步。
他只能跟随在“山神”的脚印后,一路寻到将军山顶。
三个小时后,就快累得口吐白沫的李本信,沿着时断时续的脚印手脚并用地来到了山顶。
将军山顶上常年积雪,积雪下就是茂盛的草甸。
有了积雪,让李本信的跟踪顺利了不少。
沿着积雪上深深的脚印,他很快就来到了一道巨大的山墙前。
“山神”的脚印,就从雪地上一路延伸进山墙那头。
李本信踌躇了一会,蹑手蹑脚往山墙里面挪过去。
接下来,他看到了又一个注定会铭记一生的景象。
二十六.
迈进领导办公室,“我”立即感到了场长火辣辣的眼神。
根据笔记本记载,这位林场场长名叫王红心。
“李本信,你到底是怎么回事!”见“我”一进门,王红心立即从椅子上蹦起来,吼道。
这时,付夫和康利民才知道,“我”名叫李本信。
“你自己看看,你到林场一年都干了些什么!”王红心说着,将一叠油印的纸张“啪”地扔到李本信面前。
那是林场年度工作记录。
李本信拿起工作记录瞧了瞧,立即明白了是怎么回事——
工作记录资料上,他在过去一年里有178天被记录为“旷工”。
本该由他负责收集的林场生物观测站信息和数据,也有很长时间为空白。
“你堂堂一个生物学博士,怎么就是做不好一个高中生都能完成的工作?”王红心气呼呼地点燃一支烟,语气却缓和了不少。
李本信楞楞地站在原地,埋着头,一语不发。
他也想跟王红心解释点什么,却又找不到合适的表达方式——莫非就这么跟领导说,“我”到山上碰到了传说中的山妖,还跟他成了好朋友?
抽着烟,王红心开始语重心长地说:“小李,我是个粗人,高中毕业十七岁就到林区里砍树,后来国家不准砍树了,我就转行当了护林员,就这么一步步踏踏实实、任劳任怨干过来,今天才成了林场领导。我知道我有好羡慕你?今年你才满30岁,就已经是一个生物学博士了,在我看来,你是咱们林场、不、咱们全县林业系统第一才子!”
王红心喝了口茶,继续说:“你本来在省林业厅的生物研究所工作,可是为了到基层搞研究,自愿到咱们这个鸟不拉屎的偏僻山区来,我佩服,你知道,我真的很佩服!就因为这,你来咱们林场之后,我给了你政策,给了你照顾,让你有一个人的宿舍住,上下班时间也自己定,每个月还给你增加了些伙食补助……你说说,我对你到底怎么样,是不是个只说不做的官僚?”
李本信点点头,继续沉默着。
“小李,我能提供给你的空间都已经给了你,你想搞基层研究,想进山近距离研究动物植物,都可以,但是,你毕竟是咱们林场生物站的职工,你再怎么也得把基本工作完成了,你说是不?像你现在这样,一年有九个月住在山上,该你做的工作全给耽搁了,全得让其他同志帮你做,你以为人家背地里就不说三道四?”王红心继续说道,但是语气里已经没有愤怒,倒更像是长辈在教育不听话的后生。
“我做的事是生物学上的伟大发现——那些人懂个什么,要怎么说都可以。”李本信小声念叨道。
“你说什么?”王红心勃然大怒,一双粗糙的大手使劲往桌面上一拍。
李本信不敢再言语,但是心里依旧很不爽。
这场谈话就这么不欢而散。
从场长办公室出来,李本信立即奔回宿舍,背上包和水壶又上了山。
接下来一个月,他天天都和山妖混在一起,过着原始人一样的日子。
其间他记录的文字,不再将山妖称作“山妖”或“灵长目未知生物”,而是给他们取了一个很响亮的名字:“山神”。
随着了解逐步加深,李本信对于山妖的认识也更加深入。
以下是李本信笔记本上记录的研究成果——
“‘山神’这个物种的生存范围,或者说作为高级动物生存所需的地盘面积很大,就我的观察而言,一只该物种个体要吃饱睡好,至少需要八十到一百平方公里的原始森林或天然草场,也就是说,一只‘山神’要成功生存下来,就至少需要相当于整座将军山面积的庞大生态系统提供支撑。”
“能得出这样的研究结果,让我心里感到很自豪,但是也生出了隐忧。就整个飞仙岭山脉来说,没有人为影响的天然林和天然草场面积约一万平方公里。也就是说,就算‘山神’物种还存在数目不等的族群,族群数量也不会很大。”
“更让我忧心的是,近年来,国家虽然对天然林采伐作出了明文规定,但是在不少林区仍旧有盗伐滥伐现象,这对‘山神’物种的生存造成了很大威胁。”
“作为一个生物研究工作者,或者说生态保护工作者,我一定要让‘山神’这个珍稀物种存续下来。”
…………
接下来一年,李本信就这么三天两头往山上跑,对这个未知物种也愈发痴迷。
其间,他也记录了一个神秘的细节。
“前面已经说了,‘山神’的食物来源很广,他从果子树皮到老鼠鱼类基本上都吃,但是我这些年也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每隔一个月,他就会进入将军山主峰的雪山草甸区,凭空消失一段时间。就算跟我一起的时候,他也会这么做,而且根本不跟我打招呼。等一段时间以后,他才会再次出现。”
“有那么一两次,我尝试跟着‘山神’一同进入草甸区,却都被他发现了。看到我跟着他,他会很粗暴地对我怒吼,甚至做出攻击的架势,然后飞快地跑开。这样的表现,说明他的这趟行程很特殊,不希望被身为其他生物的我发现。”
“‘山神’到高山草甸区到底干什么?是寻找异性繁衍生息?还是有其他什么仅仅属于他们这个物种的秘密?”
李本信琢磨着这个事,决心一定要跟着“山神”解开这个秘密。
又是一个月后,李本信算准了日子,又上了山。
和山妖在一起玩了三天,李本信兀自估摸着,“山神”又该进高山草甸了。
果然,第三天夜里,李本信找到了机会。
这天夜里,“山神”和李本信原本已经在一个山洞里睡下了。
李本信一直坚持着没睡着。凌晨,他听到一旁有轻微的响动——“山神”悄悄爬了起来。
李本信悄悄转过身,看到“山神”轻轻迈出洞口,隐没在茫茫的黑夜里。
他随即起身,跟了出去。
来到洞口,“山神”已经撒开了大步,向茫茫黑夜笼罩下的将军山峰顶奔去。
作为“一个卑微的人类”,李本信就算跑得再快,也不可能跟上山神的脚步。
他只能跟随在“山神”的脚印后,一路寻到将军山顶。
三个小时后,就快累得口吐白沫的李本信,沿着时断时续的脚印手脚并用地来到了山顶。
将军山顶上常年积雪,积雪下就是茂盛的草甸。
有了积雪,让李本信的跟踪顺利了不少。
沿着积雪上深深的脚印,他很快就来到了一道巨大的山墙前。
“山神”的脚印,就从雪地上一路延伸进山墙那头。
李本信踌躇了一会,蹑手蹑脚往山墙里面挪过去。
接下来,他看到了又一个注定会铭记一生的景象。
啊!!!各位文友万分不好意思,因为我对天涯后台不熟悉,才看到它翻了页了,因此连发了三次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哈。今天的应该是二十七章。
二十七.
越过山墙,李本信看到了一片绿莹莹的光芒,在草甸上照射出一个规则的亮绿色圆形。
圆心处,一小丛高挑细长的植物正散发出柔和而炙热的绿光。
李本信定睛一看,那株植物的茎干细长,在顶部生长出同样细长的嫩绿色叶片,叶片环抱中生长着一朵淡红色的花朵。
盯着那株植物,李本信双眼瞪得滚圆,脑子里一团云雾。
作为上世纪80年代的博士研究生,李本信从小就热爱琢磨各种生物。成为科班生后,他从微生物到动物植物更是无不涉猎。但是,如今在终年积雪的高山之巅,他竟然完全不认识眼前这种神奇植物。
对他来说,当时心里所催生的震撼决不比初见“山神”时来得小。
这时,“山神”已经慢慢迈进了绿光的圆心,往那株植物靠了过去。
因为背对着“山神”,李本信看不到这生物脸上的表情。但是从“山神”缓慢而郑重地挪动庞大身躯的样子,李本信仍旧能感受到这株植物对于“山神”的重要。
接下来,“山神”做的事情让李本信更加震惊。
十米开外,绿光圆心处,“山神”已经来到神秘植物面前。
原本迈开大步向前挪动的“山神”,竟忽然扑到了地上,以无比虔诚的朝圣者的姿态,向神秘植物匍匐着移动过去。
匍匐到神秘植物面前,“山神”慢慢抬起庞大的头颅,撅起嘴巴伸到神秘植物细长的叶片旁。
就是这样一个姿势,他约莫保持了有三五分钟,就如同雕像一样纹丝不动。
“这阵仗是想要干什么?”李本信看到“山神”的动作,心里升起一个大大的问号。
就在这时,李本信忽然觉得眼前一阵绿潮奔涌,身不由己地抬手挡住了双眼——原来,那绿光竟赫然明亮起来。
李本信眯缝着双眼,从包里掏出望远镜,努力向光芒深处看去。
他就见一片璀璨光华中,“山神”已经高高伸长了脖子,将嘴巴使劲凑近神秘植物的叶片。
伴随着耀眼的光芒,那植物细长的花朵上竟然渗出了一些无色液体——而耀眼的绿光,就是那液体发出的。
液体从花朵上慢慢渗出,积累起约莫一勺的分量,旋即沿着细长的叶片慢慢滚落下来。
看到叶片上有液体滚落,“山神”浑身猛然颤抖起来,彷佛急不可耐地尽可能将脖子伸得更长,粗糙的舌头也从血盆大口里伸了出来。
片刻间,那滴液体轻轻滚落进“山神”口中。
就在液体滚进口中的一刹那,“山神”猛然支起庞大的身躯,仰头发出震耳长啸。
那声音浑厚浩荡,就像古时大军出征时齐奏的战鼓歌吹,在连绵山峰之间久久回荡,彷佛草木群山都在这啸声中产生了共鸣,随之起舞。
随着啸声响彻山际,李本信忽然觉得,一个卑微的人类,在这大自然的神奇造化面前是如此渺小。
再看“山神”。一声长啸后,他旋即腾跳起来,凌空腾挪,拳脚挥洒,彷佛功夫高手般在绿圈中心腾跳起来。
须臾间,“山神”已腾挪到绿圈外一块巨石面前。他愣了愣,旋即就如拳击手一样,猛然抬起右手掌向前一击,就听到“轰”的一声巨响,巨石就碎成了七八块。
看到“山神”喝下神秘液体后的动作,李本信忽然有个感觉——他的反应,怎么就像白发大叔吃了人生果忽然变年轻了一样?
而这时,神秘植物细长的叶片忽然向中间收紧,将同样细长娇嫩的花朵紧紧包住,而后整株就像迪吧里摇头晃脑的年轻人一样,疯狂地扭动起来。附近的普通青草彷佛也受到了激励,跟着一波波扭动起来,就如同风吹湖面一般,形成了层层涟漪。
“山神”随即跳起来,用身体轻柔地摩擦神秘植物。
涟漪奔涌之际,神秘植物开始慢慢收缩,在涌动的草丛中越来越小,直到完全隐没进光芒之中。
而就在那植物全部隐进草海之际,绿色光圈也赫然收拢,迅速向圆心处退去,随后就“波”地一声,绿光尽收,黑夜重临。
一切又重归于沉寂。
李本信静静地趴在山包上,还完全沉浸于之前所见的神奇景象中。
而“山神”,则迅速恢复了沉稳本色,急急转过身,向山下迅猛奔跑而去。
借着满天星光,李本信倒是很清楚地看到了“山神”的动作。
他也默不作声地滑下山包,往宿营的山洞急急奔去。
回到山洞时,李本信留了一个心眼,附在洞口静静地朝里瞧。
山洞深处,跳跃营火旁,“山神”趴在地上呼呼大睡。
李本信本以为这家伙是假睡,但是转念又一想,一个灵长目未知生物,就算再聪明也没有达到假睡的地步吧。
于是,李本信学着到洞外小解归来的模样,打着哈欠凑到“山神”身旁睡下。
盯着旺盛营火,李本信就感到心潮阵阵奔涌,精神格外亢奋,何谈睡觉。
“‘山神’每个月定期到高山草甸,看来就是为了喝这么一口神秘植物分泌的液体。”
“这种神秘植物到底是什么?竟然能发光,还能吸引‘山神’定期到山上?”
“从生物学角度来讲,‘山神’形成了定期上山饮食神秘植物液体的习惯,也就是说,‘山神’和神秘植物形成了某种需求关系。”
“从‘山神’定期上山的行为表现来看,这种需求关系不是简单的以填报肚子为目标的供需关系,而更像是某种深层次的利益联结。”
“还有,对这个神秘植物,我好像以前曾经从谁那里听到过?”
………………
想到这里,李本信皱起了眉头。
“神秘植物”“飞仙岭之巅”“‘山神’”……一系列符号浮现于他的脑海中,彷佛要连接成一条完整的关于神秘植物的线索,又迟迟没有搭上线。
忽然,李本信就感到眼前灵光一闪,脑海里出现了以前和飞仙村一位老农摆龙门阵时的情景。
当时,那位老农告诉他,飞仙岭上曾经闹过山妖,山妖在汉朝时曾经伏击过汉朝军队。
而那支汉朝军队,是要到飞仙岭上找一种能让人长生不老的仙草。
这种仙草,名叫“仙灵草”。
今天上传有误真的非常不好意思,明天我发红包表示歉意。
二十八.
“仙灵草?”看到笔记本上记载的三个字,付夫和康利民异口同声地叫了出来。
“吾弟,你记不记得我们在程三福家调查时,程三福跟我们讲的那个汉军和山妖作战的故事?”康利民眉头紧锁,问道。
“怎么不记得?程三福说,传说里那个幸存的猎户下山之后,就跟村里乡亲和官人回忆说,那支和山妖遭遇的羽林军,就是为了替皇帝寻找一种‘仙药’才来到飞仙岭的。”付夫说道。
“对,从程三福的描述来看 ,当时猎户偷听到羽林军官所说的‘仙药’,很可能就是一种草本植物——莫不是就是李本信笔记本上记载的这种会发光的绿色植物?”康利民双眼开始放光。
“我也觉得这个可能性比较大。”付夫说道,又点了一支烟,皱着双眉抽了起来。
双眼盯着烟雾慢慢升腾,他忽然又冒出一句话:“康大哥,你是研究野外生物的行家——你觉得,如果飞仙岭果真存在如此庞大的未知生物和神秘的发光植物,你们森林公安和林业局会一点痕迹都没查出来吗?”
闻言,康利民抬手摸了摸没多少头发的脑壳,说道:“如果山妖真如李本信笔记本里所言,是一种拥有一定智能的高等灵长类动物,倒是有可能因为恐惧或者是安全考虑长期避开我们;至于那会发光的植物,既然都会自动钻进草丛隐形了,被人类看到或采集到的可能性就更小了。”
说完,康利民抬手拧起水壶,喝了一大口浓茶,又慢悠悠继续说道:“再者说,生物学上要确认一个物种的一大基本前提,就是必须采集到模式标本——什么叫模式标本?让老朽来帮吾弟科普一下……”
“不用你科普,本人再怎么说也是名记者,这么点生物学基本常识还是有的——所谓模式标本,也就是能充分反映该物种各种生物特征的标准标本,生物学家能通过这种模式标本和其他近亲类物种进行对比,借此进行生物学上的甄别和分类。”
看到付夫满面显摆 ,康利民假惺惺怒道:“大记者,你就不能让老哥我显摆一下长点面子?莫不是成天嘲笑我才能显出你大记者的本事?”
付夫阴阴一笑,回答道:“正是。”
康利民也嘻嘻一笑,继续说:“要找到一个模式标本,就更加难了。要知道,想当年法国一个叫阿尔芒·戴维的传教士到川西旅行时,也听到了当地一个神秘传说——当地乡民盛传,川西大山上生活着一种叫‘黑白熊’的神秘动物。这洋和尚也是好奇心痒痒,于是就找了三五个当地猎户,到川西大山上到处寻找传说中的‘黑白熊’,结果你猜怎么着?”
付夫有些不耐烦地说:“结果被他找到了,将这种生物做成了模式标本。抗战时期,这个模式标本在重庆北碚自然博物馆展出,因此成就了一个全世界闻名的物种——大熊猫。”
本又想卖卖关子显摆一下自己也有学问的康利民,被付夫冷眼揭穿后,也只好很尴尬地笑笑,说:“对,就是大熊猫。话说按照李本信的记录,这山妖和大熊猫比较起来,十有八九更加珍稀,也就是说,采集到模式标本的可能性也就更低。要知道,非洲的山地大猩猩曾经也是传说中的神秘巨兽,也是在一百年前被采集到模式标本之后,才被列入生物物种名录的。而北美洲盛传的吸血兽,美国针叶林里出没的大脚野人和咱们神农架的野人,至今也没有采集到模式标本,于是也就只能这么存在于传说里。”
“这次我可是听你说完了的——康大哥,你这些未知生物学的知识哪来的?莫不是从《儿童自然读物》上看来的?怎么听来这么像吓唬小孩用的恐怖故事?”付夫虽然满口戏谑,却也点了点头赞道,“我同意你的观点——就算飞仙岭山脉的确存在一种被称为‘山妖’或‘山神’的未知神秘生物,以及一种曾经吸引汉朝皇帝派遣近卫羽林奔袭万里来寻找的神秘植物,但是在这人迹罕至的原始丛林和草场上,这两个物种成功隐蔽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因为就算被一些山民看到,也会因缺少模式标本或实物证据而被专业的生物学研究人员忽视。”
言罢,康利民使劲点了点头,说道:“九个笔记本就剩下三十页没看了——看了剩下的再说。”
于是,付夫和康利民又围着笔记本读起来——
剩下的记录里,讲述了李本信接下来一年的生活:继续上山,继续旷工,继续越来越痴迷地研究“山神”以及会发光的神秘植物。到后来,他干脆将铺盖和锅碗瓢盆搬到了发现“山神”的山坡附近,搭了一间棚子住下来。
看到这,付夫和康利民不约而同地抬头瞧了瞧自己所在的小棚子,又相互对视了一眼。
他们继续读了下去——
1992年底,李本信散漫的工作和不听领导招呼的行为,终于彻底惹怒了林场领导。
当年3月9日,王红心再次把他叫到办公室。
对这次领导召唤,李本信早有心理准备。
来到场长办公室,他立即就感觉面前两道寒光一闪。
一抬头,王红心两只虎目就像要射出火来,那表情彷佛要把李本信生吞下去。
这次,李本信也知道自己理亏,于是不等王红心开口,就主动迈到近前说道:“场长,我知道你对我好,这两年长期不完成林场的本职工作还白领工资,我也很愧疚,今天,我就来跟你说一个事:我辞职。”
却不想,王红心闻言勃然大怒,将铁锤般的拳头“当”地敲到办公桌面上,震得茶壶水瓶一阵抖。
他对着李本信大吼道:“李本信!你良心长到脚底板上了?你他妈哪只耳朵听到我要开你了?这两年从林场副场长到普通护林员,谁他妈不是对你怨声载道?我劝他们说,你虽然还很年轻,但是你学历高、研究水平也高,给你高工资一点问题没有,但是我又有一点说不服他们,不,就他妈连我自己都说不服,那就是你他妈的就不能认认真真干点正事,把林场交给你的对你来说简单得不得了的小事情做好?我真是他妈的瞎了眼!”
王红心的表情就像要降魔斩妖的罗汉,一口一个“他妈的”,泪水却盈满了眼眶。
看着虎背熊腰的王红心暴怒的表情,李本信心里一阵莫名的感激。
飞仙岭十九座山头、两千来号人谁都知道,飞仙岭林场场长王红心是个莽林硬汉,虽然没什么文化,却把自己管护的树林和树林里的花草动物看得比自己的命更重要。对付偷猎者或者盗采树木的,王红心从来都是身先士卒,领着林场保卫人员、护林员和森林公安一起往前冲,面对偷猎者的威胁也从来不曾手软。据说有一次,王红心曾经就凭一根随手捡来的木棍,一人制服过三个手持尖刀的偷猎者。
别看王红心打击偷猎滥伐勇猛无比,但是对林场的工人和当地贫困乡亲却很热心肠。那时候林场工资低,他听到哪个林场职工家里揭不开锅了,会立即从自己的工资里匀出一些来送到职工手里;有的职工子女想到宝旺县城上个好学校,跟偷猎者交手从来不抖一下眉毛的他,却会提着从树林挑选出来的山珍,厚着粗糙的脸皮去县教育局和学校里求爹爹告奶奶;有时候进山巡护,看到林区村子里有哪个村民儿女不孝不养老,或者收成不好揭不开锅,他总是掏出放钱的粗布口袋,随手摸出一把钱接济人家,从来都是摸出来多少就是多少,也不点,经常把一个月工资全掏出来,然后面对千恩万谢的乡亲摆摆手,很潇洒地回家吃一个月馒头就咸菜,再外加被婆娘狠狠地拧耳朵800下以上。
…………
而如今,就是这样一个豪气干云的莽林硬汉,却恨铁不成钢地为李本信的事情气得快要掉泪,也的确让人有些不忍。
对着李本信怒骂了十来分钟,王红心才停了下来,扯着依旧浑厚的声调说:“你再好好想一想,明天给我回个话,你认真在我们这里干,我他妈绝对不亏了你。”
闻言,李本信低头沉默了很久。
过了好一会,他才抬起头对王红心说:“场长,我告诉你一个秘密。”
二十九.
接下来三个小时,王红心听到了自出娘胎以来的头号传奇故事。
李本信将自己和山妖遭遇的过程以及自己研究山妖和绿色发光植物的经过,原原本本说了一通。
听罢,王红心大张着嘴,胡子拉碴的黑脸上还有些发抖。
“你说的这个……怎么听来好像是哄小孩的龙门阵?”王红心念叨道。
看到王红心的表情,李本信知道他心里已有些动摇,于是继续入情入理地引导:“场长,你纵横莽林三十余年,把林区当成了自己的家。我知道你是一个热爱大自然的人,才有胆子跟你说这些——你就是用大拇指想也知道,这样这两个物种如果真的存在,将会怎样改写生物学历史?保护这些神秘物种又将有何等重要的意义?这些物种又将会怎样为人类造福?”
王红心面庞上的肌肉抽搐得更猛了。
李本信继续说道:“因此,我希望能到山上对山妖和发绿光的神秘植物进行长期观测研究,同时收集能证明这些神秘物种存在的粪便、标本和毛发等证据,为正式科学考察和开展保护提供前期资料——场长,我相信,你一定会支持我的。”
闻言,王红心摸了一支烟,点燃,吧嗒吧嗒抽了起来。
抽完一支烟,他又点燃了一支,然后是第二支、第三支,办公室里很快就升腾起层层烟雾。
烟雾升腾间,王红心忽然有了个感觉,面前这不务正业、成天旷工的毛头小伙子,彷佛一下子高大起来——他对神秘生物这样痴迷,竟会为了研究可能根本不存在的生物放弃一切……
从李本信清透的双眼里,王红心彷佛看到了很久以前的自己。
一口气抽了八支烟,王红心才愣愣地转过头,对李本信说了一句话:“李本信,你这话要是哄我玩的,我他妈一定让你好看!”
随后,他一脸严肃地坐回到椅子上,又拉开抽屉,摸出了一张表格。
“你说你想到山上深入研究山妖和发绿光的神秘植物,我同意。但如果就这么让你长期住在山上,其他正事都放下不干,林场职工一定会跟我闹腾,因此我必须让你过一个程序,来,在这张申请书上签个字!”
说着,王红心将手里的表格递给李本信。
李本信愣了愣,看到表格上印着一行字:“停薪留职申请表”。
王红心又说道:“你到山上长住,定期跟我汇报研究进度,如果碰到了什么困难,一定要跟我说——资金、生活用品或者研究物资,都行!”
闻言,李本信就觉鼻子有点酸。
从此,李本信成了林场的特殊职工——林场的日常工作他都不过问,唯一的工作就是到山上研究山妖和神秘发光植物。
除了王红心,林场工人和村民们都以为这个大城市来的博士生心理脆弱,耐不住偏远山区的艰苦生活以至于精神出了问题,才会跑到山上当起了野人。为了照顾他,林场专门安排办理了停薪留职,让他自己到山上琢磨野生动物去了。
…………
笔记本的记录到此为止。
放下笔记本,付夫和康利民愣愣地坐在原地,就像两个木头人。
良久,康利民又蹦出那句话:“这,这,这信息量也太大了。”
“信息量太大?是你脑容量太小了吧?”听到康利民一叨叨,付夫忽然回过神来。
“再看看其他的记录,说不定还有更重要的信息。”付夫说道。
两人转过身,开始琢磨堆积如山的散装材料。
粗糙的牛皮纸上,画满了各种各样的表格、笔记和一些潦草的生物素描——对素描里浑身长满长毛的高大灵长类生物,两人已经相当熟悉;而素描上一种叶片和枝干都很细长的植物,他们倒是从没见过。
那应该就是会发光的神秘植物了。
对这些很有学术味道的专业生物学记录,付夫看着就觉脑壳一阵阵昏。康利民却彷佛很内行,不断地摆弄查看着。
看着看着,康利民也开始念叨:“这些都是很详细的生物观测记录,各种数据、现场记录都很到位,研究时间跨度从1992年一直持续到今天。”
说着,康利民还很内行地把材料一叠叠分类摆到了地上——
“这是‘山神’习性的相关记录。”
“这是‘山神’的外貌特征记录。”
“这是对‘山神’和生态环境依存度的观测记录和理论推测。”
“这是‘山神’和神秘发光植物的相关度推测和互动记录——对了,李本信将这神秘植物称作‘仙灵草’。”
………………
正当康利民满面自豪地介绍这些付夫看不懂的研究材料时,棚子外忽然传来一声啸叫。
那叫声,就来自这三天里让付夫和康利民心惊胆战的生物——山妖。
根据叫声的方位判断,山妖就在棚子附近。
“来了!”康利民一个转身,提起地面上的长矛。付夫也迅速掏出斧头和野营刀。
他们冲到棚子门前,就见一只山妖已经冲到近前。
来到棚子门外,山妖猛地直立起身体,准备进攻。
“守门口!”康利民大呼,人已经冲到门前,挺立长矛,就像中世纪长矛步兵一样将矛尖上扬直对山妖,让山妖前进不得。付夫也奔到康利民身后,手握刀斧警惕戒备,准备在山妖冲破长矛拦截时出击,填补康利民近战的空挡。
两人各持利刃,一前一后相互配合,防守上倒也没有什么空挡,一时间竟然让山妖进退不得。
双方对峙之际,付夫和康利民忽然听到背后“当”的一声,不禁回头观望。
一回头不要紧,立即惊得两人一身冷汗。
就见棚子一个窗户上,赫然伸进了一只生有六个指头的巨大手臂,正在向棚子里面猛力挥动,彷佛想要揪住什么。
看到这个场景,付夫心里一阵发抖。
“山妖,真不止一只?”
三十.
“两面合围?咱们两个怕是抵抗不了了。”康利民苦笑道,旋即大呼一声,“妈的,就算跑不出去也要给这魔物放点血!”
虽然心里一阵阵惊恐,付夫却同样不是耙蛋。他也紧紧握住刀斧,准备近身格斗。
“嗷——”一声凄厉长啸再起,就听到棚子外“咚咚咚”的跑步踏地之声复起,又有七八只山妖从附近山脊和斜坡冲出,冲到了棚子附近。
看到这阵仗,康利民转头对付夫小声说:“实在不行,你就向树林里跑,他们就由我来挡一挡。”
闻言,付夫心里一阵感动,嘴巴上却毫不示弱:“你老儿腿脚不灵光,脑子又因为提前老年痴呆症不好使,想挡住他们怕是没那个本事。还是让本帅哥和你一起战他们一战,要是引爆了咱们俩的小宇宙,说不定还有一些胜算。”
康利民又苦笑了一下,旋即很用力地点点头:“如果能下得了山,我请你吃羊肉汤锅。”
两人正闲扯之间,就听到棚子外啸叫声再起,原本站在棚子门口的那只山妖赫然迈开大步,向大门攻击而来。
“拼了!”付夫心里大呼一声,挥动斧头准备搏命。
这时,远处忽然传来一声哨响——就是前天付夫和康利民与山妖格斗时,让山妖迅速撤退的那种哨响。
哨声一起,庞大的山妖立即收住了动作,重新伏到了地上。
也就在这个时候,付夫瞧见哨响传来之处,出现了一个正朝棚子奔来的瘦削男人。
才一会功夫,男人已经来到棚子前。
付夫定睛瞧了瞧那男人——就见他年纪约莫六十岁上下,身材瘦削,满脸皱纹,横眉粗大;满身衣衫虽然破旧,却一尘不染、整洁干净;长发凌乱,胡须漫长,须发都是白色,如霜雪浸润,却又像铁丝笔直坚硬;而他的一双眼睛,则黑如百丈深潭,亮若天际晨星,闪烁着智慧的光亮。
见到白发男人来到门前,付夫和康利民也主动迈出了棚子,准备和白发男人搭话。
却不想,付夫和康利民尚未说话,白发男子就开口道:“你们是来做什么的?为什么住进了我的棚子?”
“我……我们是来调查高山天然林生态的。”付夫脑子里转了一转,面不改色地撒了个谎。
“调查生态?调查生态会拧着一大堆刀斧棒子上山?还有胆子跟我的‘山神’过招?”白发男人满眼戏谑,那表情就像在说,“你当老子是傻子么?”
“谁说调查生态环境不能弄点刀斧防身?”康利民冷冷一笑,摸出自己的警官证,“我是县森林公安局的康利民,这位是三喜市杂志社的名记者付夫。”
“哟,一个警察,一个记者,我该怕还是怎么?”那男子冷冷地瞧了一眼康利民的警官证,目光里依旧写着那行字。
见到白发男人虽然表情冷漠、满面狐疑,言谈间却没有要把两人喂山妖的意思,付夫和康利民心里也渐渐冷静下来,随即决定把握住这个机会,将他和山妖的情况弄个明白。
于是,付夫试探着问:“李博士,我们这么远跑到飞仙岭来,并不是要你怕我们,而是想好好帮你一把。”
听到“李博士”三个字,白发男人面色一惊。等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挤出一句话:“你们怎么知道我的身份?你们两个到底是谁?你们还知道些什么?”
见到白发男人的表情,付夫和康利民心里赫然开朗。
这人果然就是李本信。
付夫立即乘胜而上,急急道:“李博士,你一共问了三个问题,我先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真的是记者,他也真是警察,我们到山上来,也真是为了调查生态环境。再说第一个问题,我们为什么会知道你的身份?因为我们看了你的‘山神’观察笔记和研究材料——当然,我们不是有心要偷看,纯粹是抱着学习的心态来认真拜读和研究的。再说第三个问题,我们还知道什么?我们知道的,基本上就是你记录的东西,至于‘山神’的其他情况,恐怕还要请你好好赐教。”
闻言,白发男人眉心一紧,黑着脸沉默了。
“李博士,要不我们到棚子里坐坐,喝着茶好好摆一摆?”康利民嬉皮笑脸地凑上来。
见康利民一动,棚子外立即响起一阵骚动——山妖们啸叫着腾跳起来,彷佛要冲上来吞了康利民。
“你们莫动。”白发男人一声大呼,山妖们竟然立即安静了。
随后,白发男人又转过头,对付夫和康利民说:“既然你们也想摆一摆,我们就到棚子里慢慢扯。”
说着,他一挥手,领着付夫和康利民迈进了棚子。
三人到棚子里坐定,付夫第一个开了口:“李博士,你二十七年如一日,一个人坚守大山深处,为了保护野生动物默默奉献。说实话,作为一个记者,我很佩服。”
听到付夫充满媒体宣传味道的巴结,李本信竟然“刷”地红了脸。
付夫看到李本信的表情,知道自己的巴结产生了作用,于是继续以记者的语气说道:“我们知道,这么久以来将军山以及整个飞仙岭都生存着一种未知神秘生物,就是你所记录的‘山神’;同时还生长有一种会绿光的神秘植物,也就是仙灵草。希望你能和我们详细地谈一谈它们——要知道,如果我们能把这事传宣出去,一定会对‘山神’和仙灵草的保护产生很大作用。”
闻言,李本信默默低下了头,双手紧紧握成拳头,彷佛心里正激烈斗争。
这时,康利民及时加了一把力:“李博士,你要相信我们。作为一个森林公安,我已经在树林里钻了三十年,也拍了不少野生动物的照片——你想想,我一个专门打击盗砍树木和偷猎动物的森林警察,为什么要吃饱了撑的不辞辛苦拍野物生动物照片?就为了那点稿费出点名?不,还不是为了能让全社会都看到大自然的美,让其他人和我们一起保护生态?”
听到康利民如此庄严的表白,付夫心里就想笑:“这老儿,不是为了出名为了稿费,你真会费大力气拍野生动物?”
但是,付夫的下一个动作,立即让他自己为有这样的想法感到惭愧。
他一转头,就看到康利民的双眼里,竟然隐隐有泪光。
“这老儿,还来真的。”付夫心里一阵激动。
李本信显然也感觉到了康利民的真诚。
少顷,他挤出一句话来:“我不能说很信任你们,但是看你们不仅不怕‘山神’,还有胆子和‘山神’过招,也算得上英雄好汉。而且你们的谈吐也在情在理,因此我相信你们不是坏人。”
见到李本信有松动,付夫立即又问道:“李博士,我知道你当年是从林场停薪留职跑到将军山研究‘山神’的——这些年来,为了研究这种神秘生物,你一直都住在大山上?”
李本信默默地低下头,随后又抬起头使劲点了点。
各位文友,今天开始付夫的稿子就不分章节发了,而是写一段发一段,因为近期工作比较忙,这样发的话比较机动,保证每天不断更,谢谢各位文友支持。
小棚子里,围坐成一圈的三人进入主题。
“李博士,你进山研究了这么久,对山妖一定很了解吧?能不能跟我们说说?”付夫笑着问道。
“你们不是已经看了我的研究笔记?我的研究成果大部分都在上面了。还有,你们不要叫他们‘山妖’,如果一定要加一个很通俗的称呼,请把他们称作‘山神’。”李本信回答道,眼神里隐隐有些不满。
闻言,付夫抬手摸了摸后脑勺,挤出一个很憨厚的笑容:“我们是看了,可是你的记录太专业,咱们……看得还不是太懂。”
听到付夫这么说,李本信的神情更加轻松,甚至还有了一些自豪——面前这两个人还是需要他这个专家指点的,这让他觉得很有面子。
于是,李本信咳了两声,学着大学讲台上教授的模样,很有逼格地坐直了身子,开始给两人介绍自己的研究成果——
“‘山神’是一种居住在温带高寒山区的珍稀灵长目动物,体格高大,个体身高平均在一米九到两米三左右,体重在两百七十到三百八十公斤。”
“‘山神’通常不筑巢,而是随机选取遮雨避光的岩洞和岩架作为临时巢穴。‘山神’食性非常广,从苔藓地衣到动物肉,都可以成为他们的进食对象。”
“另外,‘山神’喜群居,族群个体尚不能确定,但是就目前观察来看,飞仙岭山脉生活的‘山神’族群已经达到了十九只。”
“我开始还以为‘山神’是某种生物基因突变的产物,但是在1993年冬天,我改变了这样的想法。当时,我有一回和‘霹雳火’——就是我那只被我救过的‘山神’——一起到将军山附近的宝顶山找蘑菇。进山前,‘霹雳火’的表现和平时很不一样。刚到山脚,‘霹雳火’就对着宝顶山发出三声长啸,进入林区后也不断发出某种‘咕噜咕噜’的叫声,声音听来很像是人和人在相互对话。在宝顶山采集了蘑菇后,我本来准备立即返回将军山,‘霹雳火’却不肯下山,而是捧着一大堆蘑菇又发出三声长啸。我开始还以为是看到天气好又找到了一大堆蘑菇,这丫的心情好于是在唱山歌。却不想,宝顶山顶也传来了相同的啸叫声!我当时就明白了,这丫的是在和同伴联络——‘山神’真的不仅仅有一个!当时我就欣喜若狂,手舞足蹈。又等了一会,宝顶山顶方向下来了另一个‘山神’。他和‘霹雳火’长得一摸一样,就是个子要小一些。他们彼此闻了闻,又像猫一样互相磨蹭了一下脑壳,然后就像两个老朋友一样很开心地嬉戏起来。”
“第一眼看到我的时候,另一个‘山神’好像还有些紧张,鼻子不断哼哼着,就像猫或者豹子看谁不顺眼的反应一样。幸好有‘霹雳火’盯着我,那个‘山神’才没有发动攻击。见到同伴有些紧张的反应,‘霹雳火’立即凑过去,和另一只‘山神’叽叽咕咕了一阵子,好像是在介绍我。随后,那个‘山神’就直直地跑到我面前来,很友好地磨蹭着我的身体。就是从这时开始,我发现他们实际上并不是基因突变的个案,而是智慧程度比较高、还拥有完整社会体系的群居物种。”
“从那以后,‘霹雳火’又领着我把飞仙岭山脉的19座山峰都走了一圈,把我介绍给了他在每个山头称王称霸的亲戚——而这些新认识的‘山神’也都成了我的朋友。我还给他们一一起了名字,比如住在宝顶山那只,就叫‘花和尚’。”
………………
接下来一个小时,李本信口若悬河,将自己所知道的关于“山神”的各种情况一一道来,听得付夫和康利民二人一愣一愣的。
李本信言罢,康利民立即嬉皮笑脸地巴结道:“我勒个去,幸亏有李博士这样的专家讲解,我们才能了解‘山神’这个神奇的物种……李博士,听了你的介绍,我们这才算是对‘山神’有了个模模糊糊的认识。”
听到康利民已经不再一口一个“山妖”,而是改口称了“山神”,付夫心里一阵阴笑:“这老儿还真会巴结人,果然是老奸巨猾。”
忽然,付夫收住了笑容——刚才康利民的话语里,有什么东西就像吹皱池水的春风,在他心里掀起了一圈涟漪。
对,就是“山神”这两个字。
想到这,付夫立即问道:“李博士,当地村民都把这种未知生物称作‘山妖’,关于这种生物的传说想必你也已经听到过不少,但是你为什么非要将它们叫做‘山神’呢?”
闻言,李本信愣了一愣,脸上随即浮出了严肃的神情。
片刻后,他才一个字一个字地说道:“飞仙岭十九座山峰,每个山峰都住着一个山神。在整条飞仙岭山脉上,他们才是真正的主宰,是说一不二的王者!”
言罢,付夫和康利民缩了缩脖子,脸上的表情就像在说“你丫逗我呢”。
盯着两人的表情,李本信眯缝着眼笑了笑,竖起一根手指:“不信?我给你们说一个例子,你们立即就明白了。”
这个例子,说的是“山神”斗熊。
“好像是1999年,对,就是1999年,春天的时候,我和‘霹雳火’又一次进山找吃的。在一片毛竹林里,我们碰到了一只公熊。当时,这只公熊正大嚼特嚼一只狍子,可能是它自己才猎到的,也可能这只袍子死在了这里,被公熊捡了一个漏,总之,狍子成了公熊的美餐。当时,我们的突然出现,着实吓了公熊一大跳。它立即跑到我们和狍子之间,低声吼叫着向我们示威。这时,‘霹雳火’猛然朝前冲了三五步,对着那熊一声大吼——好家伙,‘山神’吼声一起,公熊就被吓得浑身一抖,整个身子都趴到了地上。可是,公熊又舍不得好不容易得来的美食,于是硬着头皮不后退。看到公熊不给面子,‘山神’勃然大怒,迈开大步直愣愣冲到公熊面前,把这个体重少说也有160公斤的胖子给提了起来,使劲向附近一棵树上扔去。就听到‘咚’地一声,公熊实实惠惠地撞到了树上,然后又结结实实地掉到地面。这下,它保卫食物的信心彻底没了,扭动着胖身子爬起来,飞快地跑进了树林……当时我就觉得,就算是在当地称王称霸的熊,内心深处也是很怕‘山神’的,也就是说,‘山神’在飞仙岭山脉很可能没有什么天敌。”
说到这里,李本信眼睛里闪烁出兴奋的光芒。
歇了一会,他继续说道:“这些年,我一直和‘山神’一起生活,一直都是只看见他们捕猎其他动物,从没见过他们被别的动物捕猎。我就琢磨,‘山神’很可能就是飞仙岭甚至整个宝旺天然林区食物链的最高点,是这个生态系统的主宰。”
哈哈哈这不是苍蝇哈,在付夫随后的故事里,这可是一个重要的角色哦。
好了,各位文友,今天礼拜五有一点点空,付夫要继续为更新奋战了,各位晚安。
谁如果是夜猫子也可以找付夫聊天哈,10个记者9个半夜猫子,哇哈哈哈。
听到这样的传奇经历,付夫和康利民心里的惊叹更甚。
“这么些年,一个人在大山上隐居,你又靠什么生活呢?”付夫又问。
李本信说:“你们已经知道了,我表面上从林场停薪留职,实际上一直接受着王红心场长的资助。一开始,一个月大约有300元钱,后来王场长考虑到物价上涨得快,也就慢慢给我涨到了1000元钱。呵呵呵,大山上用不了什么钱,于是我就把大部分钱还给了林场,用来买树苗和保护被偷猎者伤害的动物,剩下一两百元就买些搞研究需要的东西和基本生活用品——比如笔记本、笔和墨水,对了,还有做生物研究实验需要的化学品、器皿和酒精灯之类的。”
听到这个回答,康利民瞪大了眼睛:“你把大部分收入都给了林场,这些年你自己吃什么?”
李本信一脸憨厚地笑了笑:“我一个人吃饱?好说好说,我天天都和‘山神’一起,他们会给我找来蘑菇、竹笋等山珍,也会猎一些林鼠、野鱼给我。”
“别的不吃?”付夫问道。
“恩,我给自己定了一个‘三不能’的规矩——不能猎国家明文规定的野生保护动物,不能偷山下贫困村民的粮食,不能接受林场的格外接济。”
听到李本信的回答,付夫和康利民心里竟有些肃然起敬。
然而,两个更大的问号,旋即又在二人心里升起。
有朋友不喜欢毛毛虫,那今天就来一幅付夫偷“采”的花花吧。
三人谈话间,棚子窗户外,天空的颜色不断加深,直到定格成为墨蓝色。
在这浩渺宽阔的墨蓝色的海洋里,密集的群星渐渐点燃,照亮了漆黑的群山。
夜色,再一次笼罩了飞仙岭。
和李本信从下午摆到夜晚,三人已谈了三个小时。
经过这三个小时,付夫心里已经初步掌握了李本信的性格特质。
谈话间,付夫还将李本信的性格特总结归类,在脑子里排了号——
排在第一号的是:“痴”。
对,就是“痴”——此类人意志坚定,百折不饶,对自己热衷或者说看重的事情一定会坚持到底。就比如对“山神”和发光植物,他就抱有近乎狂热的执着。对这类人而言,这样的性格特质注定会成为一把“双刃剑”:在合理水平上保持这种“痴”,就可能推动他们在自己重视的方向上不断奋斗,直到在这个方面取得巨大的成就;而如果这种“痴”突破了合理的程度,就会不断推动他们迈上偏门、走火入魔。
和李本信第一次见面后,付夫就确信:“痴”绝对是李本信性格的第一特质,也因此,他才宁愿放弃体面的工作和社会地位,跑到大山上来当“野人”。
排在第二号的是:“寂”。
这样的性格特质是被李本信久居深山的生活经历所强化出来的。李本信从1992年就常住飞仙岭主峰将军山,这一住就住到了现在,基本上已经自我割断了和外界的联系。一个人长期生活于人烟稀少的荒野里,寂寞的生存环境和人作为群体社会性动物的社交天性,必定会在心理和精神上产生潜移默化的冲突。在这样的冲突影响下,李本信内心会不自觉地产生某种情绪上的依赖——从见到付夫和康利民后,他口若悬河的谈话就可以看出来,在李本信内心深处,实际上很希望能与人交谈。
排在第三号的是:“诚”。
这样的性格特质是在前两者的影响下产生的。李本信对“山神”这种神秘生物的痴迷,加之常年生活于大山上,使得他在很大程度上降低了对其他同类——即人类——的防备心理,因此,在飞仙岭工地开工仪式上,他才会毫无顾忌地警告其他人“山神”的存在,也才会在与付夫和康利民初次碰面中,就毫不设防地将自己对“山神”的研究成果和盘托出。
当然,李本信能这样坦诚,也不排除天生就性情坦荡、本性纯善的可能。
正是根据这样的结论,让付夫进一步深究李本信的内心世界成为可能。
于是,付夫决定当面询问李本信两个困扰了自己很久的问题。
“李博士,‘山神’的脾气好吗?”付夫试探着问道。
“好,好得很,就像没脾气的山村老大爷一样好。跟他们在一起,他们会把食物让给你,让你抱着取暖,还会让你坐到他们身上驮着你翻山越岭。”李本信根本没听出付夫话里深意,很自豪地回答道。
“不,我说的不是对你——我想问的是,‘山神’对其他人怎么样?”付夫阴笑着纠正道。
面对付夫这个问题,李本信原本轻松惬意的表情瞬间冻结,双眼也从付夫身上挪开,慢慢移动到棚子铺满蒿草的地面上,眼神随之有些飘忽起来。
观察到李本信的表情,付夫心里的问号更大了。
这时,付夫忽然感到脸上一阵发热。
一转头,康利民正笑眯眯地看着自己,眼睛里溢满了深意。
片刻后,康利民挪开眼神,心领神会地接口问道:“李博士,你是生物学专家,一定明白这个道理——‘山神’生活的飞仙岭人迹罕至,他们对人类的了解应该很少。要知道,就算他们的智力水平比较高,但是在面对陌生物种特别是像人类这样自以为是的生物时,应该会抱有比较大的敌意吧?他们和其他人类遭遇过吗?做出过什么过激的事情没有?”
闻言,李本信的头深深地低了下去,双手也紧紧握成了拳头。
良久,李本信才重新抬起头,语气坚定地说:“作为野生动物,他们对其他生物抱有戒备心理是很正常的,特别是对于人类。任何人都知道的,就算是一条野狗,看到人也会哼唧哼唧地咆哮,更别说是这样一个强大的物种了。”
付夫继续步步紧逼:“你说得对,但是我很想知道,这些年他们伤过人吗?”
李本信又一愣,眼神中显出一丝怒意。
他冷冷地回答道:“你这是什么意思?你们不是说要宣传保护‘山神’的重要性吗?现在听起来怎么倒像是他们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
一旁的康利民闻言,心里立即骂了付夫百八十回。
“这小子,解析人的心理倒很有一套,但就是耐不住性子,说话就像捅刀子,一点都不给对方适应的空间——你这么问,人家怎么会爽你?”康利民心里叨叨着,立即变着方给李本信找台阶下:“李博士,你莫误会,我们想问的是如果国家启动了对‘山神’这个物种的保护,他们和当地百姓会不会发生冲突。你也知道,当前咱们国家生态保护力度大,以前都快被吃光了的野猪、狍子这些动物现在又开始满山跑了,它们常常到山脚村子里闹事,不是今天把人家苞谷地拱了,就是明天把人家晒的谷子偷吃了,弄得老百姓意见很大……”
闻言,李本信又低头琢磨了一下,脸上的神情才略有缓和。
“这倒是很有可能——因此我才反对村子里搞什么飞仙岭度假村和建厂子。但是我保证,就算是‘山神’和人发生了什么冲突,那也一定是人类的错!”李本信很认真地说。
听到李本信的回答,付夫和康利民又对视了一眼。
从康利民的眼神里,付夫看出了他的心思:“吾弟,莫要纠缠这个问题了,他是不会给咱们说实话的——接着问下一个算了。”
付夫很不甘心地认同了这个观点。
这时,他抬手看了看户外腕表,时间已经来到了晚上9点27分。
三人谈了这么久,早已经是饥肠辘辘。
于是,付夫并没有立即提出第二个问题,而是招呼着“长夜漫漫,知己久逢,整点东西再继续摆”。
康利民听到自己肚子再次“咕咕”之后,也立即从背包摸出剩下的馒头和熟牛肉,自己拿了一包,又递了一包给付夫。
他摸出第三包想给李本信,却被后者挥手谢绝。
“这些东西我吃不惯,我还是吃我自己的吧。”说着,李本信伸手摸向腰间。
在他的腰间上,缠绕了一个由藤条织成的腰带,上面正系了一个同样由藤条编成的小包。
李本信取下小包,从里面摸出了一把干蘑菇。
随后的十来分钟里,三人像宣布了暂时停火的交战方,各自低头吃吃喝喝,彼此无话。
等三人吃饱喝足之后,付夫继续开口道:“李博士,刚才我们谈了不少‘山神’的事,在你这位生物学专家指导下,我们真是大涨了见识——现在,让我们来摆一摆会发光的仙灵草如何?”
闻言,李本信眼睛里瞬间升腾起一种很异样的光芒。
“对你这个问题的回答,也许将改写人类命运。”他说道。
听到李本信的话,付夫心里轻轻一颤,有意做出一个很不屑的表情:“这么神?”
李本信很严肃地“嗯”了一声,皱眉盯着付夫说:“一开始我也不信,但经过整整十年的观察和研究以后,我才算真正弄明白了那种神秘发光植物究竟是什么。”
“李博士,那你快跟我们说说吧。”康利民双眼开始放光。
看到康利民的猴急表情,李本信忽然紧张起来:“你们真的是想保护飞仙岭的生态环境?真的是为了‘山神’好?”
说这些话时,李本信眼睛里闪烁着莫名的光,有些犹豫,也有些期盼。
“李博士,这是我们的证件。”康利民收起了满面笑容,伸手摸出了自己的警官证。
闻言,付夫也迅速摸出了自己的记者证。
“看到证件上的警徽了吗?我以我的人格担保,我们真的是想要保护飞仙岭的生态环境,让这里的动物和植物能够自由繁衍,让人类和大自然和谐相处。”说话间,康利民满面神圣,作出了一个极其少有的严肃表情,就像当年手握宝剑在十字架下宣誓的十字军。
康利民的话,将付夫惊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就想笑。
“这老儿,说什么瞎话?这年头,‘人格’对不少人来说根本不值钱。你说这些,有什么用?”付夫心里念叨着。
一转头,付夫看到了康利民的表情——在这张饱经山风寒雨吹打、经常嬉皮笑脸的老脸上,竟透出及其少有的神圣肃穆。
就在那个瞬间,付夫不禁有些惭愧:“看来这老儿又来真的了。”
再转头,付夫看到了更让他吃惊的事。
听到康利民信誓旦旦的话,李本信眼睛里的光闪烁得更加明亮。
他很郑重地站起身,拉住康利民的手,就像电影里的革命同志一样使劲握了握,用力点着头说:“我……相信你们!”
随后,李本信又伸手握住了付夫的双手,也使劲握了三五下,然后才转身坐回到地面上。
“哟,李博士这就相信了?看来,这人还真是挺单纯的——这下好,他们俩凑成一对了。”付夫嘴巴里叨叨着,斜眼瞧了瞧同样一脸神圣的康利民,心里却生出满满的敬佩。
接下来三个小时,李本信开始详细介绍起仙灵草来——
在第一次看到发光绿色植物之后,李本信就开始有计划地对其进行研究。
第一步,李本信必须要能准确地找到仙灵草。
为这,他凭借和“山神”朝夕相处的机会,对“山神”进行了全程观测,成功将“山神”的活动习性仔细而完整地记录下来。
李本信希望通过对这些规律的研究,能查出“山神”到草甸区接近神秘植物的准确时间。
为这,李本信整整花了一年的时间。
一年后,李本信逐渐掌握了“山神”进入草甸区寻找神秘植物的规律——每三个月,他们就会到将军山顶峰的高山草甸区寻找仙灵草,而且每次找到仙灵草的位置都和上次不一样。每次找到神秘植物后,“山神”也都会饮用仙灵草叶片上分泌的神秘液体。
“我由此作出了判断,仙灵草生长的地点应该分布于整个草甸区。同时,仙灵草分泌出的汁液对‘山神’一定有什么很特殊的意义——否则他们也不会如此郑重地定时山上寻找。”李本信说。
第二步,李本信开始悄悄研究仙灵草本身。
作为以实践论证作为研究基础的生物学家,他首先需要一个研究样本。
于是,李本信更加密集地跟随“山神”上山。
一次,他悄悄跟随“霹雳火”到草甸上寻找仙灵草。等到上了山,“霹雳火”喝了仙灵草分泌的汁水后,仙灵草很快就沉入了疯长的草海。“霹雳火”也转身跑回了山下。
李本信却没有立即转身下山。等到“霹雳火”下山后,他小心翼翼地提着手电筒,来到“霹雳火”匍匐的位置,掏出挎包里的斧子,将斧子把当成撬棍,开始往草海里挖掘。
挖了大约二三十厘米深,李本信已经浑身脱力,彷佛和别人大干了一架。
仙灵草却依旧毫无踪影。
盯着被自己弄出来的土坑,李本信心里很不爽:“刚才‘霹雳火’来的时候,那株植物明明就在这里,不仅发光还全身扭动——现在怎么会完全消失?难不成这东西真的不是凡间的生物?”
胡乱想了一通,身为科学家的理性又让他重新冷静下来。
“植物是依附型生物,不可能像动物一样快速移动位置。”
“虽然有些外行人觉得植物也会‘跑’——比如亚马孙雨林里的一些藤蔓类植物,每天通过生长就可以延长移动五到十米。但是,这样的移动是通过依附地面的生长来实现的,植物的根茎还是深深留在原地没有动。”
“神秘的发光植物也是同一个道理。刚才还在这里的植物,不可能瞬息间就自己移动到其他地方。就算是通过某些神秘的生物能量,发光植物能像人一样疯狂地扭动,但也不表示这种植物就可以自己移动。对,现在在这里,也一定留有神秘植物的根系!”
想到这里,李本信“腾”地坐起身子,重新振作起精神来,抡起斧头把子继续挖。
约莫一个小时后,他挖掘到了一米深的地方,已经挖透了山顶上长期积累起来的厚厚的腐殖土,又挖到了细密而坚硬的岩层,终于有了发现。
在微弱的手电筒光下照射下,李本信看到岩层里镶嵌了一些细长的根茎,隐隐有光。
他大喜,立即伸手摸了摸,发现的确是生物材质。
“这时,我才确定这个东西就是神秘植物的根系。”李本信回忆道。
随后,李本信小心翼翼地顺着植物根系挖掘,希望能发现神秘植物之前钻出土壤的枝干。
接下来一个小时,李本信就像一只鼹鼠,在草丛土层下不断地镐刨。
就在李本信体力将尽之际,深深插进土里的斧头把子,忽然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李本信急急定睛一看,一株细长植物正深深地镶嵌在石缝里。
更让他惊喜的是,这株植物正发出淡淡的绿光。
“那就是神秘发光植物——仙灵草?”付夫有意冒出一句废话。
“对头。”李本新点头笑答,继续回忆起自己的传奇经历——
找到了神秘发光植物的本尊,李本信自然惊喜异常,立即就举起斧头,准备采集一些植物根系,为第三步开展生物学实验提供样本。
却不想,斧头刃口碰到神秘植物根系的一瞬间,斧子立即发出“当”的一声脆响,就像是碰到了什么异常坚硬的物体。
李本信立即愣住了。他随即又用手摸了摸神秘植物细细的根系——那质地就像是细长而又坚韧的金属丝。
李本信明白了什么,心里不禁一阵苦笑:神秘发光植物的植株,完全不是外表上看来那般弱不禁风。
于是,他将手移动到斧头把根部,放心大胆地抡起斧子,想伐木一样猛力劈了下去。
“当、当、当——”高大山墙内,劈砍之声此起彼伏。
每一记劈砍,李本信都觉得斧头直接劈到了金属上,双手虎口一阵阵发麻,斧头刃口彷佛都要蹦出火星来了。
就在他膀子发酸之际,神秘植物的根系终于被斧子劈下了约三十厘米长的一小截。
李本信立即如获至宝,也顾不得浑身疲惫,嚷嚷着从地上跳了起来。
他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玻璃瓶子,把那截绿光盈盈的根系小心地放进玻璃瓶子,又同样小心地把瓶子放回挎包,这才满脸笑容地下了山。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李本信一面继续和“黑旋风”吃喝玩乐,一面开始琢磨怎么利用神秘植物的根系样本进行研究。
对李本信来说,手里这点样本真是太宝贵了,他就是对自己的研究水平再有信心,也不敢随意糟蹋。
于是,在每天夜深人静之际,李本信都会等到“黑旋风”睡熟之后,借着篝火用笔记本写写画画,琢磨实验研究的路径。
“每三个月,‘黑旋风’他们就会定时上山饮用神秘植物花蕊溢出的液体,这说明他们一定和这种液体存在某种依附关系。”
“像‘山神’这样神奇的生物,其之所以拥有神奇独特的生物属性,是否就是因为和神秘植物存在这样的依附关系?”
“如此类推,既然通过饮用神秘植物的汁液,可以让‘山神’获得独特的生物特性,那么其他物种是不是也行?”
“如果将神秘发光植物运用到其他物种身上,会不会产生同样神奇的效果?其他普通生物会不会也会被赋予某些和‘山神’一样的生物特性?”
“对头,就这么来!”
…………
想到这里,李本信“啪”地一拍大腿,不仅拍得腿上肉生疼,沉闷的声响也把正在酣睡的“黑旋风”激得一哼哼,就差没被吓醒。
第二天,趁着“黑旋风”到远处山林里捕猎林鼠的机会,李本信到附近小溪里找来了一些牛蝇,作为试验样本。
按照对神秘发光植物和“山神”之间依附关系的推论,李本信坚信神秘植物的汁液必定对“山神”这个物种产生了某些遗传和生物特性上的影响。因此,李本信决定用普通的蝇虫作为样本,通过将根系样本研磨泡水,制作一定容量的生物溶液,对牛蝇活体进行浸泡试验,以此来测评和印证自己对于神秘植物的种种猜测。
确定了实验思路,李本信立即跑到山涧小溪里提了一桶水,又烧火煮开,随即再用斧头把子当蒜捣,将约莫三毫米的根系捣碎,用三百毫升的纯净水浸泡,倒进一个玻璃瓶子里。
然后,李本信又用两根极细的树枝当成镊子,将牛蝇夹起来,屁股朝下放进溶液里。
神奇的是,就算等了一个月之久,这些样本也毫无枯萎迹象,完全还和当初一样,色泽嫩绿而荧光焕发。
…………
李本信说到这里,康利民忽然“嘻嘻嘻”一声,转向付夫问道:“吾弟,知道为什么李博士要把虫子屁股朝下泡水吗?”
“哼哼,你老儿又想让我出丑?”付夫冷笑道,“和高等的哺乳类生物不同,不少昆虫呼吸的器官不在嘴巴,甚至不在头部,而是在尾部——就是屁股。”
“你小子还真算是博学,才子哟。”康利民也报以讪笑。
见付夫和康利民两人开始插科打诨,李本信也不气恼,而是安静地瞧着两人耍宝,自个儿竟也笑了起来。
听了付夫的回答后,李本信还竖起大拇指:“没看出来,成天舞文弄墨的记者同志,还对生物学基本常识有这样的了解,佩服佩服。”
听到李本信的话,付夫竟然有些不好意思起来,同时也对面前这个满头白发、久居深山的“疯子”产生了莫名的亲切感。
“行了行了,李博士,莫跟这老不正经的一起吵吵。快说说,被你弄来当成试验品的苍蝇后来怎么样了?”付夫说。
“这个,就很不得了了哟。”李本信闻言又严肃起来,继续慢慢回忆起来——
在屁股被李本信放进水里浸泡了大约一个小时后,那只牛蝇被放进了一个玻璃瓶子,瓶子上面被钻开了一些很细小的孔洞,好让牛蝇呼吸。
李本信随即又夹起第二只牛蝇,如此操作,接下来是第三只……他一连泡了十只牛蝇,然后将它们全部放进瓶子,藏到了将军山山脊下一个半封闭的山洞里。
随后,李本信就对这些样本展开了长期观察。
第一天,牛蝇们照常嗡嗡叫唤。
第二天,牛蝇们还是满箱子扑腾。
第三天,牛蝇门还是活蹦乱跳,继续像那些住在人类地盘里、被列为“四害”的远亲们一样,嘤嘤嗡嗡。
…………
连续三天,李本信没有看出这些牛蝇和以往有任何不同。
李本信也没有气馁。接下来一个礼拜,他继续天天到山洞里观察。
可是,牛蝇们一直还是牛蝇。
一个礼拜之后,倍感失望的李本信放弃了自己的推测,将剩下的长约二十七厘米的根系样本小心地保存起来,继续和“黑旋风”成天打猎嬉戏,吃吃喝喝。
像这样一晃就是三年。
三年后的一天,李本信骑着“黑旋风”路过以前藏牛蝇的山洞。
经过洞口的那一刻,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李本信心里忽然响起一个声音,不断对他嚷嚷着“哥们儿,进去看看啊!”
于是,他让“黑旋风”守在洞口,自己再次迈进了藏有牛蝇的半封闭山洞。
那个玻璃瓶子还在原处,不同的仅仅是瓶子上面覆盖了一层厚厚的土。
当李本信再次摸到那个瓶子,心里立即升腾起一种莫名的激动。
“咚”、“咚”、“咚”……彷佛察觉到了李本信的动作,瓶子里忽然传来了一连串有力的震动,一阵极细的“嗡嗡”声随即响起。
“这个是什么情况?莫不是我当年猜对了???”李本信心里大惊,随即又一阵欣喜。
当他重新拧开瓶盖的一刻,李本信的泪水差点喷了出来。
瓶子里,十只牛蝇依旧活蹦乱跳。
“三年了,念个高中都毕业了,瓶里的牛蝇还活着?”付夫和康利民同时惊呼,“太神了!!!”
李本信很严肃地点点头:“我有一个熟人在省城的生物研究院搞科研工作。三年前,我托他将这些牛蝇拿去进行了正规生化实验,结果她跟我说……”
说着说着,李本信忽然停了下来,笑眯眯地盯着付夫和康利民。
“怎么了?”康利民见他忽然停住,急得像猴一样上蹿下跳。
李本信却笑呵呵地伸了一个懒腰,良久才迸出了一个字:“猜。”
闻言,付夫和康利民瞬间石化——李本信竟然卖起了关子。
“李博士,李大哥,你就别馋我们了。”康利民嬉皮笑脸地站起来,摆出了一个要跪求的姿势。
李本信却摆摆手,继续笑眯眯地钓两人胃口:“这个熟人跟我说的话,证明了当初我推论的一部分。”
话到此处,李本信又停了下来,脸上冒出了康利民式的招牌讪笑,转向付夫问道:“大记者,你说说是证明了哪部分?”
付夫一愣,就觉得又好气又好笑:“这李博士也真是,怎么才认识一天,就学到了康利民来捣鼓我的毛病?”
他止住不正经的笑意,很认真地回答道:“李博士,三年里那些牛蝇就这么在箱子里闲着?你从没给牛蝇喂过吃的?”
“没有,三年来,我根本没管过那箱子,完全是让它们自生自灭。”李本信也很认真地点点头。
“好,我现在正式回答你的问题。”付夫笑着坐正了身子,从包里摸出一支烟点燃,又竖起三根手指头,说道——
“第一,李博士三年没管过牛蝇,牛蝇却还活得好好的,这说明牛蝇在没有食物和水等基本生存条件的环境下,还能够持续存活这么久,这是第一个神奇之处。”
“第二,有点科学常识的人都知道,牛蝇这种生物的寿命很短,往往不超过一个夏天。而就是这样一个物种,不仅在缺乏基本生存条件的环境里长期存活了下来,且存活时间还远远超出了物种正常的寿命极限,这是第二个神奇之处。”
“第三,听了李博士的介绍就知道,牛蝇在实验过程中并没有被喂食或注射任何外来干扰物质——除了仙灵草的汁液。而这,是第三个神奇之处!”
说到这里,付夫深深地吸了一口烟,慢慢吐出烟雾,又说道:“综上所述,我认为可以得出这样一个结论——仙灵草拥有让生物体寿命极大延长甚至突破原本存活极限的能力!”
付夫说完,转头向李本信望了望。
听到付夫的回答,李本信满面赞赏之色,不禁竖起大拇指点了一个大大的赞:“说得好。那位熟人当时就跟我说,牛蝇的确发生了某些遗传基因上的改变,导致寿命突破了自然极限!同时,这些生物体经过仙灵草汁液浸泡,肌肉力量、运动速度等身体机能也得到了极大强化。”
尽管已猜到李本信要说什么,但真听到他说出口,付夫还是吃了一惊。
“看来,仙灵草真是长生不老的灵丹仙草啊。”康利民也啧啧称奇。
听到“长生不老”四个字,付夫心里赫然一紧,彷佛想起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他猛地转过头,拉住康利民的衣袖。
“吾弟怎么了,莫不是老哥帅得让你感动了?”康利民讪笑道。
“莫说屁话!康大哥,你记不记得,程三福对我们说过,当初那些汉朝羽林为什么来飞仙岭?”
闻言,康利民也沉默了下来,皱着眉头说:“你说这个地方史籍上也有记载,我记得李学甲当时在电话里跟我说,当时好像就因为皇帝听说飞仙岭有人‘成仙飞升’,因此才派遣了羽林到这里来寻找‘仙草’。”
“对!”付夫有些激动,说话声音也开始发抖,“因为听到有人‘飞仙’,皇帝派羽林来寻仙草,结果遭遇了‘山神’……现在看来,如果当初有人服用了仙灵草,的确有可能长生不死,由此引来了皇帝眼馋,于是派军队来深山寻找长生不老药,结果却被保卫仙灵草的‘山神’族群消灭了——看来那个传说不是空穴来风!”
“呵呵呵,看来咱们这次进山真是有了大发现!”康利民也笑开了。
还没“呵呵”完,康利民忽然一拍脑门,大呼一声:“我晕,这些天信息量太大,我他妈也老年痴呆记性内存不够,把一件很重要的事给忘了!”
“怎么了?”付夫见康利民面色一紧,也不禁收起笑容。
“老弟,咱们进山好久了?”康利民问。
“算上今天,已经整整三天了,怎么了?”付夫回答。
“三天前的夜里,我们在程三福家借宿的时候,李学甲在电话里对我说,第二天他就帮我把汉朝皮甲送到公安局做检测,并会很快告诉我结果。可是到现在都三天了,他怎么没给我回话?他可是言出必行的人。”
“你老儿真老年痴呆了?做检测又不是泡个面,十分钟就能做好?再说了,你打个电话问一问不就知道了。”付夫笑道。
康利民面色有些释然,摸出电话独自迈出了棚子。
十分钟后,他回来了。
进了棚子,康利民身子一斜,靠到了棚子梁柱上。
看到康利民满面阴霾,付夫感到情况不妙,立即凑上前问道:“怎么回事?”
等了好一阵,康利民才回过神来:“我拨了李学甲的电话,无法接通,于是又拨了局里和李学甲单位的电话——你猜怎么着?”
“还猜个屁呀,快说!”付夫恼了。
康利民一脸紧张地继续说道:“结果,局里面责外来访客登记的假娘们说,李学甲根本没到局里去过,局面各个科室的人都在,谁也没见过这个人;而县文管所的人则说,李学甲这些天一直没上班!”
付夫心里咯噔一声,旋即又觉得康利民的话里还隐藏了什么重要信息。
一秒钟后,付夫发现了问题核心:“飞仙村村长程卫国和飞仙岭工地上的四个工头先后被杀——出了这么大的案子,怎么你们局里各个科室的人都还在办公室里傻坐着???”
闻言,康利民面色更加阴霾。
他竟然伸出一只手,向付夫竖起两根指头。
付夫立即心领神会,摸出一根烟递给康利民,又帮他点燃。
接过烟,从不抽烟的康利民猛吸了一大口,这才慢慢说道:“这个问题,我也问了接电话的假娘们,结果他跟我说,前两天我向局领导汇报‘飞仙岭发生了杀人案’,引起了领导高度重视,立即让刑警队和鉴证室组成专案组,准备在第二天飞仙岭进山公路疏通后前来调查。可是,等到第二天专案组坐上汽车向飞仙岭进发时,却突然收到了上级电话,说近期飞仙岭地区有村民制造发生杀人案的谣言,还报了假警,上面已经进行了核实,确认为假警,因此专门来提醒专案组不要轻信虚耗警力,立即撤回。”
“你的意思是……你们的人马都撤了,根本没到村里来?”
康利民点点头:“我担心的,倒不是他们放弃了对这两起大案的调查,而是谁……”
付夫插话道:“而是谁让你们上级下令中止调查。”
夜里摸黑下山的人,要么是蠢才,要么是疯子,要么就两者都是。
付夫和康利民就是第三种。
当天夜里,两人和李本信匆匆告别,动身下山赶回县城,寻找失踪的李学甲,同时调查让公安局中止调查的幕后黑手。
“发生什么事了,怎么这么急?”临别前,李本信拉着康利民的手,对两人匆忙离开颇有些不舍。
“李博士,你的龙门阵还没跟我们摆完,下回咱们再慢慢聊。下次上山,我们就到棚子里找你——我们会吹长哨。”说完,康利民阴阴一笑,摆了摆手,拉着付夫就往山下走去。
从将军山到飞仙村,山上要四五个小时,下山则要七八个小时。再加上两人摸黑下山,一路上磕磕碰碰,行动也就更加缓慢。
长话短说。八个小时后,两人终于迎着晨曦回到了飞仙村。
来到村口,康利民并没有立即下山。
“先到程卫国家看看。”康利民说着,拉起付夫直奔程家。
两人跑到程家院子外,就见院门洞开,里面空无一人。
“不妙。”康利民神色大惊,抬腿就冲进了屋里。
付夫站在院子里,心里也阵阵发紧,彷佛已预感到了什么。
很快,一脸阴霾的康利民从里屋钻了出来。
他接下来的话,印证了付夫的预感:“程卫国尸体不见了,他婆娘也不见了。”
两人相对而望,彼此无言。
“张力铮哪去了?”愣了一会,康利民忽然说。
两人对视了一眼,旋即冲出了程家院子,往张力铮家一路狂奔。
来到张家门口,张力铮正傻笑着坐在大门的门槛上,抬头仰望着天空,彷佛正在琢磨什么好事。
看到两人前来,张力铮立即蹦了起来:“报告康民警,我已经胜利完成了组织交给的任务,是不是可以领钱了……”
一见到张力铮的傻样,康利民就气不打一处来,一把提起他衣领怒喝道:“张傻子,我不是让你守好村长尸体吗?你怎么跑到这里发愣?程卫国尸体不见了!还有,他婆娘哪去了?”
闻言,张力铮原本就楞兮兮的表情更显迷茫:“你们不是派人来把村长尸体弄走了吗?还有他婆娘,也被你们的人领走了。”
听到这话,付夫和康利民心里一惊。
康利民旋即问道:“什么人?长什么样?穿什么衣服?他们给你看了证件没有?”
康利民说话时双眼血红,语气凌厉,着实把张力铮吓得不轻。
“他们说他们是县里派来的,专门来调查村长的事。他们都穿着黑衣服,很周正,就跟电视上县里那些当官的一样。对了,他们还说认识你——我一听,既然都认识你了,一定就是你们的人,于是就让他们把村长尸体和他婆娘给弄走了……”
“他们还说了什么?他们都跑到哪去了?”
“我不知道……康民警,你不要吼我,我什么都不知道。”张力铮满面惊恐,浑身颤抖,一个劲摇头。
“蠢蛋!”见问不出什么线索,康利民松开张力铮,转身往村口快步走去。
来到村外停车的地方,付夫和康利民钻进警车,迅速启动汽车引擎,沿着崎岖山道缓缓下行。
坐在摇摇晃晃的汽车副驾驶座上,一夜未眠的付夫盯着车窗外连绵的群山,很快就觉得阵阵倦意如决口洪水,奔涌而来。
半梦半醒之间,付夫有些晕乎乎的脑子里,闪过了一大堆画面——
刚过去的三天里,平时窝在大城市写字楼里养尊处优的他,和老辣的丛林嬉皮士一起在苍茫密林间跋涉了上百公里,不仅直击了血腥恐怖的凶杀现场,和传说中的神秘生物以及他们的人类守护者来了一次亲密接触,还初步了解到云雾萦绕的群山间隐藏的一个旷世秘密……
而现在,在他和康利民眼前,一个更大的谜团正若隐若现。
很快,蜷着在这辆森林公安巡逻车的副驾驶座上,付夫响起了阵阵鼾声。
汽车在康利民驾驶下继续东摇西晃,就像波峰上晃荡的渔船。
又不知道过了多久,付夫被一阵大力摇醒。
睁开眼,康利民正对他讪笑:“都晌午了,莫睡了。”
付夫浑身一震,从座椅上直起身来,揉揉眼睛,就见车窗外房屋林立,人群熙熙,车流攘攘。
宝旺县城到了。
“康大哥,你一直在开车吗?你一点不累?”付夫从包里摸出一支烟,点燃。
“恩,咱们这些山里粗人,没你们大城市人娇贵。”康利民继续讪笑。
“现在去哪?”付夫懒得搭理他,直入主题。
“回单位。”康利民面色赫然严肃。
十分钟后,森林公安巡逻车驶入了一个老旧的楼院。
宝旺县公安局到了。
汽车停稳,付夫一把推开车门,跳下车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他抬头东瞧瞧西看看,只见眼前立着一栋灰白色的筒子楼,看那寒酸老旧的外观,约莫还是计划经济时期学习苏联老大哥的产物。
和前些年某些地方政府竞相修建的豪华办公楼相比,这样一座陈旧寒酸的办公楼,倒让付夫很有亲切感。
“比你们大城市的写字楼寒酸?”康利民冷不丁冒出句话。
“你懂什么,这叫简朴!”付夫讪笑。
“吾弟,你不知道,咱们这么一个山区小城,人口不过十万人,财政收入更是寒酸,政府穷得叮当响,办公楼当然也只能将就着用——要不你给咱们来篇稿子呼吁一下,就叫《关注基层政府贫困问题》……”康利民说。
“莫废话,做正事!”付夫喝道。
康利民又一阵讪笑,这才抬脚往楼里走。
宝旺县公安局大楼一共三层,第一层是户籍和治安大队,第二层是交通警察大队和森林公安局,第三层是刑侦大队、局长室和鉴证科。
康利民钻进办公楼大门,径直钻进了大门旁的户籍室。
户籍室里,一个身材高大、面相英俊的民警正被一群老太太围着,仿佛鹤立鸡群。
“小同志,我家邻居李大婶的儿子是个耙蛋,结了婚就把他妈房产证的名字悄悄改成了他媳妇的,你一定要帮她评评理,整治下那对荡妇淫夫……”
听着大妈们叽叽喳喳,付夫的耳根子很快就嗡嗡作响。
而那个大个子民警却依旧笑眯眯地任由老太太们念叨,还不时挥舞做成兰花指姿势的大手,轻声细语地劝上一两句。
这样一个大汉竟能娘兮兮到如此程度,让付夫甚是佩服。
“假娘们!”康利民挤进大妈群中,使劲拍了一下大个子民警。
大个子民警正忙于应付大妈们的围攻,忽然感到膀子一阵吃痛,低头一瞧,就看到一个小老头正笑眯眯盯着自己。
看到康利民,大个子民警一阵冷笑:“糟老头,你小子竟然听信谣言报假警,你这下摊上大事了!”
“毛自立,你小子莫要嘚瑟,你叔我就是要来解决这个的。”康利民冷冷一笑,“老胖子在吗?”
“在。”名叫毛自立的大个子民警手指楼上。
康利民转身正想上楼,忽然又转身问道:“对了,当时是谁给老胖子来的电话?”
“老胖子没说,但好像是县里的领导。”毛自立说。
康利民点点头,拉着付夫转身就上了楼。
沿着楼梯一路向上,不少警察和康利民擦肩而过,竞相报以异样的目光。
目光里有同情,也有惊奇。
来到三楼局长室,康利民也不拍门,直接伸手推门而入。
门开的一瞬间,付夫明白了康利民为什么把自己的领导称作“老胖子”。
办公室里,一个身高一米八,体重至少有三五十百斤的大叔正挤在一把皮椅里。
听到有人进来,老胖子立即抬起了头。
一看是康利民,他原本缓和的脸上瞬间红云密布,两只熊掌一样的大手猛地向桌面一拍。
办公室里,旋即响起一声虎啸:“康利民,这回老子要活剥了你!”
听到那声咆哮,付夫不禁浑身一抖。
康利民却阴恻恻地傻笑着,大大咧咧地拉过来一把椅子坐下。
在椅子上坐稳,康利民盯着老胖子涨得通红的脸,笑眯眯地说:“李局长,莫动怒,情绪不稳定容易让人虚胖。”
说完,他把头转向付夫:“这位是李天明,宝旺县公安局局长,刑警出身,你瞧瞧他背后柜子上那堆奖杯和荣誉证书,就知道他想当年有好牛。”
李天明这时才将一双虎目挪到付夫身上。
付夫倒也是个见风使舵的主,立即嬉皮笑脸地迈到近前,很有江湖味道地一抱拳:“李局长好,我是三喜市杂志社的付夫——早就听说过李局长大名,今天得见,三生有幸。”
听到付夫自报家门,李天明虽然继续黑着脸,双眼里却有光忽闪了一下,脸上的怒气也略略缓和。
沉默了一会,李天明缓缓说道:“大记者,我拜读过你不少作品。你在杂志上经常跟着各种警察抓捕、跟踪、踩点,甚至还客串过卧底——一个跑新闻的能跟我们警察混到这个种程度,我很佩服。”
听到自己被称作“跑新闻的”,付夫心里略有些别扭,却只能强自掩饰住不满,满面花痴地接口道:“李局长,这次我到宝旺来,就是想好好宣传一下咱们宝旺民警的英雄事迹,来日在杂志上登出来,也能给咱们局里面争争光,你说是不?”
听到付夫这么巴结,李天明暴怒的面孔上竟然挤出了笑容,又瞥了一眼康利民,说:“大记者说得是,我也深表感谢,但是要宣传也要选个真正先进的,像这等货色有什么好宣传的?”
言罢,李天明脸上再起怒容。
“康利民,你小子吃饱了撑的没事做是不是?竟然他妈的给老子报假警!”
“你小子堂堂一个公安民警,竟然道听途说就信以为真,把老百姓用来唬小孩子的恐怖故事当成重大杀人案件,还他妈差点把我也唬住了!”
“也亏了我当你是自己人!前天你说飞仙岭上出了案子,把我紧张得连夜成立了专案组,第二天公路一通就领着队伍进了山。幸好路上朱县长来电话,说飞仙岭上的事是谣言,让我们不要偏听偏信浪费了警力。我他妈这才明白,你小子竟然给我抹了这么大一个黑!”
“你心里对我不满可以,但因为这个折腾整个单位就不行!”
…………
李天明手指康利民一通咆哮。
咆啸声中,付夫不禁皱眉念叨道:“这朱县长是?”
付夫虽声细如蚊,康利民却声声入耳。
他毫不在乎面前正在怒火中烧的领导,转头笑着对付夫说:“朱县长全名朱仕高,是本县一号官老爷。”
见自己被康利民无视,李天明怒火更甚,猛地一拍桌子大吼道:“报假警的,你他妈的不想干了是不是!”
听到李天明真动了怒,康利民这才又转过头,继续满面嬉笑着说道:“局长,我怎么报假警了?我……”
话到此处,康利民忽然停住了。
“你什么你,你亲眼所见???”李天明满面怒意地问。
闻言,康利民眼里有光一闪,随后摆手道:“没有没有,我本来想进山拍个野猪啦鹿子啦什么的,碰巧听到村里乡亲这样说,说的还有模有样的。于是我就想啦,出了这么大的案子不通知局长怎么行?这才用电话跟局里通了个消息。”
听到康利民的话,付夫心里不禁赞叹:“这老儿,真是想得周全——竟然连自己领导都不相信。”
“村里老百姓扯扯淡,你怎么也跟着瞎嚷嚷?你再怎么说也是个警察,看都没看到就敢当真?”李天明又吼了起来。
“朱县长怎么也知道这事了?”康利民摸摸后脑勺,答非所问。
李天明看到康为民哪壶不开提哪壶,怒火更甚:“你还好意思说这个!你把我们局的脸都丢尽了!”
原来,李天明率队向飞仙岭进发的当天,车队才出县城,朱仕高的电话就来了。
朱仕高在电话里告诉李天明,近期有手下给他反应,飞仙岭山区盛传谣言,说当地发生了重大杀人案件,还说是什么未知生物造的孽。
本来朱仕高也没准备把这些当个事。直到这天一大早,他听说县公安局竟然也听信谣言,派出大队民警前往飞仙岭,这才觉得又气又好笑,于是就给李天明打电话,让他立即返回县城,同时追究假警源头。
“你小子真是给我实实惠惠抹了一个大黑!”说到这里,李天明一双虎目瞪成了铜铃。
今天再来一幅蜜蜂吧,因为有文友对生态蜂蜜很有兴趣。
这时,桌面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李天明提起电话,旋即“腾”地做了一个立正的姿势:“县长好!昨天的事情很不好意思。对对对,已经找到了谣言来源。对对对,是当地村民给我们打的电话。我们民警?不,我们民警没有参与,只是向我汇报了那些谣言的内容。对对对,正在批评教育……”
放下电话,李天明摸出一根烟点燃,想了想,又递了一根给付夫,随后就冷冷地瞪着康利民。
良久,他才冒出一句话:“回去给老子写个检查,一万字!”
闻言,康利民笑容更甚,“啪”地给李天明敬了一个礼:“是,领导万岁!”
李天明重新坐回到大椅子上,很不耐烦地摆摆手:“滚吧。”
康利民向付夫挤挤眼,两人转身准备出门。
“对了,大记者——这段你稿子里掐了别写!”李天明的声音忽然在两人背后响起。
“李局长,哪段?我什么都不知道啊!”付夫心领神会。
闻言,李天明和付夫相视一笑,顺手从抽屉里摸出一包烟递给付夫。
出了局长办公室,康利民领着付夫来到旁边的一间办公室。
这间办公室和其它房间略有不同——办公室外有一道铁门,墙面洁白,门口还堆满了各种箱子。
付夫一抬头,就看见办公室门上贴着一个门牌:“鉴证室”。
“走,进去聊聊。”康利民一挥手,大大咧咧钻进了鉴证室。
鉴证室里灯光明亮,细长的实验桌上摆满了试验器皿和显微镜。
一个约莫四十五岁、穿白大褂、看来倒还有些姿色的女警正埋头在显微镜上瞧着什么。
“老相好,在想我吧。”康利民一如既往地嬉皮笑脸着靠上去。
女警一抬头,抬手就在康利民肩头一巴掌:“老嬉皮,瞎嚷嚷什么。”
“前些天我让你帮我检验的东西怎么样了?就是那三根毛。”康利民问道。
女警阴阴一笑,一开口竟吓了付夫一大跳:“什么毛?哪里的?你那里的?”
康利民倒也不羞怯,接口道:“我那里的有这么光亮就好了。”
女警“嘻嘻嘻”笑出了声:“你的毛检验结果出来了,是一种未知动物的毛发。”
闻言,付夫和康利民相视一笑——对已经见过“山神”的两人而言,这样的结果并不惊奇。
但女警接下来的话,却大大出乎二人意料。
女警说:“这毛发还有一个细节,让我觉得很扯——这些动物毛根部竟然粘满了胶水。”
“毛发根部有胶水痕迹?”付夫和康利民异口同声。
“对。”女警说着,摸出一张技术检验报告,继续说——
“该毛发属于哺乳纲灵长目某种未知高等生物,毛发样本光亮油腻,说明该生物个体的健康情况良好。”
“以我们局里面的技术条件,也只能做到这步了。如果要进一步查证该生物种类,恐怕只能到省城找省公安厅技术检验所帮忙。”
“但是在检验过程中,我发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细节——这些毛发根部粘附了一些凝胶状物体。这引起了我极大的好奇,于是就提取了一些凝胶进行检验,结果发现竟然是胶水。”
…………
“胶水?什么胶水?”付夫和康利民继续沉浸在震惊之中。
“就是普通的强力胶,像502什么的,说不定你家就有。”女警盯着康利民笑道。
闻言,付夫和康利民沉默了好一会,愣是没蹦出一个字来。
“老头子,你傻愣着干什么?”女警继续笑道,竟显出满面风情来,“对了,跟你一起来的这位小帅哥是谁哟,怎么也不给姐姐介绍一下?”
康利民楞楞地回过神,手指着付夫说道:“这位是三喜市杂志社的大记者付夫。”
“哟,记者,我就喜欢你们记者,特别是你这样文文静静长得俊的。”女警做出一个很做作的亲昵表情,说,“我叫陈丽清,法医,目前独身,正在物色对象——不知道小哥名花有主没有?”
付夫心里正琢磨着毛发的事,根本没兴趣和这女警打趣,于是傻兮兮地笑笑,嘴巴里蹦出一句巴结:“姐姐貌美如花,小弟虚胖蠢笨,如何高攀得上?”
“行了行了,你有我这么个帅大叔还不够么?”康利民打了个圆场,迅速挪开了话题,“对了,老相好,近两天有没有人到局里面找我?或者拿着什么东西来请你帮我检验?”
“有,怎么会没有?”陈丽清继续很夸张地娇嗔道,“我天天都想找你,还有老胖子也是,恨不得把你找出来剥了皮下酒。”
“我可是在说正事,老相好,你再怎么风骚也该给我严肃些吧?”康利民做出满脸苦相。
闻言,陈丽清捂着嘴笑道:“好好好,就依了你——近两天我一直在做一起盗窃案的物证检验,天天都在检验室里忙活,确实没看到有人找你,更没人来找我帮你做检验。”
康利民伸手摸了摸头发稀疏的脑门,满脸严肃地回答道:“这样哟,我知道了——来,为了表示感谢,让我抱一个。”
“滚!”陈丽清抬起拳头。
康利民大呼“姐姐饶命”,拉起付夫就往门外跑。
对付夫这个行业的人来说,一年里最忙的一个时间段已经来了,各位文友很是对不住啊,近两天我让付夫来发个红包聊表歉意,哇哈哈哈。
从检验室出来,付夫正想说些什么,康利民却立即将手放到唇上,做了一个“嘘”的动作。
于是两人沉默着一路沿楼梯下行,来到了二楼的森林公安局。
在这里有必要说明一下森林公安局和公安局的关系——在我国,为了更好地进行林业保护和野生动物保护执法工作,就专门成立了一个特殊警种,也就是康利民所从事的森林公安。因为特殊的工作性质,森林公安接受的是双线领导——即在开展具体业务工作方面接受上级林业部门的直接领导。而民警的行政编制则归属于上级公安部门,在管理体系上也属于公安局和林业局的下级单位。
宝旺县森林公安局一共只有九名民警,办公室也只有两间。一间小的给局长和副局长用,另一间大些的给剩下的民警合用。
康利民径直钻进了大办公室。
他和付夫的忽然出现,把办公室里正各忙各事的民警吓了一跳。
“老康,你还有胆子回来?老胖子正到处找你。”一个民警好心地说。
“老胖子是我兄弟伙,我怕个屁。”康利民笑着,来到自己的办公桌前,摸出钥匙开了抽屉,取出两根伸缩警棍。
“哟,你这是要找老胖子拼命?使不得!”民警们一下子围过来。
“都给我滚开,老子有空跟老胖子玩?”康利民挥挥手,领着付夫转身就出了门。
两人很快就出了大楼,来到了停车的院子。
康利民一言不发,摸出车钥匙就开了车门。
“康大哥,我们接下来做什么?”付夫钻进森林公安巡逻车,问道。
“你刚才见到的大个子户籍警,同时也负责传达室外来访客登记——我俩还在棚子的时候,我就在电话里问过他,有没有自称我朋友的人来局里面做物证检测,他很肯定地告诉我没有;刚才陈丽清的回答吾弟也听到了,原本要帮我们把汉朝盔甲弄来检测的李学甲,根本没有到局里来过。”
闻言,付夫点点头,心里琢磨道:“这老儿还真是心深如海,竟然默默地测试了自己的两个同事,还把他们的回答进行了比对。看来,飞仙岭发生的一系列神秘事件已经让他对自己的同事产生了戒心。”
见付夫点头赞同,康利民又继续深入道:“下山前,我也用电话询问过李学甲的工作单位县文物管理所,对方说李学甲已经三天没有上班了——三天没上班,也就是说李学甲和我们通过电话后就神秘失踪了!”
“我觉着吧,李学甲失踪以及飞仙岭系列杀人案,很可能和我们发现的神秘生物有关。”付夫说道。
康利民点点头,掏出车钥匙发动了汽车引擎,说道:“考虑到飞仙村和工地上发生了如此严重的杀人案件,再加上能够把县长牵扯进来阻止公安局调查的神秘幕后力量,我认为,李学甲失踪,很有可能也和制造这些事件的幕后黑手有关——因此我才专门弄了两根棍子。山上用的斧子刀子在城里太显眼,万一黑手要用同样暴力的方式阻止我们调查,我俩也好有个防身的。”
说这些话时,康利民眉宇间飘过阵阵愁云。
付夫明白,李学甲和康利民算得上密友,加之前者是为了帮忙才参与山妖调查的,因此李学甲万一有个好歹,康利民必然不能释怀。
在轻轻颤抖的车厢里,两人彼此沉默了一会。
少顷,康利民忽然发问:“还有一个问题,就是陈丽清说的毛发——为什么‘山神’的毛发根部会有胶水?”
闻言,付夫心里也赫然一紧:“康大哥,当初你信里面说,这些毛发就是你从飞仙岭工地上采集来的?”
“对。”康利民手握方向盘,头也不转地回答道:“当时,我接到张万金报警后,就到工地上采集了一些未知动物毛发,自己也确认过——就凭我三十年钻树林的经验,这些毛发十有八九是属于某种未知生物的。陈丽清的检测也证明了我的推测。但是让我觉得很茫然的是,既然已经证明是一种生物毛发,为什么毛发根部会有胶水?”
付夫也很认真地说道:“就是哟——按理说,如果有人为了达到某些我们还不知道的目的,而将其他动物毛发抹上胶水,用来伪装成传说中的神秘山妖,这么做我倒可以理解。可是,既然神秘生物已经存在,为什么还要将本已存在的生物毛发抹上胶水?莫不是想证明山妖不存在?”
康利民接口道:“依我看来,飞仙岭神秘事件背后,一定还隐藏了我们尚不了解的幕后黑手——至于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也只有等进一步调查才能知道了。”
“正是,先到文管所调查调查。”付夫说道,顺手掏出一根烟,点燃,而后望向汽车窗户外林立的老旧房屋和熙熙攘攘的街道。
位于大山大河之间的宝旺县城很小,仅有的两条主干道沿宝旺河铺展开来,长不过三公里,城区面积不过十平方公里。县城两侧群峰如炬,白云萦绕,放佛巨人有力的臂膀,将小城紧紧拥抱起来。
康利民驾驶的巡逻车,从县城一头的公安局开出来,沿着宝旺河一侧的狭长河谷公路慢慢开行,很快就来到了县城另一头。
李学甲工作的县文物管理所,就位于县城靠山一侧。
很快,汽车就驶进了文管所。
汽车停稳,付夫和康利民开了车门,跳下车来。
见有警车到来,大门口传达室的看门老头一路小跑,来到两人面前,笑道:“康同志,又来所里有何贵干?”
“我想找你们李所长聊聊天。”康利民恢复了招牌式的嬉皮笑脸。
“哦,李所长已经三天没来了,可能是有什么事情了假,要不二位就找找我们副所长?”老头说。
康利民旋即点头道:“副所长老何?可以,就找他。”
老头见康利民点了头,立即领着两人钻进了文管所办公楼。
康利民以前就经常来这里找李学甲闲扯,因此对所里倒也是轻车熟路。
跟在两人身后,付夫的目光迅速略过沿路。
县文管所的大院子里,一共有三座办公用房——一座老旧的三层小楼作为办公楼,另两座平房被用作文物博物馆展区和仓库。
钻进办公楼转了三五个弯,三人迈进了一间墙面斑驳的办公室。
“何所长,康同志又来找你们说三国了。”看门老头吆喝了一句,转身离开。
办公室里,一个约莫四十岁的小个子男人正埋头在堆积如山的资料里。
“何公子,别类无恙乎?”看到小个子男人的一瞬间,康利民立即就说起了清朝话。
见康利民来了,何公子立即起身,笑着迎上来寒暄。
他一开口,立即把付夫激得浑身一激灵:“哟,康捕头,又来寻所长吟诗乎?”
“我晕,好好的大白话不说,就知道学清朝人讲文言文——这么说话你们不牙痛?”付夫心里讥笑,也笑着迎了上来。
康利民拉来两把椅子,大大咧咧地招呼付夫坐下,又从何公子的抽屉里取出纸杯和茶叶,泡了两杯茶。
“我说康捕头,什么风把你吹到我们这来了?你上次不是说要进山当三个月野人吗?”何公子笑眯眯地说。
康利民眼珠子滴溜溜一转:“前些天我请学甲兄帮忙查个事,可这都三天了也没见他回信,于是就厚着脸皮找上门来了。”
“又开始编故事了——这老儿心机如海深哟。”付夫心里阴笑,脸上却挤出一副憨厚朴实的花痴表情。
“李馆长已经三天没来上班了,也没有给我说原因——康捕头有什么需要,要不就给小弟我说说,只要小弟能做到,定当尽绵薄之力为捕头效劳。”何公子一拱手,继续酸唧唧地说道。
康利民呵呵一笑:“没啥重要的事,就是上次听学甲兄说,上世纪九十年代,咱们宝旺县飞仙岭山区发现了大量汉朝军队的文物,包括一件价值连城的汉朝步兵皮甲。你知道,老哥我对历史很感兴趣,这次来就是想请学甲兄让我瞧一瞧那副皮甲。”
“汉朝皮甲?还价值连城?”何公子一听,愣了愣,又摸摸脑壳想了一会,忽然一拍脑门:“哦,我想起来了,是有这么一副皮甲,但是因为文物本身有损伤,也算不上价值连城。”
闻言,付夫和康利民悄悄对视了一眼。
付夫立即一拱手,说:“何兄,小弟也对汉朝历史颇有兴趣,能否请何兄让我们瞧一瞧?”
见付夫说话,何公子略略一愣,喃喃道:“这位兄弟是……”
付夫笑着自报家门:“小弟付夫,三喜市杂志社的,这次专门来宣传宣传咱们宝旺文物战线的先进事迹……”
这些“专门来宣传你们某某某单位的先进事迹”的套话,付夫已经运用得相当纯熟,用来巴结需要巴结的对象可谓百战百胜——毕竟,在省级新闻媒体名记者的招牌下,一般的基层部门还是要给面子的。
“哦……大记者,幸会幸会。”何公子又一拱手,连声说道,“康捕头说的皮甲就在后面那间文物仓库里,二位若是真想瞧一瞧的话,就请跟我到后面一叙。”
说着,何公子站起身来,领着两人向屋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