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绣魂:不要打扰夜半棺边刺绣的男人

  094章:心神俱乱
  可我并不想这样无知无觉地在混沌中飘零下去,强烈的意念让我的思维越来越清晰活跃,当我看清了眼前和周围所有的真实景象时,我才发现原来自己在一副绣画里。

  屋子里的陈列那般熟悉,根据我的记忆揣摩,我怀疑自己在孤山上。

  那我到底是死了还是活着?

  我的绣画被挂在一间木屋的墙上,清晨我清醒时就不见屋子里的主人,直到天黑,我才听见屋子门外传来脚步声。

  我猜测来人正是我师父,我怀疑定是我十年前失去魇儿以后做了什么罪大恶极的事情,师父无奈之下才将我“关”在了绣画里……

  然而来人并不是那狠心的和尚,而是云岿哥哥。难怪脚步声不太像,云岿是鬼魂,脚步声比我师父的脚步声要缥缈了许多。

  云岿好似不知道我已经在绣画里“苏醒”,他进屋子就从屋角的红木架子上取了一坛子酒和一只碗。

  他提着酒坐在桌旁开始一个人喝闷酒,一边喝着酒一边看着绣画里的我,自言自语道:“他为了你死了,临死之前散尽毕生修为将你护在绣魂门的至尊绣画里,将你和绣魂门一并托付于我,十年了,你在绣画里睡了十年,你们都走了,留我这个孤鬼在世上孤苦飘零……”

  “云岿哥哥,我没走,我醒了,放我出来……”我对着桌旁喝闷酒的云岿哥哥难过地轻声呼道。

  我以为他听不见我的声音,却未料到他惊地站起身来,一手捏着喝酒的碗,另一手猛地将墙上的绣画抓起,捏着绣画的边沿,瞪着一双大眼睛望着绣画里的我问:“南萧,是你在说话,对吗?!”

  “是,是我。云岿哥哥,你能听见我说话?”我也激动不已,望着绣画外的云岿哽咽着高声回道。

  云岿愕然,薄唇微微张开,满脸的不可思议,他忽地扔了手里的酒碗,双手捏着绣画,红着眼眶对着绣画里的我笑道:“怎么可能?师父说了,你至少会在这绣画里沉寂一百年,这才十年,你竟然醒了过来……师父,师父已经先你一步去了。”

  “云岿哥哥,你的意思是师父死了吗?”我忍不住落泪了,望着云岿哥哥双眼底的泪水和伤痛难过地问道。

  “十年前发生了一场祸事,师父为了平息祸乱,为了保全你,他牺牲了他自己……”云岿咬着牙失声痛哭起来,边哭边用他的大手抚摸着绣画,只是他摸不到我,我也感觉不到他的手……

  “十年前,到底发生何事?那祸事是不是因我而起?所以你们才会把我封印在这绣画里,还封印了我当时的一段记忆,对不对?”我被困在绣画里,只能徒劳挣扎,对着绣画外情绪已然失控的云岿哥哥哭着问道。

  “既然已经忘了,就不要再记起了。师父临死前封印了你的那段记忆,我不能白白浪费了他的一番苦心。”云岿眼底溢出泪,双眉轻蹙,对着绣画里的我温声回道。

  我有好多疑问,我想挣脱绣画里的虚无之境,我想要回到现实里,我望着云岿的双眼决然命道:“你放我出来。”

  云岿忍着泪摇着头,苦痛地叹道:“对不起,我并无办法将你从这副绣画里释放出来,这封印你的绣布是两千年以前绣魂门第一代掌门人留下的珍宝,只用来镇压有上千年修行的恶妖厉鬼,但凡被收进这绣布,便永生永世不能重获自由……”

  “不!我要出去!我到底犯了什么滔天大罪?!师父竟要用这样的绣布封印我的魂身!我要出去!”我在绣画里暴躁地跺脚高呼,失控痛哭,我压根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想不明白师父为何要这般狠心地对我……

  “南萧,你冷静一点。你得学会控制自己的情绪,别又……又……”云岿心疼地哭着劝着我,话说到一半,又不肯说下去了。

  我对着云岿咄咄逼人地回道:“别又怎么了?就算你不肯说,我也猜到!十年前我是不是因为走不出魇儿的死带给我的苦痛,我是不是堕入了魔道?!是不是?!”

  云岿越哭越悲恸,蹙着眉憋着嘴,从嘴里艰难地挤出两个字:“不是……”

  “不是?那是为何?”我忍不住泪水,哭着追问云岿。

  “不能告诉你,你别逼我。”云岿哥哥将绣画捧到胸口,抱着绣画哽咽着回道,当他将绣画贴在他胸口时,我竟然感觉到了他的心跳。

  这是我清醒后第一次感知到绣画以外的世界,他的心跳好乱好乱……

  可听着他的心跳声,我的情绪忽然平静了下来。

  当他把绣画从他胸口拿开的时候,我惊地叫道:“不要拿开!”

  “为何?”云岿捧着绣画,望着绣画里的我不解地问道。

  “我能听到你的心跳声,这是我唯一能听到的绣画以外的世界里的声音。我想再听听……”我如实回道。

  云岿遂又将绣画贴在了他胸口,温声对我说:“你听吧,你想听多久都可以……”

  我默然听着云岿的心跳声,终于找到了一种方式与绣画以外的世界联系,竟莫明感动得痛哭起来,我竟不知自己这是死了还是活着……

  恍恍惚惚中,我才知道自己有多眷恋这凡尘俗世里的爱恨别离。

  即使是痛的感觉,那也是活着的一种滋味。

  听了许久的心跳声之后,我对云岿轻声问:“云岿哥哥,为何鬼魂也会有这般鲜活狂乱的心跳?”

  云岿凄然笑道:“鬼魂是冰冷的,没有人的皮囊血肉和筋骨,也不能像正常人一样在白昼里行动,其他方面,和人并无太大区别……你听到的心跳声,只是我心神俱乱的声音罢了。”

  “云岿哥哥为何心神俱乱?”我听着云岿的心跳声,幽幽叹道。

  “傻丫头,当然是因为你啊。只有你能让我心神俱乱……”云岿将我的绣画捧在怀里,躺在了床上,仰面温声叹道。

  “哥哥,我若是真有你这样的哥哥,该多好。”我贴着云岿的胸口听着他的心跳声,含泪心酸地叹道。

  云岿轻轻笑道:“傻丫头,很早很早的时候,你就叫我哥哥了,只是你不记得了罢了。”

  “是么?原来云岿哥哥早就认识我了?我听师父说过,你在一千多年前被绣魂门镇压进绣画里,你说你我曾认识,那我十分好奇我一千多年前是什么样的人……”我听着云岿的心跳声,心绪越来越平静,我坐在绣画里的老槐树下,想要听云岿说一说一千多年前的故事。
  晚安,孤独的人。
  

  095章:无价之宝
  “噗……什么样的人?那我若告诉你,你一千多年以前不是人,你还想听下去吗?”云岿温声笑着问我。

  “不是人?那是什么?难不成是个妖物?”我越发想知道自己一千多年以前是何物了。

  “不,不,你不是妖物,你是尤物,是无价之宝……”云岿幽幽地叹道,并且耐心地给了讲了一个古老的故事。

  盛唐天授元年。六十七岁武曌登帝位。

  一代女帝为了重返青春容颜,网罗天下秘士,寻找返老还童的秘术。

  江湖传闻在极北之地白莲峰的雪域之巅有一株汲取天地精华的白玉莲,那玉莲已经结莲果,莲果里仅有两颗玉莲子,其中一颗玉莲子名云岿,云岿因悟性极高,修炼成精,幻化成人形偷跑到了人间吃喝玩乐,游戏于万丈红尘之中。

  而另一颗玉莲子则仍是沉睡在莲果里,传言说谁吃了这颗玉莲子就能恢复青春盛世绝美容颜。

  有人为了重返青春,不惜许诺赠予高官厚禄以及良田以及城池作为奖赏。

  有人为了权利和金钱,不择手段去聚集江湖中的奇人异士想方设法寻找百莲峰之巅的那株白莲果,要用白莲果里的唯一一颗玉莲子换取他们一生追逐的至高权利和荣耀。

  当玉莲子被人送到女帝身前时,另一颗玉莲子所化的美男子云岿正在女帝身侧陪女帝喝酒下棋……

  云岿一眼便认出了来人手里捧着的锦盒里的那颗玉莲子,他一直认为传闻有人采来白莲峰之巅玉莲子献与女帝之事是谣言,顶多不过是有人弄了颗假玉莲子来讨女帝欢心,反正女帝在他的陪伴和调养下,容颜也在慢慢重返清丽。

  那玉莲子小名为菓儿,当初与云岿同在一株莲果里修行时,云岿修炼成人型时,菓儿还只是一颗莲子,连话都不会说,但云岿与她同生于一株莲果,因此能心意相通。

  云岿知道菓儿一直喜欢他……

  但云岿对菓儿的感情在菓儿幻化成人型之前都是朦胧的。

  可当云岿知道女帝真的得到了玉莲子时,云岿在震惊于女帝手下谋士上天入地的本事时,更多的是慌乱,甚至是惶恐。

  不能让女帝吃了玉莲子!

  云岿心里反复回响着这个声音。

  可是女帝已经把那颗玉莲子碰到唇边了,她像魔怔了一般,迫不及待想要“返老还童”。

  云岿会诡术,他心里清楚女帝身边多的是奇人异事,一旦他自己用诡术阻止了女帝吃玉莲子,女帝很快就能查出是谁动了手脚。

  女帝手段毒辣,云岿将付出惨痛代价……

  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云岿在女帝的眼皮子底下用了诡术将女帝送到嘴边的玉莲子换成了一颗用甘露幻化而成的假莲子。

  云岿知道女帝的手段和脾性,纵然他自己是灵物所化,有偷天换日的本事,但是女帝手底下的术士也都绝非等闲之辈。

  云岿将玉莲子掉包以后就借机溜走了,揣着玉莲子一路往皇宫外逃遁,可刚逃到宫门口时,云岿被一个老道士挡住了去路,二人斗法,从地上斗到天上,道士道法高深,云岿使尽浑身解数勉强与道士打成平手。

  二人从天上打到地下,斗到荒郊野外时,已是深夜。

  云岿终究不是那老道士的对手,他被老道的法器击中胸口,伤了魂骨,口吐鲜血倒在了荒郊的大河边。

  当老道蹲在云岿身边搜找那枚被他偷走的玉莲子时,云岿胸口溢出的血染红了他胸襟里的玉莲子,玉莲子被心爱之人的鲜血唤醒,幻化成了女儿身,还是位浑身上下只裹着一件玉白色且薄如蝉翼的长裙的绝色女子。

  女子浑身肌肤嫩白如初雪,除了朱唇一点红之外,她的额上还有一抹血色印记,那是云岿的血在玉莲子幻化成人形之前渗透进了玉莲子的皮肉里,变成了她一生都抹不掉的印记。

  “菓儿快跑!”云岿看着怀里的女子痛苦地惊呼道,因为他知道他和菓儿都难逃一死。

  “云岿哥哥,你怎么了?”菓儿丝毫不顾及自己身处险境,而是用一双纤纤玉手捂住云岿胸口白衣上渗出的鲜血,峨眉轻蹙,眼神里尽是对云岿的爱怜和疼惜……

  那老道见玉莲子的人形时,先是一惊,看着玉莲子的容貌时,他手里拿着的桃木剑不禁掉到了地上,可很快他就清醒过来,捡起剑直刺向菓儿和云岿……

  “不要杀他!”菓儿用身体替云岿挡了一剑,可是当剑穿胸而过时,菓儿却不曾有一丝的疼痛感,伤口也无丁点血迹,反而是老道的木剑被菓儿的身体瞬间吞噬……

  “菓儿!”云岿见菓儿被老道的长剑刺中,慌忙抱着菓儿转身,将菓儿护在怀里,可菓儿经受不起木剑的伤害,她痛得在云岿怀里发抖,只对云岿说了三个字,便晕厥过去,化成一枚血色的玉莲子,卧在了云岿手心里。

  老道见玉莲子被打回原形,遂狠厉在云岿胸前猛击了一掌,从伤重不起的云岿手里夺走了玉莲子。

  老道急着带玉莲子回宫邀赏,见云岿已死,便揣着玉莲子转身离去。

  可谁也未曾料到,云岿虽死,可意念化魔,死后化成厉鬼,回到宫中,大开杀戒,可他并未能如愿寻回玉莲子,云岿调查出当初杀他的那位老道并未返回皇宫,而是在途中失去踪迹。

  寻不到玉莲子的云岿堕入魔道,在皇城内掀起腥风血雨,女帝倾尽全力网络天下异士,一年后找到了江湖传闻中的绣魂门,对绣魂门的掌门人恩威并施,希望绣魂门能出面镇压厉鬼云岿。

  可是绣魂门的掌门人知道是女帝企图吞食玉莲子获得长生不老之术才给天下苍生带来这场祸事,他并不想帮女帝平息这场祸乱。

  女帝无奈,为了赎罪,她斋戒了七七四十九日,绣魂门的掌门人被女帝的诚意感动,又念及苍生无辜,最后决意出山镇压厉鬼云岿。

  绣魂门出手,任何厉鬼妖魔都无从逃遁,云岿被抓时,女帝的旨意是让绣魂门斩杀厉鬼,可就在绣魂门掌门人拿出摄魂灯焚烧那副封印着云岿魂魄的绣画时,菓儿的魂魄出现了,她跪在了绣魂门掌门人的身前,声泪俱下祈求掌门人放过云岿,并求云岿发誓以后再也不滥杀无辜。

  两只鬼魂在离别之际许下诺言,来生一定要找到彼此。
  晚安,孤独的人。

  096章:阿落刹娑
  可是这一错过,再重逢就是一千多年以后,而当年的菓儿爱上之人正是绣魂门的新掌门人,也就是当年拆散他们二人的掌门人的徒弟。

  所谓相爱相杀的根源,也不过如此,深爱着百里莲郎的我是如何都不曾料到绣魂门就是当年将我与自己最爱之人拆散的罪魁祸首。

  当我听完云岿讲完整个故事以后,我一开始是大笑不止,后来笑着笑着我就像疯了似的,嚎啕大哭……

  “别难过了,那些都已是一千多年前的往事了,都过去了,你早就不是玉莲子菓儿了,你也不是清宫里的格格纯儿了,你是百里南萧,天上地下独一无二的百里南萧。你该明白,你到底爱谁,你到底要什么……”云岿哽咽着轻声安抚着绣画里的我。

  “云岿哥哥,可我真的不知道自己到底爱谁了……十年了,我竟在绣画里沉睡了十年!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你快告诉我吧,算我求你了,我的好哥哥!”我彻底崩溃,在绣画里哭着求云岿。

  云岿哽咽着轻声问我:“南萧,你听说过‘阿落刹娑’么?”

  我忍着泪懵然回道:“‘阿落刹娑’是什么?”

  云岿的哽咽声越来越大,我能感觉到他在拼命克制自己悲痛的情绪,这让我愈发想知道云岿所说的“阿落刹娑”到底是什么……

  云岿沉默了片刻,忍不住痛哭道:“萧儿啊,‘阿落刹娑’是梵语,翻译过来就是罗刹的意思,你听说过罗刹女吗?”

  我怔然叹道:“罗刹女?!云岿哥哥,你该不会想说我十年前变成了吃人肉喝人血的女罗刹吧?所以我才会被师父囚禁在绣魂门的绣画里?”

  云岿憋着哭声苦痛地回道:“失去魇儿以后,你的神智一日比一日昏沉,后来彻底失去理智,为了见魇儿最后一面,你利用摄魂灯招魂,可用力过猛,最后招来厉鬼,被厉鬼附体魔化,变成了女罗刹。”

  我怔然追问:“那后来魇儿回来过吗?我变成女罗刹以后是不是杀了很多人?”

  云岿猛然大哭,痛苦地问:“萧儿,你能不能不要再问下去了?”

  “我不!我就要问!你快告诉我!!!”我哭着怒声回道,我也不知自己的愤怒是从何而来,我是恨自己?还是恨苍天?

  “萧儿,你比普通的女罗刹更可恶,普通的女罗刹是杀人吃人肉,而你是只挑未满周岁的孩子下手,而且是直接吃活着的孩子!你被魔鬼附体以后,左手生出一阙寒玉,那阙寒玉能感知到方圆十里内未满周岁孩子的方位,你右手握着一盏焚魂灯,此灯一亮,就预示着你又生吞了一个孩子……”云岿的声音里全是苦痛,一边回答着问题,一边心痛地哭泣。

  我为自己的犯下的罪孽感到耻辱,也忽然不恨师父了,反而有些感激他,感激他将我封印囚禁在这绣画里,甚至开始愧疚,因为云岿告诉我师父为了镇压住我的恶魂,牺牲了他自己……

  我一开始是沉默着,后来实在忍不住,开始闷声落泪,到最后我已经无法压制内心的愤怒、悲苦以及罪恶感,我躺在绣画里那棵盛放着一树白色槐花的老树下嚎啕大哭,尖声哀嚎……

  我也不记得自己哭了多久,云岿怕我承受不住会疯掉,将绣画捧在他胸口,惶恐又痛苦地焦急劝道:“萧儿,你冷静下来,这都过去了。你已经付出代价了,你的肉身被师父用摄魂灯的火焰焚烧成灰烬,你的魂魄被囚禁在绣画里长达十年,所有该受的惩戒和苦难,你已经都受过了,你现在能苏醒,说明佛祖已经原谅你了……不然,你是不可能醒过来的。”

  我继续哭着,想象着自己化成女罗刹后捕杀吞食未满周岁的孩子的画面,忽然觉得胸中作呕,觉得自己无比恶心,忍不住开始干呕,可我什么也吐不出来了,我只是一抹残魂罢了,我没有肉身,我没有肚肠,我伸手去摸自己的脸……

  我发现自己哭了那么久,竟然也没有一滴眼泪。

  我忽地就不哭了,情绪从极度亢奋的状态转化到另一个极端,我变得异常平静,一声不吭地仰躺在老槐树下,盯着满树雪白雪白的槐花,眼睛也不眨一下。

  “萧儿,你怎么了?怎么忽然不说话了?你别想不开!事情已经过去了……都过去了。”我听见绣画外云岿焦虑不安的声音,他是一直在哭,我甚至能听见到他的泪水大颗大颗地滴落在绣画上时敲打出来的声响。

  死寂的绣画里忽然起风了,满树的盛开的白色槐花被风轻轻一吹便开始掉落,槐花落在我的眉上和脸上以及唇上,我眨了眨眼,苦闷地轻声叹道:“佛祖让我现在醒过来,是真的原谅我了吗?”

  “是的,萧儿,佛祖真的原谅你了!你要相信我。所以,你放下过去的一切好吗?我找办法让你离开这绣画,给你一副新的骨肉皮囊,让你重新‘活过来’,好不好?”云岿用他的大手轻缓地抚摸着绣画,温柔地劝慰着我。

  而我脑海里却霎时闪现出那位出现在绣画里的白衣少年的脸……

  “不,磨难还未结束呢,一切才刚刚开始……”我悲伤地低声叹道。

  “什么?萧儿,你在说什么呢?”云岿坐在床上,将绣画捧在手心里,对着绣画里的我不安地追问。

  我凄然哀叹:“他终于回来了……他回来了?他回来了!”

  叹着叹着,我竟撕心裂肺地哭了起来,虽是没有眼泪,但也哭得悲不自已。

  “他?他是谁?为何提及他,你会哭得这般悲恸?是师父吗?师父回来了,对吗,萧儿?你在绣画里见过我们的师父?”云岿的声音里透着紧张,又带着慌张,还带着一丝喜悦。

  我哭着哭着就笑了起来,哽咽着回道:“他回来了,师父也会回来的,躲不掉的。忽然想起一件事,你说我变成女罗刹后左手生出一阙寒玉,你能具体给我描述那一阙寒玉的样子吗?我好像之前在哪儿碰过一阙触手生凉的玉佩……我还记得那阙玉的模样。”

  “当然记得,为了夺走那阙助你虐杀幼童的魔玉,我差点死在你裙下……”云岿低声回忆道。
  晚安,孤独的人。

  097章:寒玉苦执
  原来那阙玉就是当年阴宅里那位清朝将军的魂魄所化,在我当初准备着离开阴宅时,他就变成了一阙寒玉,故意出现在魇儿的视线里,让魇儿带着他跟我一起离开阴宅,来到了章师父的裁缝铺。

  在目睹我变成女罗刹以后,将军的执念也被我灵魂深处的恶念魔化,变成我手心里的魔玉,助纣为虐,甘愿与我在罪恶里共沉沦。

  在云岿试图靠近我夺走那已经与我的手心融为一体的魔玉时,我为了护住手心里的魔玉,就像本能地保护自己身体的一部分一般,魔玉被我不顾及一切护他周全的行为感动,杀气倍增,化为长剑,一剑刺穿了云岿之魅,云岿倒在了我的裙下,差点魂飞魄散。

  是师父及时出手,用佛珠击碎了我手心里魔玉所化的长剑,并救回了云岿。

  “那阙寒玉呢,云岿哥哥?”听完云岿讲述那阙寒玉的故事以后,我内心猛然升起阵阵悲凉,忍不住想打听将军之魂最后的归宿。

  “他的罪恶和执念皆是因爱而生,在师父的渡化下,他最后幡然醒悟,甘愿进阴间地府受罚。十年了,不知他是赎罪完毕被送入轮回道里了,还是仍旧在地狱里苦苦挣扎……”云岿轻声叹道,声音里透着苍凉。

  我内心开始萌生两个极端的念头,一个念头是急切地想要离开绣画,想要“重新活过来”,另一个念头就是再也不要离开绣画了,就让自己永生永世被囚禁在这清冷孤寂的绣画里……

  “云岿哥哥,能不能答应我一件事?”我冷静下来以后,想求云岿一件事。

  “什么事,你说吧。不管什么事,我都会竭尽全力为你办到。”云岿见我情绪变平静了,温声回道。

  我忽然从树下坐起来,面对着绣画外的云岿,激动地祈求道:“云岿哥哥,你答应我,不管以后遇见什么情况,都不要把从绣画里放出来,不管是我以后求你放我出去,还是有人来设法将我从绣画里救出去,你都不能让我离开这绣画……你答应我!答应我……答应我!!!”

  我像疯魔了一般,语无伦次地说着吼着……

  云岿原本平复下来的情绪一刹那间又濒临崩溃,哭着望着绣画里的我问:“萧儿,你知道你自己在说什么吗?你这是怎么了?我听出来了,你是很想离开这绣画,可你又很害怕离开,你告诉我,你到底在害怕什么?你知道的,我是不会愿意让你继续在这绣画里待下去的。”

  “我不想再遇见他们了!就让我在这牢笼里安安静静地待下去吧!你快答应我!快点!我怕我会反悔!会改变主意!”我焦躁地对着云岿求道。

  云岿撇着嘴忍着泪,为难地挤出几个字:“我,不能答应你……”

  “为什么?!为什么不能答应我的请求?!”我暴躁不安,高声追问。

  云岿紧蹙眉头哭道:“因为我爱你啊,萧儿。我怎么能忍心眼睁睁看着已经苏醒过来的你被囚禁在绣画里,孤零零的,我现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不惜一切代价想方设法将你从绣画里放出来!”

  我悲戚地笑道:“放我出来以后呢?我们一起做一对野鬼吗?”

  “不,我只想给你自由,放你出来以后,你要做鬼也好,要重新做人也罢,我都会竭尽所能地去帮你实现……”云岿的手指摸在绣画上,对着我轻声解释道。

  “傻不傻……你知道我心里现在最惦念的那个人是谁吗?”我心疼地看着绣画外云岿的眼眸,沉沉叹道。

  “不管是谁,应该不会是我,不然你不会这么跟我说话。我猜,那个人是师父吧,毕竟你曾经那样疯狂地爱着他……”云岿凄苦地叹道。

  “不。不是师父,我如今脑海里全是一个少年的身影,他的眉眼,还有他的声音,那样清晰,那样勾我心魂,虽是新人的模样,却给了我故友的感觉。”我嘴角弯着笑,对云岿坦言道。

  “不是师父?”云岿好似不敢相信……

  “嗯。”我小声回道。

  “我知道了,那个人是莲澈。”云岿终究是猜对了。

  我沉默不语,闭眼叩问自己:我到底爱着谁呢……

  心里没有回响,但脑海里还是情不自禁浮现那白衣少年的脸。

  爱情,到底是生生世世矢志不渝呢,还是只是一期一会呢?

  云岿一时间找不到法子破解绣画的封印,我一边躁动不安想要挣脱牢笼,一边又逼着自己去乖顺着接受着这场孤独的盛宴。

  又过了约莫三年,当我已经习惯了独自坐在老槐树下嚼着苦中带着甘甜味的槐花时,绣画外响起了打斗声。

  我嘴里还叼着一杆花槐穗子,吃惊地走到绣画前,面对着绣画看着绣画外的场景。

  夜色中,我看见当年战场上战死的那位将军的魂魄在与云岿打斗……

  二人下手皆狠辣,好似都想致对方于死地。

  “孤要救她出来!你别拦着孤!”将军激动地对云岿命道。

  “你不是在地狱里受罚吗?为何逃出来了?你别冲动,绣画的封印未能解除,你不能用极端的方式将她放出来,要不然她会魂飞魄散的!”云岿用长剑指着将军的胸口怒声斥道。

  “孤有办法让她安然无恙地离开!你相信孤!你不要拦着孤!不然孤非杀了你不可!”将军用大刀崩地一下砍断了胸前的长剑,疯魔地将大刀捅进了云岿的胸前,大刀穿胸而过,只眨眼的功夫,云岿便化为一抹白色尘烟,在我眼前被风吹散,不留一丝痕迹。

  “你在干什么?啊?!!!”我不相信我的云岿哥哥就这么死了,我站在绣画里,就像站在牢笼中一般,对着牢笼外的将军痛苦地惊叫,嘴里叼着的那杆槐花穗子掉在了我胸口的衣襟上,我一激动,那槐花穗子便又从我胸前滑落至地上……

  将军收起大刀,走到墙壁前,悲苦地痴痴看着绣画里的我,难过地柔声回道:“南萧,你真傻啊,如果不是他用自己的阴命护着你的魂魄,你怎么可能这么快苏醒过来?我杀了他,是在给他一个痛快,要不然,过不了多久他的魂就会一点一点被冥火烧成灰烬,可能他会在冥火中挣扎数日直至魂身被焚烧殆尽,那样的折磨,他也许能承受,但你恐怕会疯。你别怕,我来救你出来。”

  将军的眼神里带着杀气和寒光,可他的声音却极致地温柔,那样的眼光让我沉迷又让我想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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