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静的春天(真实的鬼怪灵异故事)

  我写这个故事之前,是想把它写成小说的,又想把它写成经历,奇怪的是我根本发不了贴,不知道什么原因,所以我只好先发个引子,瞧能不能把下面的故事一点一点的发上来.
  第一章
  有许多事情记不得了,多是凭借着母亲她怨怒到极处时的愤慨来完成我想象中的情境。我出生之前,父亲也说他是爱女孩子的,因为母亲已经为他生了两个儿子,他说这话应该不算虚伪。
  那是八月中秋,清爽的早晨里母亲醒来对父亲说她的梦:“我梦到了一大片无边无际的森林,我在林子里不停地行走,没有目的地,不知来处,不知去处,只知一味地走啊走,突然天空中电闪雷鸣,一个穿着白色天衣的赤脚仙子被人从天下推了下来,落到地上痛哭不止,几次三番想回天上,却只见空中不断打下雷来,每个闪电都打在了仙子的身上。好象,这个仙子会投生做我们的女儿,因为我一看到她就感觉她是我们的女儿。”
  父亲沉默了一响,才问:“这事会是真的?你凭什么断定了你怀的是姑娘而不是儿子?”母亲肯定地说:“一定是女儿,我有感觉,一个母亲的感觉。”父亲沉思了良久,才说:“那就叫宝仙吧,神仙无宝,寸步难行,这个名字适合儿子也适合姑娘,不管生的是男是女都好用,她是让雷打下来的,就一定是丢了宝贝,我们在她名字里加个宝,不怕以后不好。”
  我算了好几次命,都说我的前生不是人,不知神仙算不算人,应该都和人同类同形。我的出生平静而诡异,父亲生怕母亲生产时新米没有打下来,就用一只陪伴他们旅行了七个家走过了四个省的小铁箱蓄备了一箱米,他们一家人都在很多个日子里吃了杂粮,,一粒米也没有的杂粮,所以后来对我的怨恨可能也有些我抢了他们吃食的意思在里头吧。
  新米打了下来,我才缓慢而有序地降临人间,那一天是10月26日,那天早上母亲生下我后叫父亲换上了大灯炮,把个寒门小楼照得透亮,父亲拎着我的小脚抖了好几下,我都没有哭,而是转动着一双明亮的小眼睛,四下里张望,望了好一会,就开始添嘴巴,想吃奶了。母亲后来经常性的怀疑我可能会是个又懒又馋的姑娘,至于我后来终究为什么没有馋而仅仅只是懒呢?母亲大为诧异,原因却不得而知。
  
  唉!
  母亲生下我来就开始笑,她说我长得不是很漂亮,和仙子相比自然差太远了,但这样反而安心,说明可以正常的恋爱结婚,而不必象一些吏上传说的怪女一样孤老,母亲所祈求的不是我们的优秀,可能更多的只是平安。
  父亲没有实行他的诺言爱女儿,这是我后来不疼惜他的主要原因,我命中注定是个有仇必报的女子。他在母亲生下我的第三天就对着想多休养几天的母亲大骂:“你还护着你的龙蛋女儿凤凰女儿好好睡着啊,你不自己起来洗衣服做饭这样的赔钱货还要想做月子?你想谁来侍候你?可惜你没有生得那么个好命你娘家也没有万惯家产。”他骂过以后就上山去了,他回时必须有饭吃,有酒喝,否则母亲会挨打,当时的母亲身上已经有了挨打留下的诸多痨症。
  两岁以后的我就经常被大人老早的放到床上,他们一家子在楼下干活,或者炒豆子,这时我就经常看到帐子里面是一座城,城里有着车来马往,人人都在热火朝天的忙,我总喜欢又钻到被窝里,被窝这时也就又变做一座城了,城里还是一样繁华,穿着华丽服饰的女人们和英俊的男人们,象后来我看到的无声电影里的快镜头,那么紧张古怪地生活着。常常,我声嘶力竭地哭,妄图离开被窝,但大人们只顾着忙,丝毫也不理解我心里的痛苦和恐惧。
  后来一天天大起来了,这样的慢镜头也越来越少,终致后来全然看不到精灵,我相信那是精灵的天下,或者另一个空间的人们的正常生活,不小心让我看到了,我一点也不喜欢不真切的感觉,因为那样会让我觉得不踏实,我是个要见到阴阳并存才会有安全感的人,从小就透支了太多担忧,安全的需求更加迫切。
  我四岁那年,家乡发过大水,水淹没了几千亩良田,谷物得了各地漂到田里的太多肥料,最后全部长翻了,棵粒无收,尤如富裕家庭出生的孩子,养分太充足了最后变成了光草。那时是玩过了大水之后最痛心的季节,奶奶坐在门前的小阴沟边掏铜锅饭,白花花的米饭锅巴一块块地掏出来,我蹲在奶奶的身边,一下下的咽着口水,那是她和爷爷吃过后多出来的锅巴,她从来就没有掏给我吃过,能吃到的是我的堂姐,堂姐比我大两个月,漂亮,穿得好,她的大哥哥已经在村上做事了,我的大哥哥还在水沟里捉黄鳝,我们这一房总是让爷爷奶奶瞧不起,因为我父亲十三岁就参了军,读书太少了,什么年代没文化的都要叫人瞧不起。
  我那时不知道什么叫自尊,如果知道了我不会那么殷切地蹲到那么低在旁边看,堂姐远远地和小伙伴们玩着,奶奶亲切地叫着她的名字,“竹花。快来吃锅巴了。”竹子会开花吗?会的,这是母亲后来到过姐姐家以后对我说的,她说一路上竹子开出了红红的花,开了花的竹子便是告诉人们,它们的生命快到尽头了,而竹子的主人的生命也可能快到尽头了。我的堂姐竹花每次听到奶奶叫她吃锅巴,都会欢快地跑过来,对我做个鬼脸,欢快地团起小手,让奶奶把锅巴团成的饭团放到她手上,她边吃边掉地跑开,然后,母亲奔过来,抄起一根细条子,来炒我腰上的肉。
  
  第二章
  尽管母亲经常性做出要打我的样子,实际上却没有真的打过,吓吓我而已,小小年纪的我已经懂得给母亲一点面子,大人的面子比小孩的皮肉重要得多,我往往在她要接近我身边时,她扬起细条子挥舞时,我就早已经跑开。她不想打我,我就不能站着让她打,但如果她真的生气了,就宁可做个呆子让她打一顿,出气以后的大人往往是伤感的,会加倍的爱孩子。
  母亲常在我盯奶奶的铜锅饭时拎起细条子,我跑得飞快,她抓我不着就开始掉泪,母亲的眼泪是经常性的了,早已经激不起我们的同情心。大哥不喜欢上学,初中毕业的前几天,向母亲要一根钢笔,母亲无缘无故暴打了他一顿,他从此再不上学,天天到田里捉泥鳅,捉小鱼,有时带着我去,因为我小,大哥哥经常背着我,在田埂上飞奔,大妈看到了,耻笑:“这干泥孩子,一辈子就这样捉泥鳅了,正经事也做不成。”大哥有许多快乐的童年少年,因了那些虾鳅虫鱼,他每天都过得晕头转向。
  母亲每天都把大哥捉回来的泥鳅拿香油煎得黄黄的,舍不得吃太多,装了一坛子又一坛子,最后油用完时,鱼和泥鳅还在一盆盆的运回来,母亲就坐下来,嚎啕大哭,骂大哥“捞鱼摸虾,饿死全家”。一般来说,这叫不务正业,会这么干的人肯定是精明人,不会种粮食的,不会种粮食自然要饿死全家。
  奶奶在弟弟出生后几天去世,奶奶去世后我们快活了一星期,幸福到发抖,无数的人无数的花无数的食物和桌椅,我们每天吃饱吃好后就在桌椅里窜来窜去,天都闹阴了,孩子不懂得悲伤,那是大人们的事,不过奶奶刚抬出去的那天,我在邻居的石榴树下看到她坐在墙根下晒太阳,她神情荒凉地看着我,我一下感觉自己的头让什么东西紧紧吸住,耳朵瞬间听不到任何声音,小狗在旁边勤奋地吠叫,却是一点声音也没有,很可笑地做着样子,石榴树上艳红的花朵和碧绿的细叶,仿佛将是永久的生灵,是一幅美丽静态的画,奶奶穿着平常衣裳,长长的黑色袍子,小脚的绣花是绿色丝线配几朵淡红花。她的眼神让我失去了理她的兴趣,由于父亲多年远离她在外当兵,父亲的妻子又是从遥远的他方娶来的,奶奶于是和我们没有什么感情,相互之间疏离得象父亲只是她的干儿子一般,她不理我我自然不待理她。
  母亲正由几个亲戚围着安慰着,人们以为她很悲伤,只有我们心里清楚,她是那么渴望奶奶早死,不过真的去世了,她还是真的很伤感,那种活人看到死亡的伤感,而不是伤感他人不幸的命运。
  母亲看到我紧盯着光秃秃的墙角目不转睛,惊吓地拨开亲友跑过来,她尖锐凄历地叫着我的名字,声音突然穿越了时间空间,冲进了我的耳鼓,小狗的叫声是配音,母亲的哭泣是旋律,我听到了,就象突然听不到一样突然听到。
  上学的那年我才五岁,因为放在家里没有人带我,大哥断断断续续的开始干活,结束了他快活的少年生涯,弟弟成天呆在母亲做衣服的裁板上,在布堆里滚来滚去,母亲哼着小曲,边裁衣服边思念她自己的母亲。有时掉泪,有时自己笑出声来。活得神神经经的。
  那时不理解上学有什么用途,大人的理论也听不进,或者我们根本没有在意过大人的心情,他们想什么不关我们的事,人说穷人的孩子早当家,其实我们的家够穷的,只是母亲把一个家都当完了,我们除了玩别无它事,心血来潮了帮母亲洗个衣服,邻居都站在盆边赞美。
  我是乐意听溢美之词的,可能不单单是我,而是很多人如此吧,有些事明知自己并没有能力做好还要去做,就是美词听多了,让自己开发了人生极限。
  爷爷在奶奶去世不久也就去世了,那年我还是一年级,也就是在村子里上学,爷爷从大妈家被接过来,自从奶奶去世后爷爷开始吃轮饭,两个儿子家一家吃一个月,他终日无话,只吃饭,胡子长长的,穿着旧长衫,爷爷是村里少数穿长衫的人之一,他经常在墙上乱写乱画,最喜爱画的墙是大堂哥家的,因为大堂哥家的墙比较白,一串串的字画得有模有样,我爷爷的父亲是当地的先生,原是前清的一个京官,给充军到云南的,带来了一房子的书,金银什么的倒不多见,唯几支烟枪,是纯银制品,放在父母床下,我们经常钻进床下摸出来玩。
  爷爷在我们家正堂屋里去世,家里人都在守着他,不敢出去干活,所以很是热闹,坐在家里不做事就只好做吃的,一天吃四回饭,想得起想不起都要吃,我们叫爷爷吃饭,没有动静,父亲把手伸到他嘴边摸索了一下,回头说:“去了,快去叫你大爹。”爷爷去世后的第七天,大爹来拿爷爷的衣服到路边上烧,带上我和我二哥,我们三个人,一声不吭地蹲在路边上烧了一大堆灰,第二天,那大堆的灰让一辆牛车从中间辗过,辗下一个深沟。
  后来母亲说,她在爷爷去世一个月以后,听到爷爷回来的声音,那是寒冷的夜里,母亲在赶别人家过年的新衣服,每到这几天,她都特别的忙,都必须忙着赶活计,所以往往凌晨两三点都不睡,都在忙碌,那天晚上母亲也和往天一样,把四下里透风的门用油布堵塞了,这样她就不感觉太冷,半夜一点过的时候,我们全家都进了梦乡,母亲还在缝纫机上劳作着,突然听到外面有声音,有人摸门的声音,母亲吓了一跳,这样深更半夜的,没有听到脚步声,就听到门一声一声轻轻晃动,没有风,而且完全不是风吹动门的声音,那会是什么呢?母亲头皮一下子开始发麻,接着马上关了灯,往楼上跑。
  母亲刚上楼,隔壁空着的楼板上就有了响动,那是爷爷吃轮饭时在大爹家吃饭但在隔壁的大堂哥家睡,母亲听到他经常睡觉的地方床铺倒在地上的声音,母亲真是吓得不轻,事后她问我们,大爹带爷爷的衣物去烧时,有没有叫爷爷的名字,我们都说没有,母亲点着头说:“明白了!烧给他的东西因为没有叫他所以他没有得到,一个月了没有人管他的吃和穿他自己找来了。”母亲到街上去买了些纸衣,烧了叫爷爷来领,不知道是否管用,后来也没有出过什么事。
  
  第三章
  我一直以为,善良是人生的真谛,爱心是人生的支柱,但事情经常不是这样的,母亲经常被父亲无端打骂,母亲反抗的方法只有不做饭或坐在灶火前哭泣,哭够了之后,还是会担心她的孩子们挨饿,又会流着泪炒菜做饭,做完后我们静静地心情沉重地吃饭,父亲滋滋地喝着酒,母亲在灶台前哭着唠叨着,伤心不已。
  心里暗暗同情母亲的生活,却并不赞成她的软弱和唠叨,我认为应该有更好的解决方式,却没有想到什么好办法。哥哥当婚的年纪,因为家庭贫困,没有姑娘愿意嫁过来,母亲一到星期天就做好菜等着姑娘上门来相亲,我们的家离乡公所的街太近,几十里外的人家都到这里来赶集,姑娘们一般都是乐意嫁到这里来的,只是没有人想嫁给我哥,我们家只有半间房子,而且母亲来自遥远的城市,在这里没有什么后家,脚跟不硬,姑娘们需要的是背景,而不是小伙子的聪明勤奋,况且大哥一向是个精灵的猴儿一般的人,能让他看上的姑娘也是不多,事情就麻烦了。
  二哥先把婚事定下来了,那一年二哥十岁。一个姿容丰美的妇人,主动找上门来,她说他家因为男人的事,从城市里到乡下来安家落户的,她的女儿比我大哥大两个月,非常漂亮,可以定给我二哥做媳妇,母亲为难了一会,说这不太好吧,大儿子的婚事还没有定呢,怎么先定二儿子,我们都认为不错,完全是因为看着面前的女人不象个乡下人的原因,我们不想和没有文化的人家做亲戚,我们乐于每天都有人上门来说一些动人的语言。
  那天晚上放电影《天仙配》,白天美妇人把她的女儿带来了,这是个娇俏懂事的女孩儿,她已经知道会害羞了,她勤块地给二哥洗衣服,那时我们都在看《红楼梦》这些书,二哥说她象宝钗,我认为她更象吏湘云,她的本名叫冬香,一听就知道是出生在冬天,她有长长的黑油油的辩子,而我的头发象失水的草一般在空气中飞舞,我早上是不梳头的,母亲也太忙,根本不会为我梳头,冬香的头发是我最羡慕的地方,坐在电影场上我一直把她的秀发和七仙女的比。
  定了二哥的婚事后,一向被亲戚朋友们欺负的我们家,突然多了这一门好亲,有了来往的人家,他们每周都下来赶一次街,全家人来吃饭喝酒,父亲眉开眼笑陪着冬香的父亲和哥哥,母亲也得其所地和亲家母聊天,而冬香则是我到哪儿她到哪儿,跟着我采菜,洗衣服,她比我大着三岁,凡事都做得细致精巧,而且让我穿上了我母亲向来就不欣赏的绣花鞋,那得多少针线多少时间,不过我穿上时母亲没有骂,反而是脸上尽添得意。
  真是很不幸,他们定婚没多久,一年都不到,冬香的全家因为落实了政策,要举家迁回城里,而且还是离我们较远的省城,告别的那天,我们全家送他们全家上车,二哥和冬香得以有机会单独相处,他们两个呆在汽车的车头那儿,我偷看了一下,冬香泪涟涟地说:“你长大了到城里来找我吧?你好好上学,就有机会找到我了。”二哥一句话也没有说,只是有些腼腆地转着他不安份的头。
  这事很让我费了一下心思,猜测了来来去去,他们定下一年的婚,这以后肯定不算数了,那么,她母亲从我们家背走的米,带走的菜,每个星期天一家都来吃饭,这些事可能都是个阴谋,他们根本不打算把女儿真的留到以后嫁给我二哥,多半是来骗吃骗喝的,就算不走,也有十多年漫长的时日要等,儿女亲家好象不是为着儿女,倒是为了大人们寻开心娱乐之用的关系一般,两家确实快乐了一年。
  二哥带来的娱乐刚结束不久,有人给大哥带来了一个女孩,那也是,我们一家子坐在门前晒鱼干,一个有些象电影里的媒婆似的女人,两个脸蛋儿染多了胭脂,很突出。她自顾着走过来,眼光在我们家所有人的身上扫视着,然后笑着讨水喝,喝完了水就不肯走了,坐不来称赞我的两个哥哥,称赞完了,就说她想给我哥哥做媒,一个很好的姑娘,可以给我哥哥做媳妇,然后为了证实她说的姑娘确实是好的,她在我们家酒足饭饱以后,把我们兄弟妹四个,都带去了她家,那是两公里外的一个大村庄,去了以后就住了下来,她说的姑娘不是别人,正是她自己的女儿,那时我大哥都有23岁了,而那女孩子才13岁,我母亲本意是这么小的姑娘是应该定给二哥的,但那妇人说,她们家就看中了我大哥,我心里想这还用说么?分明是一家骗子,骗大哥帮他们家做事,若干年后女儿长大,只说姑娘不喜欢,要求婚姻自主,就完了。
  我和母亲说了,她先是惊异,然后去对我父亲说,父亲愣了一下,他根本不打算相信,所以两家来往密切起来,大哥哎声叹气,对那么小一个姑娘,他能对她抱什么期望呢?
  我们什么事也不用担心,天天在这些大人们当中娱乐,感觉大人那么慎重的事,也不过是过家家,那时《天仙配》这电影在各个村子反复地无休无止地放,还有《鬼妹》,每一次放《鬼妹》到聂小倩现原形时,好好的星光灿烂的天空,立时风雨飘摇,还经常把大树吹断,不过一次也没有死人。
  
  第五章
  自从发生了赵云事件之后,母亲得意了起来,经常幸灾乐祸,她认为这世上真的象戏曲里唱的,湛湛青天不可欺,未曾起意鬼神知。举头三尺有神明。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母亲经常还哼着小曲,无忧无虑地坐在机器前做衣服,每个星期天都是我们家最乱的时候,我们一家的小孩躲藏在楼上看小说,小人书,母亲在楼下给来做衣服的人量身高休态,收布匹,发做好的衣服,收钱,剪下的碎布头,都包好在衣服里面,但遇到料子特别好的,母亲会想办法留下一些来,留给我的衣服做装饰,我的衣服是整个乡19个村子最漂亮的。上面镶了好些装饰花边,都是那些难得一见的材色。
  母亲因为来自他乡,最梦寐以求的事就是能多认些亲友姐妹的,她在当地认了好几个来历和她相似的人做姐妹,有一个是少数民族,那是妇女主任,她有个女儿和我大哥一般大,穿着那个民族的服饰,好看得很,经常到我家来吃水。
  她们住在遥远的山里,来到这里赶集实在不易,要走二十来里的路,所以吃饭啊喝水啊的能在亲戚家就在亲戚家,如果实在没有去处,街上也有卖汤锅的,狗肉羊肉的尽可以用他们卖山货的钱吃饱。
  那回是腊月里,母亲正在做一份嫁妆,每到这个时节都有一些有心计的姑娘们攒到一些钱布,能好好的做一份嫁妆,体面地成婚。
  那时母亲做的嫁妆中有一件灯草绒的一身新娘衣服,刚刚做好,还没有来得及挖扣眼儿,我们那个干姐姐就来了,她带了几个姐妹,到我家讨了水喝,母亲问她吃饭了没有,她说不用吃了,因为带着炒面,一会可以要些水和了吃。
  她们走了以后,母亲找那新娘衣服,突然就找不到,她惊恐地叫起来:“衣服不见了,新媳妇的上身衣服啊!”我们都没有当回事,各人做着自己的事情,直到母亲尖锐地哭叫起来,才发现了有什么地方不对,衣服是真的不在了,如果要赔,那要母亲不歇气地连干一个月,我们安静下来,母亲发着疯,又哭又叫地到处找,到了晚上也没有找到那件衣服,母亲绝望了,跑了出去,隔壁一家家的去问,有谁看到有人在我们家偷走一件红色的衣服,一件新娘的上身衣服,没有人知道这是怎么回事,都问母亲怎么回事,她歇斯底里地哭着,诉说着我们那个干姐姐来过以后就丢了衣服的事,后来有人叫母亲去问干姐姐。
  母亲强迫大哥带上她,连夜朝着山里进发,但第二天疲惫致极地归来时,仍是一无所获,母亲强势地搜查了她干妹妹的整个家,之后绝望地回来,由大哥扶持着,到一个将要到北京开会的家门的家里,一进门就跪了下来,求他带六尺正红色的灯草绒的料子来,而且必须在十六天之内。
  那时,这样的料子是乡下没有的,省城也少见的。那个家门是我们族里最大的官,象我大堂哥这样的人物,也只能望其项背。他温言安慰了母亲,他是叫母亲二嫂的,他眼里都是怜悯之色,之后不到十六天,料子提早带回来了,他本人没有回来 ,另叫了一个人,庄重地用另一样布层层包裹。
  在布带回来的之前,母亲基本不能做事,天天坐在机器边发呆,想起又哭一回,想起又哭一回,她不断地咒:“谁穿了那件嫁衣,要横生倒养。”
  没几个月过去,母亲的干妹的女儿出嫁,母亲心里记恨着那件衣服的事,小心叮嘱去做客的大哥:“仔细看她是不是会穿那件衣服,我有种感觉,那衣服一定是她偷了的。”大哥回来后称,没有看到。私下里却对我们说:“她穿在了一件绿衣服下面,大热的天穿那么多,一点不嫌热!”
  我们全家于是关注这个女人后来生孩子的事,是不是会象母亲诅咒的,横生倒养。
  一年以后的一个星期天,有人来给母亲报信:“你干妹的女儿,出事了,生个儿子,三天也没有生下来,孩子的脚先出来了,头怎么也不肯出来,所以生生的夹死了。”母亲呆了呆,脸色大变。
  她拿着正在用百家布给我拼的一件衣裳发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已经做成半成品的衣服,迟疑了好几分钟。
  第二天,下起了百年不遇的大雪,这在我们南方是罕见的,早上天还没亮,我听到父亲的声音惊讶地对母亲说:“好大的雪啊,可能有半尺深了。”母亲于是叫着我:“小宝仙,别去上学了,别起来了,好好睡觉吧。”我答应着,这时二哥摸过来,对我说:“我们一起去上学吧?”
  我说了母亲的话,我说母亲都说不用上了,正好可以睡个懒觉,二哥不肯,我听到母亲也叫二哥不要去的声音。然后就没有听到什么动静,大约一个小时后,我听到二哥哭着回来的声音。
  他说他到了学校,才发现一个人都没有,这时我们才懒懒的起来,看到遍天漫地的白,那雪居然有一尺多深。下午,大人们到山里去找兔子,他们说,这样的天气是兔子的灾难日。
  
  
  第六章
  兔子是一种奇怪的动物,它前腿短后腿长,所以上坡的时候最得力气,如果遇到下坡,它们就惨了,后面的长腿会让它们不断的跌跟斗。
  如此大雪天气,兔子出门觅不到食物,而且还将脚印留在了茫茫白雪上,这正是自寻死路的日子,我们村后的山本不大,但野兔却有的是,平时只得看到,近身不得,它们跑得实在是太快了。
  晚间父亲和哥哥他们回来时,带回来两只活活泼泼的兔子,灰灰的毛色,没有怎么好看,远不及家兔的色译鲜亮,但那种被逮到的失落,竟如人的神情一般,满是忧伤。
  我到楼上取米,听得细碎的声音,细细搜寻,发觉眼前一个精巧的生灵,一只小鸽子,还没有长成大鸽,练习飞行,分明是从开着的窗口飞进来的,却不知如何飞出,自己个迷了路途,愚不可及的我,赶紧跑到楼下叫:“楼上有只鸽子。”
  父亲双眼放光,马上把刚到家的疲劳扫光,小心的上楼,仿佛面对的不是一只小小鸽子而是一只鬼,很快的那只可怜的鸽子就被父亲把它的头浸到了水中,只扑腾了几秒钟,那小生命就断了气。天上飞的,地下跑的,一下子都进了我们的饭碗,鸽子肉和兔肉都很香,为了把它们区分开来,鸽肉用剁的,剁得醉醉的细炒,兔肉黄闷。
  本来浸鸽子时,我的心挣扎着疼了一阵,但吃到脆脆的鸽肉,便忘记了鸽子的无助和痛苦,那么干净明洁的生命,一忽而就进了我们的五脏,父亲面现得色,大家都安静地吃肉,但我在吃最后一嘴鸽肉时,那剁得细细的加了香料炒出的东西,却象一块儿似的,难以咽下,卡在了喉间,象是有块细骨没有剁好,进了我唱歌极好的嗓子,我想了一切办法,也没有把那块骨头顺利的吞下去,这时我突然就害怕起来,母亲倒了杯醋,还叫我吃一坨米饭下去,她说会把卡住喉头的骨头带下去,事情是基本解决了,但一整个晚上,我的眼前似都晃动着那只鸽子的影子,那看到我时的惊吓和祈求。
  几天之后,冰消雪溶,家家椽子上都滴下大条的冰柱子来,两个哥哥和邻居的男孩子们出去玩,我就近跟着他们,大哥把几条大大的冰柱子打下来,那是没有人住地房子,所以雪化得慢,冰柱子却因为房子太冷,结得最大,大哥把打下来的冰柱子交给我抱着:“你送它们回家吧。”我赶紧抱着几条冰柱子往家跑,路有些远,到家时小花棉袄都给打湿了,父亲一声不吭,母亲边给我换衣裳边骂大哥的德行。
  晚上大哥回来,二十多岁的大小伙子,父亲也不吭声,却早拖了一根扁担,躲藏在了门背后,他才进门,父亲的扁担已经打到了他的背上,我们都说不出话来,都呆呆看着父亲的怒不可遏。
  可能是因为潮了衣裳,晚上,我发起了高烧,看到了那只漂亮的小鸽子,在我面前咕咕的叫,它没有叫出声音,但我听懂了它的悲哀,它还没有做够鸽子,就让我惊到,并通过我让父亲把它下了油锅,它是恨我的。
  当我哭着醒过来的时候,我看到母亲低低的叹息,她在一边瞧着我,问我喝不喝水,我把嘴接着母亲递上的水杯,刚把嘴伸出去,发现杯里是半杯的血,红色的淡淡的液体,那样鲜艳剌激着我麻木了的神经,我一下呆着,不言不动,母亲以为我烧昏了,她抱着我,流下泪来。
  此后的半年,我天天生病,不是这儿疼就是那儿痒,因为病疼太多,不能上学,休养在家,成天的坐在门前烤太阳,前排人家的鸽子咕咕的叫,他们有时到后门来撒豆给鸽子吃,唰唰声和着鸽子快活的吃豆声,淹没着我的耳鼓,我常常听不到任何别的声音。
  一只鸽子给吃了,是神不知鬼不觉的样子,他们家有多少只鸽子连他们也不太清楚,但在我有限的生命里,我会记得有只鸽子,我本可以救它,但我因为好奇和惊诈,我对它的去世完全的不作为,那个细小的生命,经常在我的梦中出现,飞啊飞啊的飞不出人的掌心,那样热切地笑着把它吃进了自己的肚子。
  我的病因为一直不见好,父母大多时间都把我当成了一个死人,他们看我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和不耐,从来不肯给我做好吃的,因为他们怕浪费了那些好东西,这和男孩子生病是不一样的,我经常孤寂地坐在门前,一言不发可以呆坐一天。
  我有时会偶而幻想我将来或者会贵为象武则天一样的女子,但我没有野心,我只是平和的想想,如果有男人爱我,把我当成宝贝,我就温柔一些,如果没有,我就强壮一些,可病痛使我经常陷进绝望之中。
  家里有条弟弟从后村要来的黄狗,它经常是到外面找吃的,乡下的狗一般不喂,它能吃到什么算什么,所以它经常在白天跑出去,晚饭以后才回来,整个晚上就守在门口,一般连家都不让它进,要说是忠心,这狗真算得上是天下头一份!
  那天我无聊得很的坐在门前烤太阳,实际上就是在等死,医生说我得了肺结核,已经没有多少意义了,我不了解这病的意义,父亲曾经带我去更远一些的一家企业医院看过,照过片子,我肺上的一块阴影给我判了死刑,不过我没有丝毫害怕的,我幻想过死亡之后的轻快。
  黄狗不知从哪里回来,嘴里很小心地含着一串薄漠包装的药片,每一粒都是拇指般大小,它把药片放到我脚边,因为对药的敏感,我心中一动,拿起来,都是些外文,一个字也不认得,一共有九粒,单独的包装,疾病的痛苦让我昏了头,我想我若吃下这些药,多半会死,也可能会活,无论是活着还是死去,都会是一种全新的感受,我就把它们一气拉出来吃了。
  
  谢谢来看我贴子的朋友们
  有时写着这些事
  会想掉泪
  生命于我们
  原是一场奢华盛宴
  不知道结束要何时何地
  但每一天
  都希望它能更好些
  第七章
  原以为乱吃东西会要了我的命,那天夜里我喝了今生能喝的最多一天的水,不停地喝水来缓解嘴里的干渴,我以为自己必死无疑,母亲没有起来过,她已经把我当做了死人,我喝的水全都是自己到楼下用大碗打上来,从黄昏直喝到天明,我甚至产生了守在水缸边的愿望。
  是那过多的药烧灼了我的身体,我的五脏六腹,意外的是从那天之后我就好了起来,和兄弟他们吃着同样的饭食,面色渐渐的红润,在停学了半年零十多天后,我走回了学校,走进了同学中间,我已经确信我再没有什么病了,瘦小的身体忽而发育起来。
  在我十三岁的生日快到来的时候,我经常学着二哥,把隔壁的线装书偷偷拽了出来看,那半间房子里早已经不住人了,我的大堂哥前途无量,从乡上给干部们端茶倒水一直倒到了城里,我们旁边的城市是个地级市,是这个省的第二大城市,这样他就带走了他的全家,隔壁的房子空了很久。
  空着的房子除了变作老鼠的天堂,没有什么特别的用处,母亲天天惦记着大侄子能便宜一些把那半间房卖给我们,因为我们家太需要房子了,大哥的婚姻问题实际上就是房子问题,他迟迟结不了婚,没有姑娘喜欢他,就是因为我们家只有半间房,那是爷爷奶奶留给我们的祖产了,大妈家早已经有了全新的房子,他们的儿子都那么能干,早就搬出了祖屋,只有我们,除了吃喝,什么事都还不会做。
  终于等到了大堂哥回来处理房子的问题,他其实是想把它卖给另一家的,就是他家的那边隔壁,而且愿意要最低价,但那家人不敢要,最后还是父亲咬着牙出了一个高价把半间房买下来,我们都很欢喜,以为可以看到二楼上的半屋子书了,万想不到,大堂哥并没有舍下那一屋的破烂,最后离开时,还是把那些线装书都拿车来运走,他们运书的地方,路上要经过一个百十米宽要水溏,那开车的人技术不行,把车开进了路有些转弯儿的溏子里,书都进了水,车用吊车吊了起来,书就让它们烂在泥水里了。
  最记得那书上有一处,读来朗朗上口,有个名叫刘素贞的女子,新婚的头天遇到一个观音化身的女子,对她说了地狱之苦,血河之悲,她就想出家找观音去,结果她母亲哭得死去活来,说:“观音菩萨家家有,我儿何处寻观音。”
  观音菩萨家家有,我特别记得这句话。
  半间房子买下后,拆除那隔了十多年的中间墙,父母都高兴得两眼放光,面染红晕,象是突然年轻了起来,我们都很快活地拆墙搬土,一间房子出来了,虽然不明亮,但倒底宽敞了太多,我们天天放了学就到山里拣马牙石,那是一种白色的磁一样的石头,分块分片,可做装饰用,放在水泥地板里,会出现现在一些地砖的效果。
  我们都在忙着打地板的事的时候,有人为我的婚事上门来了,十三岁的姑娘,没有过过一次生日,但还是记得一天天长大,在乡下,正是好许人家的时候,可以混些衣服来穿,只要定下婚事,年年有婆家送衣服来,年年有女婿来送节送礼,那是每个姑娘都梦求的未来。
  我不知道应该怎么样决定自己的终身,我看过了太多的古典名著,关于花墙会,关于小姐那神秘的后花园,那些经典,那些凄迷的爱情,哀宛的人间绝唱,于我来说,恋爱就等于那些,等于凄艳的情事,等于媚丽的传奇。
  每个星期天都有大批的媒人带上一个个少年风尘仆仆的赶来,他们也还都是学生,腼腆渴望的眼神让我和他们有着些微的生疏感。我从来不和他们中的任何人说话,只是陪同母亲做饭,有一天一共来了七个,是前后分七次来的,所以母亲做了七次饭,做完饭后吃过最后一餐,母亲带着我到后山的山田里割豆叶来喂猪,母亲忧郁地说:“丈母待姑爷,如同待老爹,这么多的人,我不知道谁是我的老爹,你就选上一个,定下这事,以后只要待一个老爹就好了。
  虽然母亲的逻辑性在我看来有些意外,但我也不想这样天天有人来来往往,可那些少年并不象小说里描写的那样如玉树临风,他们都是些平凡少年,只是都是些不生味儿十足的乡村少年,我如果知道自己后来的坎坷命运,无论如何,我都会听从父母的忠告,在那些孩子里面选择一个等长大以后做他的新娘,而不必象现在这样寻寻觅觅凄凄清清。
  我对所有的少年都视而不见,但那天晚上听了母亲的哭诉,我知道我必须决定自己的婚姻方向了,这时候大哥那个备用丈母娘又起了很大的作用,她把她们村的名门的母亲带来了,说是名门,也就是过去做过几任人社书记的人家,那人姓孙,妻子是个漂亮人物,带着他们儿子的照片来相亲,因为他们的儿子远在外地当兵,那孩子整整比我大了七岁。母亲说七岁是个随时可见的喜数,一周有七天,七七四十九,这是个好数。
  二哥说:“这人我见过。”照片上的男子威武英俊,头发微卷,目光沉静,很附合小说里描写的男子形象,再说了历吏小说里出现得最多的故事便是战争,将军,这让我心里起过英雄崇拜,我认为找一个穿着军装的人做自已的恋人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于是事情就这么定了下来,十三岁的我成了一个20岁年轻军人的未婚妻。
  
  自己顶个
  第八章
  定婚的日子选在五月,他们家因见我清秀灵俐,深怕会在中间出现些意外,所以事情一说定以后,几天之后就来下礼,母亲准备了十二道菜,那小伙子是不能回来的,他对照片上的我是非常满意,他母亲把他的信拿来我过目,对此,我们全都舒了一口气。
  他有个9岁的弟弟,有个和我同岁的妹妹,然后是他的母亲带上这一儿一女送定婚礼来,那天我们准备好菜色以后,好好的明亮的天空突然大雨倾盆,那时正应该是他们家走到半路的时候,母亲脸色不是太好,她心上不来,低声说:“这事有些问题。”
  一个多小时后大雨停下,阳光很好的照射着田野山乡,他们娘儿三个和媒人一起进得门来,背着几个小背蒌,东西放在地上一一清点,比别家的小定婚礼少得多,这是父亲的意思,因为父亲曾经是军人,对穿军装的人有些特别感情。
  晚上下起很大的雨,隔河的吴家庄放电影,放的是越剧《追鱼》,大人们在家闲聊,我和二哥弟弟以及孙云清的弟弟妹妹,我们五个小孩一起去看电影,带着他们来送定礼的那把大伞,那伞是从进我们村口的一家有权有势的人家借的,他父亲是做过公社书记的人物,和一些有头面的人家有八百的关系,那把伞异呼寻常地大,而且质地良好,象间小亭子,我们在广场上把它撑开之后,聚到下面的人越来越多,足足来了二十多个人,电影里王文娟演绎着美丽的牡丹小姐和鲤鱼精,我心里异常的惦记家里聊天的父母们,有些心神难宁。
  我定婚以后,开始有了自己的零花钱,每个月父亲会从他看山的工钱里给我拿出五块钱供我零用, 我的定婚仪钱实际上总共只有168,56块纯定婚钱钱,衣服钱56块。手表钱56块。那时父亲一月的工资是62块,直到他去世,他的工资也只是每月62块,我们村自从包产到户后,看山的人领的就不再是工分而是工资了。
  定完婚后,我们两家有了礼尚往来,他们全家来给我们种地种田,我们也过去,那是农忙的日子,我们第一回到孙云清家,二哥吃饭时端起装了白酒的磁碗,他喝了一点儿,把碗放到桌上去,结果放空了,一下放到了地上,碗咣一声掉下来,打了个粉碎,大家的脸色都变了变,但孙云清的父亲马上缓着说:“没事没事,大吉大利。”
  孙云清每周给我来封信,字迹大而爽朗,感情不是那么太细腻,最初与他通信,倒是想到了才子佳人的好些故事,但时日一久,感觉他文理干涩,来信千遍一律,都是叫我注意身体,水边小心,放学时走大道,之类毫无新意的内容。渐渐地我对等他的来信就失去了热望。
  原来订婚也不过如此!
  二姑妈家的大儿子结婚,在大家的一致表决下,由我去做客,皆因这回男人都不出面,去的全是女眷,那地方公路不怎么顺畅,男人是懒得串亲戚走路的动物,三十多里路都得走着去,要坐车也行啊,但得转几趟,走亲戚,如果用脚走,多么亲热的字眼儿。一起去的都是本家的大小三十来号女人,每家一个,其中就有临时回来风光了两天的大堂嫂小团。
  我第一次出远门,那地儿可不是一般的去处,原是重镇,二姑妈三十岁才出嫁,是旧社会倒娶了去的,在那些年月,如果新郎官亲自上门来娶亲,就叫倒娶,是很隆重的婚礼仪式。二姑父原是当地最大磁碗企业家的儿子,用现在的话来说是这样,但当时叫资本家。娶二姑妈那天带来的人有三百多号,共带有一百多条枪,防止恶意抢亲者,后来娶到半路的时候,果有人抢亲,或者是抢嫁妆,反正打死打伤十多号人,所以二姑妈的出嫁曾经轰轰烈烈。不过刚结婚以后就解放了,二姑父因为是大资本家的儿子,剥削压迫过工人,所以被判二十年劳动改造,幸而他劳动积极,不到十二年就出了监狱。不然都不可能有我的表哥表姐了。
  我非常想看到我的二姑妈,不仅仅因为她有着如此传奇的婚姻,而是我听人说她长得并不漂亮,一个并不漂亮的女子,如此地轰轰烈烈过,会是怎么一个人物啊,因为路子不顺畅,更因为事头多,我从小长大,只见过表哥,他们家别的人都没有见过,来发请柬的表哥长着和孙云清一样的卷发,大卷的花儿一样铺在头上,非常的英俊漂亮,他是个中学教师,将娶的姑娘是他父亲原本那个工厂里的女会计,那家厂早就成了一家国营企业,里面工人一千多号。
  一路风景尚可,我总只在家乡村后的山前山后活动,在大河边上活动,所以第一次到远方的兴奋一时无法平复,在快到二姑妈家时,有一条宽大浅洁的河流,阻断了我们的去路,如果想过桥,非得多走三公里不可了,有人提着鞋下河,我看了一下,水不过一尺深,于是自告奋勇,叫三十来个女人都不必脱鞋,我一个个把她们背过了河,也怪,我只得十三岁,背起大我几十岁的妇女们,也不见得吃力。
  堂姐竹花的未婚夫在姑妈家后面的学校里上学,那是著名的市第二中学,那小伙子已经早早来到姑妈家,是我的表哥堂姐的表弟,一个非常漂亮的少年,他比我大一个月,原是父亲表妹的儿子。名字里也带个竹字,叫竹生。姓杨。
  我们到姑妈家是杨竹生出面来接着的,他在二中上初二了,学习成绩极好,可惜堂姐只上过一年的学,且脾气怪异,沉默少语,经常的呕气给杨竹生。
  那天才到镇上,看到熟悉的杨竹生,他沉默但快乐地把我们的好些东西拿过去背在他自己身上,还跟过来几个不知是他的同学少年还是二姑妈家的亲戚,总算让我们轻松了一下,转过了好几条街道,在一间小四合院前,一个与乡下人完全不同的有些微发福的老太太站在挂有大红喜字的门外望着,她皮肤雪白,眼神锐利,她一个个的搂过我们,一一辩认。一一问着是哪一家的,最亲的就是我和堂姐堂嫂,她抹着眼角泪花,我只感觉腿软,这真象是《红楼梦》中的那个老太太,二姑妈才抹了泪,立时出来些打扮入时的漂亮女子,俱是中年人,把我们带进小院,进去后才发现,小院极是安静,二姑妈解说:“新媳妇不娶在这里,娶到中学里了,那边有他们自己的房子,但是我们的孩子今天晚上就安排住在这里吧,宝仙和竹花明天早上早起,要去接新媳妇,他们家出十二个伴娘,要我们也出十二个接亲姑娘,你们晚上吃了饭就安心睡,我明早找人叫你们。
  不一会儿已经开席,吃饭的地点定在隔壁一个很大的院落里,据说那就是二姑妈年结婚的所在,总有五十多桌的客人,铺开大片,因为我们和二姑妈的亲密度不同,所以特别的被安排在一个安静的角落里,实际上我们是乡下人,同这个大镇上的人没法儿相比。
  饭后,回到二姑妈专住的小院,她早等着我们了,竹花是大爹家最小的女儿,上面有三个哥哥三个姐姐,所以在家人和亲戚里备受宠爱,至于何故不读书,无非是娇宠贪玩,不喜欢早起。最近我也断断续续的听母亲说起过,小小姑娘竟然有点儿神神叨叨的,经常莫明其妙地流泪,然后说是神仙附体了,病得很历害,这次来走亲戚,是身体稍好一些,也是让她出门散心的意思。
  当天晚上我就看到了竹花的神仙附体的样子,甚让人恼。
  
  
  
  第九章
  竹花一到姑妈家坐下,才喝上茶,就开始变脸变相,说些与平时不一样的话,我一边纳闷,杨竹生身兼数职,小心侍候着我们,其它的几十号女子都不言声,只有我,有些好笑,因而拍着堂姐的肩问她:“你怎么这个反常样子?”
  二姑妈用眼神示意我不准说话,因为我和她并不熟,看她投到我和我堂姐身上的目光是不同的,她忽视着我,而把堂姐当成了大事,她把她搂过去,轻轻的拍着,仿佛一件瓷器,珍惜无比的样子,我心里来气,难以咽下,竹花在二姑妈怀里流泪,我眼角也有泪水溢出,她数落着未婚夫的种种不是,以神女的语气,指责他没有把我们一窝儿女子照顾好。丢了她神仙姑的脸。
  她一哭呢,分明是对这桩婚姻存在不满意,心里又说不得,所以装神作鬼的,我以为是这样,都是十三岁的孩子,离婚姻有着大节的距离,但眼一晃就要长大,姑娘的心小,不能忍受这样的折磨,我倒感觉若是让我在孙云清和杨竹生之中选择,我宁可要这个将会成为我堂姐夫的表弟。他一脸的纯粹厚道相,且长得那么出尘清逸,真不知道堂姐在嫌他什么。
  杨竹生默默听着未婚妻的教训,欲要辩解,无从,只是更加诚恳地给一众女眷续茶。
  二姑妈转头发现我在掉泪,一把搂过我:“你哭什么?他们的事与你不相干。”我说:“姑妈你还说呢,一定是我们什么地方做错了得罪了神灵,竹生表哥做得周周到到的还得到神仙的责骂,我们就更加不是东西了。”很古怪的,我一说着就感觉委曲求全的一样,嗓子有些疼痛,刚刚吃饭之后,到新房里转过,里面有人唱歌,几个妇女于是叫我唱,我也唱了几首,我的嗓子历来具穿云裂石之亮。所以震动全场,又在一些不认识的亲戚的要求下,多唱了几个,直到二姑妈等得不耐烦,着人来叫,还说:“只有没身份的人才到处乱唱,我们家姑娘唱再好也别唱给人听。”这话着实让我呕气。
  这些委曲,原是放在心里半天了,这一下全和着眼泪流出来,痛痛快快地哭了一气,二姑妈并不清楚我哭什么,只以为那一对小人儿的事让我着慌了,我慌个什么?
  折腾了几个小时,夜里一点过,大家才得平安去睡,我和堂姐睡一铺,天还未明,已经有人来叫,胡乱穿好衣服,就是坐了车去接新娘子,除了我和竹花,自还有别家亲戚里的少女,全都16岁上下,我两个稍小。穿着也土,早上起来风好凉,大家低声说着话,一个漂亮的卷发少女对我说:“我叫月儿,你叫什么?我是小爸家的姑娘,我应该叫你姐姐还是妹妹呢?来,给你吃个糖。”我正要答话,却发现自己一点声音也没有,我一感冒就会失声,更是因为头晚的唱歌,她见我不语,有些扫兴,我心里着急,多想和这美人儿交个朋友,奈何竟不能够。
  原来接亲的路并不远,还不到两公里,很快的家具什么的一装上另几个车,我们的车里就坐着一众如花美眷,新娘子也不罩头,竟是个绝美的女子,而且爱笑得很,穿着红色不知什么贵重料子的衣裳,欢喜的跳上了车,和二姑妈口中那个古怪的媳妇完全不同,我真正喜欢上了这个新娘子。却只得羡慕的份。
  回到二姑妈的小院,天还没有亮,桌上有两份米线,烧得极精细,不说也知是给我们留的,于是吃下,再睡,不知过了多久,看到一个满头卷花般秀发的少女站在我们床前,正眼睛亮亮地盯着我们瞧。她脸上有些雀斑,脸面宽大,细白,那雪肤的色完全是二姑妈的翻版,我轻轻地叫了声表姐,她应了一声,她已经高中毕业,和我二哥同岁,二哥考到了一所艺校,学的绘画。而这个表姐考的却是师范,这是她最深恶痛绝的去处,且全家也不喜欢那学校,那时她只得16岁。都因为上学很小。她毕业后自然要教书,为了逃避教书生涯,毕业以后她装了哑巴,但最后还是走上了为师之道,只是终日郁闷于心,为事业和感情不快,终于在28岁那年为着感情问题自杀了,这是后话。
  那时的这个叫竹莲的表姐,神情甚是廖落地看着我们,半点热情也没有,象个夜半出来神游一下的幽灵,她轻轻捏了一下我的右手四指,算是招呼或者温存,这时一楼的女眷们都活动了起来,知是天已大亮,竹莲表姐淡薄地说:“妈叫我来请你们过去吃饭,都是些我不认得的亲戚,也不知道怎么叫,又这么多,我年少,不方便一一称呼,不能叫到的就不要怪责我了。
  大家原都知这个姑娘有些怪异,说是和姑妈年轻时完全一样,性情与常人有异,所以也就没有人敢和她玩笑。大家只得一起过大院里来吃饭,饭罢,有人叫我唱歌,二姑妈正好路过,大声呵责那叫我唱的小伙子:“把你家的姑娘拉出来唱?”那些起哄的人方才不敢言语,我也着实唱不得了,因为完全失声。
  竹莲表姐不知闪到哪儿去了,我到处用眼寻她不着,心里郁闷,想不到,我一生只得见她那么一次。但在众多表亲里,印象最深是她,那么落落不同,和别的姑娘们比,少了些温柔媚妍,却让我震憾了她的少女时代的与众不同的寂廖孤独。
  四天后我们回家,姑妈送了每人一桌大小瓷盘碗,背得我气喘。才到家门口,便见大哥笑得一脸花朵,我穿着粉色带金丝的细料子衣裳,大哥笑说:“我以为你吃了一个猪回来了,还是厨师不够,请你下厨了?”我低头瞧, 竟是几大片油印子,把一件新衣都染了。我的失声一个多月后才得好,所以记得那次吃喜酒的事。
  
  
  怎么没有人看呢
  第十章
  二哥极珍贵他的书,我们家就只有他有权限买书,我和弟弟太小,他每次看书之前都用毛巾擦过手,对书的珍爱有些到了变态的地步,他在二中念高中时,每周回来一次,最为担心的事便是我们把他的书给搞坏了,只要在书店里出现过的书,他无不想方设法的买来,每次他要买书都会有个习惯,他在家是从来不会干活的,但要钱买书之前,他就拼命的挑水,我们家的大水缸可以装满六挑水,平常也就母亲自己去挑两担来用,有时大哥回来也挑,但凡二哥挑水的日子,母亲就用眼角挑了二哥瞧,最后往往就还不等他开口,先就问他要多少钱。
  母亲有十多口箱子,最后全被二哥挪用,他把母亲的布匹收藏倒出来,拿个蛇皮袋子装了,把自己的书装进去,新书上锁,旧书也就一箱一箱的码着,母亲那些旧时代的旗袍,一些十分珍藏的好料子,最后全部爆在楼板上,在那些物事里面。包着一大包金银,那些俱是外婆家的陪嫁,我们经常抖出来瞧瞧。于是母亲开始怀念外婆。经常念叨自己,象牙骨头花子命。
  二哥怕我们把他的书搞丢,一般是不让看的,小的时候倒把他不喜欢的分些给我们瞧,越大越计较,只是我们总在他不在家时偷着瞧,他在外地念高中,走时把最新一周的新书藏在最特别的去处,用一个干净的小布包包了,藏到米坛里,藏到面坛里,藏到糠里面,到处的埋,很有点对付游击队的意思在里头,大人们是从来不管这些事,我们尽可能凭借对二哥的了解,分析他书藏处,一般也就周二就能查到,他的所有箱子上的锁都被我们拧坏了。
  有天我在外面玩儿,突然大群的人狂奔着,我看到大哥抱着血流一脸的弟弟,往医院跑,父亲和母亲在后面尖锐地叫,几个村里人也在后面跟着,我急忙回了家,母亲也让人拉回来了,她悲怆地哭着说:“你那个该死的二哥,书怎么就成了他的命,全然不念及兄弟之情,他在楼上藏书,正好小林上楼,他以为小林是专门要上楼看他藏书的,那白眼一翻,生生把小林吓下楼来,从楼上倒栽下来了,下巴都要摔掉了。
  事后弟弟回来,倒也没有什么生命危险,只是在细白的如女孩儿般的面下,多了一道一寸多长的伤痕,时日久了,也没有怎么难看。
  二哥高考完毕,心里着实担心考不上,所以心神恍惚,头几天就经常说在前面的田里见鬼了,我们都不理他,知他最近在重看《红楼梦》,天天在饭桌上和我们说那几个女人的事,那是我十二岁已经看过三遍的书,我们全家人早就听腻了,父母本已看过电影版,所以没有人搭理他。看这种书的人情痴意痴一些也不为奇。
  我们都不是会安慰人的人,亲人之间如此默默,故是要出那么些伤情怪事。
  那夜二哥要到三里外的村子去看电影,因为晚饭已经太迟,他问我和弟弟去不去,母亲嫌路太远,叫我们别去,也叫二哥最好别去,但二哥说出一句话来:“我最近老是看到些东西,我想到人多的地方,可能阳气旺一些。”父亲无可奈何地白了二哥一眼。
  二哥走后不到半小时,我们全家才刚睡下,就听得大门破开的声音,二哥语气急迫地叫:“爸爸妈妈,爸爸妈妈!我遇到鬼了。”然后就听到一些陌生的声音,是两个男人,父母赶紧起来,披衣下楼,我也急忙起来,到楼下发现母亲在给两个男人倒茶,那两人中一个慢悠悠问:“他过去得没得这个毛病?”
  母亲一听就急了:“没有,我们家几代人也没有一个有这样的事。”
  我看到二哥的脸色异于往日,同平素说的见鬼的神态大不相同,他一脸惊惧地说:“我在河边上慢慢的走,只看到白白的路,别的什么也没有看到,白白的路特别清楚,我越走越感觉怪,最后想停住不走,回过头时都看不到路了,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奇怪的是每次放电影路上都是人来来去去的,今天晚上我一个人也没有遇到,我还没有到水沟村头皮就麻了。”
  他边说,父母边露出厌恶之态,心里怪他考试的事没有把握,认定他自己羞愧了,心里想太多的缘故,想得神经弱了。
  二哥继续说:“路上我越想越不对劲,意外地看到前面有个人影,象是古代的人呢,她转过头来笑了笑,就象书上说的倾国倾城的颜色,我一想不对劲啊,这大晚上的,怎么可以看清一个人的容颜,这时就在我的前面,树上吊下一根用麻和头发和在一起搓成的绳子,这样的绳子是专门用来上吊用的,我这两天正好看到《红楼梦》中的秦可卿上吊的事,所以我头皮一下子就凉了,我以为自己大限到了。”
  全家沉默,二哥慌乱地接着说:“我到了水沟村村头,那里是没有房子的,而且也不见有什么竹林,今夜却意外地出了个草房,草房隐在竹林中,有些象堆柴草的地方,上面有片破烂,飞啊飞啊,突然变成了一条大蛇,朝着我冲下来,所以我就踢开了隔壁房子的门,冲了进去。”
  这时我们也就明白了,这两个男人就是那隔壁的主人,他们相互对望一眼,对父亲说:“你们儿子有点不太正常,带他去瞧瞧吧。”他们走后,我听到父亲和母亲在他们自己房里叹息了一夜。
  是日,很多人都神态各异地看着我家的门,来来往往的男女也有进来坐的,言谈之后母亲听人说,那两个送我二哥回来的男子,就是我二哥暗恋之女双英的亲哥哥。母亲当时就急了,但来人还说:“那个地方原有片竹林,而且也有间房子,不过那是十多年前的事了,双英的一个姑姑因为感情的不如意,嫁着不喜欢的人,回嫁家来在柴房里上了吊,估计就是那姑姑显了灵,后来因为那柴房没有什么用处,怪阴的,就拆了,竹子也一并砍掉,很是光面,怎么还可能有怪有灵呢?
  二哥听母亲说起这事,叹息着:“我说那个地方从来不见房子,突然看到了,不是出鬼是出什么,你们也得相信我,十多年的书不是白读的,我也受的是维物主义教育。”
  全家无话,母亲自此便信了二哥。
  
  第十一章
  二哥总算是考上了所小小的艺校,这样地方毕业来以后会有什么用?大家都不太清楚,不过总算是有了着落,到底是将有个去处了,他也就短时间内正常了起来。
  他天天惦着双英的事,几次让母亲托媒说亲,对方家都当成了笑话,说我们家的孩子都怪里怪气的,一个比一个不正常,说亲吗就不必了,只怕有疯癫的毛病,叫好生去瞧瞧。
  二哥深悔那次去看电影,只说电影把整个的人都坏了去了,他也就怀疑那见鬼的事是真还是假,自此以后再不提鬼事,只是沉默起来。
  毕业以后,竟是分到附近的一所职业中学教画画儿,二哥深感失望,他原不是什么教书的材料,再说这样职中,能教出什么名堂?天天都和学生闹些事回来说,一会说这个不听话,一会说那个不懂事。
  原本以为大好的前程,不过如此平平,自是万分失落,这时那边竹莲表姐也毕业了,二姑妈和二哥开玩笑:“你娶了你表姐算事?”二哥一听就摇头:“她那一头卷发,非两个小时侍候不下来,还是算了吧。”二姑妈又气又笑:“那样一头花一般的发,免得多少钱来做花做样的。哎!我们不叫她教书,教她装了两个月哑巴,但学的就是师范,而且不教了以后说也不准考别的,那时上师范为什么就要让她上呢?穷教书的一辈子没有出息,家有隔夜粮,不做孩子王,怎么我们的孩子都做了教书先生了,这是怎么也想不过的!”
  打听得双英已经结婚,二哥万分失望,二哥好坏是有份正式工作了,于是山乡里但凡有点文化的大姑娘就盯上了他,不久,乡长的妻子亲自上门,问我二哥婚姻的事,彼时二哥19岁,听说她的侄女儿也是19岁,高中毕业了两年,正挑着人家,待字闺中。
  父母很欢喜,非要二哥到乡长家去瞧瞧那个姑娘,她彼时正在乡长家做些家务,因为乡长到处去开会做工作,他的家庭评上了五好,妻子要进城里去开几天的光荣会,二儿一女一时无人带,就把侄女儿接来带孩子,二哥拒不肯去相亲,最后母亲哭泣了起来,这样他才勉为其难的去瞧了,回来时颜色正常,我们齐声问:“怎么样?”二哥笑笑:“倒有点特别,肤如凝脂,肌肤胜雪,就是丰腻得很,象杨贵妃。”
  这么说,他就是愿意了,他倒也没有说什么愿意不愿意的,不过默许了母亲叫我去看那个姑娘的话,那真是个有些特别的姑娘头子,叫武菱媚,和我们想象中的唐代贵妇一般模样,她精心的做了晚饭,对于我的去请她来家玩,她是极高兴的,只是嘴上说些不太愿意的话,那天晚上乡长的女人回来了,因为晕车,所以头疼,只在家静养,所以这武菱媚一时不得回家,不过晚上到我家还是便宜,乡长家就是我们村的,住在村后。
  带了武媚菱下来,父母眼睛都笑歪了,我们一家子人个头中等,二哥不过170厘米的个头,这武菱媚倒有一米七三,父亲私下欢喜道:“我们家要发了,以后也出几个大个子。”
  这姑娘极勤劳,却不见得能干,第二日是个星期天,有一本家姑娘带了一个23岁的女子来给已27岁高龄的大哥瞧,那是个温柔如水的女孩儿,安静不语,默然而坐,眼神一直在我身上打转。这武菱媚有心要在我们面前表现她比另一个姑娘的不同,所以样样事情都抢着做,把肉切成拇指般大小,非丁非片,母亲炒过她切的肉,就反感起她来,自认为她勤劳,但如此切肉,炒都炒不熟,分明不是会做事的姑娘。
  大哥的那个女友,大哥原也是上十多里外的她家相来的,那个备用的早已弃之不顾,长了好几年,也还是老样子,人说女大十八变,那一个变没有变过,一直只十一二岁发育不良的样子,所以早已经淡了,这边就有个会跳大神的本家姑娘找了个刚和男方家闹翻的大龄姑娘来。这便是我后来的大嫂,李粉。
  瘦怯怯的李粉和肥美的武菱媚同一天在我家表现未来媳妇的态度,这让我和弟弟好生快活,只因她两个差距之大。
  李粉当天就回去了,武菱媚却住了下来,与我同睡,不知是兴奋过度还是什么原因,她一晚上不让我睡,与我说个不住,最后说的那些都是她同各个文化人之间的来往信息,怎么喜欢了后来又不喜欢了。
  第二天起得迟了,我叫她起,她问我:“你二哥呢?”我说要画画儿,她便说:“你先起来,我睡一会。”
  我下了楼,母亲神态怪异瞧着我:“她昨夜给你说什么?怎么说得一夜?”我当时尚小,不知如此便是是非,便将她与我所说之事一五一十尽都说出,母亲和父亲对望,面色不好。
  到了十点过,楼上十分安静,只得两个人在楼上了,一个是外间画画的二哥,一个是我房里睡着的武菱媚,父亲很烦的说:“这个女娃儿不是什么好货,这个时候还不起来,必是等我们儿子摸摸她捏捏她,她交往过那么多男人,哪有不让人得了些手头便宜的。我看还是算了吧。”母亲无言,我一下就呆住了。
  下午,我们一家洗了被子,在新房子门前订,那时已经造了一间新房,只是没有装修,给大哥娶妻用的。
  一家子在门前说笑,路上走过一队穿着漂亮的人物,内中一个极清秀的,竟是双英,听说她最近新婚,穿得这么花,必是回门了,二哥呆呆症着。
  晚上,才回了家,二哥趁着武菱媚在外方便的时候,对父母说他不想要武菱媚,父母点头:“正要和你说,又怕说了你不喜欢,这姑娘不是个可以当家安宁的,不要就不要了,两条腿的好找。”二哥私下和我们说:“那双英的精灵,这武菱媚的丰满,完全的不同,没有看到那一个还不感觉什么,看到了才发现这个是如此愚肥。”
  当晚母亲便在全家授意下和武菱媚说了这事,她双目含泪,对我说:“我说的那些话你可千万不可告诉别人,那都是我们女孩子的私话。”我心里难受,我明知父母正是因为听我说了她的旧爱故事而瞧她不起,才出了这事,我只装不知道。
  此后一年间,那武菱媚,竟完全放下骄傲的心灵和人格的自尊,天天给二哥写信一封来,那字小巧得紧,和她人完全成反比,每信必带一双千针万线纳成的鞋垫,当得鞋垫堆到四百多双时,二哥有天说:“她总算是死了,不纠缠我了。”
  
  第十二章
  二哥说的武菱媚死了,这话着实吓了人一跳,母亲尤其惊惧,骂二哥:“你别乱说,人家知道了不得的。”二哥哈哈大笑。
  果从那天后,那武菱媚也就再不送信送鞋垫来,那个送信的小孩子倒是经常会跑到我们门前来瞄一下,二哥把绣花鞋垫一双双理出来烧,边烧边念:“你别来找我,我都还给你。”
  我们都傻了,只听二哥说:“武菱媚让人杀死在她们后山上,衣服都没得穿。”
  母亲偷偷低语:“疯了!”我们过了几天在街上看到武菱媚买菜,回去说给二哥听,他说那是她的鬼。
  这事终究不落实,孙云清回来探家了,这是他从军三年第二次回家,带了一件紫色上衣来给我,料子不好,也不合身,他看到我之后偷偷对他父亲说:“没有长大。”我便知他认识我的。母亲没有想到孙云清会长那么高大,足足的187厘米,可怜的我只得143公分,我那时还是个小黄毛丫头,他真的看到我的时候,原来和照片上大有区别,其失望可想而知了。
  第一次来家,是晚上,夜色渐深时,我们已经知他早上就回家的,可能要在家商量一下对付我们的办法,才得来我家,最近我和他妹妹关系有些僵,那女孩子经常有事没事跑过来,因我家男娃多,她在这边好吃好玩的,先我们还当她是个亲戚,以礼相待,渐渐地不喜欢她,搬是非的高手,调情的大侠,才只得15岁,晚上睡了竟用手摸我,我咕咕的笑,她问:“你不得了,若后来和我哥哥睡觉也这样笑,还不让人笑话?”我一听纳闷:“和你哥哥睡不是还早着的吗?你现在就说这些,也太离谱了。”不过还真的是没有想过,及至看到孙云清,方发现自己竟和他毫不相干,愣头愣脑的,竟不是我想象中的英俊少年。
  我们家当时正请了人栽秧苗,一天要栽完,他们一家子第二日就来帮忙。老少一共是六个,两个大口子,也就是他们父母,都干得很卖力,孙云清挑秧苗,因为当兵并不是下苦力的那种,听说是武警部队里管犯人的,所以竟挑不起担子,挑得半担,一个村的人都欣赏他走走停停的样子,很是英俊,只可惜了他那副好皮相。我确认自己并不喜欢他。
  有些事情,有些关系,临了才发现原不是那么要紧的,就象这孙云清,自从他回来过一次以后,我们都看到了他的平常平庸,于是我们都不再把他当回事。那天晚上吃饭的时候,他和我们一个表妹打情骂俏,把一锅饭都打倒在地,幸而大家都已经吃好了,但是母亲还是用白眼重重地看了孙云清几眼,我心里无事,只把这当成了一个玩笑,什么定婚,这根本是大人寂寞之时的过家家。用小孩子来做了导具而已。也许他们认为这是我们的终身大事了,但事实上也不见得真的那么慎重,过了就烦了起来,私下巴不得马上没有什么关系才好。
  李粉经常来帮我们干活,我们一起上山种地,在地边摘杨梅吃,这女子个子太小,一米五上下,一张小脸白得象鸡蛋皮,她一再申明她并不喜欢我哥哥,只是没事儿来这里住着好玩罢了。她最喜欢我家地边上的一丛酸杨梅,如果不是她看到,我倒也没有发现。那天我们正摘着杨梅吃,突然二哥远远的逃开,我们都是在上学的人,或者在教书的人,所以一般是周六周天一家子上山干活,二哥逃开后脸色煞白,那一下可能跳开有四五公尺那么远,我们一起疯跑起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那一丛杨梅是长在一坐坟墓上的,大哥忍不住的笑起来,二哥全身发抖的说:“一条大蛇,有小碗粗,在杨梅树下盘着。”
  大哥越发的笑,我们悄然的回到那个地方,什么也没有发现,回来和父亲说,父亲第二天带回来一条碗口粗的大白蛇。父亲经常能从山上搞来白蛇,不过这一条是最大的,父亲说这就是坟墓上那一条蛇了,他把蛇肉剔了,好好的煮了一大锅,滑香爽口,还煮了一只鸡,请了好些本家来吃,大家吃着蛇肉,说着那座坟,好象里面埋的是关家的一个姑奶奶,是未婚先死,所以埋不到祖坟里,孤零零的睡在了我们地边上。
  李粉原是大哥不想要的,直到婚前,大哥仍是嫌李粉个子太小,媒人说:“是颗胡椒只要辣。”大哥笑言:“再辣它也只能是胡椒,而不可能变成漂亮辣椒。”媒人面子上很过不去,她可是个漂亮人物,原公社党委书记谋算她,最后什么也没有谋到,那是个三仙姑一样的人,精明,且爱俏。最后呢,因为媒人的面子大,母亲又实在逼得急,经常为此掉几个泪,恨自己没有养个好儿子,但凡儿子,孝不如顺,如果顺着老人家心意,就得着了人生之真谛了。一般老人家没有谁会想伤害到自己的孩子,人生啊,先还情啊爱的,几十年以后呢,就是温情,那种人与人之间满得不能再满的温情溢出来了,血浓于水的亲。
  新房子没有装修好,大哥糊摆了大嫂一把,李粉没有到新房子里去过,她但凡有事只会问我,大哥先就对我说,如果李粉问新房装修了没有,只说装修好了,就等娶她,她其实明显的不信,但还是很快活,大姑娘快上轿了,还有什么不满的呢,嫁不出去的姑娘尤其感受深刻。
  结婚的那天,很是热闹,能请的不能请的,都请了来,母亲来自遥远的他乡,所以特别需要亲戚助威,就四下里叫大哥放开了请,居然也有十几桌,不过乡下来的人就带几块钱,办回喜事是要赔本的,不象城里,还可以赚到,乡下办喜事光酒饭就要吃四顿,还不连洞房闹过以后的消夜,那个消夜啊,认识不认识的人,只要来了,从哪来的也不管,好些都是外村的小孩子,来要糖吃的,也得让他们吃上香辣的消夜。所以赔本是必然的,结个婚不欠债的就是大户了。
  我白天在新妇娶来时到新房子里去转了一圈,我本是背着小背蒌要到山田里采菀豆尖,那是放在肉里的一道作料,会使肉更清香,我去和新妇要糖吃,她那么快乐地捧了一大捧给我,我准备着让她骂我骗她装修房子的事,因为房子四下透风,凉快得很,根本没有装修,用没有装修的房子娶新娘,这是哪个小伙子也不敢做的事。那些大哥早些天上她家做下的箱柜,就成了围成房间的墙壁,这样总算是有个古怪的新房了。
  第二天,新娘子起来淘米,那是亲戚朋友们最后要吃的一顿饭,按照规矩,婆家要在头天晚上在米中放上一些钱,要在屋子的角落里放下一些钱,这新妇是要做家务的,但这都什么年代了,哪个还真的做,她只要刨出米里的钱,找到屋角的钱,就可以心安理得地去睡大觉,一应事情都还有帮忙的厨师做呢,不过我的大嫂还真的把几十公斤米都淘洗了出来才作罢。单就这点,全家无不欢欣,亲戚大都敬爱。
  我到新房里给她们送饭,嫂子偷和我说:“昨天晚上梦到坟地里那条大白蛇,说是要投生我家,这下子完了,她必来报我们吃它之仇。”我听了半响作声不得
  
  第十三章
  大哥刚结婚,我和孙云清的事就黄了,他的小弟在我二哥教学的学校,蛮横无理,欺负了一个女同学,这还不算,他还自己撒泼,到处说那个女同学欺了他,意要在我二哥面前,表现一下,让亲戚给他做主,我二哥偏生是个不爱生事的,所以不大理会他们,结果一家子找上门来,指责我们不够亲戚友爱,父亲无比愤怒,我早说了,大人有时做下的儿女亲家,并不完全为着儿女,而是考虑到他们自己的娱乐问题,事情不好玩了,放弃就完全可能。很快,就告诉他们,这门亲事告吹,他们可以来拿走他们的财物。
  两家人在屋里吵了一架,关于那些彩礼钱的事,到底是多少?也没有个明细帐,他们说是双倍,这让我们全家举家笑翻,想靠定婚发财的人,总是要让人笑的,后来我父亲说:“你们滚蛋吧,我一分钱也不会拿给你们了。”他们走时说那钱留下来给我买药吃。
  接下来,便是快过年了,二哥学校放了假,他天天坐在窗口画画儿,现在再也不画双英,而是画一个面目模糊的身影,究竟是谁,我再没能认出来,母亲上楼打米,经常拉住了我问:“那是画的什么?”我说不出来,那不算是画,如果勉强说是画的,那就是我完全看不明白的印象画,一片的黑影儿,一丝丝光亮,透过浓密的黑暗照出来,那是闪电吗还是什么?
  父亲一到下雨天就睡觉,那天又是个雨雪纷纷的日子,父亲正睡得迷糊,二哥跑到他们房里,问父亲:“你知道长白山盛产什么吗?”父亲迷糊着说:“盛产美人啊。”二哥又问:“你到过哈尔滨?那里有没有姓霍的人家?”父亲言道:“不记得了。好象是有。”二哥冷笑道:“就是了,我的父亲叫霍卫国,我叫霍春玉。是你出卖了我们全家,我今生是来报杀父之仇的。”父亲生气地说:“不要闹了。”二哥冷笑:“是我要闹么?你把我们一家子出卖给了日本人,让我们全家死在了日本人的枪口下,你说我们是爱国的,你为了几个小钱,出卖了良心。”父亲急忙分辩:“我那时是军人,我怎么可能和别人做什么事,饭可以乱吃,话不可以乱说。”二哥哪里肯听,拿过画架,对着床上的父亲的头 ,一通乱打,父亲大叫, 我一直在自己房里听着他们对话,我哭叫起来,我心里弥漫着深深的恐惧。
  大哥摇头晃脑地说:“他疯了,没治了。”母亲失声痛哭。
  父亲挨过二哥一通打骂之后,晚上就开始和母亲说着曾经在哈尔滨的种种,他们尽可能的回忆有没有这么个叫霍卫国的人。父亲一直是否认的,但母亲更相信自己的儿子。
  大年三十的那天,父亲坐在摆好的酒菜面前,倒好了酒,一杯杯的在青松针上放平,他嘴里叫着还在一边画画的二哥:“不要画了,来吃饭了。”一遍又一遍的叫,我们默默的聚在了父亲的周围,就在这时,就在父亲唤他的儿子唤到了不耐烦时,二哥突然象前几天一样,拿起画夹,跑到父亲面前,骂:“你这个杀人犯?你有什么资格一天天的过年?你早就应该死了,我和你不共戴天。”
  父亲嚎叫着,躲避着,我们全部呆了,没有人敢上前劝架,这样,几分钟以后,我们听到了父亲的惨叫,然后,父亲说:“我的腿,断了。”
  父亲的腿是真的断了。
  第二天,父亲拖着断腿,到处向人借债,要带二哥去医院看病。
  那些借来的钱,藏在米坛子里,二哥一到晚上就到处翻到处刨,母亲瞅着他,母亲说:“他想找到那些钱,好让我们不能送他去瞧病。”正月初五,大哥和父亲,把二哥扭到了门坎上,用绳索捆好,二哥倒在门边,嘴边流着血,他哀求母亲:“你放了我吧?我是你儿子啊,我没有病啊,你放了我我会感激你的。”母亲一直痛哭流涕,她甚至于和父亲求情:“也许他说的都是真的啊,他不是真的生病了。”父亲叹着气,表情灰暗。
  我和大哥,以及父亲,把二哥送到市精神病院,之后,三个人出来到街上,点了几个菜,父亲要了一瓶啤酒,他打开喝了一口,就放到了一边:“这味道真怪!”走出来的时候,我看到父亲拖着一条断腿,在前面慢慢走,我突然感觉到心酸,他这一生,不知有过多少美好的想往,最后老了老了,竟是让自己的亲儿打断了腿!
  母亲一直不相信二哥是神经失常了,她和隔壁的说着二哥小时候的趣事,二哥是三岁了才会走路,四岁才会说话,后来上学一直都只是第一名,还没有拿过第二名。
  大家正在说着话,父亲起来,出去逛了一圈,我到大哥家坐了一会,那时已经分家了,大哥家在几天前,也就是过年后的第二天彻底的离开了我们大家,去过他的小日子去了,我到他们家和他们说了一会闲话,大嫂说:“昨天晚上你哥外出的时候遇到鬼了,他说一个穿白衣服的人,看不清相貌,面目模糊,一直在他前面走走走,走近了也看不清脸,你哥可是个胆大的,哪时遇到过这种事?我们将才说到这个事情呢。”
  我打不起精神,懒散地回家,母亲在和隔壁的闲话,父亲在自己的房里睡觉,我坐到窗前,拿出一本《古文观止》来瞧,大约一个多小时后,母亲走上楼来,她突然惊叫起来:“你快来看,你快来看。”我到母亲他们房门口一看,只见父亲跪在楼板上,脖子里吊着一根细细的绳子,母亲哭喊着下楼拿菜刀,我两条腿不听使唤,抖得历害。
  父亲就这样去世了,放下来的时候已经断了气,全身还是软的,还有热气,但再没能活过来,家里来了好多人,我朝着大哥家跑,他去摸鱼了,我一口气跑到一公里外的大河边上,大哥站在水里,听我说过父亲的死,他呆呆的愣在水里,嬉嬉地笑,我说快回家,他说是不是开玩笑,我说是真的,旁边有几个学生路过,都笑起来,我由跳着叫着叫大哥上来,最后终于一屁股坐到地上哭起来。他才真的变了脸色,相信了父亲确实去世了这一事实。
  
  
  
  
  第十四章
  父亲的去世,让我们的家一下子失去了欢乐,傍晚,弟弟从学校回来,他呆呆地站在人来人往的家门前发呆,没有人对他说是为什么,他也不哭,我到处的找人,去求人做寿鞋,去找父亲要装裹用的寿衣,大哥气糊涂了,一直坐在门前发呆,一动也不会动,所以所有的事情都得我去办,那时我十五岁吧!母亲除了呆坐在父亲的身边掉泪,已经不会做什么了。
  晚上,家门都走光了,只有我和母亲,以及弟弟,我们三个坐在灵前守灵,弟弟年幼,坐不了多大一会就睡着了,刚刚睡着的弟弟,突然一翻身坐了起来,双眼直直地看着前面,我和母亲吓得不轻,我们都呆了,我正在棺材头前加灯油,我们同时看向弟弟,这时的他双目紧闭地坐了一会,又倒下睡了。我拍了拍胸口。母亲则一直在一边掉泪,想想又哭两声。
  天亮的时候,弟弟醒来,很小心地问母亲:“昨天把爸爸装棺材里时有没有洗脸了?他昨天晚上来了,他说大家太忙了,给他刮了胡子,没有给他洗脸就装棺材了。”母亲感觉很怪异,于是一会有人来了,就问大爹,是他给父亲刮的胡子和洗的身子,他想了半天才说:“硬是没有洗脸,就刮了胡子就擦了一下,没有好好洗过。他也有灵有感的,怎么会走这条路啊!”
  母亲细细的问过弟弟父亲的魂来的情形,弟弟说象是梦,但是好象是真的来了。我很忙,只随便听了个大概,就出去买奠帐,在街上我听到一个老太太边哭边和人说话,我想难道她们家也死人了,仔细一看,老太太是我二姑妈,她也看到了我,因我穿着一身重孝,所以很显眼。我一见到二姑妈我就失声痛哭起来,我说:“都怪我啊,我明明就坐在楼上,竟然没有听到响动。”二姑妈搂着我:“不怪你,这事原是要出了的,我前天晚上就看到他了,没有看到脸,只看到他穿着平时穿的蓝色衣裳,五颗纽扣都清清楚楚看到了,我说这是从啊儿来呢?进家坐了两分钟,也不打招呼就不在了。我就想着你爸出事了,只是昨天晚上去的人说是昨天下午才没有的,我是前天晚上就看到他,可见这不是你的事。怪不得你!”我说了大哥见鬼的事,说是嫂子早上说的见鬼的事,下午父亲才出的事,姑妈点着头说:“可见这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听到响动也不奇怪,不然上吊那么大的动静,怎么会不认得呢!心肝啊,你不要难过,人早晚要走这条黑路,别说你爸爸,我们也快了。”
  派出所的所长是我母亲一个结拜娣妹的丈夫,他带着手铐来做客了,他恨声恨气地说:“一个当过二十年兵的人,一个穿过了多少枪林弹雨的人,怎么可能会选择这样一条不光彩的死亡之路?不是你们全家逼得他想死是什么?我把你们都锁了,今天不搞个水落石出我都不姓王了。”母亲吓坏了,哭着求情,说我们什么都没有做,我是想,他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人生的变故我已经看到好几起了,还怕那么一点儿?
  大哥喝醉了,说着胡话,把手伸到派出所长面前,有人把他拉开,他又冲过去伸出手,如此三番五次,倒把派出所长给吓得落慌而逃了。饭都没有吃成。
  父亲去世的第二天晚上,我们搭了灵棚在门前,和头天一样,大哥回去了,我和母亲以及弟弟,我们三个人坐在棺材旁边,弟弟终是年纪小,坐不住,就睡了,这时快上半夜一点过,母亲正在低声哭泣,我坐在一边发呆,心里想着供弟弟上学的事,二哥出事了,父亲去世了,那么只有我和母亲,母亲已经彻底地垮掉了,就只有我了,正想得出神,听到路上一阵哭声,我倒没有仔细分辩那哭声是为着什么,只听母亲说:“好象是说后面的绍聪死了,怎么死的呢?”母亲好奇起来,竟然站起来跑了出去,一会儿,她来说:“是吊死的呢。可能是你爸爸来把他叫了走了,听说就在后面的瑶洞里,前两天他们不是吵过架吗?他媳妇说也没有生气也没有拌嘴,只是小孩子们找他吃饭不在,后来放羊的人回来说他在瑶洞里坐着,手上拿着绳子,坐着的人吗,洞里也没有梁子可以吊,这样也会死人,可见鬼神是存在的。”我倒没有想到这事和父亲有什么相干,这人也是从外面当了几十年的兵回来的,但说话做事极不张道,我记得头年五月我和父亲在田里拨杂草,绍聪从旁边过,他年纪和父亲相比要小得多,但样子比父亲老一些,父亲因为母亲赚钱的缘故,生活安稳一些,故不操心,显年轻。当时绍聪看到我家的谷子高高低低的,他就问是什么种,父亲本就恼火我们的种子不好,长得七上八下,所以随口说:“是杂种。”当时绍聪大骂,边骂边走开,父亲眼睛一鼓一鼓的看着他的背影。好象从那以后他们再也不说话了,就莫名其妙的生了气。想不到这会子一个前面一天上吊死了,另一个也上吊死了,不知是巧合还是别有缘故。
  是日早上,人们对此议论纷纷,我们都担心他家人会来问我们,不过等了一天,只看到他媳妇哭着来来去去从一边过路之外,没有见到别的异常。
  父亲抬出去以后,家里一下子空落落的,我很怕走到母亲的房间前,到了那里总象是看到父亲吊在房梁上吊着一般,有些恐惧感,直到现在,我都害怕走到那个房门口,总感觉父亲在上面吊着,半跪在楼板上,晃晃悠悠的。
  第十五章
  父亲去世以后,我到医院去看过二哥一次,母亲哭着说,他还不知道父亲死了,如果知道,也许会忏悔,母亲的想法真的是好天真。我到了精神病院,医生把二哥带出来,看到他的一刹那,我都以为他是个正常人,他因为一直住院,身上脱尽了泥土味,所以看上去是个非常漂亮的少年,一张美如冠玉的脸,五官分布均匀,每一个部位都象是艺术家刀下精雕细刻的形象,他安静地站在一边,眼神迟疑着将目光投向我,医生说:“她是谁?”二哥愣了一下:“她是妹妹。”我的眼泪一下子掉下来,他曾经说我是狐狸精,说狐狸精吃了他可爱的妹妹,他哭他的妹妹哭得死去活来,那时我真的是好感动他爱妹妹的心。
  他眼神迟疑着,有些不确定,然后医生把他带走。
  我站在高高的台阶上,看着下面的女孩子们在小小的空间里走来走去,这些都是患有精神病的女孩子,都不过二十来岁,几个医生带了个年轻好看的女孩子走过,她的目光清纯,但是直直的,不会看人,直视前方,一个路过的问:“这个就是医学院那个女生?”另外的几个回答:“就是医学院那个!可惜了,刚入学就病了。”姑娘漠不关心地扫了众人一眼,仿佛别人说的话和她毫不相干,这时下面的一个姑娘在大喊大叫:“我要给李林戴花,他死得好惨啊!”另一个姑娘则一直不停地吐口水,另有几个在一边安静地玩扑克牌,对于我的观望,很多姑娘都表现出一点兴奋,朝着我做鬼脸,我心里空落落的,这些如花的生命,哪一个都比我强上十倍百倍,她们为什么事想不明白,疯了呢?
  到了街上,才不过下午三点,我真是好饿了,我走进了一家餐馆,我那时不知道餐馆里吃饭也是分时间的,所以我老老实实的坐着,没有人来问我话,我等着人来问我吃什么的,但是没有,只有一个姑娘在扫地,她奇怪地看了我几眼,我就一直这么坐着,一直坐了一个多小时,没有任何人和我说话,我实在是忍受不住饥饿,我从早上出来就没有吃过饭,这样只好又回到街上,到小店里买了一小袋子回饼,躲到角落里,狼吞虎咽。
  回来和母亲说过这些事,母亲叹息,但她总是认为,二哥没有任何问题,是父亲年轻时做了坏事不敢认罪,而让二哥背了黑锅。
  没有多久,因为交的医疗费都用光了,二哥让医院给送了回来,那天,他安静地下车,拿出他的洗漱用具,我们看着他就是个正常人,我的心里很高兴,产生了好些可能和二哥一起去种地的想法。可惜,那都只是我的想象,二哥没有几天就开始在家里走来走去,象那个总吐口水的女疯子一样的走来走去,一分钟也不肯安静下来。
  他说的话有时相当有逻辑性,完全不象是一个疯子的所言,他和母亲说,他肩负着神对的使命,是来解救人类的,他和母亲一夜夜的坐在炉子边闲聊,他们说得很投机,他在母亲面前展开了一幅幸福的画卷,让母亲一点点的相信,儿子一点问题也没有,父亲的死应该是他自找的,一个不相信自己儿子的父亲,活着也没有多大意义。
  我已经不能上学了,我只上到了高二,就永远的离开了学校,我没有参加过高考,所以读书在我的印象中就是不断的玩耍,然后回家,再到学校玩耍,再回家,学校里我们班的女生很少,除我之外另外只有十二个,十二个女生上体育课时刚好可以排成四行,而我多半成了多出来的那个,我经常一个人孤独地走在后面,没有伴,所以我宁愿不上学了。
  田地里的活计变成了我一个人的,母亲身体不好,下不得田,再说了,她年轻时不是大家闺秀的么,怎么可能会干活呢,一个人的一生,早期的生活决定了一个人的未来方向,母亲出生在贵族家庭,她早就养成了那种善良软弱骄傲的性格,所以有些事她永远也不可能去做。
  我天天都去挖田,细嫩的手掌一天天变粗糙,再后来起水泡,起血泡,然后血泡裂开,形成我的小嘴一样大的裂口,疼痛钻心,母亲甚少做衣服了,她做的衣服正在过时,已经有四川的裁缝进驻我们的小街,抢了母亲的生意,所以我们的经济还是别的方面,都成了问题。
  母亲和二哥憧憬着未来,他们谈笑风生,经常一坐就是大半夜,我对眼前的生活不甚满意,但倘感安稳。
  有一天,我正在田里干活,天上突然电闪雷鸣,我找了附近一个地方刚藏起来,想躲过这场雨再干活儿,这时有村里人冒着大雨找到我,对我说:“你妈妈让你二哥打死了,你快回家去看看。”
  二哥打死了妈妈?我心头一颤,不能动弹,好半天,我才丢了锄头往家跑,快到门前的时候,远远地我看到母亲躺在门外,一动不动,瓢泼大雨打在母亲的身上,一个炸雷在我耳边响过,我看到母亲一动不动地躺着,二哥在门口站着,他看到我,就进家去了,他嘴里好象还在念什么。我离母亲还有二十多米,我一下跌倒在地,再也起不来,我站不起来了,我感觉自己与母亲隔着山隔着海,我在大雨里一点点挪动着身体,爬着接近母亲,每一步都象是在水里的一次沉浮与挣扎,我的头脑里一片空白,曾经以为的家常欢笑平常事,刹那间成了我梦想中的天堂。
  
  
  
  
  
  
  第十六章
  我挪到了母亲的身边,我没有呼唤她的力气,我只是一下下的用满是泥泞的一只手去抚摸母亲的脸,直到十多分钟以后,我才叫出来:“妈呀!”我的声音里浸润着血泪,在那样凄迷的雨地里,很是苍凉。
  也许是我的抚摸起了作用,也许是我和呼唤让母亲听到了,母亲的脸皮动了一下,最后居然睁开了眼睛,她断断续续地说了一句话:“别怪你二哥。”
  我转头看向二哥,他一脸茫茫然地看着我和母亲,他嘴里念着我听不懂的话,隔着雨丝我用仇恨的眼神盯着他,他却完全无意识地扫了我一眼,根本不把我的仇恨当回事,我跑到大哥家,求大哥收留母亲,但大哥说:“他要是打到我们门上来咋办?”大嫂在一边发呆,欲说不说的样子,我绝望地跑回到母亲身边,这时看到大妈的小儿子,正在想办法要把母亲背到背上,他边背母亲边说:“你大哥也是个混蛋,娶了媳妇忘了娘,他怕,我们就不怕了?但二婶得活下去,不活你和你和小弟咋办?你们都还没有长大。”
  我到家里取了些母亲的衣物,带上到大妈家,大妈正在怪责自己小儿子把母亲背过去,我在一边听到,手里抱着包袱,发不出声音,只是眼泪双双地流,大妈看着我,有些生气地说:“你大哥都不肯收留你们,你二哥是武疯子,如果是文疯子还好办,他要是来把我们家也打平了我们怎么办?”
  母亲这时已经有些清醒,挣扎着要回家,大妈反而不好意思了,叫小四哥:“把你二婶背到楼上,让那个疯子饿几天,我就不信他不吃饭过得了。”
  我给母亲换了干衣服,母亲定要我过家里看看二哥在做什么,我赌气不肯去,母亲掉泪,我只好到家里走了一转,二哥还是在家里从前走到后,从后走到前,人说疯子是最无知的,其实据我感觉,疯子的内心世界非常复杂而苦痛,他的愿望,他的幻想,都成了眼前灿烂的场景,他们象吸毒的人看到了幻觉,疯是他的依赖,他不愿意接受现实,只想活在幻觉中。
  回到大妈家吃了饭,母亲没有吃,我安心的吃着家常热饭,感觉味道很香,母亲一直惦记着二哥没有吃饭,但她现在是不能做饭了,所以只能靠在一边说,她挣扎着要回家,我不理她,看她脚步不稳,只好又站起来扶持着她往家走,回到家的时候,二哥眼里放出一道亮光,他也可能饿了吧,盼望着有人来给他做饭,弟弟也在大妈家把饭吃了,母亲叫我给二哥做饭,我无所用心地呆站在门里好一会,才上楼打米。
  以后的好长日子,我都要一边到田地里干活,一边赶早回来做饭,那时村人看我的目光是怜悯和着敬爱,我成了村人眼中美丽聪明勤劳能干的代名词,好些人家都想接过我的家,认为只要能娶到我这么个闺女,就算是接过一个破败的家也在所不惜。
  母亲激动了起来,她认为这是大好事,她本就心疼我每天早出晚归的做活。母亲身体好了一些后,也经常到菜地里转转,父亲去世已经整整一年了,一年中我把家管理得井井有条,过年的时候,母亲给我做了一件大红色丝绒的对襟布扣唐装,母亲本是做旗袍的高手,那件衣服做得极好,我穿了它过年,和着过去高中时的一个女同学,人称第一美人,一起到街上准备看场电影,结果是因为过年,电影票早就卖完了,我们两人站在电影院门口发了一会呆,看小孩子们放炮长,闲玩了一会就回家了。
  两个多月后,收蚕豆的季节,我正割了蚕豆回来打,豆灰儿满面,打完了豆背上豆糠回家,只见远远的父亲的妹妹带了个少年来我家,父亲的妹妹和我们不是太亲,听说她是穿着白衣服夜半三更的跑到姑父家的,因为奶奶不同意她嫁给那个穷光蛋,她就半夜里跑了。所以一向和奶奶不亲,也就和我们不亲,极少往来。
  她带了个目光锐利的少年来家,我以为她平常走亲戚不以为意,打开家门,姑姑问我:“你妈呢?”我说可能去菜地里了,姑姑说:“哪时回来?”我说一时半时不得回来。我倒了两杯茶,放在桌上,对少年说:“你喝茶。”他抬头看了我一眼,我朝他笑了笑,然后上楼换衣服。
  下来的时候他们已经走了,留下两只空杯。
  晚上,母亲就和我说,那个少年叫李爱华,是对面小街村的人,听说是那村最有钱的人,他父亲原来在银行里工作,现在回家来养鱼种果树,发了。问我喜不喜欢那少年,据说与我同龄。
  我半天说不得话,想到那少年紧抿的双唇,很薄,可见是个极度敏感的人,听说正上高中,理想是上清华,他的小叔叔就在清华念的研究生,母亲说,这是个不错的投资,姑娘是白菜,绑得好,卖得快,都是因为大年初一我上街,让那少年瞧到了,特别地打听到我家的亲戚关系,拜了我那个姑姑做干妈,送了重礼,姑姑才硬着头皮接下了这档子事,姑姑是从来不会说媒的人,冤家易解不易结,如果抹了姑姑的面子,这亲戚更加没法做了。
  我委实不喜欢那少年过于红润的面色,也不喜欢他的两片薄唇,怎么看怎么不顺眼,两个人恋爱,第一感觉很重要,我吞吞吐吐说了自己不喜欢的话,母亲一下子哭起来,但我是个心硬的人,从来是服软不服硬,并不在意母亲的伤心,我一直想象着如果天天对面那红脸的少年,我会不会快乐,答案是不会快乐,那么我还要他做什么呢?
  母亲没有办法,就去请教大哥,大哥不以为然:“姑娘脸皮薄,她喜欢也会说不喜欢,你只想办法让小伙子多来多往,日久生情,再看那小子对这个家的态度,如果是真心实意的,也就好了,我瞧着那人就不错,他要拜的菩萨一个都不少,连大爹大妈他们都拜到了,这样的人真是少见的会来事。”母亲回来和我一说,我就更加痛恨这小小少年的心机之深,如此用心良苦,哪里象少年所为,才只得十六岁,已经是如此用心,他年还不成大奸大恶,谁也掌控不得他了。这么一想心下就不以为然,只巴望他想明白了,再也不来。
  
  
  谢谢看贴的朋友们和对我真诚的鼓励
  这是我想留在世界上的一个深深的脚印
  我可能写过别的赚钱的为讨好读者的文章
  但我从来没有为命运写过贴子
  这是我为命运
  为生存的艰辛写的唯一一个没有脱离过现实的贴子
  谢谢大家捧场
  第十七章
  母亲相信了我是喜欢李爱华的,只是不好意思罢了,人说知女莫若母,是我母亲太无心还是我太没有特色,反正我的母亲她好象并不了解我,在这件事上完全违背我的意愿,也或者是知道了装做不知道,难得糊涂的意思了。
  自从大妈收留过母亲以后,我们和大妈家的关系亲密起来,竹花姐完全是一副大小姐的态度,基本不做事,只在家做做针线活儿,做得也不怎么见功夫,绣的花朵颜色较深,母亲私下里说,绣花色泽不正的人心不正,我这小堂姐心地有点儿黑。
  那天是堂姐家栽秧苗,我去帮忙换工,那时的我比村里所有的姐妹栽秧都快了,因为没有人做活,只有我,什么都得练速度,不然收种的忙不过来,所以我真的成了一把好手。
  栽秧苗都是女客,八个人一桌的分桌的四方坐下来吃饭,那些天是要吃一年里最好的饭菜,因为太忙了,菜是十二道,都是地方菜,大家边聊天边吃菜,我喝了口饮料,这时上来一个块头很大的油炸豆腐,一桌的人突然沉默下来,我碰了碰坐在我一侧的竹花姐姐,还有一个年纪相仿的侄女儿,我想怎么她们说话时有人作答,单我说话时无人理我,于是我愤愤不平:“你们全都哑巴了,故意欺我是不是?”
  这时一个小侄女才把一块豆腐咽下去,之后咕咕的笑起来:“我们,你没有看到吗?碗里只有一块豆腐了,一共八块,我们都吃了,只有你的没有吃,我们全给烫到了。”过了一会,所有的人都说起话来,而且全是笑,都是笑的那块豆腐。豆腐原来再烫也是不会冒热气的,看上去象是凉快得很,结果送到嘴里,体积太大,在她们的小口里翻不了身,所以全给豆腐烫起了大泡。我先还忍住,最后终于,一口饮料狂喷出来,那边桌上的男人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还怪我:“笑得象个乱四花。”
  晚上吃过饭,正准备离开,却听得有个用小鸟算命的人来到了大妈家,于是大家聚在一起要算命,听说贵的好几十块钱,便宜的才一块钱,小鸟嘴抽到哪根签就要出哪根签的钱。
  女人们都眼泪浅,结果好几个人的命都只值一块钱,算命的人把她们的签文拿出来念,听的人无不泪流满面,我听了一会,感觉说得离谱,心想人命再是凄凉,何至于象算命的说的那样:“人人都说黄莲苦,你比黄莲苦七分。”有比黄莲还苦东西吗?
  我回来,看到母亲正在侍候盆里的几条大鱼,母亲说:“这是李爱华拿来的,你大哥说,你是不好意思说喜欢他,我们明天早上什么菜也不做,只做这几条鱼,你若吃了,就是喜欢他,这事儿就这么定了。”
  我心想这是什么歪理,我天生最爱吃鱼,这不是存心馋我么?
  第二天,李爱华又骑个车来了,他最近天天来,这回带来了几个午餐内,他说用这肉切成片儿,用油煎黄了,好吃得很。母亲故意多看了我两眼,我就赌气,心想我就吃了你的菜,而且我就不同意,难道你们还绑我上法场?
  母亲果然什么菜也不做,李爱华脚勤手快地做好了两个菜,就等着我出丑了,这是在我们家,他也太欺人了吗!菜一上桌,我第一个用了,他紧张的表情一下子放松下来。
  吃了菜,母亲欢天喜地,去和大妈他们说,大妈收了李家厚礼,一向为他们家说话,不是我存心让母亲难堪,而是真的想赌个气,结果是皆大欢喜。
  姑姑来游说我去小街村看他爱华的家,她说我去逛公园还要出门票钱,到他家去一个子儿也不用出,还得串串地方,我本不应该听信姑姑的话,但谁叫母亲不是当地人,而且在小街也没有亲友,从来没有去过那地方的呢?所以我心中就动了。
  那天打扮得很时尚,穿了父亲在世时最后一个月给我的最多的三十块钱买的衣裳,那是他半个月的工钱啊,穿出去在那样的乡村,相当好看,而且我本身当时已经具有浓浓的书卷气,所以母亲都夸我:“真的漂亮,这一条河再找不出第二个来了,大老关家那几个姑娘除掉。”
  大老关就是上一任公社书记,一个乱帐鬼,好看的女孩都叫他动过,他有六个女儿三个儿子,女儿个个娇艳如花,最小的那个是我同学,就是过年时陪我玩的那一个第一美人了。
  我和母亲以及姑姑才走到半路,李爱华已经出村来接,他刚走到村外遇到我们,可能对我的淡蓝色打扮十分惊艳,他呆呆站在路口,我那时留一头两尺飘飘长发,十六岁已经一米六高,纤美苗条,面色干净洁白。
  到了李爱华家,八冷八热菜,一一的上桌,他们家有三处房产,他母亲叫他带了我们一一观看,看了果园,什么水果都有,正是丰收在望的季节,鱼溏很大,鱼儿欢跳,姑姑和母亲都用那种羡慕的眼神看他家的一草一木,我读多了书,对于物质的丰富大不以为然,只是当成了风景赏玩了一番了事。
  回来我就再不认帐,他们家送来压八字的一身好衣裳,竟是一百多块从城里买的名牌,而且颜色象极了我穿着去他家的那一身,说明他们在摸我的喜好,以为我喜欢了那个色泽。如此费心,难为他一片深情!一块手表也是渡了金的最贵的,那真是我喜爱的东西,可我不喜欢它的主人,所以母亲抱回来我又将它们扔出去,她又抱回来,是李爱华的父亲送来的,他是个才40不到的年轻的父亲,脸上实在下不去,最后说,他们家有个天仙样的女孩子,可以出十万块钱给我做彩礼,再送五万做他女儿的陪嫁,不要我家出一分钱,把他女儿白白送给我弟弟或者二哥,他已经知道我二哥的情况,说出这样的话,可见他已经对自己的儿子无可奈何。
  第二天,他把他的女儿带了来,那孩子刚上中学,美如传奇,坐在我们对面,象薄命的林妹妹,羞怯却真诚地坐在对面。
  二哥偷偷对弟弟说:“这真是个人间尤物,只是脚大了点。”
  我注意看过去,是脚有点大,她比我弟弟大一岁,比二哥小好几岁了,但也不离谱,小七岁,这在夫妻中倒也是正常事。
  弟弟拉我上楼,轻声说:“你就答应了吧,他这个妹妹真的是天仙,你就牺牲一下你自己吗?再说,李爱华这人很有情义,你在这样地方,这样的人已经是人间极品,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我盘算了一下,十五万,可能等于眼前目下的一百五十万,那是上个世纪九十年代初,那钱可真是算很大的一笔财产了,那时兴说万元户,就是说一家人收入上了万元,已经是了不得的大事。
  
  
  第十七章
  人生什么叫得意,就是在别人对你青眼有加时,你却半点看他不起,这时的人最得意,可我凭什么那样看不起李爱华呢?唯因他长了一副薄唇?我怎么瞧怎么不顺眼,也或者是命运在作怪,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是注定的缘份,别人任是怎么喜欢,只能远观。
  他们越是所有的重心都偏向李爱华,我越是想和整个家族的人作对,只因为这小子太精明,让一个家族的人都出来为他说好话,所以我更加的反感他,我心里想我是我父母生养的,我父母就没有得到什么好处,他倒让别人先得了好处,如此向外的人,就算成事,也是奸贼一个。
  我希望他不要来我家了,这个愿望我对他说过多次,二哥心里也已经深恨我,多次想找机会打我,只不过每次看到他脸色一变时,我就想办法逃开,可有一次,我还是没有能逃掉,二哥对李爱华非常好,经常和他聊天,这个傻子,把二哥当成了偶象,因为二哥聊天时就是个正常人的样子,上至天文,下至地理,无所不知,他本是从小到大作了家中宠儿,买的书装了几十箱子,都让他翻天覆地地瞧过一遍,连山口百惠的自传他都买来看过。别的书就不用说了,那些每个明星的过去,现在,他都津津乐道,而且他能看出哪个女演员将会走红,这并不是一个人的本事,而是阅书太多,自然产生的阅人直觉,但听在李爱华的耳里,如听圣音佛伦一般,他居然也象我母亲一样给说动了心,认为二哥除了满腹经纶,根本没有任何毛病。
  所以,当我挨二哥的打时,他第一次产生了他对不起我的感觉。
  那天他也在我们家,他成了我家的常客,除了我,我们全家都欢迎他来,因为他会带来好吃的,而且是个很好的聊友,二哥正愁找不到人听他高谈阔论,自然时时盼望他,小弟因为他那个天仙般的妹妹昙花一现过,所以也盼着他来。
  他在楼上和二哥聊天,聊得起劲,我到楼上打米做饭,上楼时我瞅了他两眼,心想他真是个笨蛋,还是装疯卖傻,不知二哥的情况,我下楼后,二哥跟了下来,脸色很阴,那是要打人的前奏,我发现不对,想往外跑,但来不及了,二哥把门封死,两腿往门口一站,母亲脸立时就变了颜色,二哥一把拉过我,扔到地上,然后一脚一脚的踢我,朝着我的小腿,大腿,一阵猛踢,边踢边骂:“你以为你强占了我妹妹的身体,你就可以冒充我妹妹?以我妹妹的身份凌驾于李爱华之上?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说啊?我今天不打死你,我就不是妹妹的哥哥。”他一阵猛踢,开始的时候我还分辩,李爱华下楼来,呆呆的看着我挨打,他后来说了一句话:“到我家去好吗?这样你可以自由自在。”我朝他吐了一口口水:“你这个混蛋!你知道这是为什么,你滚蛋,你滚啊!如果你还是人,你就马上滚。”
  他没有离开,而我,就在二哥的脚下昏死过去,母亲哭着,和弟弟想办法把我抬到了床上,一个多小时后,母亲送了一碗汤上来,一点点喂我,二哥在楼下哈哈大笑:“不是要死了吗?要死的人怎么可能吃东西呢?”母亲哭了。她下楼的时候说:“都是外伤,又不是生病,怎么会不可以吃东西?如果不能吃了,可能也活不了了。”那时那分,我真的很想死,我想我的身体还是我的心灵都已经饱受折腾,我不想活下去了。
  李爱华上楼来,轻声地温和地劝我离开家,他说要带我走,如果是我心爱的人说了这样的话,我可能真的就让他带我走了,可他不是,我怨恨地看着他,恶狠狠地说出了一个字:“滚!”
  后来,我又因为李爱华的事挨了二月哥两次打,在万分不得已的情况下,弟弟缀学了,我离开了家,到附近的丝绸厂做了临时工,那还是母亲一一给乡上的干部下跪之后求来的工作,她说不能看着我被活活打死。
  只有十三岁的弟弟,接替了我的事,做起了一家之主,成了五个人的田地的主人,天天在田地里干活,后来的很多年里,他做了很多错事,我都没有勇气怪罪他,就因为他小小年纪吃够了苦头,他的恐惧心理让他完全的坏了良心。
  那年我进了丝绸厂,每天就忙碌于车间里,手时刻泡在缄水里,一根根理着那杂乱无章的丝头,厂子离家两公里,我经常在想家的时候回去,第一个月发了工资,我把一半的钱买了冰糖,那是母亲最喜欢的东西,另外母亲自从父亲去世以后,每天晚上要吃两包头疼粉才睡得着觉,我一下给她买了两盒头疼粉,那就是我孝顺母亲的全部感情。
  好景不长,在丝绸厂干不到半年,我又在回家的时候被二哥捉住痛打了一顿,差点就没命了,那天晚上,母亲把我送出来,一下跪到了地上:“你出去吧,到外地去求一条生路,再也不要回来了,现在你二哥也不敢打我了,再说我也老了,他打死了我也不要紧,我不能眼看着你被活活打死,你就算是死在外面,我心里也好受些。”
  我刚刚报了名,参加市里的歌手大奖赛,我哀求母亲,让我参加这次比赛,让我了了一个心愿,让我知道自己唱歌的水平,母亲同意了,她私下里为我做了最美丽的演出服装。
  
  第十八章
  在歌手大奖赛等待的日子里,第一美人出嫁了,那天很冷,我从街上走过,看到美人一个人孤零零站在街边的小卖部门口,她叫月娥,可能她的父亲是叫她月里嫦娥的意思,我问她:“你在这里做什么?”她笑笑说:“我来领结婚证。”我呆住了,如果我没有记错,她才十八岁,只比我大一岁的,她诚恳地说:“真的,他们家没有人,他爸爸在供销社,太忙了,他也经常出门,只有他妈在家,没有人照顾,所以要早早的娶我。我过几天要嫁了,你来陪陪我吧,送我到他家。”
  我看着她冻得乌青的脸,心里有些发酸。她因为怕自己身材不好,一向穿衣极少,冬天里也不穿毛衣和棉衣,越美的人越在意形象气质。
  “那结婚证怎么能领到呢?你还这么小?”我有点不相信。她笑笑,眼神里有期待幸福的神情:“我爸已经和办结婚证的人打过招呼了,再说年纪是可以改的,这个倒不用担心,他有20岁,也差一点。”
  月娥出嫁的那天,她的姐姐们都回来了,有过得好的,也有过得不好的,最小的姐姐都带来了自己的孩子,哄孩子的时候,旁边的嫂子说:“这七娥过去见到娃娃就烦,婚姻可以让一个姑娘变成老太婆,也可以改变人的性情,爱好!”
  月娥忙着找她的香脂,完全没有留意到她的父亲在对夫家送来的猪腿大发脾气,那猪腿实在是太小了,对方认为,都已经到了这一天了,送什么样的东西都是一个凑合,所以想草草了事,买了最小的猪腿,这个前任公社书记,认为这是对自己的侮辱,根本是看不起自己。抵死不肯让女儿出嫁,逼男方家换成大的,倒是月娥,一副将做新嫁娘的快乐,根本没有把楼下的争吵当回事。
  时间过去了两个多小时,争吵越来越激烈,又嫌买的糖质量差,买的油太清,而月娥一阵欢喜,只对大家说:“别吵了,我还是走吧!误了吉时不好。”她大嫂瞅了她一眼:“你倒是想上他家去,只是这样欺人的人家,怎么能这样嫁他呢?你是越来越胖了!所以他们才这样。”我没有听出那话里有意思,只感觉月娥的身体是有点和往常不太一样。
  月娥的父亲在楼下争这样那样,男方家呆了三个小时后,赌气带上一帮人马回了家,这一下,大家都呆了,没有人劝得住,这样,月娥当晚就还住在娘家。
  晚上,因为大家都心情不好,我没有吃饭就回了家,正是黄昏时分,从月娥家回来,公路边的排水沟里因为是刚栽上秧苗,所以水流很多很急,清清的,远远的我看到一个月白色的身影在沟边洗手,边洗边唱歌,走近了,我感觉那个人很象是月娥,只是不能确实,于是我故意偏向沟边,这时她回过头来,朝我望了一眼,那眼神发出寒光,象是,死人的眼神,很冷,我心惊了一下,却还是走上前去:“你怎么跑到这儿来了?”她咯咯地笑起来,没有答我的话,继续洗她的手,她这个人天生的有洁癖,特别爱干净,时时在洗自己,所以我也没有感觉有多奇怪,只是她现在的情形在这样的地方出现,有点不一样的感觉。
  我站在那儿,想陪她说一会话,想安慰她一下,虽然我离开她家之前也安慰过她了,但好朋友吗,我不好意思就这么走开。这时我突然听到我母亲的声音:“小宝仙,你在这儿做什么啊?”我回头,看到自己母亲正朝着公路上走来,再上去一点儿就是我家了,母亲可能是在家里看到了我,所以下来了,我说:“月娥在这里呢。”母亲愣了愣:“怎么会,她不是今天结婚的么?你没有去送亲啊?”我笑起来:“没有嫁掉,他们家和男方家吵嘴了。又回头,想指月娥给母亲看,我想可能母亲老眼昏花了,结果我看到刚才的地方,一下子惊得目瞪口呆,因为,水在静静地流,一个人都没有,旁边都是田和路,光光的一大片,无躲藏之地,天还没有完全黑定,远处可以看到半里远的地方,街上偶有行人,这就是说,我眼睛没有什么问题。刷一下,我的寒毛根根都立了起来。
  母亲怪异地瞧了我一会,过来拉过我的手:“我在楼上窗口看到你呆呆站在这儿,我想你不是送月娥去了么?她夫家离这里好几公里,你怎么会突然跑到这里来了呢?我还以为自己见鬼了,心里七上八下,所以来看看,我倒没有听说月娥没有嫁掉,这姑娘那么好,怎么男方家还这样对待,太等闲了,不怕得不到?”
  我说不出什么,只跟了母亲回家,母亲拿出饭菜,我边吃边想明天月娥是不是会嫁出去,男方家毕竟是摆了酒的,亲友面子上怎么下台?或者晚上就可能来接走,但想到黄昏所见,一种不吉祥的感觉涌上心头,母亲也在一边自言自语:“你刚才是真的看到她了?你可不能对别人说,不然别人会认为你也疯了,以后这种见鬼的事不要和人说。”我当时就晕了,见鬼的事难道还有家族原因?我更愿意相信我刚刚看到的只是月娥的生魂,不是说如果人精神不好,便是人的三魂七魄不全,有生魂出去游玩,找不到回家的路,会有人在外面看到,故有叫魂一说的吗?
  天亮以后,我才刚要去月娥家探问一下消息,只听隔壁人家的两个姑娘正在说死人的事:“哎呀!死得好惨啊,听说把衣服都踢光了,肚子里的娃娃都有四个月了,就是她女婿的。”不知道为什么,我心惊肉跳,赶紧跑出去,我鼓着眼睛问:“谁死了,你们说谁呢?”芹凤说:“你还不知道啊?月娥昨天晚上上吊死了,衣服都没有穿,只穿了一点内衣,粉色绸缎的小内衣,昨天才穿上结婚的。听说是晚上七点钟的时候关上房门上吊的,发现的时候都是八点来钟了,一尸两命啊,还怀了个四个月的娃娃。”
  我一下子感觉到心疼难忍,我们从小一起上学,天天同桌而坐,感情亲如姐妹,她从不和她姐姐们玩,什么时候我们都玩在一处,她从来不嫌我家穷困肮脏,经常到我家里来找我,昨天还笑嬉嬉等吉时良辰的人,今天已经天人永隔。只听芹凤的妹妹玉凤说:“昨天晚上停了一天,今天等男方家来瞧一眼就要抬出去埋了,这是凶死,又是少年,可以随更找个地,连埋的地方都会没有,还不知埋在哪儿呢。”
  我本要去月娥家,我平时只和她亲,她这一走,我去了她家也没有意思,再说,现在去能看到的是什么,是脸上放了一张白纸的她的身体,我还敢去吗?她穿着什么还重要吗?她的每一身衣服,包括为结婚买的,我全都看到过。我趴在床上,边哭边想象着她的每一个生前形象,我们一起去看电影,我们一起哈哈大笑着走进我家门,吓得楼上的两个小男孩一声也不敢吭,我在街上看到去等男方来领结婚证的冷得发抖的她。越想心里越疼,人言红颜薄命,她怎么就薄命到这个地步,要走上这样一条路?
  
  
  第十九章
  按关家的规矩,没有结过婚的少男少女去世以后,都不得进祖坟,其实好多大姓也都是这样的,只能住在坟地的边边角角,远远的不毛之地上,月娥的坟,也是在一块沙坡上,她虽然和夫家有了结婚证,但还没有真的有过形式上的过渡,这在乡下都不算是真的结婚。
  好几天了,我才敢上山到坟地上瞧瞧,在家时已经听人说,她的已经和她领过结婚证的男人,应该称其男人了吧?他到坟地上来住着了,月娥的死让他呼天抢地了几天,随后他就结芦而守在月娥坟地上了,据说要在坟地里守孝三年,这话说得好象轻巧得很,真的守得住的,便要成为传奇了。
  我去的时候,那男人,其实还嫩得很,高高个子,不是很优秀,也就乡下少见那种气质中上的穿着较洋气的读书人的样子,他有些羞惭地低着头,我采了很大一怀抱山花野草,看着那纸花多而旁边有个草棚子的新坟走去,这坟实在是孤单,在人家的薄地边上,刚翻过年呢,春草萋萋的时节,他本来闷闷地坐在坟边,看到我,就赶紧站了起来。我上下打量他一眼,这小子虽则狼狈,倒还干净,没有让自己人不人鬼不鬼,想是附近也有山泉水,衣着洁净,手脸清爽。
  原本远远见过他,所以一到他就先招呼我:“你来了?”我不言语,先让泪洗了眼睛,然后才在一边的草皮上坐下来,我问他:“那天为什么那么快就跑了?”他慢声轻言地说:“我没有来,你也知道接亲的规距,我不能来,我要来了还会有这事吗?”我冷笑:“你来了就没有事?他们谁也没有见过新娘子,如果不是你家人暗示,谁会知道她有孩子?谁敢认为她小马拴在了大树上,而认定了人家会自己送到你家门上?你说那孩子是怎么来的?她原先不是不喜欢你的吗?怎么会那么迫切的要嫁你?”他叹了口气:“正是因为她不喜欢我,她父亲那么好面子的人,怎么可能让定婚六年的她翻了这个脸,所以我来她家帮着养蚕,最后一发秋蚕的时候,她父亲就把我和她锁在了蚕房里,那天晚上天很凉,我们两个喂了蚕,瞧了温度,就坐在炉火边烤火,先我们都还不说话,后来,后来!我心里也明白她父亲的意思!”
  他不再说话,而是低了头,我眼泪一直在流,流到了嘴边,有缄缄的感觉,我心里越发酸楚:“多少人都喜欢她,你也知道,你不过是仗着你父亲和她父亲的关系,意外地得到她,却如此作贱!还守孝三年,只怕三月,或者三十天都守不到,又是新的洞房花烛夜,你说,你会不会忘了她,马上从新开始?”他诚恳地说:“怎么会,我爱她才和她在一起,只是万没有想到她会这么想不开,才半天的时间,就以为我不会要她了,自己寻了短见,这完全是我害了她,我母亲一向不太喜欢她,可能是母亲把事情告诉了接亲的人,所以他们才敢接也不接的跑回来,这事都是我做不得主,他们才回来我就知道不好,忙着自己来,才来到呢,就已经是晚上九点了,他们正要叫人到我家报信。”他突然哭起来,眼泪成串地掉,他赶紧背过身去,这个样子,我也不好得再说什么,只好问:“饭怎么吃?”他低声说:“她哥送饭来,我都没有吃,哪里吃得下!”这时我才注意到这人确实太瘦了,风一吹都要倒的样子,着实的不象个新郎官,至于仪表清洁,这完全是象月娥本人一样的有洁癖。
  伤心是真的,那么说来,月娥到底还是让这个人爱过,如果不死,情形不是更加好了吗?我上下打量了他好几眼,没有看出这个人好在什么地方,或者我这人天生的不长性长情,仍是感觉他象是在演情感戏一样,就象我当初惦记孙云清一样,想的不是他那个人,而是自己心里面一个爱情的情境里的幻影。
  半个月以后,我听说看坟的小伙子让家人劝回了家去了,并没有兑现他说的守孝三年的诺言,本来吗,这是现代社会,哪来的守孝之说?完全是一时的悲情的支撑,胡话胡说。
  一个月以后,他再次新婚,至于娶的谁家的女儿,我无从知晓,只是看到送家具的车从我们门前路过,隔壁的姐妹俩嘴快,芹凤和玉凤同时怀念感叹月娥之事不值,芹凤眼角一飘一飘地说:“瞧瞧,以为死了就会吓到人家了,才一个月,坟上都还没有长草,人家就要娶新老婆了,这家具还不是红的,谁还会记得有过一个叫月娥的人啊!”我什么话也没有说,不过,马上就想到在坟墓边哭的那个人,心里,起了一点恨意,纵然我不了解他,和他不熟悉,但我还是恨他把自己的话吃了。
  半年以后,有人在街上看到月娥,看到她背着个孩子,买饼子给孩子吃,因为她的长相和穿着本就异于常人,所以马上有人认了出来,至于是不是真的,我不太清楚,我是听弟弟告诉我的,那时我已经不在家乡,所以不能亲眼见证她是不是真的出来过,后来,有人要求她的父亲掘坟验尸,因为大家都害怕当地出个妖精,听说,如果是一尸两命的女人,埋的地是养生地,就可能灵魂不离开身体,孩子会在肚子里一天天长大,最后会生出来,最后这女人的灵魂会出来作乱,有可能祸害到人类,所以必须除掉。
  据说,那个女子,已经不能叫月娥了,她只是一个模糊的人,天天黄昏都到街上来买饼,开始的时候小店的人没有在意,直到点钱发现了阴钱,就是烧成了灰的钱,才恍惚的记起那个黄昏时来的人象是月娥,第二天,同一个时间她又来了,声音和衣着都是她,店主目瞪口呆,但还是得卖给她的, 如此数日,生意不做也不成,做的话害怕,就只好去找她父亲,商量掘坟的事,最后他父亲在很大的压力下,不得不这样做了,听说挖开以后,小孩子真的是生了出来,不过也是个死婴,那月娥的面目竟和生前一样,颜色新鲜,一点没变,最后架了柴火烧,还烧出了鲜血,血一流出来,脸色马上就灰了下去,很快就烧成了一堆灰,之后再没有人看到过她。
  
  第二十章
  丝绸厂里女工众多,文化站的人组织歌手赛的初选,站长听说我是厂里的,有些纳闷:“你们厂里那么多姑娘,怎么只有你一个报名的?我还以为会多来几个,名优特都在你们厂里了。”我想了一下,老实回答:“别的人都不怎么会唱,会唱的也是乱唱,只有一个叫李爽的,唱得不错。”站长马上就变脸:“那人不行,她没有乐感。”我不知道乐感是个什么东西,我平时唱歌就是照着电影里唱,听过一遍就自然会唱了,别的我一概不了解,谱也不识,那时的我啊,真是傻得可以,以为音乐就是那一首首电影主题曲,别的都不是音乐,都是乱弹琴。
  因为经过一次次筛选,最后留下来的只有我和另外两个小伙子,我们是一个区,只出三个选手不合适,站长胸有成竹地说:“明天我再找两个人来,这两个人你们说不定都认识”。
  等到我见到了来的两个人,我的眼睛就直了,30岁的那个女的,是我初中时的音乐老师,只是,它完全象变了一个人,她做我们音乐老师的时候,可是个漂亮的姑娘,皮肤和身材一等一的好,唱歌象真的明星,我们那时不喜欢听她讲课,只喜欢听她唱歌,她终年穿着漂亮时尚的衣服,可爱得很。真想不到,几年不见,看到她穿着一身象是借来的很皱的绿色毛呢衣服,衣服早就过了时,颜色也俗艳,而且脸上非常沧桑和胆怯,她看到我,一时并没有把我认出来,对我报以羞涩的微笑。我一直沉默,没有认她,对老师的敬畏还没有完全消失,直到站长介绍了我,我才迫不得已地叫了她老师好,她惊叹:“你都长大了,都长这么漂亮了!真的是太漂亮了,我没有想到你会是我的学生。”
  另一个女的是个少数民族姑娘,19岁,花一样好看,穿着民族服饰,听说比赛完了就要结婚的,她本来不来,但因为历届歌手赛她都参加过,都拿过名次,这次站长特地找这样两个人来拿奖的。
  我的一生,就开了那次洋荤,那次歌手赛因为是市里组织的,所以吃饭是在市政餐厅,十个人一桌,发票吃饭,一桌十个菜,不管是哪儿的人,只要坐了十个,就有人上菜,那些菜都是我从小长大没有见过的,吃了一星期,当时不敢问人家是什么菜,回到家里一一说给母亲听,母亲边听边猜测菜名,一一告诉我,那我才知道有尤鱼海参这些东西,因为母亲出身显贵之家,什么菜都见过吃过,直到那时,她才稍稍表现出了一点喜悦之色,虽然我并没有夺得什么好名次,只是个二等奖,也让我对唱歌从此失去了信心和兴趣,但那菜的味道我至今还想得起,突然就想到母亲说的我出生时不哭也不笑,就舔了半小时嘴皮的事,我的半生并未刻意去找过什么好吃的东西,但却真是对好吃的东西记得最清楚。唱过的歌,早已忘记,吃过的味却记忆犹新。
  我的音乐老师,什么名次也没有拿到,连决赛都没能参加,只得个鼓励奖,这心里寒寒的,为她那认真的劲头难过,她是嗓音极好,可惜中间竟然突然跑调,她唱的《小河淌水》,我想,她的失败最主要是因为有个我,她怕在我面前唱不好,这样就真的唱不好,我很难过和她同台比赛的事。
  歌唱完了,水落石出,这说明我平时得到的关于唱歌的过多的赞美,都只是我只比一般人的唱歌水平略高一点,不值得当回事,某方面比人强一点儿,而不是强太多,就不算是优点,没法儿拿来得意。
  正在想着离开家乡的事,很突然的,隔壁的芹凤要办喜事,她的喜事说来就来,先一直也是来说的人家多,并没有定下来,都是她母亲瞧不上小伙子家的贫困。不想让她嫁个乡下人,后来来了个远处离市区很近的大镇上的,他们家一家都很欢喜,要在过去,这样的人家也不算是什么,这几年他们家可不比从前了,本来好好在电站上工作的她们的父亲,突然间心血来潮,丢了工作,买了个邻省的旧车,说是要下海,结果那个车户口办不到这边来,只好一直在省外开,出了一回事故,把人家给压伤了,才几个月,就把整个家给淘空,现在穷苦得没法儿,遇到这样的人家,自己很高兴。
  她们母亲说:“小伙子家是做生意的,开了几个小卖部,他是大儿子,另外有个小儿子,财产都是大儿子苦的,说明这小伙子有能力。”母亲不敢说话,私下里却对我说:“这小伙子长了一对三角眼,看人的时候不敢正视,而且眼白多过眼黑,眼光忽闪得历害,不是善良的人,肯定自私得很。”
  他们家见到这个人以后,因为太高兴,当天把芹凤的生辰八字用红纸写了贴子发给了男方,以此表示自己家对这件事的态度,这是十分喜欢的意思,有决不反悔的成份在里头,发了红八字,如果反悔,人神共愤,家里会出事的,这只是传说,事实如何不得而知,母亲在门外瞧他们写八字,回来就叹气:“这个姑娘又要走上一条险路了!”
  
  
  第二十一章
  芹凤的八字才发出去,三天后那边来下大定,一周后要结婚,母亲惊得目瞪口呆,我从丝绸厂回家,看到隔壁热闹的了不得,人来人往,芹凤的母亲看到我,一把来拉了我的手,对我说:“上楼劝劝你姐姐。事到临头了她说不想嫁,这还了得啊。”我赶紧跑上她家的楼,芹凤正在哭得伤心,旁边的人都在劝她,我听了半天,才听明白,原来是昨天她才到男方家瞧过家,发现婆婆一脸凶相,而且婆婆好象也不太中意她,嫌她笨,怪自己的儿子对这事太草率,摔盆摔碗的给她脸子瞧。回来后她就一直哭着,要喝药要上吊的闹,敌敌畏把脸都烧了个泡泡,幸而人多,守得紧。
  大家笑的叫的闹的,我看我无事可做,就到一边墙角站着,有小孩子在我面前挤来挤去的,她的小弟才七岁,是前面的小六指死了以后从新生的,这小孩眉清目秀,也不和别的小孩玩,一脸郁忧,看到我一个人惶惶然站着,挤过来拉了我的手:“姐姐,我姐姐不会出什么事吧?应该不会死吧?”我心上一惊,为什么这样小孩子都会想到死不死的事,我赶紧说:“怎么可能会,不会的,她要做新娘了,以后你不但有姐姐,还多了个姐夫。”小孩子并没有高兴,很伤感地下楼去了。在他之前,他们家有过一个男孩子,生出来是个小六指,右手大拇指上多了一个手指头,连着一层薄皮儿。我父亲说,祖上有过做贼吏的人,会生出有六指的孩子,他们家的祖祖也是我的祖祖,肯定不是贼,但他们家的爷爷解放前年轻时做过强人,在山路上剪过径,因为不肯听大人的话,经常跑出去,可能挨过饿吧。
  那时那个小六指长到五岁,玉凤经常和他闹着玩,因为那孩子从小人家算命就说动不得他的六指,只要六指掉了,就会没命,所以大人十分小心,经常把他的六指包起来,那天晚上也不知是怎么搞,大家都忘记了六指的事,玉凤扯着小六指跑着玩,一不小心就把只连着一点皮的六指扯掉下来,小六指失声痛哭,他们母亲捉住玉凤一顿好打,打过以后,就回家安抚小六指,之后,我母亲看到地上的小六指,指给我瞧,那掉到地上的指头,突然长大,足足有一般人的四个指头大,肿得亮堂堂的。
  是日,小六指高烧不下,送到市医院去,他父亲带去看,只过了两个晚上,他父亲回来了,手里抱着背他去时的背单,低着头,娘儿三一看到他们父亲独自回来,一起在廊沿上放声大哭。我母亲当时说:“可能是得了破伤风,压根儿不是什么迷信的事。”
  小六指的头七,他们母亲在进门处筛了一堆灰,那时有个习俗,就是小孩子死了以后,第七天回来,能从脚印看出孩子是不是在阴间受苦。第二天,我才起来梳头,就听到隔壁的来叫我母亲:“她二婶啊!你来瞧瞧,你快来瞧瞧。”我听她叫得惊惧,我也跑了去看,只见进门的门口处,有一米见方的一片灰,灰上明明白白的踩着七个小脚印,没有穿鞋的那种,和死去的小六指的印完全一般大小,然后,在脚印的连接处,有铁链拖过的痕迹,母亲惊地看着印迹,一动不能动,这时小六指的母亲已经失声哭开了:“还不知道他在下面怎么样受苦呢!”
  后来才有了文斌,都说他们命中无子,所以都担心这个文斌也长不大,还说就算长大了也会成残废,一定要小心,这孩子从小就性格忧郁,不怎么活泼,但性格简单,外形清秀。
  芹凤闹了半夜,我一句话也没有和她说上,和她虽然只在两隔壁,但很少来往,只因她从小就是个恶女,比我大三岁,欺负过我好几次,且性格轻狂,心性粗蠢,爱自作聪明,不是我喜欢的类型。
  张家同辈的女孩子一共有四十多个,大大小小,因为祖上是一家,所以相貌上都有略同之处,我们八个女孩子送芹凤到她婆家,别人一眼就看出只有我和玉凤是张家的姑娘,而另外的六个都不是,全是关家的人,只因芹凤母亲是关家的姑娘,那边的亲戚重一些。
  因为芹凤的夫家路远,有二十多里,中间又哭闹了一会,所以到的时候已经是傍晚了,酒席摆了好几十桌,我们刚下车,那些吃饭的人都盯着我们看,芹凤是个不甘寂寞的傻大姐,拉了方巾朝外面瞧,这全然让她婆婆看在眼里,晚上,没有人送饭来,也没有人来叫我们吃饭,意思这样的新娘,连上新娘的亲戚都让婆家鄙视了。大家都躲在新房里,饿到不行,有个才十四岁的关家的小姑娘,叫路粉的,都饿哭了,芹凤心上怨恨,边掉泪边从箱子里摸出些指甲大的饼干来,我们沉默着吃了,她一个也没有吃,只是哭。
  她说对不起我们这些妹妹,好好的来送亲,竟然挨饿。我们不敢说话,听人说附近的一个厂子放电影,因为小小的新房坐这么多人太闷,我们都决定去看电影,一个刚吃过饭的小伙子自告奋勇给我们带路,路上经过一处坟地,大约有数百座坟莹,后来才知道那旁边有家很大的医院,医院医死的人都埋在那儿了。
  才走进坟地,我就听到我脚后跟上有个声音呱呱的叫,我走到哪儿那声音叫到哪儿,最后叫到了电影场周围,我想人多的地方总会冲淡,可不幸的是,那声音一直没有歇过,我越来越怕,电影放的什么我全然不知道。只有耳边的叫声,最后我实在是忍无可忍,哀求她们:“我饿得不行,我们回去吧?”她们不以为然:“回去也没有吃的,不如看完电影到街上自己吃碗米线。”只有路粉一个人高兴地说:“我们回去吧,我也不看了。”
  大家见我们两个执意要回,只好和带路的小伙子说了,他又带我们回来,这一回,那声音也一直在我脚后跟上,好象就在一步之内,一直在叫,我吓得一直朝前跑,路粉也是一直朝前跑,直到了镇上,我听到几声狗叫,才没有那叫声,之后我们飞一般跑到芹凤的新房边,我一脚踢开房门,冲了进去,后面进的人都很惊诧:“你们两个干什么啊?神神经经的。”我说:“都进来。”他们进完了,我才一下把门关上,才敢说话:“鬼叫啊,你们没有听到吗?”大家愣了,路粉肯定地说:“我也听见了,一直在我背后,在放电影那儿都有。”所有人一愣一愣的,都摇头表示没有听到。
  数年后,文斌给他的大姐送柴,让汽车给压断了腿,造事的车还逃跑了,而芹凤前后生过三个女儿,都没有长大,都才几个月就没了。事后他们都怀疑和她新婚之夜的我们听到的鬼叫有关,是不是呢,谁知道呢?!
  
  第二十二章
  不得不走了,走之前二哥又恨恨地揍了我一顿,最初挨打的时候,还会想不通,还会感觉屈辱,还会为失去亲情而悲痛,后来的挨打,习惯成了自然,二哥的皮鞋踢到我的腿上,我除了咬牙忍受,没有过多的心理活动,李爱华后来又断断续续来过几次,我都没怎么理他,他有一次对我说,他真怕自己回不去,我冷酷地冲他嚷:“大河上好象没有长盖子。”他后来回去以后就开始绝食,他的父亲嘴上起了大水泡,来说:“你是个善良的姑娘,你真的忍心有人为你死?你难道不可怜天下父母心?”
  我听人说,他本人原来在银行工作,因为调戏了银行行长的女儿,才把工作丢了,他可是过去的老大学生。他的妻子就蛮不错的,精明强干,一副当家作主相。人啊,有时真是可笑得分不清东西南北!他们父子俩的长相都并不风流,而是那种干事业的样子,只是怎么就会那么以女人为重心,可以为此放弃事业,或者准备放弃生命。
  我那几天都没有发现我是个冷酷的人,二哥打我的时候,我没有再哭过,腿上是青色的一条条踢痕,暴了起来,所以高高低低的,指腹轻按上去疼痛难当,不能洗浴,我经常连脚也不洗就睡了,然后慢慢在床上翻身,翻身得咬牙。关于李爱华的绝食事件,我认为他不会比我更加痛苦吧,他想吃饭一样可以吃的,他有那么多亲人关心他,而我,只有母亲一边掉泪。我已经分不出同情心了。
  伤要好不好的时候,我坐上火车离开了故乡,故乡这个词,真亲切,突然离开它,就有一种飘零感,相信大多数人都和我同感。
  火车把我带到了省城,我先找到大哥过去那个小女朋友的妹妹,她在省军区门口一家餐厅里做了领班,长得是毛光水滑的,这个姑娘和她姐姐相比,大不相同,她连头发上都透着风流,而且身高一米六七左右,正是东方女子中的上品。对于我去找她,她喜怒并不形于色,见过风浪的镇定,那时没有手机这玩艺儿,所以我的到来是绝对的突然,她只微笑一下权当接风,然后安排我吃了一碗面,那面她说她请客,两块钱,之后她就叫来了一个当地的男人,让那个满面痘痘的男人把我带到了一家小旅馆,说是,如果我愿意,就可以在这儿上班了,工作就是做这家小旅馆的服务员,痘痘男是旅馆老板娘的弟弟,老板娘一脸的雀癍,嘴唇擦得很红,是那种脏脏的红,她声音有点象母鸭子叫,那种压抑在嗓子眼儿里出不来的嘶叫声,她问我:“每个月给你六十块,包你吃和住,你愿不愿意干?”
  我如果说不愿意,肯定是不行的,我身上没有带多少钱。
  我就在小旅馆里安居乐业起来,每天早上给旅客们倒小便,那个旅馆没有厕所,里面有三十多个床位,一周洗遍,手洗,还算容易,打扫卫生。有个小混混,那时我当他是个大爷来着,每天没有事做,床头柜上的钱堆得大堆大堆的,他有时半躺在床上看着我扫地,拖地,有一天他突然问我:“他们给你多少钱?”我说:“六十块。”他叹息一声:“哦!六张!薄薄的纸币,小小的!真缺德啊!”
  老板是个毛胡子,很象三毛的丈夫,而且心性也很柔软,经常和我说些关于艺术关于人生的话,他看到我给家里写的信,要笑不笑的:“你还很有感情的吗!你的信和你的人完全是两回事。”
  我才到小旅馆没有多久,就来了个有点儿甜的小女人,我只能叫她小女人,因为我真的分不清她是女孩还是女人,她身形很小,年龄似乎还没有我大,一脸甜气秀气,可身材看上去就象是个少妇,屁股和胸都很丰实,她是长住的,钱一个月一个月的出,带她来的男人五十多岁,穿着铁路上的服装,老得不成样子了,我以为他是女孩子的爹,他出了房钱,然后两人出去,买了一只鸡和一些别的好吃的小零食。我们老板娘说:“姘的,才会送到这地方,你等着瞧吧。”老头走后,姑娘安静地坐在自已的床位上,这个旅馆没有单间,最少也是两个床位,我住在大间里,有六个床位,这个姑娘来了以后也坚持要在大间,和我在一间里,所以等老头走了,老板娘纳闷:“要说是他养的小,怎么会放在大间里?多不放便啊,若说不是,刚刚的买那么多好吃的,这象是打了娃娃来养身体的。”那时的我对这些完全不感兴趣,可以不闻不问这种事,我只是对这个姑娘的面相感兴趣,她象旧社会旧家的小姐贵妇,她的气质和她的长相。
  她有个很奇怪的姓,姓姬,叫姬仙月,我很在呼她,早早晚晚都很注意观察她的生活动向,她除了出去到附近吃饭,哪儿都不去,整天的呆在小旅馆里,偶然的那个老头会来带她走,出去几天,几天后又回来。最初她和我不熟悉,见了我只是甜甜地笑,直到一个多月后,才熟悉起来,熟了以后,老头来也会和我说话,我们一起坐着说事,但从来不说他们两人的事,都是讲些天南海北,老板看到,嘲笑我:“你不会是把那个老流氓当成大亨了吧?”
  三八节的时候,樱花烂漫,老板娘早几天就定好,那一天她老公看店,我,她,还有姬仙月,带上她三岁的女儿,我们去看樱花,因为我只带了一身衣裳,加上我穿着的一共是两身,所以我特别羡慕老板娘的一条黑色的鱼尾裙,她也答应三八节借我穿,那是薄裙,五黄六月穿的,我哪里懂得这些,只想自己从来没有穿过裙子,穿起来得意一下。
  节日的早上,天阴阴的,如果我还有别的衣服,我可能会换一下,但我真是太穷了,只好把定好的裙子穿上,为了省点儿钱,我们走路去,有两公里远吧,那小孩子一会儿哭一会儿闹,我成了她的保姆,背她抱她,未到公园里,天下起了小雨,冻得我直打哆嗦,路边有一对大学生伴侣样的年轻人,女的看到我,声音小小的和她男友说:“哦,我看到穿裙子的感觉更加的冷啊!如果能看到穿棉袄的就暧和些了。”我当时非常不好意思,我给人带去冷的感觉,这是我的过错啊!
  我们还没有到公园里,老板娘就走丢了,我和姬仙月,还有她的女儿,我们三个都在,就不在了她一个,自然是她走丢了,雨下得越来越大,樱花在雨烟霞蒙胧,别有情致,只是我们根本没有兴趣再看下去,因为小孩子周身也都半湿了,应该回家换衣服。
  我们回家的时候,看到那个无所事事的小混混正坐在厅里和老板娘诉苦:“她太象刘哓庆了,我舍不得她啊!”小混混看到我和姬仙月,有点脸红,慌忙上楼去了,姬仙月张大眼睛看着他的背影,吃吃笑了一回:“刘晓庆咋个了,那也算美女啊?”
  
  第二十三章
  老板的女儿狠狠地病了一场,高烧不断,把我吓个半死,还好,是老板娘坚持要过三八节,非和我们看樱花不可,也是女权的一种终端表现形式,不然我可能真的不知所措了,再说她那么不负责任地让我们两个外地人,对这个城市都不是太熟悉的外地人带着她的女儿,我们不把她姑娘带去卖了已经算是她的幸运。
  那个小混混天天都来和老板娘说他的“刘晓庆”。后来我们得以一其女女友芳颜,那就是个小街妹,不过长得真是和刘晓庆十二分神似,只不过,身材要比刘晓庆轻灵美妙些,也难为了那个小混混,怪不得日思夜想差点得了精神病,看到这个小混混对“刘晓庆”的一往情深,我就了解了我二哥为什么会神经失常了。
  小街妹天天和小混混混在一处,吃啊喝的,这男人也心甘情愿让其白吃白喝,明知她是在骗自己,但还是心甘情愿,说实话,我们一边轻视这个小街妹,一边羡慕她得到的宠爱,我私下还想,如果姬仙月的老姘再年轻些,可能也是给人恋爱的一往情深的感觉而不是我和她说话得小心别扎伤她的自尊心。
  贼是天下最缺德的动物,我本来就只有两身衣服,穿一身洗一身,有天晚上,我黄昏时分把衣服洗了晒在旅社的天台上,老板看到还在滴水的衣服,劝我:“你收起来,明天再晒,在这儿放一夜会丢了。”我哪里肯信他的话,心想这个城市是多么的美丽,而我的衣服是多么的土气,并且一直滴水,谁要这旧的,湿的,土气的衣服?谁一定是神经病了。
  第二天,天刚亮,我一间间的房去打扫卫生,才上天台,就发现到处光光的,我的衣服,早就飞走了,我呆站在天台上,木木的站了几分钟,一会老板一家人起来,都张着嘴哈哈笑,我突然也感觉自己很可笑的,忍不住苦笑了一下,老板娘适时地拿出一件暗暗的衣服,问我喜欢不喜欢,我其实非常不喜欢那个颜色,但老板娘开导我:“城里人哪象你们乡下人,穿得那么色泽鲜艳,这里的人都穿的无色的衣服,这件衣服卖给你吧,十八块钱,从你工资里面扣,怎么样?虽然是旧的,但是非常洋气,你自己是买不到这么洋气的衣裳的。”她说得我很信,我这个人有个很信别人的坏毛病,因为我很少自己动脑筋想问题,我想的问题都是别人想不到的,而别人想得到的我都想不到,说来说去,就是太老实了,为人实在是没有错,但太老实了就是废物,我就是这样的废物。
  我花了十八块买下了老板娘的旧衣服,好几处都破了,我当时还认为那是故意做的艺术效果,我听说美国有一种牛仔裤子,叫弹洞牛仔,好好的牛仔裤做成后在上面用枪弹打上好些个洞,做成那种战场上回来的效果,一个洞一美元,洞打得多价格自然就高,那么这破衣乱衫的收些钱就没什么了,等到姬仙月告诉我,街上一条裙子只要十元,一件T恤也只要十元的时候,我好生后悔,但马上想到,如果我不工作没有赚到什么钱呢?是不是不穿衣服了,就当我不工作十来天吧。得个破衣服也不错。
  等我赚到了三个月的工资,我在民族用品商店里发现了一种暗红色生白花的布,那东西是好做旗袍用,我立时想起母亲箱子里那些漂亮的旗袍,我个子比母亲高许多,穿不得那些,不然我早带出几件来了,我花了三十多块钱,买了一件旗袍料子,然后送到街上,要求人家做成旗袍,那是一家普通四川人开的店,本不具做旗袍的功能,我哪里想到,江浙两地的师傅们才会做这玩艺儿,一问价格,他们不会做,还是想做,竟然要了我三十块的做工钱,我咬了咬牙,也就同意了,他们说布是好漂亮,想买一点来给自己家的孩子做件衣裳,我心知肚明他们要攒我的布料,但想想我母亲做人家的衣服时不也经常的攒给我穿了,也没说什么,只希望他们能把旗袍做成样子。
  拿回来穿上,紧而且短,并且好些地方扭扣处都毛得很,没有做好,不过总算是有了个大样,老板看到我穿,大吃一惊:“你真是不穿则已,一穿惊人,你看到街上有几个人穿这玩艺儿,再说了,你还真忘记了你是做什么的。”老板娘好笑了一场:“屁股都没有你还穿旗袍?”那个春天,我还不满十八岁,身体尚未长圆,姬仙月看到我穿,飞快打开她的包袱,里面有四件素花的做工精致的旗袍,而且她穿上后完全合她体态,那花和布都是旧社会的料子,有一件格子花的还是手工土布,我目瞪口呆看着她穿上旗袍后的风情万种,她比我还小一岁,她的身份证上清楚写着,可她咋就那么象样呢?要屁股有屁股,要前胸有前胸,玲珑有致。她叹息说:“我和我母亲一模一样!这些都是母亲的旧物。母亲原本是城里人,不知道怎么嫁到乡下去了,她后来一直教导我,宁做城市一条狗,不做乡下一个人,逼迫我来到这个地方,而我又只有初中文化,实在没有生存能力,生存都不能够,还谈什么生活?!”这是她第一次流露出伤感。
  我和她穿上旗袍到街上去买晚报,卖晚报的地点离小旅馆大约一里路,那时晚报很少,发行量没有现在这么大,我们双双走在街上,才走上大街,立时看到,所有的车辆都运行缓慢起来,那些骑自选车的人纷纷停下,回头观望,年轻小伙子们惊讶的,不舍的样子。那时的人穿衣服还没有现在这样个性化,姬仙月穿的是白底起小蓝碎花的,和着我的暗红底色,一白一红,颜色有些惊艳,我们自已却不自觉,回到小旅馆的时候,才发现,有个年轻英俊的现役军官一直跟在后面,我们上了楼,他在楼下徘徊良久,做了些手势,姬仙月一直在楼边栏杆前捂了脸暗笑,半小时后,那小伙子见实在没有人理他,方才离去。
  老板娘下来,朝我们两个,腰都要笑弯了:“你们要把人家害死了才心甘,象两个鬼妹。”
  
  第二十四章
  小混混终于让那“刘晓庆”给甩了,完全彻底地甩掉,回到小旅馆里,一个大小伙子的,竟然不顾脸面的“呜呜”地哭,把一些“刘晓庆”照片抖出来,一张张用心的欣赏,我和老板娘,还有姬仙月,我们三个在一边看他的笑话,我现在想想,那时怎么那么恶俗,把看人家的悲伤当成了一件痛快事,只因为这人不务正业,就认定了他活该如此。
  说句公道话,这个“刘晓庆”无论是着装还是长相,都比真的刘晓庆更好看,那种灵生生的孤媚样儿,演一个孤狸精都不要任何化妆打扮,头上扣着个精致的方格小帽,有些调皮地瞧着我们一伙人,我和姬仙月对视一眼,一种山外青山楼外楼的酸。
  姬仙月的老头三天两头来,渐渐熟了,才发现,老头很幽默,而且他们会面的时候,都是开着门的,这好象是此地无银,因为他们不是经常三天两头出去玩吗?谁知道他们到哪儿去了呢?
  我每周都给家里写封信,对母亲说我想家,但大部份信都给退回来了,还说“查无此人。”只有少部份信没有下落,我一个回信也没有收到,所以伤感就快要把我给击垮了。
  郁闷结在心里,到了秋天,天气转凉,我还是得经常手洗那大堆的床单,我对老板娘说过洗衣机,我多么希望我能从洗床单中解脱出来,因为身体越来越差了,但老板娘说,这雪白的床单,如果机洗几次,就黄了,一定要手洗。
  我开始发高烧,每天早上越来时,不知是因为忙还是因为早凉爽,反正我还是好好的干活儿,一到下午,就开始高烧,姬仙月和她的老头很同情我,因此对老板娘说过一次:“小张烧得越来越历害了,可能应该去看看,免得烧出问题来。”老板娘于是很不高兴地说:“她自己可以去看吗,我们每个月的工资都按时发放了的。”姬仙月在一边欲言又止的样子。
  有天傍晚,我给出去玩的老板全家炒好了三菜一汤,就怎么也站不住了,靠在门边上,老板娘叫我:“过来吃饭呀。”我没有说话也没有动。姬仙月吃饭回来,看到我的脸,大吃一惊:“走去看看吧,你的脸比关公的还红。”我摇着头:“我在附近的大小医院都看过了,你知道的,没有好。”她想了想:“不知道你信不信私人诊所?大医院都是骗钱的地方,没有什么责任感,这里出去到牌楼那边有个小诊所,里面的医生是个小伙子,人很好,中西医都看,收费相当低,效果也好得很呢!我去过一次。”她看着我,拉过我的手,摸了摸我的脑门子:“你相信我吧,我们出门在外的人,只要能活下去就是万幸,一点事也不能出的,这对母亲是个最大的安慰。”她突然眼一红,泪水就掉下来,我从来没有看到她哭过,她总是笑眯眯的,我以为她是那么心安理得的和老头相好。
  她拉着我的手,我昏头昏脑的跟着她走,走之前她声音哽咽着和我们老板娘说:“我带她去看看,一会就回来,你们自己洗一下碗吧。”老板答应得很爽快:“去吧去吧,可能是感冒时间久了拖出来的,要不要给你留饭啊?”老板娘则说:“应该没什么问题的,他们这些农民身体比我们的强,不吃药拖些日子也就好了,何必浪费钱呢?”
  我们都没有说话,到了小诊所天已经黄昏了,那个年轻的医生很斯文的样子,看到我们,就盯着我瞧了一眼:“你是病人吧,怎么了?发高烧?”我不说话,姬仙月说:“一个多月了,早上好晚上坏,总是这样的,你给好好瞧瞧。”小医生给我测体温,一看,吓了一跳:“41度了,天啦,你怎么来的?”我笑笑:“我走来的啊。”他摇着头说:“烧到这个地步,一般人都昏过去了,你还能走路,你还真是个怪人,我先给你打一针, 另外。”他指着姬仙月说:“你快到菜市场去,买一棵大葱和一块生葁回来,快去,晚了人家收摊了没得了。”姬仙月返身就往菜场跑。
  医生问着我一些我家乡的事,说话很温和,这样他给我打针时我一点疼痛感也没有就过了,之后稍等了一会,姬仙月气喘吁吁的跑回来,高兴得不得了:“我去的时候人家都收好了,一条街都收干净的了,我看到有个人扛着麻袋要走,我就问他是不是卖生葁,他说是,可他已经收好,不卖了,我一下就哭了,我说我要一块做药引子,他赶紧放下,拿了一大块最好的出来,而且不要钱,还帮我找了一根葱哦。”是的,那块葁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最好的,而且葱也是,不是什么心理作用,而是确实的好得没法儿说了,医生非常高兴,他给我包了一包草药,递给姬仙月:“你带上回去,好好的煮五遍给她喝,现在回去就煮一遍,到天亮之前让她喝完五遍,明天她就会好了。”
  我们半信半疑地看着他,然后问他多少钱,一说价格,我以为听错了,他说:“四块五。”打了针,而且一包中药,四块五?我以为自己听错了,再问一遍,他还是说的这个数,我愣在那儿,姬仙月以为我没有带钱,就赶紧掏她自己的小包。
  那天夜里,我一睡下就梦到父亲,他用冰冰的手放在我的脑门上,边摸边掉泪,我说不出一句话,但我感觉父亲与活着时不同,他好象比生前爱我。姬仙月一下也没有睡觉,我当时对她的这份深情没有任何感知,小孩子家的忽视,她一直守在蜂窝煤的炉子边,煮那包草药,煮好一遍在冷水里冰一下,然后送来我喝,先喝的时候感觉不出味道,只知喝的是黑色的液体,喝到第四遍,我就发现药水有股臭味而且很苦,我不想喝了,姬仙月低着声音劝我,我当时就看到一个美丽的小仙女一样的姑娘在我面前声音很好听地说话,那根本就不是姬仙月,她笑着,边说边笑,声音象来自另一个世界,空灵的带着轻而美妙的回声,我不由自主地把药喝下,第五遍药煮好,天已经麻麻亮,这时已经完全清醒,知道了药的味道真的很不好,姬仙月却高兴地说:“你总算是吃出味道来了,这说明你完全好了。”是完全好了,到了白天,我就和没有病过的一样,一切正常。后来,再也没有遇到过这样的好医生,那个诊所不久就因旧城改造拆除了,我也再也没有遇到姬仙月这样的好人。我不敢称她朋友,因为,当时的我根本没有把她当成朋友,在心里,我和老板娘一样看不起她。
  
  谢谢注册PP的诚恳
  注册QQ啊
  瞧我老眼昏花的
  第二十六章
  就在我哭得惊天动地的时候,我突然发现有很多人都在一定的距离里对我指指点点,他们远远地交头接耳,那是一种怜悯和着鄙视的审视,是一种冷眼旁观的宁静。我其实在心里希望,我看到的姬仙月是让人救上来的,但愿她还没有死,还有活着的可能,我已经完全没有面对她生死的勇气了,所以我连上去试一试她活着没有的信心都没有。
  我哭累了,在草地边上迷迷蒙蒙地睡了过去,天其时相当地凉,一阵微风就把我吹醒过来,我醒来的时候,看到我旁边坐着一个穿着体面的男人,他比我们的老板体面千百倍,而且相当的年轻,并且相貌清秀,他象是专门看着我,看到我醒来,眼睛紧盯着我的眼睛问:“发生什么事了?你为什么会在这样的地方睡着?”我这时很想说话,飞快地把我所知道的事情的前前后后都告诉了他,说这些我只用了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听完后什么话都没有说,只是拉我站了起来:“走吧,我们先去吃饭。”
  出了动物园,他走向一辆深蓝色的汽车,里面有司机,他对司机说:“这里离南方最近吧?”司机说是,他就说:“那去南方。”我连车门都关不牢,他又伸手,从新打开关了一遍。
  进了饭店的大门,我就很不好意思了,因为我寒酸的着装,我正是穿着老板娘卖给我的旧衣服,而且那衣服极短,不合我身,面对一排排整齐光鲜服装统一的服务小姐,我想我连她们的边边角角都不如,我低着头,跟在他的身后,那样子真是可怜到了极点。
  他点了四菜一汤和一个点心,还好他没有让我点菜,不然我肯定会慌里慌张,他点菜后就单手支着在对面瞄我,看我不好意思,他笑笑,他话很少。吃完饭,他说了一句:“你不要干了,到我们公司给我做秘书,我给你八百一个月,你知道目前打工妹们的市价吗?你怎么会那么傻呢?六十块钱居然给人家干一年?”我听到这个数目,吓了一跳,不过我吱吱唔唔地说:“我又不是大学生。”他哈哈笑:“高中生也可以了,而且你额满面秀,一看就是个聪明人,你也就是接接电话啊,安排个小事啊,在我办公室外面工作,没有什么问题的,先我会教你,一周后放你自己做,如何?”
  我想八百块啊,傻瓜才不要干,我马上就听话地让他把我带回小旅馆,他居然让司机先回,他自己把车摇摇摆摆地开到了旅馆门口。
  我带个男人进来,并且是个穿着比老板还体面的男人,老板两口子呆住了,我先是说:“小姬死了,跳了滇池!我不干了,我要离开这儿。”我飞快地跑到房间收东西,老板家两口子跟在我后面,叫我再做三天,不然已经到一个月的工钱不给我,因为他们没有思想准备,我这样做是拆他们的台,他们一时找不到人替我。我当时有点犹豫,这时我旁边那小伙子飞快地转到我面前,对我使眼色:“走吧,才六十块钱而已。”我站着没有动,老板冰凉地说了一句话:“你如果今天晚上走出去,你就是不仁不义,你一辈子也别想混好。”就是他的这一句话,让我愤怒,我加紧了收行李的速度。老板又言:“你在哪儿认识他的?这社会乱得很,你不要以为穿着体面了就是有钱的,骗子脸上不贴字的。”我不言不语,我带上我的微少的行李,飞快上了陌生男人的汽车,它带上我,带我到那未知的地方,我心突突乱跳,就算今天不离开,我也没有勇气再在小旅馆里住下去了。
  路上,男人告诉我,他姓张,名李果。他自己开有一家公司,他25岁,未婚,家就在这个城市。他讲的是普通话,但到了他的公司,他就讲的是当地方言,为了证实我们小旅馆老板说的他是骗子的话不合,就拿了他的身份证让我看。身份证上当然也就是这样的。
  他们公司开在一家写字楼的十楼上,整个的楼层都是他们公司的各个部门的牌子,他带了我到一间亮着灯的房间里,里面两个精明的小伙子在加班,正在赶做什么,他进去我也跟进,他问他们:“你们住的地方是不是还有空房间?”其中一个点头:“有两间空着。”另一个则眼神怪异地瞧了我一眼,要笑不笑的:“大老,你几百个平方的房子,为什么不带过去,反要她来和我们挤?有一间两间空房,我们来个哥们同学的也好睡啊,你怎么这么攒得?”
  张李果愤慨地:“她也张姓,我们兄妹,再开这样玩笑我敲了你牙齿。”
  我们四个人下楼,朝着对面的一栋楼走,那是一家星级饭店,张李果很温和和我说:“我们在这里为外地员工包了十个房间,有时也用来接待朋友。房价很低的,都是标准间,两个床位那种,现下空着两间,你住了一间吧。”
  这样的房间真是不能和我做工的小旅馆相提并论的,张李果给我倒了一杯水,然后去看了一下卫生间的热水器,叫我进去,把怎么使用的方法告诉我,那两个年轻人总用眼角扫我,这让我心里很忐忑。他们也没有多留一下,就匆忙离去了。
  我把行李放在床头柜里,就只那么一两样衣裳,合衣躺在床上,对着白壁,想了无数没头没尾的事,慢慢睡过去。
  
  第二十七章
  天刚麻麻亮,我就醒了过来,洗漱一下就到对面的楼,楼下只有一个保安在走动,楼里电梯边静悄悄的,那保安看着我走进楼,跟到门口来看,我在电梯边站了好一会,实在没有勇气按下那按扭,只好转身问保安:“我要到十楼怎么办呢?”他笑笑:“现在一家公司都还没有上班呢,你这么早上去干什么?到九点半再来吧。”我一听,羞得无地自容,只因为在小店里习惯了晚睡早起,完全不了解写字楼里的生活状态。
  我返回饭店,傻傻地等到九点,我的手表还是十三岁那年生日那天,大哥把我当成了大人,送了我一块60块钱买的手表,我一直戴着它。
  再到办公楼边,已经有人来了,不过人不多,我正和着别人等电梯,这时我看到张李果忙忙的跑进来,朝着我招了一下手,我赶紧跟着他,离开了等电梯的人,他有点好笑:“过来,你这么早早忙上去干什么?我带你去一个地方,我要到开远去一下,你陪我去吧,你也应该出去走走,见见客户见见世面。”他把我带回饭店,拿出一身精致衣服,那是一身名牌休闲服,我马上摇头:“我不要。”一直温和的他突然火了:“你瞧瞧你穿的,哪儿象个姑娘穿的,不伦不类,你跟着我还穿这种衣服,别人只会嘲笑我们公司穷,让员工穿这样衣裳,你放心好了,我会从你的工资里扣这衣服钱的。你以为是白穿啊?”我小心地问他:“多少钱啊?”他朝我翻了个白眼,一句话也没有说。
  上了车,他坐在司机旁边,我一个人坐后面,我一直扒在窗口看风景,走了一个多小时后,我听到他和司机说:“你还是把车开到平远街,我想到平远街买把手枪。”我一听,惊得差点让眼球突出来,他回头看了我一眼:“你那个样子干什么?现在的人谁手上没这玩艺儿?我听说便宜得很,才五百块一支还带一百发子弹。”司机问:“那是自做的土枪吧?”张李果得意地说:“我看到过,不是自做的,是自卫返击战中一些支前民兵毛下来的。可以试枪,到林子里打十发再决定要不要。”我心下想,那试枪的时候边防军就听不到了吗?那枪声可比炮长声音大多了。
  说实话,我是个对世事不太明了的糊涂人,他说要买手枪,我只是想他是没有资格带枪的,并没有想到其它更多,防身吗!想想也自然得很,用什么方法防身都不过,有钱的人人身安全系数低。
  车才到开远,就出了点小毛病,送了去修,我们当晚住在开远,第二天到的平远街,那是早上十点左右,路边上到处都卖的香烟和匕首,匕首上都写有侦察匕首的字样,人来来往往,表情都有些暧昧,有军车停下来,车上的军人和卖匕首的人讲价,我们的车停在一家小饭店里,我们到街上转了转,然后到一家路边小馆吃饭,吃饭的时候,我发现当地的米饭十分的香,不吃菜都能吃下两碗,我们桌子的对面两个毛脸男人一直盯着我不停地看,我从来没有看到有男人敢如些放肆地看我,所以我和他们对视,有点生气,张李果看到,踩我的脚一下,他眼神严厉地瞪我一眼。我不以为意,故意地又朝那两个毛脸翻了个白眼,张李果愤恨地瞅了我一眼,声音低低地说:“你吃饭就吃饭,如果你还不想死。”我心想怎么他这样的男人都会象老鼠过街似的,怕人家到这个地步啊。
  饭后,三个人在平远街上走了个来回,我发现街上的人都神态诡异,人与人相互看起来有些揣心摸肝的费劲,虽然街上人来人往,却并不热闹,有些阴气沉沉的感觉。因为看我的人太多,所以我尽可能的走在张李果的身后,我有些胆怯。这里除了当地的女人,外来的都是男人,而且这地方只是个小镇,新来的人很引人注目,我可能是极少数到这里来的女人之一,而且还是个只有十九岁的姑娘,雪白雪白的肌肤,城市没有给我地位,但给了我更加洁净的面容。
  只走了十多分钟,已经把小镇走完,这期间张李果也和人讲到枪的事,我在一边低着头,后来他自己挥了挥手,对司机说:“回去吧!这地方不能多呆,气份有点不寻常。”我也觉得很压抑,好象有什么事要发生一样。
  匆忙上了车,这回张李果也坐到了后坐上,他说:“累了。”车行半小时,他竟然把头靠在了我肩上,我闪了一下,差点让他跌倒,他暧昧地瞧了我一眼,我眼神冰冷,作出凉色,他坐直了一会,没过多久,他又靠上来,装做睡熟了的样子,那绝对是装的,因为他还偷偷瞄了我一眼,我没有正眼看他,但我感觉到了他的目光,我又闪了一下,他这回有了准备,面上作色,不快,但还是只得坐直。
  路上有个边检站,一台大巴正在前面接受检查,我们安静地坐着,张李果伸一只手拉住了我的一只手,我使劲抽回,这时发现他的手心是冰冷的,他的手完全是下意识的动作,因为前面的大巴上的人都让边检站的人赶了出来,规矩地站着,张李果下了车,我还是坐在车上,不动,一会张李果上车,他的脸上在冒汗,他低声说:“那车上的坐位下绑了两只手枪,没有人认。”司机脸色发白,回头看了张李果一眼,伸了伸舌头。
  车到开远,他们两个男人到外面活动了几个小时,期间叫我坐在车上,不让下车,他们到哪儿去了,我完全不知道也不想知道,傍晚时他们回来,手上提了些用黑色袋子装着的东西,我看着那两只袋子心里发毛,不过看起来凌凌角角的,而且面积也很大,不象是枪支。
  
  本来写好几章
  昨晚停电
  没有来得及存盘
  又忘记关机
  电来时电脑启动不了
  都丢了
  第二十八章
  回到昆明,张李果没并有真的让我到公司上班,而是神色之间明显冷淡,我心下凄然,叫小旅馆的老板说对了,骗子脸上并不写字,我也没有借得一双慧眼,不能看清这个世界的明白与暗黑,他偶尔带我到街上吃个饭,言语间多有所指,他的生意伙伴和我说过他有个一的孩子一岁多,他的妻子和他感情不太好,不过那女子很是有气质。
  多数时候都是我一个人呆在饭店里,惶惶不可终日,这样的日子,我会更多地想到姬仙月,她当初的处境是不是和我现在一样?
  饭店里有几个年轻的女子,年纪和我相仿,她们是到附近的招待所来学美容的,因招待所条件不好,她们自己加钱搬过来,她们象我注意她们一样,注意了我很久,等终于明白我是怎么回事的时候,都纷纷劝我离开这家饭店,我其实心里非常着急,只是不知道应该往哪里去,她们七嘴八舌地说,先去劳务市场找份工作,直到这时我才知道有个劳务市场,你说我笨不笨啊!她们又说哪怕是做保姆呢,也比落在一个人手里做情人强,这一点谁都知道。
  自从到饭店里住,我就一直用过去的钱,张李果看我的神色越来越幸灾乐祸的样子,他想从经济上卡住我,以此逼我就范,幸而那几个姑娘的话让我眼前如柳暗花明一般,于是在一个清早,我带上我的唯一行李,离开了饭店。
  或者我就是个不会思想的人,别人说什么就是什么,我并不知道这劳务市场还可能找到别的事做,而且我是那么急于想从新开始,所以,当有一个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问我想不想做家务时,我一口就答应:“想。”我跟着他的汽车离开,好些人, 找工作的和找人的,都怜悯地看着我,我不知道那怜悯的眼神里包含了什么,只是心里感觉有些异样。多年以后,我才知道,什么叫江湖,江湖就是飘零的人对眼前的人和事一种本能的反应,江湖就是无家可归的人对危险信号的自然识别,这些找工作的和找人的,他们都已经是老江湖,他们都知道,或者都能分辩出带走我的男人是个不善之人,而且我似乎也不是做保姆的好材料,我应变能力和做事方式以及思想行为都不是做保姆的材料,可我那样义无返顾地跟着一个完全陌生的满脸横肉的男人坐上他的车。
  男人喜悦地把我带回他的家,那是一幢豪华的别墅楼,院子里一个年轻的少妇,后来知道她只有26岁,她目光中闪烁着忽明忽暗的好奇,和耻笑。她看着我,我也从上到下扫了她一眼,她穿着紫色起暗菊花的旗袍,长及脚裸,她有分明的五官,眼神凌历,并带着一种看透人世的洒笑,我知道这就是我将要侍候的女主人了,不远处一个乡下小姑娘抱着一个两岁左右的男孩,孩子在她手里活跳跳的,根本抱不住的样子,而地上,一个三岁的小男孩正在朝着我们跑过来。这时男人向女主人介绍我:“她这个样子怎么样?我们的娃娃长得越来越象保姆,我看还不如找个这样的,免得以后他们长大了不象样,我今天正好经过劳务市场,看到她,先带回来给夫人过目。”他转过来对我说:“我下午要出去,一去半个月,你先去做饭吧,你问一下小李这饭菜怎么做,以后你就安心的住下来,这里的环境应该还不错的,我老婆呢,刚刚大学毕业就嫁了我,你们应该有一些共同的地方,可以做个伴,因为我经常到外地。”我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心想他不在家正好了。
  我尽我所能,把冰箱里的菜都掏出来,做了一桌美味,男人吃得很是高兴,不住地对他老婆夸自己:“我一眼就看上她,这个你应该满意吧?你经常怪我没有给你找个高素质的保姆来,这下好了,你们两姐妹总会有话说的。”我心里暗想,原来他们两口子对做家务的人还这样敬重,看来这家务应该不难做。
  吃过饭以后,那个乡下小姑娘陪着两个孩子玩耍,我的新主人两口子,本来女人坐在阳台上的藤椅上正在观察我收碗筷的样子,我心里有点儿紧张,这时她老公来拉了她一下,他们进了门,我收拾东西下来,刚洗过碗筷,出来正好遇到他们下楼,女人的脸红扑扑的,头发有点乱,嘴上的口红明显的淡了,表情是春情荡漾的,我突然无师自通地想到了一件事上,呆了呆,很害羞,根本不敢抬头看他们此时的神情,男人却走上前来,目光暧昧地盯了我足有一分钟,说了一些话:“我走了,你照顾好我的妻子和孩子,我不会让你吃亏的。”
  男人一走,女的就快乐起来,她对我说:“把娃娃交给小李,我们两个去菜场买菜。”我跟着她,她走得很快,有点行如风的味道,旗袍的下摆非常漂亮的随着她的行走而飘动,料子比我买的那个好得多,堕感强烈,很服贴很美。菜场离住处其实很远,起码有一公里,一路上都有人向她投来羡慕和惊讶的目光,她买了很多菜,我说这么多菜一周都吃不完,她说这就是吃一周的,因为菜场太远了,可以拿回去洗干净以后冰起来,再慢慢吃。
  我们买菜回来以后时间尚早,小李带着两个孩子去了附近的公园,她带我上楼,把楼上的衣柜打开,问我要什么衣服,可以随便挑,她说:“你的身材和我的很象,你别穿这么寒碜了。其实我让老金去找个好一点的保姆,并不是真的要人来带孩子,你看到的,我们已经有一个保姆了,我只是想要个伴,一个姐妹。”我当时只是目瞪口呆地看着她的五光十色的衣服,光旗袍一项就占了一隔柜子,起码有三十多件各色长短旗袍,而且能看出其做工之精致,完全是出自名师,一人之手,别的五花八门的衣服,那就更加不用说了。几乎全都是定做的,我眼花缭乱地站在那儿,伸着舌头惊叹,她注意到我的表情,问:“怎么样?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我们老金别的能耐没有,就是个抓钱手。他赚的钱啊,我一辈子也数不完。”
  接下来的时间,这个美丽而不幸的少妇,就对我讲她和姓金的男人认识的整个过程,她说:“我那时也感觉他俗气,并没有把他看在眼里,我刚毕业,就开始生病,不知怎么让他打听到了,他天天去看我,拿了很多贵重东西给我的父母,很多,多得我们永远还不起的那么多,最后我只好被迫嫁给他了,嫁给他以后我也失望过,但生活上,你看到了,锦衣玉食,呵呵,你可能会感觉我下作,会瞧不起我,不过你以后就会明白了,他大我十一岁,他很会疼人,跟着他不会吃亏的。”
  我只是个保姆,对于她的把我引为知已,我从心底里感激,士为知已者死,我只有更加倍的做事来报答她,不过她有个习惯,就是喜欢把所有的菜放一锅里煮,就这么淡淡的吃,自从她老公走后她一直这样叫我煮菜,日子很快就在我们的相见恨晚中过去了半个月,这天晚上,男主人突然回来,他回来的时候,我正在淘米,他先是来到厨房,大声的说:“今天晚上多煮两个人的饭,我回来了,还带来了一个朋友。”我正弯着腰做事,他转到我的正面来,盯着我放肆地看了一会,我赶紧避开,他突然伸出一只手,拧了一下我的脸:“真漂亮!这脸真嫩,我老婆原来也是这样子的。”
  
  谢谢来看贴的朋友
  是你们的鼓励让我有心写下去
  第二十九章
  因为长期以来都是只煮一锅,并没有准备好一桌菜色的心理,所以在金老板大叫怎么还不吃饭还不上菜的时候,我还没有炒好菜,实际上那时离他回来还不到十五分钟,他下楼来,恶狠狠地说:“我说过工资给你五百,你可别让我在老婆面前难堪,这么久了一桌象样的菜都做不出,我听我老婆说你这半个月就只每顿让她吃一个菜?”我分辩:“是她叫我这样煮的,她说一来省得麻烦,二来她也喜欢。”他马上把脸抹下来:“你还敢回嘴?你认清自己的身份了没有?”我没再吱声,委屈的泪花在眼中转动,没有让它掉下来。
  当我把八道色香味俱全的菜摆上桌子以后,金老板带来的客人一入席就惊讶地说:“你家的厨师不错啊!是从哪儿找来的?这菜炒得象样。”金老板很高兴。
  金老板带来的那个朋友象是个有来头的,我虽然很笨,这一点是瞧出来了,而且怪得很,那天晚上这个人也住在了别墅里。
  我做完家事,发现女主人比任何一天都睡得早,已经进房关了灯了,我住的工人房就在他们主卧室隔壁,大那个小孩儿和小李睡,小的让女主人带回了房间。我进门后关上门和衣躺下,实在是太累了,晚上做了那么多事,而且等他们用完餐还得把碗盘洗干净,灶上收拾得一尘不染,确非易事。
  我正在想这个主人的脾气实在是太大了,那种暴发户的嘴脸,我是不是真的能在这里坚持下去。我听到门响,我问有什么事,是金老板的声音:“你开一下门,我送个东西进来。”我当时一点对男人的防范意识都没有,他进来以后,手里拿着的是一卷卫生纸:“我怕你这里没有这个,我送一个来,顺便向你道个歉,我真不应该小看你,你今天晚上做的菜让客人喜欢,我特别来表示一下歉意的。”他说着坐了下来,手伸过来握我的手,我赶紧闪开手,并往后挪了挪,他见我惊慌:“你是还没有挨过男人噶?你真是好可爱,我媳妇已经答应你跟着我,怎么样?你只要跟着我,你要什么有什么?”
  我心里咯一下,我想完蛋了,我才出狼窝,又进虎口,我不禁大声的说:“你媳妇在隔壁听着呢。”他得意地笑:“是她让我找你来的,呵呵!你和她这几天相处得不错哦!她对你非常满意。”他说着就来扒我的衣服,那时我穿的都是自己的旧衣服,母亲做的,合身而又紧致,哪里那么容易揭开,但我还是吓得惊叫起来,我听到隔壁小娃娃的哭声,我还听到了女主人哄孩子的声音。我多么希望她能过来,来看看她的丈夫的所儿所为,可小孩吵闹着,她就是不过来。
  我拉开门,想往外跑,才拉开,就让金老板一下挡住,他复又关上,这时是狞笑:“你好好的跟着我,你就可以脱离苦海了,你可以住上象这个一样的房子,你可以开名车,你可以得到你想要的任何东西。我实话告诉你,她也不是我老婆,她只是我的一个外室,但她给我生了两个儿子,所以她可以得到我很多财产,你也一样,你一两年后也会象她一样,得到这样的生活。”我大声地说:“我什么都不要,请你滚出去。”他上来撕我的衣裳,我拉着他的脸就一阵乱抓,他的脸上留下一串血印,他惊惧地用一手捂着,一只眼睛从手的上方透出恶毒的光:“你要是明天早上对人说了真话我杀了你。”我不言不动,因为惊怕,他突然又扑上来,疯狂地扯我的衣裳,我奋力推着他,大叫:“你要再敢这样,我马上撞墙。”我知道,谁都怕发生血案,虽然可能这种人根本不会怕什么,他也许是个百分之百的恶棍。
  他手停了下来,我跑出了门,一下又一下捶着女主人的房门:“开门啊!还我身份证啊!我要离开这里。”屋里只有小儿的啼哭声,别的什么动静也没有。
  金老板跟出来,恨恨地对我说:“你回去睡吧,我不动你,明天早上你再走,你真是个可怕的女人,而且你是个疯子。”
  天亮以后,我早早起来收拾好,只等着拿身份证,女主人一直到十点过才起来,她双眼通红,冷漠地看向我,我说:“你给我身份证吧,我不干了。”她明知故问:“你最好是说出一个可以让人信服的理由。”我没有说话,因为我看到了他们的客人也刚刚下楼,才洗过脸的样子,这时金老板也下楼来了,他的脸上,血痕历历,他并不羞愧,而是历声问我:“说啊,为什么要走?”我只是说:“我不想做了。”女主人恨恨问:“你到底说还是不说?你到底在这里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为什么要走。”我突然愤怒起来:“你们还要我说吗?”我指着金老板:“他想强暴我。”金老板的脸突然失色,而他的女人则一巴掌打到我的脸上,很重,才打过血就从嘴角涌出来,她边打边骂:“你这小货,枉我把你当做姐妹,你去打听打听,我老公是那样的人吗?你是什么东西,他看得上你头还是看得上你脚?你竟然在这儿败坏他名声。”
  我不再说话,泪花儿都给她打了出来,我紧盯着她另一只手里的钥匙串,我看着衣柜的钥匙,我看到她把我的身份证放到衣柜里去的,所以我一把就抢过钥匙,飞奔到衣柜前,女人冲过来,一下踢翻我,把钥匙抢过去,叫金老板:“快去派出所报案,这女人来历不明,居然偷我们的钥匙,她两脚踢在我腿上,我泪水横流。
  金老板朝门外跑去,我心里绝望了,我的年轻无知,我的心中无术,我唤天呼地,哭得十分悲伤,金老板才走开,他们的客人跑出去,拖着金老板,不让他报案,这时这个打我的女人,开口恨恨地说:“我一直把你当姐妹,想你留下来,就是为了防他到外面去找野的,你好坏是我看着几天的人,我知你善良,不会与我作仇作恨,你若依了他,顺了他,这辈子不瞅你的吃和穿,我们做对好姐妹,若不依,我们就让你坐牢。”我哭着骂:“你这个小臭婆娘,我还以为你明媒正娶,你做了小老婆不算还合伙算计我,你们动了我会不得好死,我今天宁愿死在这儿,也不愿做这个臭王八男人的什么野女人。”她越发的打我,这时金老板让那个客人拉回,他朝我使着眼色,我马上跪下来求面前的女人:“你放了我吧,!好姐姐,你都知道我家里的事,我想我妈妈了,我要回去瞧她,我不要工钱了,一分也不要了,我只要回我的身份证,求你开恩。”我边说边美凄切地哭,正是因了这顿打,我突然万分的想念家乡,想念打我的哥哥,和多病的母亲,还有年幼的弟弟。
  他们三个人都木木地瞧着我,女人憎恨的面容渐渐隐去,她打开柜子,从里面拿出身份证,一下丢到我面前,我急忙拿起来,如得回宝贝,擦干眼泪,背上小包,飞也似地逃离这幢春光无限的别墅。
  
  第三十章
  我失业了,我没有勇气再去劳务市场,那儿于我,就象小旅馆一样给了我惧怕和伤害,我是个懦弱的人,好些事一旦过了我都想忘记,不敢直面。
  地冷日暗,我站在城市的广场上,发呆,我身上已经没有什么钱了,只有一点儿碎钱,只够吃一两顿的,怎么办怎么办?我最后只好还是鼓起勇气朝劳务市场走,我到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过,期间我没吃没喝过,那里人来人往,都是穿得很不好的,我静静地站了很久,突然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穿着铁路上的服装的姬仙月那个老头,他也看到了我,一点不害怕,居然从人群中挤过来,笑着和我打招呼,我听不到他说话,只是突然有点心空的感觉,这是怎么回事?我好一会才问他:“小姬死了,你看到没有?”他脸色变了变,不过很快回过来:“知道了!她留了信给我。你们这些小孩,没有经历过磨难,一点事想不开就上吊抹脖子,如果再过十年来看现在这些事,就会发现没什么的,一点事也没有的,都是这样过的,人生,谁能逃得过这些事?这是成长的必然代价!”
  我感觉我全身在发抖,这样一个老头子,竟然如此评论姬仙月的死!我感觉他可憎到了极点,我避开他,我曾经想过找到他大骂一通的,可是现在我不想看到他了,我看到他便会想到姬仙月湿淋淋睡在地上的样子,他可能是到这儿来物色下一个目标的,玩了纯洁朴素的女孩儿,又没有任何可以安慰对方的东西,连最起码的经济危机都解决不了,上了当的姑娘怎么会可能不恨自己的无知,这些都来自小地方的姑娘,哪一个不是简单纯粹的,想到死就很正常了,对自己的憎恨都可能把自己逼死。
  他见我不理他,就去问一个胖胖的可爱的小姑娘:“你到不到馆子里去做工。”我想过去对姑娘说别去别去,但我还来不及去说,有个大眼睛的穿着小马甲的姑娘走来问我:“到餐厅去做服务员吧?我瞧你怪清爽的。”她看着我,她的眼睛很水灵,然后,她用低八度的声音对我说:“你仔细小心,这里坏人很多,我是浪花餐厅的,就在滇池边上,西山脚脚,去不去吗?要去的话现在就走,工资是和企业员工一样的发,有奖金,不低于两百块的。”两百块,这个数字有些切合实际,我抬头看了她一眼,期待地问:“你不骗我吗?”她反问我:“我象那种人吗?”
  她叫陈水玉,在餐厅里很受气,在我到这家餐厅之前,这里二十多个服务员,只有她和另一个四川姑娘是外地人,别的全都是本地人,因为她有一双会说话的大眼睛,所以经常有服务员调戏她:“陈水玉,给我们丢个秋波来。”她不生气,而是真的忽闪一下眼睛,眨一眨,风情万种。
  我是经理吩咐她专门找来的,是正好餐厅急着用人的时候,所以真是个意外,这里一般情况下并不对外招工,都是熟人介绍来的,我一来,她们就给我指定了一个师傅,就是那个四川姑娘,叫小琴,这小琴头发很短,妆化得浓,其实这里的服务员妆都浓,统一的服装,都是南方那里学来的,原因就是这里的领班是南方的厨师长带过来,都是白纱衬衫蝴蝶结,短裙,短发,我穿上那身衣服,之后就接受化妆训练,她们几个只要一出去,领班叫我:“跟着你师傅。”我看个个都是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谁是谁。
  她们在收盘子的时候,经常是盘里的菜客人动都没有动过,所以收到后台洗碗池边如果这时不太忙,她们都用手抓菜吃,这倒不是因为我们吃饭时吃得不好,而是员工餐太平常了,都是三菜一汤,肉也是猪肉,不象客人的点菜,稀奇古怪的东西,如果忙着呢,就告诉洗碗的:“这个菜给我留着,千万别倒。”我的师傅养着个不会做事的男人在家里,经常要靠这样的菜带回去给那男人吃。开始的时候我不知道,把这事当成了奇闻,和陈水玉说,她白我一眼:“别人的事少管。”
  我第一个月的工资发得两百零三块,这是我有生以来见过的第一大笔财产,我拿到钱后就写了张汇款单,把两百块钱给家里寄去,留下三块来用,因为餐厅里洗衣服都是有洗衣机,有专人洗衣,而一日三餐是早上自己想吃什么吃什么,有卖的早餐都可以吃,中晚餐都是吃三菜一汤,要吃多少吃多少,根本用不到什么钱的。陈水玉知道,很吃惊,她把十块钱拿给我:“你买点牙膏吧。还有经常洗澡洗头发,那个洗衣粉是不能用来洗发的,会洗坏。”
  餐厅里严格规定,不能收客人小费,但有一天,我在给客人倒完茶后,一个小伙子拿了二十块钱给我,我当时就愣住了,这时我师傅走了过来,接过我手里的盘子,麻利地将那二十块钱拿过来,夹在盘子和手之间,那小伙子愣了一下,随后笑了笑:“你们是一伙的?”我师傅端着盘子就出去了。我转回来,问她要钱,她吓唬我:“我不告你就是好的,你还问我要钱?你也太不把师傅放眼里了。”我去和陈水玉说,陈水玉拉着我,到我师傅那儿:“你给不给她?不给她我告诉经理你拿餐厅的酒给你野男人喝。”我那小师傅脸色一赤:“你真不是东西。”她转向我:“姓陈的是个同性恋,小心她拉你上她的床。”但她还是拿出十块来给我。之后陈水玉教训我:“以后别这样,别拿人家的。拿了就要得到,得不到就不要拿。”
  奇异的是,寄信回家就收不到,寄的钱很快,才短短十天,母亲就让弟弟写了回信来,信中说他们一共收到我十七封信,而且都写了回信给我,包括我问要不要我回家过年的信,都回过,里面说要我回,还说母亲又挨过一回打,但不严重,寄回的钱还银行里那些借债了,他们给我的信也都全部是“查无此人”回了家,母亲每收到我的信和打回的信都痛哭一回。
  我收到这珍贵的信,抱着它哭了好几分钟。
  
  
  第三十一章
  我们住的地方,是餐厅的地下室,这地下室是从餐厅的背面进去,有一道小门,下了几十级台价,有一条通道,走过这条灯光昏黄的通道,有几间房间,前面一些的住着女的,越告后越暗,住着男的,这些都是外地来的厨师和勤杂工洗碗工住着,服务员只有我和陈水玉两个住这里,其他的服务员都回家了。我师傅因为姘了男人,就租房子住,而厨师长则是有专门的房子分了给他住。
  洗碗工里有个爱穿红衣服的姑娘,有几个男服务员都叫她红妹,实际的名字叫王明兰,她长得有点娇小,面上是,用陈水玉的话说是满脸横血丝,蜘蛛网一样密布着,她原来在一家公务员家做保姆,因为爱上了男主人,害怕出灾,就在孩子才两岁时跑了出来,此后她经常去看望人家的孩子,那家男人的绰号叫小红脸,陈水玉经常为此挖苦红妹:“又要去找小红脸了。”不管是前厅的还是洗碗的,按规定我们每周可以轮休一天,只要是红妹休息的日子,她都要去看她带过的那个孩子,去的时候都带上从餐厅厨房里精心收集的甲鱼蛋,因那孩子有哮喘病,她听说这种东西治哮喘,厨师飞飞就给红妹取了个别名:母甲鱼,我们不知好歹,平素都这么叫她。
  那天我们正在上班,突然飞飞飞奔上来,跑到前厅,因为天还早,才十点来钟,没有上客,他哑着嗓子对我们说:“地下室里有鬼,刚才母甲鱼从下面上来,她说看到一个穿红衣服的女人,在后面那间房子的门口,脸惨白惨白的,没有脚,只看到上半身了。”
  我们正要笑话他编的故事,这时王明兰跌跌撞撞地跑来,看到我们,就大哭起来:“我看到了,真的看到了,呜呜!我再也不住地下室了啊!”几个白案师傅和着年轻的男服务员们,就都朝地下室里跑,经理是新来的一个美丽的中年女人,她的面色都变了,赶紧跟着下去瞧,我却呆呆地立在原地,我不住地下室我上哪儿睡去?幸而这里样样都好,才来就领到了新的棉被,垫子,帐子,一应床铺应用之物俱全,而且都是上好的货,我正感激安定下来,有个挣钱的地方,可以赔完家里几千的债务。就算是有鬼我也要住下去,我心里暗暗地想。
  陈水玉从外面拎了个水瓶进来,嘴里说:“这些神经病,就算真地遇到了鬼,也不要这样的去看啊,人家鬼也难得做,好不容易找到个地方可以落脚,非要把它吓跑了。”她是带瓶子拎开水下去晚上好洗脚用,我问她:“你是刚刚上来的吧?你看到了没有?”她冷笑:“我看到我带它来给你们大家瞧瞧。”
  大伙儿议员着回来,经理吩咐采购员多买几只灯炮,把地下室照亮一些,她说:“别以诈传诈,以后谁都不准说这个事。”
  大家象人们好奇祥林嫂的故事一样,反复地问王明兰那天见鬼的事,王明兰一一解说,后来就不说了,而是人家一问,她就抱着头,吱吱地叫,痛苦不堪的样子,她站起来,冲着问她的人骂:“你们都去死吧,去死吧,都变成鬼,就不会再问了。”我从来不问她,我怕问到了我会怕,我也怕问了她会再怕一次。
  张清明是后面的洗碗工,她是四川人,她们几个人来自同一个地方,非常喜欢我的性格,因为前厅的姑娘们都是餐厅里的漂亮人儿,大多不和她们后面的说话,等级观念无处不在。我和陈都是外地人,和洗碗工们同吃同住,没有谁看不起谁,只不过,陈水玉是和厨师长的女儿一个房间,而我是和洗碗工们一个房间。
  那天张清明和一个漂亮的姑娘坐着说话,我下了班时她看到我就叫:“过来,来认识一下,这个叫李纪心,她想认识你,她是个服装设计师,她的衣服都是她自己设计的,怎么样?她今年设计了五十多条裙子哦,卖得很好。”
  我看着面前温馨的姑娘,很喜欢她,我们手拉手坐下来,我把自己珍藏的好东西翻给她看,其实也就是平时人家送的一些破烂,她很理解的听我说话,我真好感谢那样一个美女,肯陪我玩了好几天。她不大爱说话,静静地听我说,非常安静。
  我下一个星期天休息的时候,李纪心来看我,只是那时我们还没有下班,我才走到后面送脏碗就看到她在后门外站着,后面的铁门因为怕餐厅的人下班时跑到地下室睡觉,上班以后就锁起来的,李纪心在门边站着,穿着粉色纱裙,目光明亮地看着我,手里拎着些杨梅。我有些着急,不知道怎么样可以让她进来,洗碗池边的张清明出主意:“你从铁门上翻过来吧。”本以为她会当成玩笑,谁知李纪心当了真,真的翻门,那门上有旧的丝网,挂住了她的裙子,上不得下不得,情况万分危急,正好这时几个服务员又从前面出来,她们都盯着国色天香的李纪心,有点吃惊,领班华华大张着两眼,笑了一个:“你还有个模特儿朋友啊?”我没有理她们,赶紧跑去厨房求几个小伙子,他们要高得多,他们听说有美女给挂在门上了,都跑来要救,我们出来时李纪心已经下来,裙子给挂破了,我心里很惭愧,她笑着说:“我一年做无数条裙子呢,好多也就穿一次,我妈妈是开饭店的,钱多得很。”
  下了班我们一起回到地下室,我和李纪心坐床上说话,边说边吃杨梅。正说得高兴,看到陈水玉鬼里鬼气的看我一眼,就气冲冲地跑了,我跟了出去,她正往垃圾桶里扔李子,非常好的大个的李子,我看到她这样,纳闷儿:“你发什么疯了?这么好的东西扔了怪可惜的。”她愤愤地说:“你从哪里找到一个妖精?就全然忘记我了?你这样的喜新厌旧,一个没有感情的。我买李子来给你吃,看到你和她在一起,你就别想吃到我的东西。”
  别人说她同性恋,我一直不以为意,这样说来,真的有这倾向了,不过我一向认为女孩子和女孩子多亲近,多半是因为亲情的缺失,是没有姐妹的女孩的一种恋姐妹情结。
  
  
  第三十二章
  新来的女经理象个新疆人,厨师长说了好多这方面的话,经理都只微微地笑,我看着紧抿着嘴目光锐利的经理,心里十分崇敬她,因为她的感性的眼神和嘴,以及她的体贴和好奇。
  红妹有天在服务员收回碗的时候发现我那个师傅又在藏酒,她跑上前去问那是什么酒,我师傅不理她,径自走开,她拿出来瞧,张清明看到,说:“母甲鱼,你连这个都不知道啊!这是中国名酒,好几百块一瓶哦,好喝得很,是中国最好的酒。”红妹很高兴,倒到嘴里吃了一点儿,说:“好甜啊!”她又吃了一点儿,最后拎起瓶子,把大半瓶酒全喝下去,喝下以后,她就哈哈的笑:“我醉了哦!”我们全都在笑,不理她,醉了的不会说醉。
  红妹边说醉边东倒西歪,经理恰好出来看到,有点生气,有点好笑,叫我们:“扶她下去睡一下。”几个人提手提脚送她去地下室,才下了楼梯,她就惊惶失措地挣扎着要返回:“鬼,鬼啊!你们看到没有。”她的眼睛盯着前方,我们心一下就虚了,不过我还是瞧过去,什么都没有。
  一会儿,经理提了个西瓜来,彼时红妹正在床上大发脾气:“王小碧,你是我的仇敌,我要把你剁了。”王小碧一向待她好,王小碧是洗衣房的,成天的洗我们的衣服和桌布,很累的样子,但她总是默默地关心别人,我们的衣服送来时叠得十分整齐。她正给红妹倒浓茶解酒,听到这句也不生气,哈哈的笑,却突然地,红妹不知道从哪里摸索到一把水果刀,从床上翻起来,恶狠狠朝着王小碧扎过来,这时经理正好赶到,而且旁边有几个正在看红妹笑话的男厨师和厨师长的女儿,都惊叫起来,王小碧一惊,手里的水瓶举了起来挡水果刀,塞子没有塞好,开水飞了出来,泼到了经理衣服上,经理大叫,西瓜都扔出好远。
  那红妹见一下扎不到王小碧,就从新扎过来,王小碧还想劝告红妹别把自己当坏人,经理一下把王小碧推出门去,然后抢下红妹手里的刀子,打开西瓜让她吃。红妹一下把西瓜扔到经理脸上:“你阻碍我报仇,我会对你不客气的。拿刀来。”这事闹了好几个小时,后来是喂红妹吃了安眠药,她才睡去。
  新来了一个服务员,也是本地人,她才来,就有人开玩笑把她送到我面前:“你认这个做师傅吧?”她规规距距地朝我点了下头:“师傅好!我叫林百灵”我说:“我姓张,我叫张宝仙,你以后可以叫我老张。”她哧的一声笑起来:“你好可爱哦!你今年多大了,我十七了。”
  她前前后后的跟着我,经常向我请示,这本来就是领班的一个玩笑,她还当了真,这时我才感觉到我过去跟的师傅同现在林百灵跟我完全一样。
  百灵才来的第二天,就有幸看到餐厅员工的大罢工,当然没有什么组织纪律,只是早上来的时候领班华华听经理说晚上有十桌酒席,是今天才打电话来订的,领班就声明这样的情况应该加员工奖金,否则难以应付,经理说平时没有生意也是发这么多工资,为什么这种事就不能体谅些上面呢,领班态度很恶劣地声讨了经理半个小时,说得经理眼泪汪汪的,最后事情没有达成共识,领班就叫大家别干,还说谁干谁负责,这样一来,除了厨师在默默准备,前面后面的人都停下了工作。
  前面没有人打扫卫生,后面没有人洗碗,很快,厨房里换佐料出来的碗就摆了大片,人根本没有落脚的地方,百灵很快活,在前厅,厨房,后面的洗碗池边,到处的串来串去,高兴得不得了,她暗暗和我说:“真好玩啊,原来工作是这么好玩!和电影里一样啊。”她是高中才毕业的。
  经理后来请示了厂领导,因为这个餐厅是一家厂子开的,厂领导电话里同意当天加给每人三十块钱,才让这次罢工收了个尾,不过从这以后,经常有罢工事件出现,有时是厨房,有时是后面的,前面的再也没有罢过,后面的经常罢,一年以后,厨师们为了加工资,又罢过几次,最后一次是厂里终于忍无可忍,让餐厅关门,给我们每人多加了五十块钱,又规定我们外地的可以想住多久住多久,住到我们找到新工作,而厨房里的都必需马上离开,一天都不能多呆。
  第一次罢工的那天晚上,对面的房子着火了,不知道什么原因,百灵是本地人,家离餐厅只有一里路,她却住到地下室我的对面来,那天是她新搬进来的日子,我洗脚的时候,听到外面哔哔剥剥的响,心里一惊,我太熟悉这种声音了,因为我们老家的房子都是土木结构的,经常起火,我的记忆里已经发生过三次较大的火灾,那些房子一家连着一家,两边的房子最易起火,只要起火了,就是男人们都上房拆离火最近的房子,切断火路,这样,我们的房子总算是没有烧掉,但记得很清楚,楼上的大衣柜,我那时还小,十多岁,心想一家子的衣服都在柜子里,烧完了没得穿,可能会在冬天冻死掉,所以我什么也不要,就先搬衣柜,一个人把衣柜从楼上连推带拉的搞到楼下又搞出门去,后来火并没有烧过来,几个大男人费了好大劲儿才把衣柜搬回去,我母亲惊奇地瞅着我,很愤恨。我非常不好意思。
  这时听到那声音,我就对百灵说:“起火了!”我脚都没有洗好,就从盆里出来,我们飞快地朝地面上跑,跑上马路,只见对面的楼房火苗呼呼地往外窜,几台救火车停在餐厅门口,正朝高楼上酒水,路边上到处都是人,百灵高兴得又叫又笑,全然不象个人类,我生气地问她:“别人家房子都没了你笑什么?”她愣了:“对不起啊!我是感觉太好玩了。”她不敢再笑,但兴奋之色在脸上发光。
  虽然我并不赞成百灵的好些所作所为,但这并不影响我们成为好朋友,很快的,我们就无话不说了,她是少数还爱书的城市姑娘之一,她经常去借书来给我看,我们经常是边吃饭边聊天,我们经理常托着腮帮子看着我和百灵,带着研究的眼神。
  经理是个多才多艺的人,厂里举行舞会,都是她出来打架子鼓,她的歌也唱得很好,有一天她对话筒说:“我们这里有个女孩子歌唱得非常好,我们欢迎她为我们唱一首歌,她的名字叫张宝仙。”全场都静下来,我本来和几个姑娘正说得高兴,吃着月饼,那天是中秋节,几个人推我:“叫你唱歌呢!”我不要唱的,但她都说了,我只好唱,他们给我伴奏,我才一出声,本来要跳舞的人,都退了回去,静静的听,我也发现我的声音实在太亮,这完全超出了我的想象。
  唱歌以后的好些天里,就经常有人注意我,而且经理说要给我做媒,有人喜欢我了。
  我一一欣赏过,都没喜欢,蒙昧得很,情感有待开发。
  
  第三十三章
  有几场舞会陈水玉都没有参加,只有一次,她去了,也出尽了洋相。
  那天照例是我们经理打架子鼓,后来有人请经理跳舞,经理一下了舞场,陈水玉一反常态,跑到地下室里大哭起来,她哭了个够不说,还跑到外面喝了些来历不明的酒,可能是那些没有出厂厂家的火烧,马上就乱成一团,而且开始哭闹,讲李经理的两条腿好漂亮,她怎么可以和别人跳舞呢?难道不知道她其实是喜欢她的吗?我听说陈水玉发酒疯了,因我平时和她要好,自然少不得去瞧她,看到她哭天抹泪的对我说她如何把李经理放在心上一事,我感觉好笑又好气。
  李经理正在跳得高兴,听人说陈水玉对她很不满,正在哭诉她的不忠,感觉十分有趣,就跑到地下室里来看她,可能人的天性,对于喜欢自己的人都有柔软之心,并不把同性恋看作洪水,只是很有趣的瞧她撒泼,尽力安慰,这也仅仅只是精神恋爱,没有发展到身体接触,我还以为是小女孩子听说同性恋好玩,故意来个玩笑的。
  这件事情过去没几天,陈水玉就失踪了,失踪就是悄无声息的不在了,哪儿去了也不知道,东西带得光光的,是有准备的离开的,幸而我又认识了百灵,不然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百灵来了没有几个月,就遇到了航空公司招空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应招了,临走了我才知道,我有点难过,感觉她没有把我当朋友,为此,她特别的带我到她家里去吃了一次饭,他父母都忙着做菜,象真的招待客人一样办了一桌好菜招待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长大了,都有人认可了我的大人身份!
  百灵做了空姐以后,我们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开始在浪花餐厅呆不下去了,经常在轮休的日子里出去闲逛,有一天,遇到了陈少友。
  是在滇池畔,自从姬仙月在滇池出事以后,我就再没有到过那地方,它对于我还是我对于它,都很陌生。那天早上我睡到很晚才起来,准备到餐厅吃早餐,出得房间门口,下意识地朝后面的角落看过去,那个地方自从红妹说过有鬼以后,我经常不由自主会在进出房间门时瞟那边一眼,就这一眼,我的腿就开始发抖,一张没有表情的,或者说是看不到表情的脸,苍白着在墙角里,正注视着我这个方向,没有看到眼睛,但感觉到了,下面是暗红的衣服,再下面没有看到什么,我的心跳是平时的数倍,我慢慢走出来,不敢回头,我也不敢留在地下室,我听说人的肩上有两个灯,回头会吹灭它,鬼是最怕这两个灯的,所以我想哪怕她用双手来拉我,我都不能回头。
  直到看到地面上的光亮,我才确信我还活着。我没有到餐厅吃早餐,而是直接一个人坐上了车,漫无目的,上了车后我想到了姬仙月,我很想和她说话,我很想知道另一个空间的生活状态,心情很沉痛,就朝着滇池去。转车的时候我买了份晚报,现在的晚报都是早上出来的,报纸上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说的某医院的一个病人,因为伤残而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在家属把她推医院附近的一座桥上时趁家属不注意,翻进了城里的脏水河,有人立刻跳下去救,救上来已经没有生命了。
  我到海埂以后,不由自主朝旧路走去,走到当初姬仙月睡着的地方,那里现在很干净,一点关于姬仙月的影响也没有,我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下来,静静地哀伤地注视着那个地方,思绪如天马四下飘摇。
  陈少友在远远的地方一直看着我,那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穿着军装,一杠两花,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叫一毛二,他年轻英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并无限的联想。他慢慢的走到我身边,没有问我什么,只是朝我笑了笑,而他走过来的时候,我的眼光一直跟着他。我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说些闲话,自然而然地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我们一直从遥远的滇池步行到广场,那有多少公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不过很远很远,远到象我看到姬仙月在那里出事后飞奔着回到小旅馆那么远。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和他漫步街头并感觉不到累的。
  我们坐在广场上看人来人往,我们都很安静地看,看到夜里十二点过了才发现我们早就过了可以回去的时间,他说他是外地某部的一个助工,到这里来出差的,住在招待所里,这么晚回去人家也关门了,我住的地方有厂大门,而且早已经没有了车,也是回不去了,我们简单的头脑还想不到可以开房间,可以打出租。彼时还下了一场小雨,雨把零星的几个人都赶回家去了,我们跑到广场卖电影票的地方,躲雨和笑,夜里一点过,广场上就不再有人,他把一张报纸分开铺在地上,我们各在一边坐下来,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我们就一直说话,他说他小时候,我说我小时候,说得没得说的了,我们相视一笑,夜里三点过,有警察来查我们,三个警察,有点惊奇地看了我们一会:“有人看到你们在这里,为什么在这儿过夜?可以出示一下你们的证件吗?”
  陈少友没有说话,拿出了自己的军官证递过去,警察看了一下,递还给他:“你们注意点安全,没事还是不要在外面过夜,而且,深秋了,天气凉了。”我和陈少友对视一眼,我们无声地笑了。警察走后,我仔细看了一下陈少友的军官证。还给他的时候,他认真的收好,然后又坐下来,我们有时说句话,有时什么也不说,这样,慢慢的,有人到广场上来晨练了,当第一个人来晨练时,陈少友站了起来,我在给他说着我的命,他说要看我的手相,这是他第一次拉到我的手,看完手相他再也没有放开我,就这样一直拉着我,我们慢慢的走,往我上班的那个方向,走了一节路,他说吃早餐吧。我跟他进了一家餐馆,他掏出钱来买票,他的钱装得很乱很散,所以有一张十元的钞票掉到了地上,他没有看到,一个老太太拣起来装了,等到陈少友端了早餐过来,我和他说他的钱的事,他笑笑:“我不会用钱包,所以经常掉钱,一直这样的。”奇怪的是,我对钱的念头那么淡漠,好象他离了钱也是可以生活的人一样,所以他掉了钱我也没有帮他。
  
  
  第三十三章
  有几场舞会陈水玉都没有参加,只有一次,她去了,也出尽了洋相。
  那天照例是我们经理打架子鼓,后来有人请经理跳舞,经理一下了舞场,陈水玉一反常态,跑到地下室里大哭起来,她哭了个够不说,还跑到外面喝了些来历不明的酒,可能是那些没有出厂厂家的火烧,马上就乱成一团,而且开始哭闹,讲李经理的两条腿好漂亮,她怎么可以和别人跳舞呢?难道不知道她其实是喜欢她的吗?我听说陈水玉发酒疯了,因我平时和她要好,自然少不得去瞧她,看到她哭天抹泪的对我说她如何把李经理放在心上一事,我感觉好笑又好气。
  李经理正在跳得高兴,听人说陈水玉对她很不满,正在哭诉她的不忠,感觉十分有趣,就跑到地下室里来看她,可能人的天性,对于喜欢自己的人都有柔软之心,并不把同性恋看作洪水,只是很有趣的瞧她撒泼,尽力安慰,这也仅仅只是精神恋爱,没有发展到身体接触,我还以为是小女孩子听说同性恋好玩,故意来个玩笑的。
  这件事情过去没几天,陈水玉就失踪了,失踪就是悄无声息的不在了,哪儿去了也不知道,东西带得光光的,是有准备的离开的,幸而我又认识了百灵,不然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百灵来了没有几个月,就遇到了航空公司招空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应招了,临走了我才知道,我有点难过,感觉她没有把我当朋友,为此,她特别的带我到她家里去吃了一次饭,他父母都忙着做菜,象真的招待客人一样办了一桌好菜招待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长大了,都有人认可了我的大人身份!
  百灵做了空姐以后,我们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开始在浪花餐厅呆不下去了,经常在轮休的日子里出去闲逛,有一天,遇到了陈少友。
  是在滇池畔,自从姬仙月在滇池出事以后,我就再没有到过那地方,它对于我还是我对于它,都很陌生。那天早上我睡到很晚才起来,准备到餐厅吃早餐,出得房间门口,下意识地朝后面的角落看过去,那个地方自从红妹说过有鬼以后,我经常不由自主会在进出房间门时瞟那边一眼,就这一眼,我的腿就开始发抖,一张没有表情的,或者说是看不到表情的脸,苍白着在墙角里,正注视着我这个方向,没有看到眼睛,但感觉到了,下面是暗红的衣服,再下面没有看到什么,我的心跳是平时的数倍,我慢慢走出来,不敢回头,我也不敢留在地下室,我听说人的肩上有两个灯,回头会吹灭它,鬼是最怕这两个灯的,所以我想哪怕她用双手来拉我,我都不能回头。
  直到看到地面上的光亮,我才确信我还活着。我没有到餐厅吃早餐,而是直接一个人坐上了车,漫无目的,上了车后我想到了姬仙月,我很想和她说话,我很想知道另一个空间的生活状态,心情很沉痛,就朝着滇池去。转车的时候我买了份晚报,现在的晚报都是早上出来的,报纸上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说的某医院的一个病人,因为伤残而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在家属把她推医院附近的一座桥上时趁家属不注意,翻进了城里的脏水河,有人立刻跳下去救,救上来已经没有生命了。
  我到海埂以后,不由自主朝旧路走去,走到当初姬仙月睡着的地方,那里现在很干净,一点关于姬仙月的影响也没有,我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下来,静静地哀伤地注视着那个地方,思绪如天马四下飘摇。
  陈少友在远远的地方一直看着我,那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穿着军装,一杠两花,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叫一毛二,他年轻英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并无限的联想。他慢慢的走到我身边,没有问我什么,只是朝我笑了笑,而他走过来的时候,我的眼光一直跟着他。我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说些闲话,自然而然地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我们一直从遥远的滇池步行到广场,那有多少公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不过很远很远,远到象我看到姬仙月在那里出事后飞奔着回到小旅馆那么远。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和他漫步街头并感觉不到累的。
  我们坐在广场上看人来人往,我们都很安静地看,看到夜里十二点过了才发现我们早就过了可以回去的时间,他说他是外地某部的一个助工,到这里来出差的,住在招待所里,这么晚回去人家也关门了,我住的地方有厂大门,而且早已经没有了车,也是回不去了,我们简单的头脑还想不到可以开房间,可以打出租。彼时还下了一场小雨,雨把零星的几个人都赶回家去了,我们跑到广场卖电影票的地方,躲雨和笑,夜里一点过,广场上就不再有人,他把一张报纸分开铺在地上,我们各在一边坐下来,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我们就一直说话,他说他小时候,我说我小时候,说得没得说的了,我们相视一笑,夜里三点过,有警察来查我们,三个警察,有点惊奇地看了我们一会:“有人看到你们在这里,为什么在这儿过夜?可以出示一下你们的证件吗?”
  陈少友没有说话,拿出了自己的军官证递过去,警察看了一下,递还给他:“你们注意点安全,没事还是不要在外面过夜,而且,深秋了,天气凉了。”我和陈少友对视一眼,我们无声地笑了。警察走后,我仔细看了一下陈少友的军官证。还给他的时候,他认真的收好,然后又坐下来,我们有时说句话,有时什么也不说,这样,慢慢的,有人到广场上来晨练了,当第一个人来晨练时,陈少友站了起来,我在给他说着我的命,他说要看我的手相,这是他第一次拉到我的手,看完手相他再也没有放开我,就这样一直拉着我,我们慢慢的走,往我上班的那个方向,走了一节路,他说吃早餐吧。我跟他进了一家餐馆,他掏出钱来买票,他的钱装得很乱很散,所以有一张十元的钞票掉到了地上,他没有看到,一个老太太拣起来装了,等到陈少友端了早餐过来,我和他说他的钱的事,他笑笑:“我不会用钱包,所以经常掉钱,一直这样的。”奇怪的是,我对钱的念头那么淡漠,好象他离了钱也是可以生活的人一样,所以他掉了钱我也没有帮他。
  
  
  第三十三章
  有几场舞会陈水玉都没有参加,只有一次,她去了,也出尽了洋相。
  那天照例是我们经理打架子鼓,后来有人请经理跳舞,经理一下了舞场,陈水玉一反常态,跑到地下室里大哭起来,她哭了个够不说,还跑到外面喝了些来历不明的酒,可能是那些没有出厂厂家的火烧,马上就乱成一团,而且开始哭闹,讲李经理的两条腿好漂亮,她怎么可以和别人跳舞呢?难道不知道她其实是喜欢她的吗?我听说陈水玉发酒疯了,因我平时和她要好,自然少不得去瞧她,看到她哭天抹泪的对我说她如何把李经理放在心上一事,我感觉好笑又好气。
  李经理正在跳得高兴,听人说陈水玉对她很不满,正在哭诉她的不忠,感觉十分有趣,就跑到地下室里来看她,可能人的天性,对于喜欢自己的人都有柔软之心,并不把同性恋看作洪水,只是很有趣的瞧她撒泼,尽力安慰,这也仅仅只是精神恋爱,没有发展到身体接触,我还以为是小女孩子听说同性恋好玩,故意来个玩笑的。
  这件事情过去没几天,陈水玉就失踪了,失踪就是悄无声息的不在了,哪儿去了也不知道,东西带得光光的,是有准备的离开的,幸而我又认识了百灵,不然还不知道怎么难过呢。
  百灵来了没有几个月,就遇到了航空公司招空姐,不知道她什么时候去应招了,临走了我才知道,我有点难过,感觉她没有把我当朋友,为此,她特别的带我到她家里去吃了一次饭,他父母都忙着做菜,象真的招待客人一样办了一桌好菜招待了我,突然觉得自己是长大了,都有人认可了我的大人身份!
  百灵做了空姐以后,我们见面的日子越来越少,我开始在浪花餐厅呆不下去了,经常在轮休的日子里出去闲逛,有一天,遇到了陈少友。
  是在滇池畔,自从姬仙月在滇池出事以后,我就再没有到过那地方,它对于我还是我对于它,都很陌生。那天早上我睡到很晚才起来,准备到餐厅吃早餐,出得房间门口,下意识地朝后面的角落看过去,那个地方自从红妹说过有鬼以后,我经常不由自主会在进出房间门时瞟那边一眼,就这一眼,我的腿就开始发抖,一张没有表情的,或者说是看不到表情的脸,苍白着在墙角里,正注视着我这个方向,没有看到眼睛,但感觉到了,下面是暗红的衣服,再下面没有看到什么,我的心跳是平时的数倍,我慢慢走出来,不敢回头,我也不敢留在地下室,我听说人的肩上有两个灯,回头会吹灭它,鬼是最怕这两个灯的,所以我想哪怕她用双手来拉我,我都不能回头。
  直到看到地面上的光亮,我才确信我还活着。我没有到餐厅吃早餐,而是直接一个人坐上了车,漫无目的,上了车后我想到了姬仙月,我很想和她说话,我很想知道另一个空间的生活状态,心情很沉痛,就朝着滇池去。转车的时候我买了份晚报,现在的晚报都是早上出来的,报纸上的第一个消息就是说的某医院的一个病人,因为伤残而对生活失去了信心,在家属把她推医院附近的一座桥上时趁家属不注意,翻进了城里的脏水河,有人立刻跳下去救,救上来已经没有生命了。
  我到海埂以后,不由自主朝旧路走去,走到当初姬仙月睡着的地方,那里现在很干净,一点关于姬仙月的影响也没有,我在旁边的石椅上坐下来,静静地哀伤地注视着那个地方,思绪如天马四下飘摇。
  陈少友在远远的地方一直看着我,那时我不知道他叫什么,他穿着军装,一杠两花,用现在时髦的说法叫一毛二,他年轻英俊,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对他产生了好感并无限的联想。他慢慢的走到我身边,没有问我什么,只是朝我笑了笑,而他走过来的时候,我的眼光一直跟着他。我们自然而然地走到了一起,说些闲话,自然而然地一起吃了晚饭,然后我们一直从遥远的滇池步行到广场,那有多少公里,我到现在也不知道,不过很远很远,远到象我看到姬仙月在那里出事后飞奔着回到小旅馆那么远。原来喜欢一个人是可以和他漫步街头并感觉不到累的。
  我们坐在广场上看人来人往,我们都很安静地看,看到夜里十二点过了才发现我们早就过了可以回去的时间,他说他是外地某部的一个助工,到这里来出差的,住在招待所里,这么晚回去人家也关门了,我住的地方有厂大门,而且早已经没有了车,也是回不去了,我们简单的头脑还想不到可以开房间,可以打出租。彼时还下了一场小雨,雨把零星的几个人都赶回家去了,我们跑到广场卖电影票的地方,躲雨和笑,夜里一点过,广场上就不再有人,他把一张报纸分开铺在地上,我们各在一边坐下来,中间隔着一步的距离,我们就一直说话,他说他小时候,我说我小时候,说得没得说的了,我们相视一笑,夜里三点过,有警察来查我们,三个警察,有点惊奇地看了我们一会:“有人看到你们在这里,为什么在这儿过夜?可以出示一下你们的证件吗?”
  陈少友没有说话,拿出了自己的军官证递过去,警察看了一下,递还给他:“你们注意点安全,没事还是不要在外面过夜,而且,深秋了,天气凉了。”我和陈少友对视一眼,我们无声地笑了。警察走后,我仔细看了一下陈少友的军官证。还给他的时候,他认真的收好,然后又坐下来,我们有时说句话,有时什么也不说,这样,慢慢的,有人到广场上来晨练了,当第一个人来晨练时,陈少友站了起来,我在给他说着我的命,他说要看我的手相,这是他第一次拉到我的手,看完手相他再也没有放开我,就这样一直拉着我,我们慢慢的走,往我上班的那个方向,走了一节路,他说吃早餐吧。我跟他进了一家餐馆,他掏出钱来买票,他的钱装得很乱很散,所以有一张十元的钞票掉到了地上,他没有看到,一个老太太拣起来装了,等到陈少友端了早餐过来,我和他说他的钱的事,他笑笑:“我不会用钱包,所以经常掉钱,一直这样的。”奇怪的是,我对钱的念头那么淡漠,好象他离了钱也是可以生活的人一样,所以他掉了钱我也没有帮他。
  
  
  第三十四章
  陈少友送我到了餐厅,简单看了一下我们住的地方,那时一个人没有,都上班去了,我本来也应该上班的,但我不想那么快的离开他,宁愿给扣工资,我还没从来没有旷过工,就这一次。
  我送他离开,在路边上,有一座小小的桥与马路相连,我们坐在桥上,一言不发,两人十指相扣,心心相印,对着面前走过的男女老幼,他们看我们,我们看他们,彼此都是对方眼中的意外和风景。
  六天后,我收到了他的第一封信,信中说,他希望能和我永远在一起,因为,他爱我。这正是我要对他说的话,他说他回家探家了,他的家在重庆,他留下了地址,叫我直接把信写到他家里。我完全不知道,那是他和他妻子的家,实际上是他妻子的家。
  等我收到他妻子大骂我的信的时候,我还不知道,我以为是他写来的,他们两个的笔迹太象是一个人的了,都粗犷洒脱,因为好些人已经知道了我在恋爱的事,是李经理把我的信从门口带来的,她两手高高地举着信,声明要吃糖,否则不给我信,我答应得很好,信到了手中,迫不急待的打开,就看到了陈少友的妻子骂我的话,我脸色突变,李经理把信拿过去瞧了一会,吩咐另几个人:“带她下去睡一会吧。”
  我没有哭,要说我和他没有什么感情,是不对的,我从看到他那天就把他当成了我将来的伴,伤心,而且坚信他们没有爱情的我,把一封充满火药味的信寄了出去,叫她让开,别破坏我们的真爱,凭女性的直觉,我相信陈少友是爱我的。
  当陈少友的妻子站在我面前的时候,我更加坚信他们是不可能相爱的,她微微有点罗锅,背伸不太直,不是天生的,而是自卑感形成的后天的,她面容苦涩,方脸阔嘴,穿着一件红毛衣,因为烫过头发,那种中年妇女的卷卷发,加上她本就比陈少友大五岁,所以她显得特别老气,她当时看到我,并没有要和我斗的意思,而是委婉地说路过,来看看我,经理已经知道她的来历,所以特别的通知了厂保卫科的,怕她和我打闹。
  她是个文明人,至少比我文明多了,现在想想,那是一个女人捍卫婚姻的无奈之举,却被我想象成她要霸着一个好小伙子不放,她和我说了很多的话,她没有说她为什么会和她结婚,她甚至于从来没有说过他们恋爱的事,她只是对我说,陈少友是大学毕业的,不可能娶一个连高中也没有上完的姑娘做妻子,而且也不可能娶一个农村姑娘,至于那封表达爱意的信,不过是一个被妻子信任的男人的逢场作戏罢了,这个女人就是如此的毁灭了我的一生,让我从此在心里产生了一堵爱的高墙,认为只有同学历的人才能谈恋爱,不然都属于妄想。
  这个我现在完全忘记姓名的女人走了以后,我就开始精神恍惚,然后就是天天在想我再也没有机会找到我爱的人了,因为我是如此地博览群书,一般普通的只是看过课本的高中毕业生或者初中毕业生已经不能让我和他心心相印,当然,我对爱和人生都失去了信心,我不知道我一天天劳累到底是为了什么,我家的借债还有些没有还完,但我想没有我他们也会还完,所以,我吃下了一整瓶的安定。
  我不是要吓谁,但我的所作所为让人震惊,少年的生命总是这样单薄,不能承受生活之重以及情感之轻,就象我亲眼看到的朝夕生命。我在一个风景秀丽而人又绝少的地方,吃下了安眼药。
  很快,我就进入了黑暗的世界,好象前面有一丝亮光,我真想沿着那一丝光亮走去,可我全身都没有力气,一种双重绝望的感觉。
  我醒在星月明朗的夜晚,我不知道我在什么地方,只感觉是不深的水,很凉很凉,到处都是谷物, 它们磨破了我细嫩的脸,我在谷子当中挣扎,不死不活,在曙光来临之前,我挪到了田埂上,回头才发现,我可能是从高处掉了下来,跌到了田里,前面有火车路,有火车开过,我想到铁轨上去,让自己彻底的解脱,我感受到了一种亲切的呼吸声音,就在我的耳畔,华丽的星空下,两个美丽的姑娘在对我微笑,那是我的伙伴,先我而去的月娥和姬仙月,我也笑了,我快乐得哭了起来:“我终于看到了你们,你们都好吗?我不要留在这个没有温情的世界上,他们骗我,我没有机会,不会有爱情!”我失声痛哭,可我发现我的声音很微弱,在嗓子里哽咽着,月娥流着泪,来抚摸我的脸,来为我拭去泪水,我听到姬仙月空灵寂清的声音:“会好的,会好的,一切都有好起来的日子的。”
  恍惚中我看到一个黑影,路过我旁边,她已经走过了,又回过头来,听声音象是个女人,走路很轻和,她在我面前愣了几秒种之后,把手电照到了我脸上,,然后问:“你还活着吗?回答我的话。”我说:“我活着吗?我看到她们来接我了,是你来的声音赶跑了她们。”她突然笑了起来:“你在说胡话了,是不是来这里自杀,跳涯了?但是跌到了田里,让水和成熟的谷子做了缓冲,所以死不成?半死不活的,要不要我救你?”是这样吗?我有点纳闷,我明明吃的安眠药,是在山上吃的,怎么会在这田里来了?她又笑了:“我本来要下山办事,但你好象比我要办的事情更加重要,来,我背你上山,让你好好活着。”她背起我来,然后继续说话并向山上一步步的走:“你知道吗?千万种死亡方法当中,自杀是最没有出息的死,死去以后的灵魂会受难,不管我们遇到了多么痛心的事,都不能这样结束自己,可能我们可以慢慢的等待,有许多的事都是在等待的日子里自己打开的结,没有什么结是打不开的,你要相信,世上本无事,庸人自扰之。”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头脑里昏昏沉沉的,她的声音听在我的耳里越来越低,最后终于什么也听不见。
  
  第三十五章
  我在慈云寺的东厢房里醒过来,醒来的时候,旁边一个胖胖的年龄不大的出家师满面微笑:“你真会睡哦!我们师叔可是因为你累惨了,你知道她那天早上是去哪儿吗?她要到成都去看病,她有白血病的,所以那么早起来赶一个居士的车,硬让你给耽搁了,她背着水淋淋的你,上来的时候只有一口气了,她没有力气叫我们,敲门的力气都没有了,你还让她又感冒,发烧,你为什么不挑别的地方自杀呢?”她边责备我边笑,她的脸很鲜艳,我傻呼呼地看着她,她只有十六岁的样子,她说完问我:“你要吃什么?我给你做,但是先声明,这里没有肉可以吃,别的小菜都有可以吃的。”
  我没有说话,困难地转动着疲惫的眼睛,不多会儿,来了好几个人,都是几个少女出家师,她们的光头才新剃过,亮亮的,都很干净,其中一个面相老成些的很关怀地注视着我,问:“怎么样了?还想死吗?”凭借感觉,我知道就是她救了我,我没有表现出感激,而是把她们通通从头到脚打量一遍,然后无声地笑了,自己闭上眼睛想象着时空的交错。
  她拍了拍我:“你别装死啊!起来,我们到外面走走。”她扶了我,穿好衣裳,这是新的,印花的确良布料的衣裳,裤子是麻纱料的,她解释说:“好些居士都知道你的事了,所以有人给你做了衣服送上来,因为时间紧,没有做得太好的,你不要嫌弃,你自己回到城市的时候从新换吧。”我心里就这样产生了一丝温情,突然感觉自杀是世界上一等一的可笑之事。
  这是一座新鲜的寺院,建成没有多久,就象这里新鲜的出家人,那几个小一些的都去做事了,只有这个和我边走边谈,她也不过就二十六七岁的样子,五官平凡但带有一种自然温馨之气,亲切和暧,她很纯粹,除了善良还是善良,好象没有别的念头,我细细告诉了她我的所有的事,她静静地听,很少说话,也不惊讶,说了一会话,听到大殿里敲钟,她才对我说:“走吧,我们去吃饭,桌上有个大师父,是我师兄,她是这里的当家师,那个人脾气不是很好,但人很好,你不要在饭桌上讲话,还有,今天你说的这些事,再不要和别人说了,你出去说,那些别有用心的人,会因为你的孤单而欺负你的。”我答应着,和她一起进了五观堂。
  因为是小寺院,所以没有丛林规矩,共有八个人,加上我六个,都是同桌吃饭,好些地方都是要建设的样子,土石砖瓦堆得到处都是,观堂显见得也是刚刚修筑,大家都不说话,大师父三十出头,很出家人的样子,一点世俗烟火气都没有,她看到我,微微一笑,算是招呼,并不另外说话,我感觉气氛有些压抑,三菜一汤,都是素食,自已种的小菜瓜果的,各人有自己的碗,都不相同,我用的是初一十五客人烧香时吃饭用的碗,吃完饭各自洗。
  那个和我说话的胖胖出家人叫圣果,她是大师父的第四个弟子,真是才十六岁,心思聪明,办事干净利落,她掌管厨房,厨房面积很大,实际上是专门用来卖素食的地方,每个初一十五,都会有成千的人上山踏青,玩耍,烧香,拜拜,这些人有的自备饭食,大部份需要在山上吃饭,一餐一元五角,菜饭都是能吃多少添多少,不能有一点浪费,而这些事都是由山下各信徒,也就是居士们来完成,每到这样的日子,圣果师就不用做事了,专门的掌管缄菜米面,豆子瓜菜,人家要用多少就用多少,这些居士做事是义务的,不需要工钱,干完活吃了饭就下山。那些来玩的人,还可以帮着做一些运砖瓦的事,因为这里的出家人全是少女出家,所以粗细活都得自己做,除了地上铺的石板,房子下料之类大事请工,别的事比如砌一堵墙什么的,都是自己做。
  这些人个个都能独挡一面,圣纯师会做衣服,里面的人穿的全是她自己做的,圣会师会做买卖,寺院里做的工艺品都是她送到批发商那里,圣洁好象没有什么能耐,但她有个特点,经常有少妇姑娘哭着来要出家,她三言两语就将人家劝回去。另一个来历有些不一样,她原本是峨眉山另一个师父的徒弟,后因为精神失常,走失在外,而师父又圆了寂,师兄弟们又不肯收留她,最后她又在大师父觉明面前认了师,跟了觉明师,她和这里别人的法名都不一样,叫圆智,她大学毕业出的家,听说毕业时也就只有十九岁,所以出家三年也只有22岁,但她却是这些人中最大的,也是最早拜师的。救我那个师父是这几个的师叔,法名觉群,她是个不太管事的人,只是别人做什么她做什么,多是在劳动之外研究药草,在我昏迷期间给我吃过各种她自己采来的草药。而大师父觉明,也经常亲力亲为,但她操心整个寺院的进程,和地方官员打交道,还要和信众们交流,所以学得什么事都不动声色。
  觉群师在我身体刚好一点,也就是一周后,就来叫我去做一些简单的活计,比如洗菜,择菜,她说:“佛家一粒米,大如须弥山,今生不了道,披毛带角还。”她要解释,怕我不明白披毛带角的意思,我说是不是就堕入畜道,她点头:“我不是找个免费小工,希望你明白这一点,不要和我生气。”我怎敢生气,她救了我命。
  有一天早上天还没亮,她跑来敲我的门,我出门见她,她神色异样:“换上你来时那身衣服,那个陈少友来了,我们做早课时看到他在山前徘徊,他真的很英俊,而且很面善,很值得你为他做什么,只是,你去见他时不要太激动,我把你自杀未遂的事写信给他了,写到他部队的,所以可能来得有点迟,你不能怪他。”我无语,我已经吓坏了,心情紧张到了极点,死过一次,为了他吗?不是,为了自己那无望的未来。此时天刚麻麻亮,早上五点半的光景,我仰起头,不让眼里的泪水掉下来,然后才在觉群师的注视下朝山前走去。
  
  第三十六章
  我到山前,黑暗中他孤单地站在山路边,看到我,试探性地往这边过来,他声音有些颤抖地问:“是宝仙吗?”我没有吱声,只是极慢地朝他走去,相距一丈远的时候,我们都站住了,我突然听到他的哭声,他哭了出来,我扑上去,我们不顾一切地彼此紧紧拥抱住对方,良久无言,只是掉泪。然后,便是完全克制不住的亲吻,那是一种自然亲切的热吻。我们吻过彼此后都笑了起来,我带他到我住的地方,这里是东厢靠近楼梯的和那边分开的一个单独的房间,大殿里传来清和的早课声音,这楼上现实一个人也没有,就我们俩,他坐下来神色凄伤地和我说话。
  他说:“我给你写信,她看到了,我本来是要和她离婚的,可她刚生完孩子,按正常程序,现役军人25岁才能结婚,而我24岁就结婚了,你一定感觉奇怪,一年以前,我母亲得了癌症,要借二十万块钱手术,那时我刚参加工作两年,一穷二白,我回去以后根本借不到什么钱,只有守在母亲身边流泪,假期满了以后我回部队,后来父亲来信说,我不必担心了,他们借到了钱,母亲的病有望了。然后父亲叫我请假回家,回去以后他要我陪现在的妻子到飞机场走走,我陪她走了一个多小时,回来后父亲就要我和她恋爱,父亲说她是银行里的一个干部,她在帮父亲办理银行贷款时知道了我母亲的病,就主动提出借出她私人的钱,给我母亲治病,她说银行利息太高了,就算我们借了钱,以后也还不起的,不如来个交换,她未嫁我未娶,她做了我们家的人,以后这钱也就不要了。当时我父亲非常高兴,就叫我回家,我心想母亲的病真的是人家救的,也没有考虑到爱情啊婚姻啊的严重问题,想大人要我答应就答应得了。没有想到的是,接下来,父亲便要我改年龄,请婚假,如果我不同意这么做,他马上死给我看,在父亲的生命与我的幸福之间,我选择了父亲,再说,我从来没有恋爱过,我不知道爱情是什么感觉。直到遇到了你,我才知道我太糊涂了,我的一生走错了很大的一步,我收到觉群师父的信,是昨天,我刚到部队,因为她生小孩子,我请的假回家,昨天才归队,正要做一个程序,通信员把信拿给我,我就赤手空拳的来了,坐的各种车,是今天凌晨一点过到的,我不敢把你们吵醒,一直在这里等着,看到有人开门,我才让她们叫你,我什么都知道了,你还活着,这真好,宝仙,我会想办法和你在一起的,你可以等我一年吗?等孩子长到一岁我和她离婚。”
  我看着他,感觉他离我是那么遥远,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小孩才出生,他敢和我谈情说爱,不管他的恋爱谈得多么伟大,他的行为都显得太渺小了,我对他说:“你和她过吧,我相信你会和她过得好的,慢慢的,就好了。”他突然省悟:“是啊,我都结了一回婚了,我哪里还配得上你,你还有无数次机会,我可能是真的太妄想了,你会比我好的。”不是我认为他结过婚,而是我真的没有勇气抢别人的男人,那个女人已经那样了,她虽然是大学本科,她一再强调文凭,但其它方面可能完全没有我的竟争力,我有的是机会和别人好,未必要抢人家的男人!这么一想,我就平心静气,只是还是舍不得他,那天觉群师对我说:“你和他下山,到县城里玩一天吧。”
  在一片草地上,他坐着,我靠在他腿上,我听他讲着他对我的彻夜不息的思念,他说:“你相信吗?我可以为你付出生命,只要需要,就象你一样。”没有感动,如果他不属于任何人,当然,人本来也不属于任何人,但社会身份让他属于了那个女子,他们是合法的夫妻,所以我没有办法感动,我只是伤感,我的初恋,只出现了几天,就彻底地完蛋了,20岁的我,接受了这个悲惨的事实,送他走,恋恋不舍,却永不回头。
  回到山上,我便想我是不是应该离开这山,这景,我没有忘记自己还是个世俗人。圣洁师正在和一个拜拜的妇女说话,在草棚下面的木桌边,那是初一十五让香客们休息用的茶棚,桌椅十分简单,她正苦口婆心地和妇女说拜拜救不了娃的命,有病还是要去看医生,她看到我,非常高兴:“小张过来,你有钱没有?”我说有一百块,她兴奋极了:“拿来,给这个大姐看娃的病用,她以为佛祖是包治百病的,来这里拜拜就想了事。”我有点不舍地把钱拿给她,说:“这是大师父云游去的时候给我的,你可不能不还我。”她白了白眼,无可奈何:“你怎么这样啊,这娃都不行了,你还算计你的一百块,我念了经赚到钱就还你。”
  然后,圣果兴冲冲地拿着些钞票跑来:“瞧瞧,这里有四百块,瞧瞧够不够了,要是不够,你再找别人借一些,啊?我们这里只有这点钱了。”妇女突然在转身时跪了下来:“谢谢活菩萨们!”她的怀中抱着个病央央的孩子,这时我反而害起羞来,待到妇女走后,圣洁也走了,圣果坐下来,眼神温和地注视着我,问:“怎么样?他走了,你吃晚饭没有?是不是吃肉了?别将你的嘴伸过来啊。”
  我笑了笑,可能脸色有些荒凉,她叹息了一声才说:“命中不是,别强求了。”“这世界上有佛吗,有鬼吗?”我虽然看到过,但到底以为是自己的幻觉,不是太信,就问她,她沉呤着:“要说这个,我原先也不信,有个晚上我就信了,那是那个东西,那天晚上我一个人睡,因为师叔和师兄们都有事,一个人都没有,我先是关上了门,然后仔细检查之后才睡的,你知道我这人做事细心,但是睡到凌晨一点时,我听到门轻轻地响,我的全身都崩紧了,我看到一个女人的头伸了进来,她只是夹在门缝里看了我一眼,我的整个身体都开始发抖,我有种对面前的事完全无能为力的悲哀,你体会过这种感觉没有?后来我想如果她想上来骚扰我呢,我应该怎么办?我念佛,心里默念,一点也没有生效,最后还是她自己不耐烦了,笑了一下自己出去了,她还把我的门给关上。第二天早上我起来,门是从里面锁着的,好象什么事也没有发生一样。”
  她刚说完,二师父觉群走来,闷闷地说:“陪我到路上走走吧!”我站起来,不声不响地跟着她。
  
  第三十七章
  我和觉群师沿着新修的小公路一直走着,这里有几户人家,这条路很转弯,是为了拉一些砖瓦上来修造的,她和我说着路的来历,说完了以后就看着山下的城市,然后对我说:“你还不想下山吗?你可以回去了,可能大当家的会给你一点路费,我也会给你一点,但你不能对她说我会给你,这样你可以多有一些钱。其实,大当家的非常希望你能留下来,她很看好你,她说你出家会比在家好,劝过我是不是让你留下来,她把你当成了未来的大当家。”她自己说完轻笑起来,我也笑了,我说:“大当家的,这叫法有点象山大王。”她低低地笑,伸手摘了一片树叶儿,回头说:“大当家的回来你就辞行,要不她会以为你想常住。”
  大当家的几天后就回来了,带来了几张舍利子的照片,她们到一个地方,有个老师父圆寂,烧出了几百颗舍利子,她不仅带来了照片,还带了几粒舍利子回来,非常兴奋地说着那个老尼的事:“平时看起来没有什么啊,想不到她会有这样的成就。”我看了半天,冲动地说:“这世上哪里会有鬼仙佛啊的,我才不信呢,人家说这舍利子是人豆腐吃多了,生成了一种烧不坏的化学物质。”
  大当家的听了这话,显见得有些生气,但她马上脸色复如平常,微笑:“你不信,你好好体会一下。”
  彼时我正和圣果烧了水要洗澡,但因为要看舍利子,就跑到了大当家的房间里半天,回来洗澡时都是晚上十二点了,我们上了西厢的楼,圣果把上楼的门锁死,我们便到楼上打开临近的两个房间,这里因为新造,还没有专门的洗澡的地方,所以只能在平时无人住的西厢房间里洗,楼上楼下一共是四十多间房子,都是准备给初一十五的香客来住的,平时我们就打开这样一个宽敞的房间用大盆洗澡,水洒得遍地都是,一会儿也就干了。
  那天晚上我才把衣服脱下,刚走进盆子,水淋到身上,就听到有人敲门,并传来低低的笑声,声音完全是圣果的,她嬉嬉的笑:“小张,小张,好了没有?快点快点,你怎么这么慢啊?”我有点儿纳闷,我进房间两分钟都不到,再快也只能脱个衣服,怎么可能洗好呢?于是我答应着:“快了快了,我一会儿就好。”她嬉嬉笑着走开,我想是不是因为时间太晚了,所以她根本不想洗啊,而且恶作剧,所以我也不在意,只是飞快地洗着,比平时草率了。穿好衣服,我也没有洗衣服,平时我要细细的洗好的晾好。这时我到隔壁的房门上,我听到里面传出圣果略显不快的声音:“小张你干什么?三番五次来捣蛋。”我奇怪:“我捣什么蛋?”她说:“你刚才来这里笑什么?”我愣了:“我才要问你呢?我才进房间,才脱了衣服,你就叫我出来,我是天下洗澡最快的,因为我身上从来不会有污垢。”这时她打开了房门,衣服刚穿好,她拉着我,我们水也不倒,就飞奔下楼,下楼时的楼门锁得好好的,我们就这样拉着手到了东厢,她们几个还没有睡,都在楼廊上聊天,看到我们惊慌的情形,有点意外,圣果哆嗦着问:“你们刚才有谁过到那边的楼上?是不是谁配了钥匙?老实的说出来,否则我们今天晚上吓死了要你们负责。”
  她们全都莫明其妙的看着我们:“我们全都在这儿,你们咋了?二当家的可以作证,我们一步也没有离开过。”圣果把刚才发生的事一说,大家都不说话,她们都看着我,然后,觉群过来:“不要怕,就算是无形众生,也不会伤害你,可能只是开了个玩笑而已,他们本身并不具有伤人的力量,都是一些人自己吓自己了。”
  晚上我才睡下,圣纯过来,敲开门,问我:“师叔说你如果怕,就搬到我们隔壁的储藏室,我们是经常遇到这样事,圣果是刚来一年的,新鲜,所以她怕,我们是不怕了,你怕吗?”我想了想,说:“我没有做过坏事,就算做过,也是前一生的, 我不应该害怕对吗?”她轻言:“理论上是对的。”她说这一句以后,就笑了,我也笑,她怜惜地看了我一眼,给我关上了门。
  我对大当家的说我想下山了,她遗憾极了的表情:“你为什么就不可以把红尘看破呢?你不知道,你是应该出家好过在家的命,当然,如果在家,可能会成为特别出色的女子,但如果出家,可能会有很大的成就,你好象上一生不是人类。师叔前几天问到你,我让他给你算了一下命。”我欢喜而惊奇地问大当家的:“那么他给我算了命以后怎么说?”她就说:“你出家会比在家好些,这个事你自己考虑,没有人敢勉强。”笑话!虽然她们都是少女出家,但她们可能大智大慧,而我呢,我贪恋红尘中的亲情爱情友情,我一样都放不下,我想陈少友不能和我好,未必别人就不能和我好。
  她怜悯地瞧着我,仿佛我是这世上最不幸的人,良久,才言:“你执意要走,我也不再留你,只是你以后不要哭着喊着求我收留你,师叔说你有十年夫妻恩爱运,而且可能嫁的是个现役军人,他会成为将军,但可能葬身异国他乡。”我讶异地看着大师父略显不快的脸,不是说这样的事属于天机吗?她如此随心所欲的说出来,可见这事并不是真的,哪里信得?我痴痴笑着,她无可奈何把柜子打开,拿出三百块钱来,就要交给我的时候,又迟疑着问:“觉群给你路费了没有?”我什么话也没有说,说给了吧,还没有给,说没有给吧,她说要给,当然说不准,再说觉群说了,就说没有给,所以我想了好一会,才要说没有给,她已经把钱放到我手上:“是没有给了!她就算计我的钱。”
  要离开慈云寺了,我在山中一共住了两个月,心中恋恋不舍,下山的那天,她们全部去种花生了,在我下山的必经之路上,我收拾我行李的时候,发现我的小包里,放着一千多块钱,有个五百块,是一迭,另外有几个一百的,可见是所有的人都拿了钱出来了。而且一路上所用都备办充足,还有些平时居士们供养她们时她们舍不得吃的好东西,都在这儿。我大哭,哭了一会,朝着大殿走,大师父一个人站在大殿里,我进了大殿,跪下来先给佛像顶礼,然后给发呆的师父顶礼,她眼睛红红的说:“以后有空时来看看,把这里当成自己的又一个去处,有什么经济上的困难给我们打电话来,我们会全力以赴的帮你,再不能想不开,做那短见,千万年修一次人身,不易,做个好好的在家人,一定要学好,不能为了经济上的事对不起自己。”我点着头,含着泪,离开她,下山时路上看到大家看到我时都拄着锄头,眼睛红红的,她们全部计算好了在这里送我的,只是身为出家人,不好得说,我在路边上的泥土里跪了下来,瞌了三个头,这样隆重的拜谢方式可能不属于这个时代,但唯此才能表达我心中的感激。她们全部双手合十,闭目不看我,我一步一回头,慢慢下山
  
  谢谢命数七七
  谢谢注册qq
  谢谢吸烟的火柴
  谢谢geland
  谢谢漫游天涯的草
  谢谢所有顶贴的朋友们
  是你们的鼓励让我有信心写下去
  不然先看到没有人看我都不想写了的
  真的很感谢你们
到顶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