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下了山的第一件事,便是先到浪花餐厅去看一下,看看那里的人都还在不在,我才到浪花餐厅门口,里面的人就有人一声惊叫,随即他们都跑了出来,李经理眼睛红着,拉过我细细打量:“你死哪儿去了?怎么招呼也不打一声就跑了?今天回来吗?你的床铺我们都还没有收,想着你早晚要回来的。”
我心里感动着,真切地和她说:“我去了四川,和几个出家人住了两个月,我什么事都想明白了,你还要我来餐厅里上班吗?”
李经理笑:“来吧,这个不开玩笑,我们都想你了,你回过家没有?”我说没,她叫我:“你先回一转家,别的事都以后说,有钱没有。”我把身上的钱抓出来,朝着她扬了一下,她好象是放下了一头心事:“这样最好了,要过年了,我们也要放假了,你过了年再来吧,这里正月初七的开张。你先给百灵打个电话,她经常来找你,为你哭了好几回。”她说着,找出了电话本,细细的翻着,那边红妹已经煮了一碗面递过来:“你先吃东西,饿了吗?大老远的回来,你倒得串地方了哦。”我谢过她,吃面时发现放了猪肉的面很香。
我吃了面,到卫生间里想洗一下手,突然看到一个陌生的服务员脸色异样地从侧所里走出来,一会儿,又一个服务员往里面走出来,我心里有点儿发毛,但不确定有什么事,就到地下室去瞧我的床铺,果然都还在,收拾得很好,拉开来睡下,心里安实多了。
晚上吃晚饭前,我进了餐厅的侧所,因为一下就把门拉开,所以我完全没有想到会有人,里面两个陌生的服务员吃惊地看着我,这时我发现她们手上拿着打火机和纸,我突然反应过来,她们在吸毒,她们看到我时她们都惊呆了,两人同时说:“不许说,如果说了我们不让你活。”我没有说话,慢慢倒退着出来,心里的震惊难以形容,细想一会,这事果然不能和人说,她们早晚会露白在众人眼前,我若说了,她们是本地人,我是否有命很难说了。
傍晚见到百灵,因为她现在是正经八百的空姐了,所工资很高,而且经常能有美元,所以衣服都很上档,我在她面前突然之间成了一只丑小鸭,不过没有压抑感,我们靠在栏杆边上说着过去的事,我和她说着我在四川的奇遇,她说着飞行中的一些事,我们都惊讶彼此生活的严重改变,她买了一包锅巴,一片片喂我吃,有一片我没有接住,掉到了马路上,她伸手拣起来,灰都不吹就自然吃到了嘴里,还说:“哼,你这样不小心,不给你吃了。”她说的时候已经意识到不好,因为象她这么一个绝美的人儿,拣掉到马路上的东西吃,无数双眼睛同时刷一下盯向她,都是那种研究她精神是否有问题的眼神,我和她对视一眼,我们突然都朗声大笑,笑得一条街都动摇起来,路人皆投来惊异的目光。
我和百灵约定,我回来的时候和她一块出去玩玩,我们初七的上班,我就应该在初三的回来,能与她快乐相聚三天,我问她有什么法儿那三天从家里出来,她说:“好办得很,我和我妈只说有飞行任务,然后过来和你睡三天,再说机场有宿舍,我也可以回机场住。”
回到阔别两年的故乡,车站已经有了很大的改变,我看到很多双眼睛都看向我,她们是认识我的,我一一朝他们点头微笑,看到几个在车站做生意卖水果小点心的村人,很想问一下我家里的事,但话到嘴边又咽下,我实在没有力量去承受那惊变带来的苦涩。
用很慢的脚步,沉重得象翻山越岭,才到了家门前,弟弟正好从门里走出来,十五岁的弟弟,已经长成了一个茁壮少年,他看到我,先是一惊,有些怀疑自己的眼睛,之后开心的笑了,我问:“妈妈呢?”弟弟指了指我身后,我回头,只见母亲快步朝着我走来:“小宝仙!你还活着的啊!”才这一句,我就知这两个月不写信的日子,母亲心中的恐惧,我的眼泪掉下来,搂着母亲:“妈妈,我还活着,而且活得很好!”母亲边哭边跑到炉子前生火,准备给我做吃的,我问:“二哥呢?”母亲朝楼上努了努嘴:“你去叫他一声吧,他或许会看在两年见不到你的份上,会亲切些。”我上了楼,看到二哥在自己房间里画那黑呼呼的画,我站在离他两米远的距离,叫了一声:“二哥,我给你带了几本书回来。”
二哥回过头,淡薄地瞧了我一眼,嘿嘿笑起来,这时我发现他一脸的胡子,而且脸象是有几个月没有洗过,床上的边缘因为脏,亮亮的起了壳,二哥并不接我手里的书,而是笑过之后回复冷淡,又转身画他的画。
我下了楼,问了母亲二哥床帐的事,母亲说:“谁都不能动他的东西,这两年他又打过我好几回,有一回还打了你弟弟,我们扫楼时都要避开他的地盘。”
晚上吃饭时,二哥突然冒出了一句,:“宝仙,你不用吃了,你站在旁边侍候我们,你不是在昆明专门侍候客人吃饭的么?你在家也侍候一下我们,我要瞧你是怎么侍候人的。”
我一下动弹不得,我瞧了瞧母亲,母亲说:“吃饭,别闹了,因为在外面累了,回家来是来休息的,我突然有了勇气,心想顶着挨打死,让我放松一回吧。
第三十九章
正在吃晚饭,突然看到嫂子手里拉着一个小女孩儿,女孩儿象她一样瘦,她们在门外专注地看着我们,并不进来,我看向母亲,母亲朝我使了个眼色,于是我朝门外跑,到嫂子跟前,嫂子眼里有泪,叫小女孩:“快叫小孃。”小女孩子不叫,羞涩得很的样子,嫂子对我说:“这是你侄女,你走以后生的,现在两岁了,你到我家吃饭吧,我不敢进你家,怕明明。”我说吃着了,我晚上再过去,她带着小女孩走了,走了几步回头:“我们晚上做了吃的等你,可要来啊。”
大哥的房子还是没有装修,因为赚不到钱,大哥做了好些好菜,我才发现他们除了吃什么也不在意了,自然吃的还是鸡鱼,故乡的菜味道比餐厅里又好得多,吃到天很晚,母亲打着手电来找我,又在大哥家吃了些菜才和我回家,回家后我和母亲睡,感觉到她全身冰凉,睡了一夜,都没有暧过来,想着她一个冬天就是如此冰凉过来的,眼里的泪水忍不住掉下来。
半夜时分,我感觉到光亮,醒来时看到母亲拉亮了电,正目不转睛的看我,估计她已经看我有好一会,母亲见我睁开眼睛,显得有些不好意思:“哦,吵着你睡觉了,我只想多看看你,好记得。”我闭上眼,任由泪水不停地滑落。
天快亮时,恍惚中看到父亲,他和我们一家子坐在饭桌上,吃饭,场景模糊,但父亲的形象却明明白白,他滋滋地喝着小酒,我们一家人正厌恶地看向他,他也不在意,高兴地说:“宝仙你过来喝一口,过年了,开开荤。”我摇了摇头,哪里肯喝。醒来,原来是个梦,彼时母亲也正在观察我,我便和她说到梦中父亲的事,母亲轻叹:“他是想你了,所以回来,年初一的还是请他来家吧,记得念念他。”母亲就一直坐着沉思,稍倾叹息一声。
正月初三,我离开了家,和母亲说好不要她送,她却一路的跟着。嫂子一直帮我背着包,离家也就一里路的车站,母亲在后面跟着,嫂子和我说:“妈老了,经常想起就回来,不到两百公里的路,经常记得回来。”我嗯嗯应着,不住的回头看母亲,发现她十分瘦小枯干,这样的老太太,当年是如何生下我们的?岁月无情!
百灵果真如约,在浪花餐厅的地下室里等着我,我到的时候,她正在和张清明王小碧她们说话,这里好几个人的家远在四川省,回去一转比较麻烦,所以她们没有回家,留在了餐厅里过年,经理体谅,只把餐厅前门锁了,留了后门的钥匙给她们做饭吃,还留出一些米面。
百灵见到我,很快乐,我们一起去了飞机场,我们去的地方是军用机场,里面的哨兵把我们赶出来,百灵准备带我到民用机场去,刚要走,一个空军军官过来,看到我们,问是做什么的,哨兵说我们想进机场,军官上下看了我们半天,那天百灵穿了身绿色的格子冬裙,我穿了红毛衣,黑裙子,因为都是苗条型的,看起来飘逸得很,他眼中有什么东西动了动,他对哨兵说:“让她们进去吧,只是不准拍照。”我们非常高兴,百灵对哨兵做了个鬼脸,哨兵很不自在,白了我们一眼:“进去吧。”
我们才走了几步,那军官返回来:“我和你们一起,不然一会还有人把你们赶出来。”
晚上,我们在部队吃的晚饭,那军官痴心一片,我瞧他的眼神,似是看上了百灵,只是百灵这样的女子,非一般男子消受得起,而且她对军人从来无意。
恋恋不舍送我们出了部队大门的军官,眼神很落漠,他给百灵留了电话,他是有无限的期许的。
我们在赶往公交车站的路上,一辆小型军车擦着我们停了下来,百灵受了车的惊吓,那车才一停下,车上就下来一个英俊军官,他才喂了一声,百灵便怒吼:“流氓!”军官呆住了,脸上一下子失色,我赶紧对百灵说:“哦,他是请我们吃饭那个人。”百灵定睛一看,才报谦地说:“不好意思啊,我把人看错了,我以为是哪里的坏人,把车停下调戏我们呢。”小伙子受了委屈,本是惊惶失措,见如此说,才面色正了:“我是怕你们这样回去不安全,我用车送你们,放心,不会到你们住的地方,你们叫我在哪儿停我在哪儿停。”
这样极好,我倒不怕他送我到哪儿,关键是百灵,她不愿意和任何男人拎不清,心气很高,美人大多如此。
天黑了我们才回到地下室,百灵在门口时打了个冷颤:“听说这地下室里闹鬼,是真的么?”我吓她:“当然是真的。”我们两人边笑边往里走。因为人少,大多回家过年没有回来,所以阴气很重,地下室的过道里有几个大灯照着,还是有些凄冷,远远的地下室过道的尽头,闪出个白色衣服的女子,从来没有见过的,那间房子历来是几个青年厨师住,他们全都回家了,只有一个火工住在那里,我和百灵对视,我们都不说话,那女子从我们身边经过,无声无息地,非常漂亮的女子,气质上佳,这样的女子,不可能是火工找来的小姐吧?女朋友更加不可能,因为火工长得丑不说,没文化,而且粗俗。
女子从我们身边飘然而去,一会飘出了地下室,我和百灵两人飞奔到地下室尽头的房间,门上有锁,我们都愣了,百灵伸手拉着我,紧紧握住,之后我们到了自己的房间,看到红妹在,她抬头,看到我们,赶快拿出从家里带来的吃食,给我们品偿,百灵哪里吃得下,那张清明王小碧在织毛衣,我问:“那个贵州人怎么不在?”张清明问:“想他了?一会我告诉他。他逛街去了,还没有回来。”王小碧则盯着我和百灵的眼睛:“大小姐从哪里来,出什么事了哦?你们怪怪的。”我们都没有说话,只是发怔,她们几个全愣了,马上联想到鬼:“是不是那个?”张清明问,我和百灵庄重地点了一下头。她们几个全都傻了。
第四十章
如果真的看到了鬼事,倒会不以为然,毕竟人家也是过路的,各有各的事要做,倒是没有见过的人,都吓傻了,我和百灵吓了别人之后,就坦然地坐下来,一会上餐厅烧水洗脚,烧水时看着大而空落的餐厅,我和百灵两人都不断地相互看着对方,有些害怕但更多的是剌激。
她还是在地下室睡了三晚才离开,并没有受到那女鬼的影响,实则我们不久就完全忘记了恐惧,把那女子当成了一个摸错了门的女人,这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记得我有一天穿了旗袍,出来开门时把敲门的人惊得半死,好半天眼珠才勉强会动。
昆明的春天才叫春天,才不过早春,已经万物皆发,百花盛开,我和张清明她们几个到关上公园玩儿,这里有她们的一个老乡,才到关上公园,便遇到一群人打架,等看完热闹,张清明她们几个早已经不见去向,我一下子就慌了,不过看着天色还早,心里盘算着回西山的路线,倒安静了,在草地上坐了下来,隔我几米远处,几个现役军人在玩扑克,内中有个光板儿红肩章的,象是个刚毕业不久的军校生,腼腆,专注地从树的缝隙中看了我好几眼,有些好奇,我突然就想到我下山之前大师父说的她师叔算命的那些话,如果我命中合找个军人为夫,也不一定是真的呢,所以心中一动,不由多看了他几眼,这人绝不是我喜欢的类型,他是那种不够浪漫的,不风情的男子,但做丈夫极安稳。
另几个人玩了一会牌就都走开了,只有他一人,朝着我过来,坐在我身畔,问:“怎么不去玩儿?一个人来?”
我赶紧闪得离他有一点距离才说:“我和朋友们来,她们走丢了。”他哦哦两声,眼睛望向湖里,刚才和他玩的人都在一条小木船上,他们彼此打着招呼。看来他是留下来专门钓我的。
我们说了一会话,便各各分开,他的眼光安静地随着我的离开而转动,他本想多说些话,只是经常的话到嘴边就停住,我感觉他心情非常不好,我不善于开导人,再说我们离这个地方太远,我必须早点动身,才能回到餐厅。
他在我身后看着我离开,距离拉长着他的目光,我完全感觉得到。
元宵节,有些领导人来我们餐厅包席,过节,当夜晚来临的时候,经理让厨师们专门为他们每人多做了一碗元宵,送给他们,他们出来一一向刚坐下吃饭准备早一点下班的我们致敬,所有的桌面都敬了酒,只有那洗碗工那桌没有敬,我心里正在想这些当官的也还真的势利,半点不把洗碗工当人,就见张清明突然的把手里的碗扔在地上,摔得非常响亮,是故意摔给那些当官的听的,我听了,心中有些发酸,那些当官的都回头看了她一眼,不以为意,都以为是意外,谁敢对客人如此无礼啊?经理目睹张清明发火,她有点儿生气地瞅了她一眼,之后过来小声说:“一会给你们每人三十块,都有,去翠湖看灯吧!乱掉的碗要你赔。”大家始见笑脸。
晚上的翠湖,灯火通明,到处都是灯展,只是票价不菲,不过我都不再象过去那么节省,三十块钱让我们都很高兴。
有个女人在路上拉住了我,那是个吉普赛女郎一样打扮复杂的青年妇女,她偏要和我说话:“姑娘,你身边有个男鬼,是在战场上死掉的,他会弹吉它,他每天都守着你,如果不把这个鬼赶走,你的个人问题会很不顺利。”我哪里肯信,我认为这样的人多半是想你让她做法事,然后骗一点钱,我挣脱她,赶上张清明她们,她们都嘲笑我:“十人见了九人爱,死掉的都想活过来。”
转眼春天已过,就发生了厨师罢工事件,李经理那时哭得十分历害,之后,厂工公会的来劝厨师长开工,厨师长不答应,几天之后,厂里通知,关闭浪花餐厅,叫厨师们马上走,而我们,一下子失去了工作,但领导们说,我们完全可以住到找到新工作再走。
红妹是第一个找到工作的,她在一家市中心的商场食堂做饭,并且不久她把张清明也带了去,她们到了那儿不久,又帮我找了一份在商场卖货的工作,工资三百,要自己租房住,张清明便教我:“我有个堂姐,叫张清凤,住在关上的,你可以和她合住,房租五十块,你发了工资付一半怎么样?都是自己家姐妹,一笔写不成两个张。”
我见她说得有理,遂同意。
张清凤和张清明不同,她的眼睛特别的大,个子不高,但面目风流,行为乖张,我从一开始就住得不顺心,却是别无他法,月资三百,中餐老板供,晚餐一顿两块,已经没有多少积蓄,家里的借债还没有还完,他们还指望我寄钱回家。
第四十一章
因为张清凤迫于我是她堂妹的朋友,才让我住下,其实我们是不能同屋而住的两种人,她正是适婚年龄,有些不可告人的心事,而我年岁尚小,不解风情,就算是会想到男女之事,也多是风花雪月,不象她们想的那么现实,我根本不知道我和她住实际上是在妨碍她了。
她先时比较热情,当然是想到有人分担房租的问题,但我真的住了房子,一天也不歇地好好回去,她少了个和男人亲热的空间,不怪我才是怪了,我并没有感觉到异样,只是认为她不怎么喜欢我,越来越冷淡,所以我心里越来越压抑,慢慢变成了忧伤。
我在最忧伤的时候,结识了元义,那是我住到张清凤的房子里半年了,我很想自己租个房子,但那时的我害怕一个人住,因为无知而胆小。我下了班,秋天刚到,清秀明媚的天气,我慢慢行走在回住处的马路边,我不会骑车,这边也不方便坐公交,就算有,我也会舍不得坐,一共有两站的距离。我走到汽车团的门外的时候,看到远远的两个军人在散步,这里经常有军人散步,其中一个很面熟,厚道的面目,远远地就目不转睛瞧着我,近了,反而低下头去,他旁边一个年龄和他相仿的士官,那时叫士愿兵的,朝着我做出挑逗的眼神,我没理他,而是在错肩而过时,突然记起肩上有一粒星星的少尉军官就是春天我在关上公园遇到的那个光板儿,所以我回望他一眼,就这一眼,他正好回望,他站住了,回过身来,朝着我走,我说:“我见过你。”他也说:“是,我也见过你,春天。”我们笑了起来,他一直跟着我到了张清凤的住处,彼时张清凤正在做饭,当然,我是从来不会和她吃饭的,她一般只做她一个人的,少尉说他叫元义,姓王,然后有些很审慎地观察着张清凤,张清凤因为看到来了人,也不好太放肆,对王元义很客气,他们相谈甚欢,但是王元义走的时候却对我悄悄说:“这个女的很怪,你和她住一起不会快乐吧?明天要不要我陪你上班?”我正求之不得,因为每个星期天都是我一个人上班,老板和另一个男的和女的售货员都可以休息,那个商场是私人租柜台的方式。我们老板租下柜台后手下拥有三个员工,我,另一个男孩,还有个漂亮姑娘。
我送他出门,他不肯离开,硬要请我吃饭,我算着时间,这时部队应该开过饭了,刚才他出来是饭后百步走的,我一个人怎么能让他请客呢,所以不肯,他只好请我吃了米线,很感激他。
我们的交往渐渐密切起来,在交往过程中他告诉我,他家乡有个未婚妻,不过他不是太愿意,那是他没有出来的时候家里给定的,后来他上军校了女孩子到军校去看过他,问他会不会不要她,他看到女孩子太伤感,不忍伤她,所以说会要,为了证实自己会要她,还和她生出了一些美妙的事,所以现在很痛苦,很心烦。
我一直只和他做近距离的朋友,他每天都会抽空来接我下班,他借了个自行车带我,这很好的感觉。
转眼就到了过年,王元义要回家探家,还有另一件事使得他十分伤感,就是他们可能因为裁军而解散,他们新毕业的干部可能转到别的部队,他说他已经喜欢了昆明,最重要的是,他真的不想离开我。我很感动,但感动之后也有些感觉无聊,心里很是忧烦。
刚刚下班回到住处,我坐在房间里唱歌,我经常是心情不好的时候唱歌,那天晚上张清凤照例在做饭,她脸色明显的不好,但我没有象平时一样小心,不停地唱,她突然大声吼了起来:“别唱了,再唱人家以为我屋里有个神经病。”我呆了呆,便转身飞奔出来,街上人来人往,有很多的人在唱卡拉OK,那时正是这些流行,我一处一处的张望,不是想唱,而是想听那乱七八糟的声音,我边听边流泪,正在一个拐角处,看到张清凤和王元义正在紧张地到处找我,我木然地看着他们,王元义先看到了我,跑上来,神情大为紧张:“你吓到我了,我听张清凤说她只是吼了你一声,你就跑了,走,我们到部队去吧,你今天晚上不必回来了。”我有些怀疑我这样做是否正确,回头看到张清凤,她说:“是啊你去他那儿散散心,其实她曾经私下里教过我,不如和王元义好了,这样可能会把他的未婚妻挤出局去,我倒一直不认为是正经人可以做的沟当。
那天晚上王元义带我吃了销夜,才把我带回部队,期间有人进来玩过,我们一直在一起说话,十二点钟他出去,找了士兵一起住,是日早上,我听得楼下有人在吵嘴,从窗口里看出去,正是王元义,和做饭的大声说话,他上楼来小心地敲门,之后看到他拎着一块肉进来,我问他吵什么呢,他说:“我下去拿了一块肉,我说我们自己开个小伙,下面一个战士说:排长你怎么不用个东西包起来?我生气了,我说我堂堂一排之长,想吃你一块肉还要藏着掖着,他说不是那个意思,这么用手掂着怪难看的,不卫生。我们没有吵架,只是说话大声了一点而已。好了,看我做一回菜给你吃。”
过年时王元义走了,走之前他先送我走,我们都担心从此以后再也见不到,我辞去工作,卷了行李回家,我想安静在家过个年,王元义总担心是最后一面,所以直送我进站,眼泪都出来了,我倒是木木的,心里各种悲伤掺杂在一起,百味杂陈。
年过得和头年一样,只是又长了一岁,母亲更加老了。
回到昆明,一切如旧,是正月初七,早上我到以后,因为带得土产较多,看在张清凤的眼中,便是好大一堆东西,这女人眼浅,便比平时亲热了些,傍晚有人家请她吃饭,她就定要带上我,那家的男主人见到我,反复观察,吃饭时突然的问:“你也姓张?”我点了点头,他笑:“你以后会成为将军夫人,不过,就是最近,你将有牢狱之灾。”我没有听清他的话,倒是张清凤,一下惊得让骨头卡住:“这不可能,这一点我完全可以保证,她什么事都做得出来,单单这一项是不可能的,这么胆小怕事的人,怎么可能会有那样的事?犯法的事我们都不会做,她更是这样。”我听得很茫茫然,心里确也感激张清凤对我品质的信任。
第四十二章
我很快找到一份事做,在一家商店卖货,都是女孩子,这回工资高得多了,三百块管吃住,只不过,商店不大,就三个人看着,各人做了什么动作,另两人心知肚明。
我刚刚安定下来,便听得人说汽车团在昆明留个独立营,我忙给王元义发了个电报,那时没有手机,电话也不太多。他走的时候深怕今生不能见我,把我们两人的老家地址做了交流,我也希望他能留下来,他很喜欢这个城市,那么留下来总会好的,他说他是从四川考取的军校,意外地分到昆明,他一面怀念老部队,一面喜欢着他才来了一年的昆明。
他收到电报就提前归队了,但打听的结果是他肯定不会留在独立营,他告诉我:“我只有一千块钱,走关系都没得门儿,只好离开了。”他因为是提前归队,所以时间比较多,经常来带我出去玩,有天累了,就把我带回他的宿舍,我看到台历上写满了字,便随手拉了瞧,他彼时正在给我倒水,看到我动他的台历,赶紧跑上来抢,我下死劲地抢到手上不放,他只好让我看了,我一页页的瞧过去,越瞧越呆,台历上清楚记载着他从认识我那天他的心理状态,每页都写着我的名字,一百多个日子,他是怎么样的过来的,我看了一个多小时,还给他,我可能应该珍贵那本台历,但他是别人的未婚夫,虽然他在字里行间表达了深切的爱,但我不能和他怎么样,再说,我心里那个人不象他。
他看着我看了台历并不恼,就把早已经写好的,准备离开的时候才交给我的长信拿出来,那是好些天里写成的,上面记着日子,有点象日记,但更象我盼望多年的那种感人至深的情书,每句话都在倾诉着真情,我的泪滴到了纸上,至少有五十页的工整的钢笔字,记录着一个男子所有的真情,我抬头看他,一言不发,他把早已经买好的一块布料拿出来:“这个,做裤子非常漂亮,我专门给你买的。”
他小心地把23粒越南红豆拿出来,一一的点给我,对我说:“这是我23年的心。永远属于你。”我抱着他掉泪,我感动于他的痴心和无奈,他很突然的说:“要是我今生有机会娶了你,我一定把你带在身边,不让随军我也要带上你,朝朝暮暮在一起,我不能和你千里共婵娟。”他不能娶我,我们都是讲理的人!
我们到街上吃饭,过马路的时候,因为一个车子突然的开向我,我一惊吓,手里的红豆纷纷滑落,洒了一地,那时车来车往,我欲要拣回,他一把拖住我:“不要了,我不会怪你的,万一给车撞到怎么办?”
他定好日子要走的前一天,跑了来:“你还记得我写在台历上的要和你坐碰碰车的话吗?我明天下午要走了,去四川,我们今天去玩一天吧,你请个假?”当时老板在现场,他二话不说,对我挥了挥手。
我幸福地和他坐在碰碰车里,他一气买了一小时的票,我们快乐地和别人碰来碰去,但才停下来,立时心里就产生离别的伤感,他给我买了一块冰砖,我忘情地吃着,他边走边和我说话,最后忍不住问:“你为什么不问我吃不吃呢?”我回他:“你要吃你自己会买,我问也是多余。”他哭笑不得:“你就不能假装一下让我高兴高兴吗?来,我要吃一口。”我便让他吃一口,他急急慌慌地说:“我看到几个战士有爱情果,我要了一捧,一会儿送给你。”什么爱情果,我感觉奇异,他说:“很漂亮的小果子。”回到他住处,他赶紧捧上,我才发现,就是橄榄,我一下咕咕的笑起来,他显得莫明其妙:“那些士兵们有好多哦,我说我要一点,他们让我捧了一捧,不知道味道如何,我等你来才舍得吃。”我叫他吃一颗看,他不肯,一定要我先吃,我便拿走一颗,放在嘴里,我是个意志不坚强的人,最受不得橄榄那之前的苦涩味儿,他吃了一颗,就裂开了嘴:“这么难吃啊!”我叫他细细吃,他说:“反正这味道不好。”
2月25日的早上,王元义来到我卖百货的地方,看着我,无限深情的样子,拿出了一百块钱,递给我:“金碧路那边有一种裙子,非常漂亮,要九十多,那天我没有带钱,我真想看到你穿上它,你穿了一定比别的姑娘都漂亮,你去把它买来吧,下次照个相,我到四川你给我寄,我会在那边给你找个事做,也许,我们会在一起。”我不要他的钱,于是我让开,他把钱放我手上,说了句:“你记得不要送我哦。”这句话他说过多次,主要是怕到时我会伤心。我心里想也许我不会呢。
他才一走,旁边另外两个姑娘就笑了起来,其中一个年纪和我相仿佛,叫方子美,这女子正和一个地方县级干部谈恋爱,那小伙子当天的飞机到苏州开会,实际上就是去公费旅行,走的时候说要一个月才得回来,怕他寂寞,给她买个中文传呼机,又留下五百块的零花钱,所以王元义给我的一百块立时成了她嘴里的笑话:“我早说了,别和穷当兵的交往,事实就这样啊,一百块钱,他也怪好意思给你,给不起就不要给了。”我一言不发,心里有泪在流。旁边的阿芳赶紧朝方子美使眼色,又对我说:“管他多少,一个心意,人家并不是因为钱的事,县长大人那么少,我们不可能都找县太爷做老公啊!”
晚上七点十五分,阿芳做好饭了,叫我们吃,我刚端起碗,方子美便笑说:“你怎么不去送你的穷兵哥哥啊?现在正是火车启动的时候吧?你这样的女人,笨到家了,找七找八,找了个那样其貌不扬的穷当兵的!白白浪费了你如花的美貌。”她说完吃了一口香肠,又言:“白让他睡了,一点便宜也没有占到,你真是不合算!”这时阿芳已经着急了,而方子美还在信口开河:“那几天就和你说,别和他玩,又让他多占了几回便宜。”
我把手中的碗朝着她的头扔过去,她反应够快,一下子让开,但随即惊叫起来:“来人啊,杀人了。”我冲了上去,拿起小板凳,我本意只是吓唬她的,但她往后让,后面是铁制高低床,有一根镙丝比较长,她撞到了镙丝上,当下倒在地上,捂着头惊叫起来。
第四十三章
2月28日,我因为故意伤害罪,被方子美的男友送进了监狱。
本来,阿芳和老板都认为事态并不严重,先把她送进医院,缝了几针,包了伤口,老板说这个事可以私了,问我一共有多少钱,我有770块,我全部拿了出来,她的伤口用去一百多块,可能后期治疗会需要一些钱,但方子美的男友两天后就从苏州赶回,坚决不答应私了,那天警车把我从张清凤的小屋里带离,我本来正在和她说这个事,我没有想到事情会有那么严重,到了派出所就再也没有出来,他们把我送到了收审所。我离开的时候,阿芳和老板来看我,老板拿了一百块钱给我,他是个留了别致的小胡子的中年男人,很有艺术气质,经常买些画册来看的,我对他一向敬重,他还带了几卷纸。阿芳看到我被手烤烤住带上车时就哭了,老板的眼睛也红了,安慰我说:“你要出来找不到事做还来找我,不要紧的,这事判不了多久,可能就是拘留半个月。你们都是娃娃,都还是娃娃,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啊!”
张清凤的朋友说的牢狱之灾会来得这么快,这是我做梦也没有想到过的,我没日没夜的在收审所里哭泣,收审所里的组长让人打我的嘴巴,打了一次又一次,我的嘴都快让她们打乱了,天还很冷,但是因为事出突然,我也没有亲人,没有人为我送被子,我一直挤在别人的脚后跟上,那里才四十多个平方的房间,就挤了四十六个人,因为山太高,属于市郊最高的地方,所以水上不去,严重缺水,要用嘴一点点从自来水管里吸水出来用,她们先来的都有姐妹伴,我没有,我也不知道收审所里的友情有着那么严重的效用,我因为 不会吸水,再说也没有机会接近水管,劳动的时候是不能吸水的,只有早晚有一个多小时洗漱放风时间可以吸水,那么多的人,我又是新来的,我好几天都碰不到水龙头,别说洗澡,连牙齿都松了,没水刷一下。
后来终于有三个女的看好我了,想发展友谊,他们一个是色情沟引抢劫犯,22岁,云南人,叫宋林心。一个是湖南姑娘,也是色情沟引抢劫犯,17岁,叫邹娟。另一个是四川人,盗窃犯,23岁,叫小会。她们来得比较早,所以已经成了一伙,她们在了解到我只是打伤了一个县级干部的女友把头撞伤了一点,第二天那姑娘还能跑能吃的时候,便断定我不会被起诉,会马上离开收审所,这样可以在出狱以后帮到她们一些忙。
她们把自己也不够的被子借给我,把自己吸出来的水给我用,所以第四天,我已经从严重想自杀的悲伤里平静了下来,我可以洗脸了,这样的感觉真好,然后我们的钱合起来用,小会是个少妇,她的老公每个月会送两百块的零用钱来给她花,她老公是云南一所高校的讲师,说来好笑,讲师的妻子怎么会盗窃?他们买了房子,所以钱没有了,小会结婚一年就生了个儿子,天天洗儿子衣服感觉累,就想买个洗衣机,他们向隔壁的借钱,说好拿钱那天,那家人的门虚掩着,她敲了门,没有人应,她不甘心,进去,客厅的桌子上放着人家的八百块钱,因她说过要借八百,所以她想可能是人家有事,把钱准备好了呢,就拿走了,几分钟后,那家人报了案,她就给送到了收审所。她到收审所里已经六个月了,经办警官没有来提审过她,好象把她给忘记了,她说这种犯人给忘记的事是经常事,大案犯不会忘记,这种鸡毛蒜皮的小案犯经常会因为关得太久没有人理,最后关了多久人家就判你多久。
我不太相信她的话,我渴望着早日离开。
第五天晚上,我们把被子抖开才要睡,我旁边一个吸毒的女孩和我抢地盘,我们都是睡在地板上的,房间的两边有通板铺,但那只有老资格才能睡,一般新来的都只能睡地板,她用了劲的挤我,我也挤她,这个镜头让我们一伙的宋林心看到了,她在另外一处,她看到那个吸毒的女孩儿推了我一把,就跳过几个人头,一巴掌打到那几孩儿脸上,很重,这时组长叫:“宋林心,你给我住手,应该挨打的是张宝仙,她是祸根,你打她十巴掌,狠狠地打,要是有一下打轻了,你自己打自己二十巴掌。”宋林心鼓着眼睛看着组长,组长是个五大三粗男人一样的吸毒女,三进宫,警官们都认识她,所以任命她为我们的组长。她逼视着宋林心:“你到底打还是不打,你难道要我亲自动手吗?雷丽,打她,打死这个婊子,什么处女啊,她真是处女我倒过来,再也不姓赵。”
我漠然注视着组长。转过身看着脸色铁青的宋林心:“你打我吧!十下比二十下好一些。”她缓缓扬起了手,脸上是酱紫色,她把手甩到了我的脸上,但组长大喝:“那叫打人吗?那是亲热啊!婊子改了不色情色性,没得男人摸看到漂亮的女人也要上了。”大家哄笑起来,我的泪瞬间流下来,我说:“打啊!”她闭目狠狠地一巴掌又一巴掌打到我脸上,直打得我的脸肿得大了一倍,血水顺着下巴流。
未完待续
第四十四章
挨了打以后的我老实多了,再也不和人争这争那的,但从那以后,几乎没有人敢再欺我,组长完全当我这个人不存在,一向视而不见。
大概是我住到收审所的第十五天,我的出狱的愿望落了空,因为,没有人理我,小会温和地说:“他们可能也会忘记你,不过不要怕,时间长了这里要为新来的腾地方,这里的干部会关照派出所来放人的。”
那天晚上,我们都在梦中,铁门突然响了起来,又有新的人送来了,我们一时间都兴奋起来,全部坐起来等新人,一个女队长把她推了进来,为了充分利用空间,门口那儿也睡了人,所以她刚走动了一步,门口就有人惊叫起来:“你踩到我脸上了,你怎么搞的啊?”她赶紧说:“对不起对不起啊,我眼睛不太好,进来的时候他们说怕我自杀,把我眼镜拿走了,哎哟!这里原来有这么多的人啊!原来犯法的人这么多啊!”组长一听就不高兴了:“谁说我们犯法了,我们这边不是看守所,还是人民内部,到了看守所才是真的犯人,对了,你这个女人,穿得蛮时髦的吗,现在外面正在流行什么,给我们说说,你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进来?”
那女的说:“我叫李梅,我是个歌手,我是大学毕业的,我怎么可能犯法呢?你们看我们象个犯人吗?”人们一下子都笑了起来,我听雷丽说:“你为什么不能犯法了,大学生有什么了不起,这里面的大学生你以为还少吗?你是唱歌的?明天唱个来给姐们听听。”雷丽是个吸毒进来的黑胖女孩,属于很爱激动很有感情那一类。只听李梅回答:“我不一样,我的生活单纯得很,我有个六岁的儿子,我今年28岁,和老公离婚三年,我一直在干部管理学院上学,出来唱歌也就两年,我不知道是怎么回事,今天是我的生日,我男朋友是做生意的,他在吃饭的时候没有过来,我打他电话他没有接,我就到他住处找他,我才打开门,啊,不好意思,我有他房间的钥匙,我才打开门就看到十几支枪口对着我,他们拿出些洗衣粉一样的东西问我是什么,我说是洗衣粉,他们说我装,就把我带到这里来了,审了大半夜。”
雷丽急忙问:“那你那个男朋友是贩毒的了,你知道是多少吗?”李梅无所谓的语气:“就十四公斤,一纸箱,没有多少。”我们再也忍不住,感觉这个女人特别幽默,一起哄笑起来,她长相中上,面目有些粗黑,但身材很好,窈窕一类的,眼睛因为习惯了眼镜,一时没有办法适应,经常眯着。属于天真浪漫型的性格加上不是太水的模样,整体感觉有点滑稽。
李梅的到来活跃了沉闷的空气,因为她眼睛不好使,不能干活,而我们干的活恰是要用到眼睛的,是拣白云豆,这是收审所和一些商家合作,找些事给关押的人犯做,以免无事可做的人们闲的发疯,而且还有一定的经济效益。
李梅不能拣豆,她的任务就是扫地和娱乐我们,最后组长发现她扫的地非常不干净,就不再要她扫了,她只好娱乐我们,她经常给我们唱歌,我感觉还没有我唱得好,不过在这样的地方,我完全没有心情唱,所以一次也没有唱过,没有人知道我会唱歌,她们唱歌的时候,我一直坐在墙角,一个12岁的小女孩,唱了个“三月三”,她唱那歌的时候,我掉下了泪。她姓马,是个回族小女孩,在云南大学校园里贩毒被捕,现在暂时关押,她的姑姑和叔叔都因为贩毒给枪毙了不久,他们一家人现在也都因为贩毒而进了监狱,她的事情好象很难办,关了三个月,没有人审过她,她成了这个号房的宝贝,我刚来的时候有两次挨打都是因为她,她说她看我不顺眼,当时我正在伤心,听了她的话非常不高兴,骂了她几声,犯了众怒,组长才叫人打我的。
孩子很天真,她从来不考虑她的话对别人的影响力,她似乎想怎么样就怎么样,我一向恨她的骄蛮无知,但听到她的歌声,虽然她可能并不知道她唱着的歌的旋律意义何在,但正是这歌,突然让我很想念家乡,想念童年和我的亲人们。
“又是一年三月三,风筝飞满天,带着我的思念和梦幻,飞回到童年,记得那年三月三,一夜难合眼,望着墙角糊好的风筝,不觉亮了天,带上村里的小伙伴,一同到村边,抓把泥土试试风,放开长长的线,风筝懂得我的心,朝我把头点……”她唱这歌的时候,恰是三月三的日子,我计算着王元义可能在四川安身下来,应该有信给我了,我告诉过他如果写信就写到关上,叫张清凤代收,到了收审所三天内能写一封信出去,以后就是一个月才能写一封了,我进来后就写信给张清凤,叫她给我送被子来,送些衣服来,我的衣服都放在她那儿的,不过一点消息也没有。邹娟教我:“你可以把信交给来拉白云豆的司机,给他一点钱,他会原意带出去。”我们哪里还有钱啊,我因为刚进来那几天用钱太历害,买了洗漱用具,这里面的东西比外面贵多,质量也不好,进来以后钱都换作代金券,一种象人家外面卖的早点票一样的纸板。可能是为了防止人犯逃跑,没有钱你能跑多远呢?后来小会和老公接见时偷偷在身上留了一点现金,藏在了头发里,我们进去以后除了拖鞋再不能穿别的鞋,怕在鞋里藏东西,小会给了我点钱,拣豆的时候我借着验豆,把信交给了司机,但是我的几封信都没有任何消息,我怀疑我的信全都寄丢了,我多么希望能和王元义联系上,我想他会为我坐牢而难过,至少他会给我寄一点买卫生纸的钱吧。我用着她们几个的钱心里不踏实。可我等啊等啊,等了几个月,都没有收到一封信,没有等到一个人。
未完待续
作者:失恋在线 回复日期:2006-8-12 10:22:00
楼主~你说的平远街好夸张哦~平远街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啊~你说的好象那是一个好恐怖的地方一样~我觉得那还差不多啊~也没你说的那么落后啊~
小妹妹
你看到的平远街是现在的平远街
而我写的是十多年前的平远街
那时在平远街上走都不敢到处张望
那是个奇怪的上镇
很小
后来
也就是那一年
平远街让武警部队的彻底地清理了一遍
第四十五章
歌唱家李梅不久后做出了几桩事,彻底失去了民心。其实狱中的人,尤其是女人,最是渴望精神抚慰的,物质和自由的贫泛,更促成人们热爱难能可贵的一点精神,和娱乐,所以对能够娱乐大众的人倍加敬爱,李梅一向游手好闲,就成了告状的内奸,我们忙着做事,她不用做,到处走走逛逛。她告的几次状都没有引起队长们的高度重视,所以大家不以为意,有一次却是不同。
雷丽本是吸毒世家的孩子,她的母亲就关了隔壁号房,她们本是经常借着出来干活的机会,偷偷相见,互诉冷暧,这也是人之常情,本来队长们默许过的,她们又不是犯了大案要案的同案犯,大家也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以为意,那天却不知怎么让李梅看到,她马上飞跑了去报告队长,当时正值一个姓李的队长可能是在别处已经生了气,跑了来,二话不说,就用电警棍猛抽雷丽的母亲,那是个五十多岁的老太太,因为吸毒而过早的花白了头发,她在地上滚来滚去,电警棍又俗称小蜜蜂,意思让电到会象蜜蜂叮到一样疼痛无措,雷丽一声声的哀号,她要李队长打她,电她,但李队长偏在她母亲身上下手,这让她悲号不止,我们都停下了做事,全部盯着挨打的人,有队长过来斥责我们,我们却是含着泪水拣豆,好多女人都哭了,告密的李梅也吓呆了,她是第一次看到这么惨的场面,当时就声泪俱下的去求告那个李队长不要打了,但人家正打到兴头上,哪里肯停,直到他自己折腾累了才作罢。那一个晚上,没有一个人说话,而且没有人责怪李梅,也没有人有什么愤恨表情,就是不说话,仿佛这时才发现,平时的歌舞升平都是假相,快乐都是暂时,我们都是人犯,都是让人不齿的毫无尊严可言的人犯。
大家才睡下不多久,大约十二点过,听到水龙头下的水池里发出刮水的声音,边刮,边有女子的低低哭声,清楚的从水管那里传来,这时大部份人都醒着,全睁着眼对望着,牢里的晚上是永远不关灯的,虽不明亮,但灯泡夜夜亮着,我看向了邹娟,她惊吓地瞧着我,还是李梅第一个开口:“不会是谁漏在外面了吧?”还是没有人说话。良久,终于那声音渐渐小了,隐去,一个又吸毒又犯毒的大姐大,四十多岁的杨姐才说:“她又来了,每到日子硬的时候,她都要来。”李梅不解:“谁啊?”大姐大言:“说来有些危言耸听,你们好多都是新来的,不知道这个事,几年前,这里关过一个无罪的姑娘,她叫银来娥,一个漂亮的姑娘,听说是卖淫给送来的,来了就没有说过话,一直哭,哭了三天,就在外面的水缸边撞得头破血流,当场就死了。据说,她是外地来昆明的,她当时住在租房子住的姐姐家,晚上上公厕,有警察看到她从女厕里走出来,门外站着个男人,就认定她是卖的,送到这里来了,她想不通,这完全是祸从天降,谁能想得通,这姑娘又好面子,有些人认为进来过就名声败坏,再也没有脸活下去了。她死了以后,隔些日子就要来闹一回。而且,如果这个女的回来,就是这些人当中有人要过世了。”人们一下惊住。她的话匣子一打开,这些人才象是活了一样,纷纷说起话来,而且全是耸人听闻的鬼事。
就在这时,听到外面大门响,女队长小胡推进一个人来,对组长说:“小赵,这个人叫杨兰,吸毒的,这是四进宫,你可能不认识她,你们这几天照顾她些。”赵组长一向对吸毒的人多关照些,人都具有同情心,处境象自己的便生出无尽悲悯,那杨兰三十出头,绝色,可惜因为毒品的摧残,眼窝深陷,她目光涣散,气息低弱,抱着一点薄被,站在门口,组长帮她接过被子,把她安置在板铺的角落里,可能是见她再也睡不得地了。
第二天,那个可怜的女人,一直昏睡在墙角里,别说干活,她已经动弹不得了,这是断了毒品以后的自然现象,只是不时有人问她吃不吃水,到了下午两点左右,她突然非常清醒,叫了组长说:“妹子,我和你说个事, 我可能不行了,如果你出去,去看看我的女儿,我交给我妹妹带着,她也是吃药的,可能也待得不好,你帮我去瞧瞧,我真想她,早知今日,就不应该结婚生下女儿!我老公是吸毒走了,我们要相会了!……”话说完后,人就昏了过去,人事不知,几个姑娘大呼小叫起来,很快,胡队长让人来把她抬走,第三天,有人说,她当天就死在了医院里,消息传来,我们情绪都很低落,想到她那美丽安静的脸,说不出的悲怆,为一个生命过早的逝去。事隔五天,我们号房里来了一对表姐妹,两人都吸毒,就在她们出现的那一瞬间,我们全都呆住了,组长偷偷对大姐大说:“我以为是杨兰显灵了,如果不是这个年轻些,真把我吓死了。”而我们全部的眼神都安静地跟着这个叫叶虹的姑娘走,她却一点儿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没有人告诉她,她只有二十岁,但就象是十年前的杨兰。
未完待续
第四十六章
戒毒的人很馋,雷丽的母亲给了雷丽一瓶雪碧,若在平时,十瓶也喝光了,那几天雷丽三天都没将一小瓶雪碧喝完,她喝一回掉一回泪,第三天她把雪碧小心的放在墙角,想不到打个转身就发现还有一半的饮料也不知让谁给喝了,她呆在那儿,随后,冲了出去,一会组长进来,后面跟着叶虹,这时大家都已经收工了,吸水的,闲坐的,还有唱歌的,乱成一片,就要吃饭了。那叶虹还不知道,以为要给她什么好事儿,组长却亲自动手,恶恶地打了她一嘴巴,当时就把嘴打肿了:“叫你这张臭嘴还馋不馋,不如打乱它,省得给吃药的人丢脸,你看到几个吃药的人偷了,而且偷到这里面来了?”这时我们才知道雷丽的饮料是让叶虹给吃了,她完全是太岁头上动土,这不是找死吗?
组长还在打,边打边咒:“你这贱女人,你问问这里二十多个吃药的人,有谁偷过?你公然偷到这里来了!你知道那半瓶雪碧是怎么来的,你看到那雪碧的来历你吓死也不敢要,我们都吃过药,都知道戒毒的痛苦,那时馋,但馋怎么了?难道是你偷喝饮料的理由吗?贱人,你给吸毒的人丢脸了。”她骂一句打一掌,她的手掌也象男人的一般硬,难以相象,那个叶虹是怎么忍受的,她一声一吭,咬着牙,她的表姐双腿微微的发颤。
打人的事一直持续到一大桶白菜和一大桶陈米饭来临,在收审所,每天都只有一个白菜汤,星期五的中午会有串荤肉吃到,平时呢,有钱的人,可以买一点缄菜和着白菜汤一起下饭,星期五是我们最热爱的日子。我一到吃饭的时候就会想念浪花餐厅,想念平时客人们吃后倒掉的大鱼大肉,那时我心里十分看不起我师父拿那些东西给她男人吃,直到进了收审所,我才想,如果有一回那样的菜吃,应该是多么美气的生活啊!梦中都忘不了那些盘子里的鱼。
不断的有人离开,也不断的有人进来,我们都希望离开的人是回家了,我们都想象她们是回家了。
有个十九岁的小姑娘,她进来以后非常高兴,一点悲伤情绪也没有,别人问她怎么进来的,她说她在保山做工,有人给了她三千块,叫她带些行李到昆明来,后来在火车站上查出了白粉,一共一千克,她问:“会不会关一个月。”半数人都叹息:“你回不去了,可以敲你十个头了,一百克就枪毙,不对,汉族是五十克就枪毙。”她一屁股坐到地上,先是抽泣,最后掩面,痛哭失声。
晚上,过去曾听到过一次的女鬼刮水池的声音,又响了,所有的人都颤抖成一团,我是个好奇的人,拨开门边上的人,走到水道口,那里有一只小便桶,一般这么拨人都以为是想小便的,所以人们都让我过去。我朝那碗大的水道口向外张望,这时月光下,一个素白的影子若隐若现,淡而不明,我回头,看到所有的目光都看向我,我又回头看那影子,她还在打水,因为这里缺水是一直以来的事,我想她的自杀是不是也是因为进来了没有水,还有刚进来时的震憾和悲伤,种种原因把她逼上了绝路,但凡生活正常一些,有人伸出关爱之手,她也不会那么早死了,越想越悲,忍不住,滴下泪来。那影子似是惊了一下,回过身,没有看到她的脸,而且,很快影子就消失掉。我沉默着走回铺位,坐下来时所有的人都盯着我,想从我脸上看到答案,我说:“什么也没有了。一个白影,没有了。”众人说了些鬼事,睡去。
早上我们经常要抢工具,就是找好一些的筛子好拣豆,古话说人巧不如家私妙,那些筛子都七个洞八个眼的了,好的才不麻烦,宋林心是我们几个中最强悍的,她总是在打开门时第一个冲到厕所上面,去扯筛子,有天早上我们在一边刷牙,突然听到人们的惊叫声,有人叫着宋林心的名字,我飞奔过去,拨开众人,只见宋林心躺在厕所的旁边,手中紧紧握着抢到的好筛子,她双目紧闭,牙关紧咬,人们把她抬出来,放地上捏人中,边去报告女队长,很快的,听到了救护车在门外的叫声,这时宋林心还没有醒过来,来了几个女警,叫赵组长背上她,后面女警们跟着,我们都站了起来,呆看着赵组长背她离开。
两天过去,我们这和宋林心要好的几个人都不爱说话,别人是彻底忘记了她的存在过,这时赵组长让一个队长叫了出去,她回来的时候,表情僵硬,不过我们都没有想宋林心的事,可她进来的时候低低的说:“告诉你们一件事,宋林心,她不在了。胡队长说是心脏病,原来她早就有心脏病,如果检查出来,是不会把她关起来的,她还是个处女,是个真的处女,她第一次作案就给逮住了,第一次作案沟引的是警察。”我突然哇的一声哭起来,小会一把抱住我,眼泪漱漱的落,邹娟哭着说:“我也是处女,我也是第一次就给逮捕了,而且我只是听那几个男人问我要不要工作,他们叫我到广场站着,如果有男人看我,我就可以走到一堵墙边。这就是工作!”邹娟是高中毕业想到昆明来淘金的湖南人,面如桃花。
当天下午,邹娟就让人从收审所带离,后来又带回,过几天就放了。
未完待续
第四十七章
看着突然的变故,我和小会都不言不语,也不议论生者如何,死者怎样,突然比平时哑了起来,好几天里别人对此议论纷纷时,我们都不讲话了,直到几天以后,她才说:“要是你先出去,记得来看我,出门的时候离开大门万不要回头,以免重新进来?”我点头,却又怀疑:“你都不能出去,我如何能够出去。”她安慰我说:“你的罪比我的轻,不过我也住了半年了,我只拿了八百块,就算判刑,也只够判八个月的,我老公一定会到派出所去问这个事的。”
在我被关到第三个月的时候,有一天胡队长来说:“张宝仙,快收东西。”小会大喜,以人世间最快的速度给我收拾东西,但收起来以后她又说:“只怕这些都用不着了。”但她还是收了些:“万一是转看,而不是出狱,那什么东西都没带,可过不成。”好几个人同时对我说:“给你道喜了。”我好快乐啊,三个月,我给昆明所有的我认识的人都写了信,只有百灵还没有写,在她面前,自始至终我都有种自卑感。可惜,没有一个人答理过我,没有一个人来看过我,包括红妹,还有张清明,张清凤,她们都象突然不在这个地球上了一样,无声无息。我感觉自己做人太失败了。
直到我出门前,我看到小会抹了一把泪水。我因为太快乐,没有对收神所的不舍,一点也没有。
我快步跑到大门口,一个中年警察在门口看着我,他的眼光充满了怜悯。他并不是我的经办,我抬头朝着他后面找,他才说:“别找了,就是我,他执行任务去了,你现在的经办就是我。”他把我带到大门外的几间审讯室前,那审讯室都是些挖开的土坑上架了石棉瓦,里面摆着一张旧椅子,没有桌子,人犯就在土地上蹲着,警察坐在椅子上,他问我:“你为什么要那么做?为什么一个小姑娘会下得了那样的手?”这问题派出所的人做笔录时已经问过不下十遍,到了收审所他们也问了我无数遍,现在又问,问一次我痛哭一次,问一次我的心碎一回,我一直哭,警察最后说:“你如果不把她打伤,我们都不认识你,我都不会知道你是谁!现在不一样了!真是太可惜了,这么一个老实的姑娘。”最后他说:“提上你的东西,跟我走。”我以为他带我离开了,我快乐得很,心里很开朗,直到看到看守所的房子,看到武警看守的大门,我才反应过来:“我被逮捕了?”他说:“是,你被批捕了,我们也不愿意,也知道事出有因,但检察院批准逮捕你,只好把你送到这儿来。”我再听不到他说话,我一屁股坐到地上,泪如雨下,他停了下来,声音里带着深深的同情和感伤:“别哭了,起来吧!你犯的这是小案,虽然污了清白,但比起犯下大案的人,你是幸运的。”我跌跌撞撞跟着他:“别告诉我妈妈,她知道了会死的,求求你啊!”我哭得很历害,我知道只要批捕,案子就会传到家乡,母亲就会知道,地方派出所就会发通告,我感觉全身发冷,一种深深的绝望。他迟疑了一下:“再看吧,我尽量和他们说。”
到了看守所,我让他们分进了女监2——8,这里的队长姓邹,一个温和的中年女警,她温和地问我犯了什么案,我边哭边说,她一边听一边擦眼睛,我说完,她说:“别怕,判不了多久,这样还好一些,说明你们法律意识淡薄,这样一次以后你就会记得,以后做人都会小心。”
这里和收审所一样,也是拣豆,不过,这里比收审所好的是,终于有水了,虽然水也很少,但成天的有个盆在水管下接着极少的滴水,一个号房里才关了十四个人,这些水完全够用了,大家拣完豆就开始洗衣服洗澡,一个叫张惠芬的六十来岁的老诈骗犯拿了半包卫生纸给我。旁边的一个姑娘骂她:“老张这老不死的,什么人新来她都要骗人家。不就是贪图人家以后家属来接见时那点小钱么?”老张是个近视眼,她边给我翻卫生纸边说:“杀人犯,你别唠叨了,我再骗人也没你杀了人家来得凶,再说了,她进来一分钱一张纸都没有,没有人帮她她怎么过下去,大家是女人,你还不用草纸了呢?”我没有什么让人骗的了!我一无所有。
我看到水,非常惊讶,老张教我:“你明天用两个盆,接好了水,放在太阳底下晒,到豆子拣完以后,就可以来洗澡了。”我发现这边收工得早,豆子数量比在收审所拣时少得多。我看到一个脚上有脚镣的新疆大妈在唱一首巴基斯坦歌曲《永恒的爱情》,感觉十分有新奇,于是问她:“你还会唱这样的歌啊?这歌真是好听。”她突然愤怒:“你这个死人,你不知道我不是在唱,我是在哭么?我才来的时候黑油油的头发,才七天就白了,我给判了死刑了,六月二十四号的要枪毙了,我在哭,我怎么会是在唱呢?”我赶紧逃开,我吓到了,第一次和重刑犯面对面,我以为她有六十多岁,后来才知道,她只有四十三岁 ,而她的头发已经全白。
我开始给百灵写信,因为我不知道他们会判我多久,在收审所的时候就听说过,只要转看,就会判刑,我没有钱买最基本的生活日用品,我是没有办法过下去的,还是没有被子,不过有个盗窃犯肯让我和她一起睡,这边是可以睡板铺了,条件比那边好得多,不过大通铺上人也睡得很挤,不知道为什么,我会经常坐在拥挤不堪的板铺上想到《七品芝麻官》里的一句唱词“我宁愿南牢的草长满,也不愿我的百姓受委屈。”
未完待续
在这里衷心感谢顶贴的朋友们
曾经只是想写一点灵异
但真的写了以后
发现灵异它牵涉着生活中的方方和面面
它和一个人的命运和作为有极大的关系
后面可能还有三分之一要写
如果简单点就是三分之一
复杂一些的话还有一半
现实中也真的发生过那么些奇奇怪怪的事
我是个善良中正的人
经历过得越多越相信人生有一种力量在牵引
我本来先是想写完全的鬼话贴的
写了以后就情不自禁的有些偏题了
斑竹不给我红脸也不奇怪
你们不要怪他们吧
我想他们有他们的原则
就象爱情
有的人喜欢某某
不见得别人会喜欢
有你们给我鼓励我已经满足
原先并没有想到会有这么多的人来看的
谢谢你们为我翻贴
其实翻贴也是一种休养一种对写作者最大的认可
而且也很累
你们这样我已经很快乐了
衷心感谢
第四十八章
一向听说在看守所里的人做梦是很灵的,不过因为没有人来看过我,我也没有发现我做过什么特别的梦,所有的梦里都是浪花餐厅那些倒掉的肉菜,我们经常在晚上临睡前讲一下好吃的东西,讲完以后咽一下口水。窗子外面经常有武警巡逻,所以人们都是和衣而卧,一个杀了亲生儿子的中年女教授天天晚上坐在板铺边她睡的位置写申诉材料,天井里偶尔发出脚镣声,这是那些早已经被枪决的死刑犯们发出的声音,最初的时候我会害怕,慢慢的都习惯成了自然,每枪决一回犯人,这样的声音三个晚上不绝于耳。
我到了看守所大约半个月以后,有个晚上,我梦到了很多的果园,果园里硕果累累,苹果发出成熟以后亮丽的光泽,桃子上面有着鲜亮的水珠,我在果园里走来走去,伸手便可以采到一个,我非常快活,不过每个果子都没有吃出味道来。
天亮以后我和陶敏说这个梦,她说:“可能会有人来看你了。”看我?我不相信,到这里以后我只给百灵写过信,她以一个空姐的身份,会到这种地方来吗?再说她忙得很,说不定还没有看到我的信呢。如果不是那些贩毒的每天都分我一点雪花膏啊缄菜啊,如果不是老张的半包卫生纸,我真的不知道怎么过。有个卖大烟土的乡下小少妇,在有时豆子拉不来,无事可干的时候,她就会脱光衣服,把早已经晒热的水好好的洗个澡,然后把四毛钱一包的友谊雪花膏抹在身上,这种东西在外面早已经绝迹了,可看守所里却只有这一种雪花膏卖,她抹完了全身,拿个小马扎坐在开井里,让太阳暴晒,直到晒得油油的,再等油晒干,她漂亮得象安格尔画中的大宫女。那天我也和她坐在那里晒,她把雪花膏给了我抹,我们正晒着,非常惬意的,突然看到三个巡逻的武警正从天井上面经过,他们看到两个雪白的肉身,可能是吓到了,一下子呆住。而我和那少妇兔子一样逃到了厕所里,厕所在号房的外面,紧紧贴着号房,只有那里才是他们目光的死角,我们躲藏在厕所里咕咕的笑,所有在天井里走动的人都不由自一的微笑起来。
大家正在很色情地高兴,我听到经常帮号房里传东西或者叫人的王姐在门外喊:“这是谁的东西,我也没有听清,是谁的谁来拿走。”陶敏第一个跳到水道口:“是我的是我的,我姐姐一定来看我来了。”这种时候,我永远不会激动,因为肯定不会有人来看我,可陶敏打开袋子,一下子愣住了:“这不象是我的,这里面有好几本书,我姐知道我不识字的。”我看到她拿着那些衣服裤子一阵乱抖,我突然看到有一件衬衫正是当年空姐的制服,我心跳一下子加快,快乐之情难以言表,我冲了上去,也不说话,一把夺过袋子,把里面的东西全部抖出来,一件长睡衣,两件衬衣,两条裤子,两个内衣,和一些巧克力,以及几本新出的杂志。我一下因为快乐太过,哭了出来:“百灵,是百灵给我送来的。”王姐说:“真的是你的,看清楚了?”我说:“是啊,是我的。这衬衣里有一件是空姐的制服,我有个朋友是个空姐。”王姐的脸在小小的水道口外笑了:“就是你的,终于有人来看你了,我们也为你高兴,还有,这里有三百块钱,请你签收。”我的手颤抖得拿不住笔。
里面的东西,除了那一件衬衣是半旧的,别的都是全新的而且质量上好。我到处找,试图找到一封信或者一个小纸条,但里面除了那些东西之外,再没有别的了。巧克力的数量还比较的多,足有半公斤,已经关了两年的小惠,她呆呆地看着我拿出巧克力来,很想吃的样子,她们家很有钱,她父母经常来看她,她一直只穿裙子,漂亮得象个小公主,她是因为盗窃外币被捕的,原来是外国语学院的学生,20岁入狱,还有一年刑期就满了,所以没有送到劳改队,而且她自从入狱以后就经常莫明其妙的笑,生活能自理,但很糊涂,不会理财,她的钱都由诈骗犯张大妈帮她管着,很多双眼睛盯着她,她不敢贪污一点点。这个小惠有一天晚上睡着的时候,嘴里嘀咕:“杜十娘卖淫卖到那么多的钱。”然后她自顾咕咕的笑,我感觉她特别有趣,她天天都在笑,她可能是已经神智不清,但谁能说她的现在不是一种解脱呢?
我把巧克力等量的分成十四份,每个人都给到了,她们吃着巧克力,想念着外面的生活,伤感和着满足一起向人们涌来,百味杂陈。
没事的时候我跟着那个教授跳芭蕾舞,因为年龄的关系,她只会跳现代芭蕾舞,吴清华啊,红灯记啊什么的,跳得非常好,而新疆人买买提就经常在旁边笑骂我们:“大疯子带着小疯子,跳啊跳啊。”
教授很安静,奇怪的是她一个晚上最多睡四个小时,却一点也不困,只是人很瘦,她的老公是男教授,关在男监区,他们经常通过王姐递条子,相互鼓励着,说一定不能死,要活下去。认为他们自己为了自己的爱情而杀死儿子,罪不致死。但是所有的人都不喜欢她,说她没有人性。
每天晚上放一个小时的电视,有一天晚上放的是打平远街的新闻,很多武警冲进那些倒卖枪支和毒品的人家,我忽地就想到了那个和我同姓的张李果,那个带我去平远街的人。
未完待续
第四十九章
电视新闻放完,是一小节录像,不知道什么缘故,出现了一节比较三级的镜头,一个男人在一个女人身上用功,人们大惊失色,屏住了呼吸,这时出了片名《星期五舞男》,哄的一声,所有结过婚的女人犯都狂笑起来,那笑声自是十二分色情,我们姑娘们也忍不住,掩嘴笑了。
晚上十点过些,邹干部送进来一个年轻美丽的人儿,那女子头发挽在脑后,虽然挽了头发,但一看就是二十岁不到的女子,嫩得很,约有一米七高,她一进监舍就坐下来,低着头,买买提笑问:“你做什么进来的?”那女子不答,买买提脸上下不来,就说了一句粗话。那女子翻了个白眼。旁边教授还在刷刷的用功,写她的申诉材料,她的钱都用来买信纸了,她每天晚上要写几十页纸,她的材料都交给邹干部送了出去,不过好象没有什么用,从来没有人来提审过她。
女子不睡觉,我们都早已经给她让出了一小块板,而且组长还给她找了一床薄被,她非常不领情地瞧了一眼那被子,脸上露出不屑一顾的神色,她坐了好几个小时,天快亮的时候,武警最后一班巡逻过,她实在支持不住,我醒来,第一眼就是偷看她,她低垂着头,在掉泪,买买提是经常睡不着的,她在等待死期,同时也希望能改判,她在一边鄙视着女子,然后又看看我,笑了起来。
天完全放亮,没有人问女子,她自己开了口:“我偷了警察的钱。”赵德合惊讶地笑了笑:“你胆子不小,向来只有猫拿老鼠,你个老鼠想吃猫儿了。”姑娘辩解说:“我男朋友给我留下的订婚戒指丢了,我怕男朋友怪罪,趁他没有回来,我到派出所有事,看到桌上放着的钱也就差不多够买个戒指,我就拿了,我才回家就给逮了。”众人问:“多少钱?”她小心地说:“五千。”买买提幸灾乐祸:“你要坐五年的牢了。”她一听就哭了:“我要考大学的啊,我不能坐牢啊。”
后门才打开,我就跑去接水洗漱,完了把头天晚上接的水端出来晒太阳,好几天没有拉豆来了,空闲时间怪多的,只要有空,我天天洗澡,那种脱光了晒太阳的感觉非常好,怪不得富人们都兴日光浴。每天下午,是最好的洗浴时间,完了坐在小马扎上晒,聊天,也就是那样的情形下,我们听了很多关于赵合德的色情沟引的故事,以及她杀人的整个过程。
她缓缓说:“他要和那个姑娘跑了,我和他青梅竹马的关系,反而不值一文,我一向听他们说云南好,我就在他们跑了时来了云南,真想不到,一万块钱根本不经花,他们住在小旅馆里,穷得只能吃米线,最后让我想办法,我哪里有什么办法?是那个女的出的主意,我和她沟引男人,再由他出来认我们,这样一般男人都只有舍财免灾了。那一次是鬼迷心窍,我给那个男人下了药,头天他在过道里向我吹口哨,我就知道他要上沟,只是没有想到他并没有带多少钱,是外地来昆明的一个经理吧,那天一起喝了饮料,我提着她的密码箱才要离开,他自己找死,偏偏醒过来和我抢,我跑不了,就回身用一块枕巾捂在他脸上,他本来就吃了药,一会儿就断了气。我跑到我们的房间打开门,拉上他们就跑,打了个车到机场,到了深圳我才告诉他们发生了什么事。我们不敢住饭店,只好租民房住,打开保险箱,才一万块钱啊,为了一万块钱就让那个人送了命,我也非常后悔,而且怕,天天都到天黑才敢回出租屋,正是因为我们的反常举动,让那家房东怀疑了,我们逃亡到了深圳一年,还因为太小心逮到,那一年当中我们什么坏事也不敢做,他们两个只会吃饭,我只好到处去找工作,打工,很苦。我杀人的时候只有十七岁,我要七月二十八号的才十八岁,我可能过不了十八岁的生日了,我想提前过了,我已经给邹干部说叫她帮我定个五十块的大蛋糕,她答应了。我如果只判死缓的话,可能出去时还不到四十岁,我去摆地摊。”她的脸色十分沉静,一点伤心都没有,但那种平静之下隐藏的绝望,一目了然。
那个新来的名字很香艳的女子,她叫丽珠,有人打趣在后面加上个得乐,我们就叫她丽珠得乐。三天以后,她就习惯了这里的生活,照例是老张给她卫生纸和牙膏,老张实际上是没有什么人来看她的,她是用小惠的钱来做的人情,签于她贪污的小惠的钱都用在了正道上,大家都不管她,反正这里除了人家到水道口来卖少量的生活必需品,就是有时会来卖几块钱一份的早餐,那早餐是油条啊什么的,三块一个,外面才三毛钱呢。老张吓死也不敢吃了小惠的钱。
那丽珠得乐几天后就也学我们洗澡并用四毛的雪花膏抹全身,她现在用的是我的雪花膏,我有了百灵的三百块钱,却并不敢多用,怕自己给判个两年三载的,没得钱使。
丽珠得乐脱了衣服,全部的目光都给她吸引了过去,她瘦怯怯的,胸部却如两个明月一般,白而圆润,十分丰满,再没有见过这么好的胸,平时看到的丰胸广告,与她相比垃圾不如了,我马上想到了一句诗“一对明月贴胸前。”那样亮丽的美。买买提闲不住,忍不住上去摸了一下,吓得丽珠得乐惊叫起来,周围又是一片色情的笑声。
未完待续
第五十章
赵合德继续说警察逮到她的故事:“我那天晚上回去,几十支枪对着我,都用双手握着手枪,其实中国大陆的枪不用那么握的,他们是港台电影看多了,那样握枪反而不能瞄准,一只手握的会准一些,他们几十个人对着我,我早已经想到这一天,所以没有害怕,反而是一颗心安定下来,找到归宿的感觉,你们不知道那逃亡的日子有多苦!”她站了起来,走到水管面前,拿起碗打了一碗水喝,然后过来接着说:“警察一直怕我会跑,在火车上,一个小警察送我到卫生间:“他说你不会跑吧?我说不会。其实我哪里还跑啊!我也知道她怀孕了,我只是想三个人做的事,为什么要我一个人来负责啊,当然,如果我判了死刑,我就会一个人去死,让他们两个活下来。”她看着面前的墙壁,若有所思:“她应该生下那个孩子,想不到最终还是他们成了夫妻。我只是为他们做牛做马做尽了坏事!我是天生来成全他们的,你们相信命运吗?我妈在我小时候就经常给我金锁银锁的带,到现在还是锁不住。”
水道口王姐叫小赵,她飞奔过去,王姐告诉她:“你明天要开庭了,准备准备吧。”赵合德回来坐下,脸上抑制不住的兴奋之色。
是日早起,她换上最体面的衣服,出去之前邹干部还来对她说:“不要慌,不管怎么样都会过去的。”赵合德点头,无语,但眼里都是热泪。
我们有点心慌的等了一天,下午三点过时她回来,脚上戴上了沉重的脚镣,她才一进来组长就开始抹泪,赵合德勉强笑着对几个昆明女人说:“我本来说出去以后就在昆明摆地摊,要是生活过不去,到你们家里混上几回,现在看来不能够了。”她坐下来,老张赶紧拿出早已准备好的旧棉布,给她绑在擦脚的铁链上,这样才不磨脚,那些衣服都是穿得不能再穿的撕开的,老张一向和赵合德不合,但只有她是最细心的,凡事都想得周周到到,她一向骂赵合德杀人犯,现在,她正坐在小马扎上,为她所不喜欢的人做事,赵合德坐着坐着,一向坚强的她突然掉下泪来:“买买提,看来我会和你一起上路了,我们黄泉路上也算有伴。”买买提叹息一声:“有伴。”
老张做完了事,就到后面去唱歌,她唱的是:“孩儿不懂事,请妈妈原谅。”她唱了半天,组长突然笑起来:“这老不死的,这么大岁数了还请妈妈原谅。”
我得了几页信纸,因为我文才最好,代表号房里的给内刊写稿。两天后,稿子发出来,我们号房也得了一本,王姐笑说:“祝贺你!”我跳了起来:“我的发表了。”组长冷笑:“你这样的,受不得穷过不得富,老火了。”我一下子羞愧难当,低下头来,买买提则不然,她跑过来叫我给她写揭发材料,她想将功赎罪,瞧可不可以改判。
这以后的日子里,买买提对我非常好,经常把她老乡来看她的牛肉给我吃,晚上都要写材料,这就我和女教授比拼着写,我们三个人经常吵得她们睡不着,买买提还要念着,并且逻辑性非常混乱,她想起一点来叫我写一点,所以号房里的人一到晚上就恨我们。
赵合德离她的十八岁生日还差一个月多,就举办了生日宴会,那天她打开她母亲从青岛寄来的鱼,缄得很,然后还有邹干部给她买来的蛋糕,邹干部不肯要她的钱,说是专门送她的,组长私下里和我们说:“她还说这鱼如何好吃,缄得要死了。”我们却都不敢说话。再说这样的地方,得鱼吃,三生有幸了,哪里还说得出不好的话。蛋糕的味道十分香甜,我在外时一向不吃甜食,吃下反胃的,但这日,吃得十分尽兴。
赵合德一直是安静的分着东西给我们吃,她自己什么也没有吃,她母亲给她寄来了一床红面子白里新棉被,是给她裹尸用的,我听到她平静的说出这样的话,心里一下子好沧凉。
买买提终没有等得她的改判,六月二十四的很快来临,头天晚上,邹干部亲自来把她们两个放了出去,我们都安静看着她们,买买提伸出手来,抚摸了一下我的脸,指着她自己的两床被子:“你用,如果有人新来的没有被子,给她们用。”赵合德的目光沉静,一个刚十八岁的姑娘,眼看就要走上刑场,她回过头来,朝着所有的人挥手告别,她的嘴角含着笑,那笑容后的苦涩难隐,我们一动不动地瞧着她们离开。
晚上,电视上的本地新闻里,有公判大会,说的就是禁毒日枪决犯人的事,赵合德先还想她可能可以等到中秋,因为她不是毒品贩。
我们那天睡下时一句话也不说,教授还在写她的申诉材料,衣深人静,我们听到了隔壁一声尖锐的啼哭,后来又归于平静,这时天井里就清脆地传来了铁链声,一步一步的响,先是一个人的脚镣声,后来是几个人的,到后来就是很多声音,我们全都一个看着一个,不是怕,但就是不肯睡,有武警巡逻经过,那声音就消失了,等他们走过,那声音又响起来,天快亮的时候,我恍惚睡去。
天大亮,小王来通知:“小张,你开庭了。”
我穿上最好的衣裳,把头也梳得极光滑,坐上警车,车上另有四个姑娘,年纪和我相仿,我们都沉默着,窗外的景色一晃而过,街上的人用好奇的目光看着警车后面的我们。
法庭上一个家属都没有,案子审理得非常快,我进去后看到我的法官是个年纪比我大几岁的漂亮端庄的女法官,我对她充满了好感,我不能提到那天发生的事情,一说就要掉泪,这样的经过多了,我才明白有些人犯了罪以后为什么选择自杀,因为这些程序都可以摧毁一个人的心灵,让人折磨致死。
我大声的哭着重复了那天发生事情的经过,他们问我关了多久了,我说已经四个月了,几个人商量了一下,判了我半年拘役,我听到判决,大喜,再两个月就可以出去,我完全忘记了,这样的小事,完全可以免诉的。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一章
法官对我充满了同情,她的眼神,就象是在看一个同类,她因为职业的原因,尽可能的装得完全不在意我的眼泪,但她的表情千变万化着让我看到了她的心,我感激这样的表情,她心里有怜悯,对弱者的怜悯。
我带着满足感回到了看守所,看得出同车的女犯都掉过泪,在这样的事情面前,没有人能例外地说坚强。在看守所门里,有人在发判决书,一个光头净面的小帅哥,非常难过却不得不接受现实地对发判决的人说:“量刑过重了,为什么要判六年啊?”发判决的人有点生气:“你还以为重了吗?你想到过那小女孩将来怎么过了没有?她才十三岁。”这可能就是强奸幼女罪了,我心里想,这样漂亮的小伙子,要什么样的女朋友找不到,为什么会犯下这样让人不齿的罪呢?用什么也没有办法解释他的作案动机,我自个想,这可能也是命运。
回到号房里,听说我只判了半年拘役,所有的人都向我祝贺,我真的回到没有自由的号房,先前的兴奋感就失落了,很不快乐,我把一件白毛衣拆开,用毛线编织金鱼,她们见我不快乐,也都安静下来,组长却说:“这实际上已经判很重了,这样打伤人的事,说大就大,说小就小,不过你到这里来住半年,说不定是大好事,就是终于领教了法律的滋味,以后做什么事情都会三思而后行,另一点是你可能会完全变坏,钻法律的空子,把这里所有的坏事都学会了。”她说得对极了,我过去根本不知道世界上会有这么多的坏事可以做,我总以为,人人象我,我象人人,再坏也只是小奸小恶,哪里知道人们干起坏事来毫不犹豫的,杀人放火,无恶不在。
没有人再要我写申诉材料了,不被人需要会产生一种失落感,好几个晚上才习惯。
邹干部看过我的判决书以后,就经常让小王来叫我出去搬花种树的,我经常偷偷带些草儿回到号房,她们会拿在手里把玩半天。
一个林仓的女子,三十多岁,沉默少语,她嫁到了缅甸,先是忍受着战乱之苦,等战争终于结束了,他和丈夫到中国贩毒,双双进了监狱,她告诉我,她有一对双胞胎儿子,她把我的白毛线要去好些,天天坐在那儿织金鱼,她的妹妹是个警察,在昆明的一个县里工作,她希望我能找到她妹妹,把鱼儿带给她的儿子,这会是她给儿子留下的最后的纪念。
我肩负着好几个人的重任,那时没有想过要做这些需要很多交通费,而我是否有能力,只能完全的满口的答应,她们都是将走上刑场的人,虽然她们的身份很特别,但我想每个人都曾经有过赤子之心,众生平等,那时我还不懂得这个道理,但自然而然知道应该怎么做。
出狱的那一天,也是丽珠得乐的男友来看她的日子,他给她写的纸条上安慰着她:“里面也可以考大学,我等你出来,不管等到何年何月。”丽珠哭得气喘声咽,我们都为她高兴,她提着满满一袋子的书和一袋子的吃穿用品,放下来以后就哭,她把一些糖分发给人,我说我不用了,一会可以离开,外面有的是这些东西,她硬给我:“你可以记住我吗?在这里吃和在外面吃是两个味道。”我还是接受了她的糖,我走之前,把一些没有用完的钱给了几个没有人接见的姑娘,自己留下了20块做车费,她们好几个人给亲人写了信,我放在了拖鞋的底子里。
邹干部没有检查我,她对我的信任让我羞愧,但那几封信的内容也只是她们想念亲人的一些话,没有别的说到案情的。
我拿着释放证,一步步的走出监狱的大门,不敢回头,门口的武警面和眼慈,和平时的大不一样,我的东西都丢得差不多了,除了百灵带进去的东西,我一样都没有带出来。
才半年的时间,外面已经是不比从前,变化很大,我表情一定很古怪地等车坐车,有点不适应人来人往了,尘嚣飞扬。
张清凤依然故我地住在老地方,她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后杂七杂八的说了一大堆她不是不想给我送衣服被子,而是找不到收审所之类的话,我安静地听她为自己辩解,不能怪她,她后来说:“我以为你永远出不来了,怎么会出来了呢?”她跑去拿出了一迭信,全都是王元义的信,我打开信瞧,信里全都是他后悔没有将我一起带走的话,他说非常想我,他一直在川藏线上开车,他说后悔没有让我去车站送他,当时他是怕人家笑话他。
我收拾了一下行李,张清凤在烧饭,我和她简单告别,坐公交到城里,找到张清明,她们正在商场食堂里吃晚饭,看到我她和红妹都吃了一惊,什么话也没有说,红妹去打饭,她傻笑着,张清明给我安排椅子。我把行李放在她们的地方,我说我想去四川,去找王元义,我打算嫁给他了。
当晚我和她们睡在了一起,她们把身上的钱全部找了出来,凑够了一百元:“再没有了!”
天刚亮,我到百灵家门外,一直站在小区的大门外,我想遇到她,我也想过她有可能没有在家,但我非常想见到她,八点过的时候,我看到红衣飘飘的她,她看到我,不相信地看了好几分钟,然后冲上来,她的眼里都是泪:“真好!真好!我那时求人带我去看你,找了好几个人他们都不愿意,说那地方不吉利,现在可好了,你出来了。”我们坐在门口的桥边,说了好些离别以后的话,然后我说我要去四川,她拿了两百块钱给我:“你是应该出去走走,这么早结婚是早了些,不过也没什么。”她想了想,叫我:“你等一下。”她飞奔回家,再来的时候,手里是一双精致的高跟鞋,她说:“这双鞋买小了,我穿不上,你正合适,试一下。”我穿了很合脚,她很满意的笑了。
我要去的地方是四川雅安,火车到峨眉我就下,可人家告诉我,雅安的路出了事,正在抢修,一时半会修不起,要三倍的车费可以从另一条路上走,路过乌蒙山。我已经到峨眉了,没有回头的可能,所以多呆了一天,多坐了两天车,到了雅安时,我已经穷到极处,把所带盘缠都用光了。找到王元义信中所说的部队,警卫连长马上要安排我住处,但干部处来了一个人,他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半天,才问:“你是王元义什么人?”我把我随身带的一张同他合影的照片拿出来,说是他朋友,那干部处长说:“他是有未婚妻的。根据部队规定,我们只接待直系亲属和未婚妻。”他叫警卫连长:“让她走。”
警卫连长出去了好一会,才回来对我说:“对不起,你说的这个大哥,他在两个多月前牺牲了,在八一地区因指挥失误出了事。本来你这么远到这儿来,我们应该为你做点什么,但你也知道部队的规定。你并不是他的亲人。”
我定定的站在值班室门口,一动不动,好半天,警卫连长出去,一会儿回来,他把一碗饭递给我:“你吃饭吧!”他转过身去,我把碗放下,我问他:“我能不能去看看他住的地方?”他言:“我去问问参谋长。”一会儿,他回来,遗憾地告诉我:“参谋长说人都不在,也没有什么好看的了,你还是走吧。”我慢慢走到门口,到了门口却一步也不能走了,我拉着部队的大门,站不住,我蹲下来,守门的战士赶紧跑过来,他的泪水一刹那就流下来,他把我扶到值班室,倒了一杯水给我,我没有喝,一直只是掉泪,他跑出去,一会儿来了几十个士兵,他们默默注视着我,每个人都把钱,多的少的都送到那个守卫的手中,他们全部把我送出来,送到一家招待所,给我定了房间,然后买了些吃的来。那个门岗说:“明天早上我们会过来。”我漠然看着他们下楼离去。
第五十二章
他们才走,我就失声痛哭起来,心里疼痛到了极点。哭累了,怎么睡过去的我都不知道,早上五点过,有人敲门,我打开,看到头天晚上的门岗正站在门口看着我,他说:“我们送你去坐车吧,本来应该让你睡一会,但我们马上就要训练了,所以提前来送你。”我听话地和他下楼,楼下有二十多个士兵齐齐的立着,他们默默陪着我走着,声音很轻,好象是怕把沉睡的城市吵醒一般。默默走了半个小时,才到车站,小伙子告诉我:“你从这儿坐车到城都,就可以从成都返回昆明,这样方便些快些,这儿是钱,为你准备路上花的,我们全部都是他带的兵,很多都上高原了,只有留守的这几个,我们知道他爱你,我们全都知道,这是领导让我给你带来的东西,你到了昆明再打开来看。”我没问是什么,车子开之前,他们排成一排,给我行了军礼,直到这时,我的眼泪才重重落下来,他们都上来叮嘱开车的人:“对她好一些,帮她找到到昆明的车。”司机连连点着头:“一定一定。你们放心吧,我也是当过兵的人。”
他们才离开,我就要打开小包来瞧瞧是什么东西,硬硬的象是书,路边上没有路灯,也看不清楚,直到车子开始走了,天慢慢亮起来,我才看到书就是一本精装《红楼梦》。这实在是让人哭笑不得的事。曾经在他的房间里有个排长来坐着和我说了半晚的《红楼梦》人物,而王元义从来没有看过这小说,一句话也没有说的坐了半晚上,那个排长一走,他咬牙切齿地说:“我明天就去买这个小说,我带到车上,我天天看,想你了我就看。我早就听说这个老二是看到美女就不会动,真是欺人太甚了。”
打开书,里面写着我的名字,他的名字,后面的每一页上,都有他对书的评说,上面的话都是对我说的,而且夹着一张和我的相同的合影。我终于明白这本书为什么会交给我带走了,我安静了下来。
回到昆明,找到百灵,和她说了这事的前前后后,她好象不太难过,反而有点释然:“你其实并不是太爱他,只是感动于他的真实,你和他不是同类。你今天晚上就和我睡吧,明天寻思着找个工作,有事做你就会忘记这件事,你想做什么工作?我给你找着吧。”我想了想:“我到张清明她们那边去玩几天,我现在暂时不想工作,行不行?”她笑笑:“也好,你休息几天再说。”
到了商场,张清明接着我,也不急着问结婚的事,而是给我泡茶,炒菜,她已经学会了抡大铲,炒得很好的菜,晚上我和她们说了这事,边说,边看到她们几个掉泪,红妹信心十足地说:“你在这儿住下,我们老板非常好的一个人,我明天和他说说,你想住多久住多久。”
是日,红妹和食堂老板说我没有工作想在这里住几天,老板是个瘦弱的中年男人,四十来岁,知识分子的面目,他朝我笑笑:“你只管和她们玩吧,有什么吃什么,就行。”我听了这个老板的话,感觉他做人实在是生动有趣,于是对他说:“那么我可以在这儿上班吗?”他听了愣了一下,后来点头:“可以啊,就是怕委屈了你,你好象比她们多读过些书?”
我其实现在就想要一份简单省事的工作,养活自己就行,因为心中悲伤太过,一时不想用劳累绑住,想缓和一下神经。她们在商场里只上三个小时左右的班,洗菜买菜,打饭,下午就没事,可以安静一下。
我天天早上做完事以后就呆下来看电视出神,而她们却到别的地方去想找另一份工做个兼职,她们痴心妄想的转了好几天,也没有找到一份可以让她们开心的工作。只好作罢。我闲得无聊,开始写些东西,经常到博览读书社的报刊亭里借些杂志来看,看来看去就想自己写一些,陆续有作品出现在一些女性杂志上,一篇文章能收到几十元到百把元的稿费,老板很开心,红妹她们也很开心。
有一次我写了个名叫《二十三粒红豆》的文章,发表在风流一代上,不知编辑是有意的还是个意外,我的通讯地址出现在了文章的下面。三个月之中,我收到全国各地现役军人的来信上千封,送信的人都知道了我的名字,整个商场的人都知道有个我,那时的云南小姐就出在我们商场,我在那里快有云南小姐出名了。
有个昆明姑娘给我写信来,要求见我一面,我答应了她,约了她见面,那是个黄昏的街头,看到美丽高贵的姑娘,我惊叹着她的美貌,同时揣测她到底有什么事会约我。
她说她想去西藏,因为她爱的人在西藏。
她和我说了一个晚上,说的都是那小伙子怎么样想摆脱她的事,原来她是到陆军学院军训过的大学生,后来她爱上了教官,后来两个人很要好,但后来教官毕了业分去了西藏,去了以后就来信不要她了,她不明白为什么,非要亲自去问问他为什么。我分析给她听:“是因为你太美丽太高贵,他不敢让你吃西藏那边的苦。她听了非常开心,问我我小说里的人埋在什么位置,要不要和她一起去,她会陪我的。我哪里有钱啊!我谢绝了她,不过我有个心愿,什么时候有钱了,一定走一走川藏线。
未完待续
第五十三章
我仔细看了一下那上千封来信,从中挑出路途近一些的,文才较好的来回信,有些信里夹着一迭邮票的,也得回一封,这样倒反而忘记了写作,内中有个陆军少尉,就是云南的边防军,长相不俗,黑但一表人材,只是性格有些懦,不象他的气质。
他来了几封信,信中都说些擦边球的话,不过最后谈到他十二岁时就没了母亲,他母亲是自杀的,喝的农药。我就有了些同病相怜的感慨。
我如今21岁了,老板心细,替我张罗了一门亲事,专门叫人来看了看我,那是个清清明明的企业家,27岁,年轻,霸气,他早早的来和老板坐在食堂的门口,两个人坐着说些闲话,看看参考消息,他眼光不时瞅我一下,我穿着白衣服,就是平常餐饮服务的人穿的那种,无身无腰的,穿着平底布鞋,老板和那年轻人说笑,我不知道他来相亲的,只管高声的唱歌,有时红妹也唱,我们边唱歌边干活,目中无人,待卖完了盒饭,老板就叫四川厨子:“炒你们吃的菜,我们出去吃,小张你换一下衣服,我们出去。”我吓了一跳,抬头,发现那年轻人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又赶紧掉头,避开我的目光。
在外面的饭店里,菜上起来,老板就和我说了这个意思:“他是我一个亲戚,在河南三门峡开有一家企业,我想着你这样打工也不是常法,他有事到云南来,你瞧着合适的话,他对你很满意。他姓刘,叫刘文鹏。”我听了他这个话,把头抬起,仔细看了一眼那小伙子,前额饱满,目光锐利,穿着一身暗花呢子西服,气质上好,真是人尖子了,得夫如此,何求?只是我又想着那个银本贵,也就是那个边防军少尉,他少年就没有了母亲,情境和我相似,我们才正是知心的人!
我回老板说:“这事我先问问我母亲瞧瞧。”我是想婉拒,又不好得。
我出了狱时就给母亲写过信,母亲回信说听得我在昆明出了些事,差点哭死了,叫我春节务必回家。
过年,商场放假十天,我在大年三十的下午到了老家的街上,近乡情怯,我心里慌得历害,老家变了些样子,但还是有人笑着和我打招呼,回家的时候,刚到场院上,母亲从破败的大门里走出来,看到我,惊了一下,之后快乐地问:“小宝仙吗?你回来了噶?”我微笑,点头,却没有说活,弟弟从门里出来,十六岁的他已经长成一米七四的高个儿,我抬头看他,他高兴得脸色潮红:“姐姐!”
娘儿们坐下说话,母亲已经炒了好几道菜,我拿出赚到的一些钱,母亲急忙说:“用不着了,你这个憨姑娘,你也从不为自己考虑,你寄来的那些钱已经把帐还清了,多还了一千来块的利息了啊!你也应该准备一下,有合适的也好做做嫁妆。”我便想到了照片上英俊的青年军官,心想不知他是怎么个意思,过了年写信问他。
弟弟问我:“听说你在昆明出了事,到底是个什么事,派出所的人说你杀人了。”母亲接口:“小林都急死了,差点儿到昆明找你,又怕那么大个地方,找不到,钱也不凑手,不然都找你去了,哭了一个多星期,你可把我们吓死了。”我说:“没有事啊,就是两个女人打架,把对方打伤了,关了半个月,罚了三十块钱,是不是就通报了当地派出所了?妈妈,过几天你陪我去办个身份证吧,或者我留下照片,身份证掉到水里了,没有摸着。”母亲一口答应:“你留下照片就可以,你出事时我天天到派出所打听你的事,和派出所的人混得很熟悉了。”心里一酸,可怜母亲这份痴心,幸而只是出了些小事,没有死掉,若是运气不佳死了,母亲如何过得?!
我用这话只哄得母亲,二哥在旁边听到,冷笑道:“身份证掉水里了,掉到水里那么轻薄的东西如何会沉,你哄鬼呢?是不是给祖宗丢脸了,坐牢了?妈妈,她的钱不干净,你以后再不能要,就花我的工资,虽然少,也有好几十块 ,这里是乡下,用乡下的标准来量,这也不算少了。”我无法,只得说:“是装在钱包里一起掉的,里面有镜子,所以沉了,还掉了好几十块钱呢。”母亲听了,安慰说:“掉了就掉了,只要人在就好,钱也不算什么的,有人回来已经万幸。”二哥却又嘲道:“就算是钱包,只怕也未必会沉,你越来越少人性,骗起我们来毫不脸红。”母亲突然生起气来:“我养的姑娘,都回来不得了?贼一样的盘问她,别说还没有结婚,就是结婚了成了泼出的水,也是我的,这家也有她的一角,她为什么回来不得?这房子一半是我公婆给的,一半是我出钱买下的,兴你们住,就不兴她回来住,别说她只是回来几天,就算要一辈子住在这儿,谁又干涉得了她。”母亲边说边哭,伤心欲绝。原来,我不在的这几年,二哥又打过母亲好几回,有一次母亲实在给打得动弹不得,两顿饭没做,大嫂听说,来接了过去,二哥跑到大哥家门外望了好几回,也不敢进大哥的家,也不走开,想是他饿得受不了,他自己不会做饭。后来母亲回家,他就再也没有打过。学校还发七十块的工资给他,主要是怕他闹事。
春节过了,我因为要急着回,等不到身份证办理,只好照了相片留下,让母亲给我办身份证我把身上所有的钱留给母亲,只带了车费,外加十元零花,母亲和往回一样,急急忙忙的送我。
到得昆明,商场守门的大爹拿了一百多封信给我:“你不在的日子,又来了这么多的信。”我把信拿回来,先就找银本贵的,果然有三封,信中还是说些平常事,对我寄去的几张照片不作评论,只说,有空就到那边去走走,旅行几天。我心下想,这人性格实在懦,不象个办事利落的人,心里想什么也不肯说得,很没意思,便放下他的信,读起别的信来,看了之后,发现内中有刘文鹏的两封信,字字见机,句句言情,甚是讨人喜欢,心里动摇起来,这刘文鹏是个本科生,才情高出我许多,虽然我发表了十多篇文章,却丝毫不及他。
左思右想的,想想那年传心师爷的话,想想他说的我的未来必是与军人有关,我偏不信这个邪,就算看到了那么多魂游鬼乱之事,也是不信,总想着神经衰弱的问题,便决意和刘文鹏用心交往,把想银本贵的心放淡了去了。
未完待续
第五十四章
人一旦决定了方向,便会无所顾虑,从此我只好好做事,另找出些时间来写信给刘文鹏,他感觉奇怪:“你怎么突然象是变了个人,这转变让我感觉奇怪,你好象没有看上我的。”我只说我年轻不懂事,现在想明白了云云。他信了,许了我好些未来,那银本贵还是来信,还是说些不偏不正的话,本来过去怨他不肯说真话,现在倒感觉他给了我空间,无所谓的。
时间慢慢的就到了三月,刘文鹏信里说,想到新疆去,叫我到三门峡去和他一起到新疆去办点儿事,再好好把整个新疆玩一下,我正是因为在云南把所有的云南狱友交待我办的事都办好了,近的坐车,远的发快件,都办妥当,只有一件存在心里,买买提说过,她的儿子和孙子都是她的最爱,如果有机会到新疆,就去代她看看他们。
我和老板请假,老板听了很高兴,嘴上说:“我就知道也就文鹏这小子配你合适,他可是有两千多万的资产,你如果嫁了他,我们也只能仰视你了。”几个姑娘哈哈的笑,张清明已经计算好如果我嫁了千万富哥,她要向我借十万块做本的事,虽然是开玩笑,说得有眼有眉。
我穿着昆明流行的凉鞋,就是几根带子编起来的那种,穿着昆明春天的服装,上了火车,到了成都才发现,我有多么愚蠢。
原来,昆明是四季如春,而成都,还寒凉得历害,而我带的都是单衣,愚的还不在此,成都火车站上,正是民工反潮期,四川在外打工的又特别的多,根本不可能买到车票,也就是说,我最少得在成都呆三天。
心情无比忧闷,排了几次队都排错,而且好些人好奇地看着我的穿着打扮,我很不自在。正在排队,后面的一个叔叔对我说:“刚才有两个小孩摸了你的裤包。”我愣住了,一下子动弹不得,伸手一掏,我的车费,我的盘缠,一无所有,“哇!”的一声,我惊哭,一个武警干部带着几十个士兵在维持秩序,听到我哭就惊问:“怎么回事?怎么回事?发生什么事了?”我背后排队的叔叔说:“她的钱让人摸了。”武警干部惊问那摸包的人什么样的,叔叔形容给他们看,他们几个人拨脚追了出去,几分钟后,两个小男孩子被带来,从他们身上搜出一卷黑白胶卷,一些小零碎,那正是我的东西,单单没有钱,武警干部问我:“这是不是你的,他们说只有这些,没有钱,不过我们都知道,他们把钱转移了,这是有大人带着来的,你要到哪里?我们给你凑钱。”他边说边拿出五十块来,几个士兵凑了一下,就有一百三十块,车费是九十多,已经够了,他走上前叫开窗口的人:“让这个姑娘先买票吧,她的钱让人偷了,不能在成都多呆。”我买了票,是第二天早上的,我有点惊且有点喜,真想不到,军人是如此好,都不问真假,就拿钱出来给我买票。他们把我带到当地派出所,作了笔录,警察对我说:“你到了三门峡以后把钱寄过来给他们,军人工资低,士兵只有几十块钱一个月,虽然不是他们要你还,你还是还他们。”他把记下来的那些军人的地址姓名记给我。我点着头,连连称是。
我坐在火车站广场上,心灵的震憾难以形容,我此生只得一身一人,对军人的热爱远远超出了我的想象,我突然非常后悔答应刘文鹏要到三门峡的事。
到了三门峡,刘文鹏正站在火车出站口接我,他上下打量了我一眼,随即便要笑不笑的:“你怎么一点地理常识都没有?来这地方这季节穿这样的衣服?”我没有说话,跟他上了车,他自己开车,边开边侧过头看我,他的眼神让我很不自在。
真的和他见了面,两个多月前的好感荡然无存,我发现他心气极高,再怎么说人家都是小富哥啊,他有那样的神情原本不怪,只是我最见不得他的那种什么事都以为别人向他的钱看那种架势。
回到他的家,家里房子是刚造好的,还没有装修,大得出奇,我在几个房间里晃了晃,然后把带给他的几包茶叶拿出来,他彼冷淡地说:“我从不吃茶。”彼时天刚亮,我和他说了成都火车站的事,他坐在沙发上,剪着指甲,不以为然,我心里想这个男人如果以后生活中都是如此,如何相处啊!他好半天才说:“你的意思是要我把那一百三寄过去?”我不说话,眼神期待地看向他,他冷笑起来:“原来那个笨蛋就是你啊!我们这边的报纸也说了这个事,只是我不知道是你,你这人,没有地理常识就罢了,简直无知到了极点,你明不明白,那几个军人就为这事上了报纸,成了新闻,部队会嘉奖他们,那个干部便可能得到很多的好处,远远多于这一百三十块,反正这钱我不寄,要寄你寄,只有你这种笨蛋才会有这念头。”我愣在当场,之后足有几分钟,愤而言道:“我马上就走,你借一百块给我,我回到昆明一个月以后还给你。”他站了起来:“你怎么这样呢?我听说过你和你的兵哥哥的事,但是你为什么不可以忘记提到他们,总要和他们扯上关系干什么?你丢了钱为什么不给我打电话?你为什么要坐火车?为什么不可以坐飞机?我说怎么几天了还不到,原来你竟然是这样的,脸都丢尽了。”他骂完了还不够,还说:“穷人的脑子,思想还在六十年代,你以为他们是见义勇为啊,你自己没有常识,凡事没有计算,这么聪明一个人,竟然会把钱装丢了,丢了就丢了吧,马上打个电话给我,我会过来接你,就算不能过来,那边有朋友可以照顾你,你怎么就这样和那些人拎不清,我瞧你这一生也只配和穷当兵的好了,还来找我做什么?”
我早已经怒不可遏:“混蛋!你以为你是谁啊?”我哭着往外跑,他一下把我提回去:“你现在想走,是不是太晚了,我们马上办结婚手续。”我恶恨恨地说:“我死也不会嫁给你。”
他突然变了个脸,笑嬉嬉的:“我只是生气你怎么就老和他们扯上关系啊?怎么会无缘无故的丢了钱呢?”这男人也特怪,忽冷忽热的,但我已然受不了他了,我千辛万苦,可不是想找这样的男人做伴侣的。
未完待续
第五十五章
现在的人都难长性长情,我也如此吧,虽然很为自己的凉薄羞愧,却又不得不告诉自己,花心的原因就是多情,只为找到那个最如意的人,这能怪我吗?
我告诉刘文鹏我对他非常失望,他也坦言他也深感意外,他说想象中的我是很聪明才智的,不应当这么笨,聪明面孔笨肚肠的人也多了去了,识人之目不够明而已。我安慰了他,便决定离开,在河南只住了两天,哪儿也不曾去得,两天中我们彼此客观地讲了自己,自己对生活的态度和设计,最后发现我们是不能在一起的,只好作罢,他是个脸面大于心情的人,自然要表现出他最好的一面,他把我送上了火车,车没开就离开了。
回昆明后,我根本不敢看老板的目光,他和平时一样,都没有多问什么,这让我安心不少,这时红妹却出了意外的事,有一天晚上她回来,很晚了,已经十点过,平时不会在外面玩那么晚的,她进来以后木木的站在我们面前,她说:“我被人强奸了。”我们都吃了一惊,以为自己听错了,她肯定地说:“我让出租车司机强奸了。”这时才发现,她的眼睛都肿得只有一条缝了,她突然失声哭了起来,靠在椅子上,肩膀一耸一耸的,我们都还是感觉她在开玩笑,她哭着讲她怎么去姐姐家,怎么回来晚了没有车,她就打了个车,车突然离开大路,她叫停车,哪里还喊得住啊,事情就这样发生了,人家把她丢在路上把车开走了,我们都问她那车的车号,她说只知伤心,惊吓,都忘记了。
叫她去报案,她死活也不肯,只说这事别让人知道就完了,还说千万别让她姐知道,第二天,她洗衣服,雪白的小底裤上鲜艳的红,她边哭边把那小底裤收起来,包好,此后的一个多月里,天天拿出来看一下,哭一回。
后来我去关上,张清凤问我这事是不是真的,还说红妹穿衣服也太那个了,不应该穿短裙,并说了她平时如何没有把自己搞得端庄的事报怨了一回。张清明到处去和熟悉的人讲红妹的事,而且说的时候都是夸张极了的笑,那笑容我看到过,不象个女孩子的笑,倒象是个是非婆婆,我心里感觉很不舒服,红妹知道了和张清明大吵大闹,事情越来越僵,最后,张清明在食堂里做不下去了,只好离开,和着一个民族演出团去了南京。
五一节斯间,我和银本贵约好,到河口看他,头天晚上我到车站买票,售票口人很少,有两个士兵目不转睛地看着我好一会,我问他们到哪儿,他们说他们到某某部队某某分队,我听了他们要去的地方,恰好与我同路,他们其中一个问:“你去看谁呢?”我说:“猜 猜。”另一个就说:“我知道,你是去看银本贵,我们排长。”我纳闷:“你们怎么知道?”他得意地说:“我们排长天天让我们给他带信到县城,都是寄到昆明的信,而且,我们在他那儿看到过你的照片,你抱着一棵大树,我们都说如果排长变成那棵大树就好了,他也说,他嫉妒大树。你穿着淡绿色的毛线裙子。”那就是我了,他们说他们是探家归队的,已经买了当天晚上的车票,还叫我:“你也买今天晚上的吗,我们一块你有伴。”我不,银本贵说了要到车站接我,我提前了他不是接不到了?
我回来,车票也没有买,和红妹说这个事,红妹认为:“你还是有伴去的好,那样不会有事,你别太胆大了,出了事不是好玩的,我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啊!”她帮我收拾好东西,我带上了,飞也似的去找那两个士兵,他们好好呆在候车室, 正在等晚上的车,离车开还有一小时,他们看到我,非常高兴,几乎没有问,就有一个跳起来陪我去买票。
一路上,他们都对我关怀备至,这种感觉,非常的好,只是时间并不长,这人世间的种种最美好的关怀,往往如此。
我们因为到河口时已经过了有车的时候,不过也就下午六点而已,并不晚,但四十公里以外的他们的部队已经没有公车路过了,他们说要住下来,我心里郁闷,我说难道不可以走路吗?他们都愣住了:“这怎么可能呢?那么远,走到半夜也走不到,再说了,我们都带着好些战友的父母给他们儿子带的礼物呢,这不是要背死我们吗?所以,我们坚决不走了,嫂子,我们劝你也别走了。”他们一路上都叫我嫂子了,我先是吓到,后来习惯。/
晚上,他们找了一间店,他们住外间,我住里间,他们说怕我有个闪失,对排长不好交待,晚上他们睡得无声无息,而我,一直没有睡着,一下想银本贵是不是象照片,一会想我会让他讨厌吗,一会又想我会不会喜欢他,这些问题想多了,就睡不着,睡不着,就总会想些事,这样恶性循环,一直到天快亮,我都没有睡着一分钟,期间几次起来看天色,我没有表。我还把自己新买的相机装上胶卷才罢,这样,我一整夜的在活动着。
他们拍门的时候,我早已经等不及了,穿戴得十分整齐,突然那么快乐的在他们拍第一声门时把门打开,他们都吓了一跳,不过释然:“你昨天晚上一直没有睡着吧?”我非常不好意思:“心里紧张了,还有就是,哎!对不起啊!打扰到你们休息了!”他们都笑:“可以理解。”
他们都认为我应该在火车站等他们的排长,而我就是想自己到部队去,他们最后认为,可以用三个人的眼睛观察路上的车,因为那边很偏僻,车本来就少,车上的人也不会太多,他们两个一路都朝着车看。
车走了两小时,一直快到部队门口了,突然一名士兵尖叫起来:“排长坐的车过去了,啊!怎么办呢?我刚才来不及叫了,有点走神。”我们三人无可奈何,相视一笑,这时已经到了部队门口了,怎么办呢?下车吧,我们那时很穷,没有手机,那时的手机刚刚在市面上时尚着。
刚下车,就有好奇的士兵们远远地跑来接着,主要是接他们俩的,而我呢,他们误以为我是什么什么的,两个士兵急得分辩:“别乱说,她是银排的女朋友,银排呢?”他们唧唧喳喳:“刚刚出去了,说是去接他女朋友,叫他吃了早餐去都不行,训练才结束就走了,这下可好,你们早来十分钟就可以见到他了。”连长大声的叫:“通讯员,快上县城去,把排长给叫回来。”我心里不好意思,只好对连长说:“不用了,他自已接不到我自然就回来了。”连长摇头:“这不可能,他会等一天,再等到明天,或者后天,这傻小子有点实在,我叫他吃了早餐再去吧,他说早去早好,我是想他太激动,吃不得东西了。要真的吃过早餐,也就不会错过了,”指导员在一边凉笑:“这样以后想起来才有故事啊,好得很。”
第五十六章
有时候,人在爱情中,可能不是因为爱人,而是爱上了爱情本身,我现在是这么怀疑的,但那样小的时候,我就从来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只是满满的期待着要和一个人见面,就象几岁的孩子盼望过年的新衣。
他下午五点过才回来,是坐的武警部队的车,他才下车,我就跑到医生的屋里躲了起来,有人骗他:“她走了,因为等你一天都不来,她生气了早走了。”他边笑边朝小招待所里走,高兴的声音,手里提了洗发香波,越南拖鞋,擦脸的香香,等等一应女子所用之物,这个人非常会温女孩子,单从他买的东西上就可以看出。
我们的第一次见面,就是我试图要藏起来,而他刚好走进来看到,后来的很多年里,他一直会回忆那时的我:“你穿着自己做的裙子,很贴身很美,脸上的笑容是那么清新,我当时就下定决心,今生要和你在一起。”
在后来的几年里,他一直在我和他现在的妻子之间摇摆,最后导致我决定出家,这些,可能都是相见的那天我们绝对没有想到的。
我们非常快乐,是那种纯粹的年轻的快乐,看在许多战士的眼里,我们是天下最幸福的一对,他带队到团里去比武的三天之中,一共给我打过二十多次电话,用的军线,所有的人都在为我们开绿灯。
我以为,我要等待的爱情就是这样的,我对他的外形稍有微词,他只有一米68,那时还没有完全长大,刚从军校毕业一年的他,还一团孩气。后来,当他沉痛地叹息他今生永远的错过时,他已经一米七五,他问过我:“是我长高了,还是你长小了?”
我去的第二天,他就要带队到两百多公里外的团里去比武三天,指导员问连长能不能换人,连长担心地说:“这不太好,训练主官不去,战士们哪有劲啊。没有办法,指导员象是做错了事,向我道歉:“真是对不起,他不去我们怕得不到冠军,如果因为你来了把冠军丢了,会让别的连队耻笑的。”我哪敢说半个不字。
他在走之前指导员说对正在上车的他说:“阿贵,你也不向你媳妇告个别,愣小子。”我当时远远的站在小招门口看他们上车,他回过头来,对着几十米外的小招给了我一个飞吻,大声问:“媳妇,看到了没有啊?”全连的人哈哈大笑,我羞得一下逃到小招里躲起来。
那小招待所的床和沙发都在我到部队前搬出来晒过,每样东西都带有亚热带阳光的味道。他不在连队的时候,我自己到浴室去洗浴,大下午的,他们都在午休,他在时就告诉我怎么样错开时间,我吃过中饭后进了一个人也没有的浴室,才刚脱衣服,就意外的听到有人唱着歌儿走近了,我大叫:“我在里面啊!”之后突然声音停止在门外,之后的好长时间,我只听到哗哗的水流声,外面无声无息,我就特别细致特别用心地洗,足足洗了半个多小时,出门来,只见黑压压地上蹲了一大片军人,全部都端着脸盆,托着下巴,静悄悄的连呼吸的声音都好象没有,我一出门,他们的目光就看着我,且只有目光跟着我,别的部位全都沉默了,我当时逃跑一样离开了浴室,直到我飞奔到小招门口,他们才一起站了起来,有了动作。
那里是边界,那里有过战争,所以各种关于英灵的传说让我惧怕,实际上这些说法也都是连长和指导员的计谋,在他没有从县城回来时已经和我说过了,意思,最好,晚上有人陪我。晚上我就对银本贵说了鬼魂的事,他听了大笑:“没有的事。”不过马上说:“难说了,他们说有。”我请求他留下来,他说就算我不说他也想留下来。他睡在沙发上,我睡在床上,我们聊天聊到天快亮,然后不洗脸脚,就这么睡着了,天亮的时候出门,发现窗台上有两碗面。
营区里到处飘浮着缅桂花儿的清香,银本贵出去比武的第一天傍晚,我一个人闲得无聊,巡逻的分队出去以后,我慢慢渡到营区附近最近的老百姓们居住的地方,有人大声的叫我:“银嫂子。”我不知道是叫我,所以我没有答应,这时前哨排下来一个士兵,其实他根本不认识我,却回头对我说:“嫂子,他们叫你呢。”那是兄妹两个一家人,大的女孩比我大一点点,我才走到路边上,她就站了起来给我搬椅子,边说:“你真好福气啊!银排长是这儿最优秀的排长,也是他们团最优秀的排长。”我没有说话,只是笑笑,之后就听他们几个老百姓和一些军人闲聊,内容就是怎么样打仗,怎么样躲炮弹的话,那女子说:“那时我只有十岁,解放军来让我们搬家,我们不肯搬,谁愿意离开自己的家乡!可不搬不行,有解放军背着我跑,才跑到上面的山头上,我的家就中了好几发迫击炮弹,立刻成了火海。那时啊,这路边上睡着一排一排的牺牲了的解放军,因为道路被封锁了,运不出去,那个场景啊,我这一生一世也忘不了。”她边说边将目光看向黄昏的路面,我吓了一跳,真好象看到了路上躺着一排排军人似的,我就不敢再呆下去,我看向一名士兵,他知道我的意思,就站了起来,送我回几百米远的连队。我刚进大门,就有战士叫:“嫂子,排长刚刚给你打来几次电话,你都不在。”
我刚走回小招,这时机房的士兵又叫了:“嫂子,排长要你听电话。”他在电话的那边,就是问我吃了多少饭,洗过澡没有,别洗衣服之类的话。
我回到小招,几个士兵背了些芒果来,倒在地上,很多,我看到士兵的手上都因为砍芒果给划破了好几个口子,我心里非常不好意思,却又不能拒绝他们这样的好意,所以只有谢谢这两个字经常挂在嘴上。
很晚了,他们一直陪我说话,我很想睡,他们却不肯走,我几次想说,又不好意思真的说出来,后来我才知道,他们是担心我一个人不敢睡,故意浪费自己的休息时间来陪我说话,而我呢,白天可以大睡特睡。部队的周围,实际上有很多烈士陵墓。
第五十七章
到部队的第三天,另一个排长奉命带我到前哨排玩了一天,路上菠萝大片大片的,第一次见到生长的菠萝,才知道它并不是大树上结的果。边走,那小排长边和我讲他的爱情故事,到得阵地上,一个班的士兵已经远远地接着我们,他们说接到指导员电话了,已经在准备菜,排长问赵排长在哪,一个班长回答说:“他带个人下山背菜去了。”这排长便不快:“你们只管欺负他吗?他再怎么说也是个排长,不就文化高了点,不会教训你们,现在是以情带兵,真要换上一个抹脸的排长带你们,我看你们咋整。”士兵大叫:“冤枉啊!是他听说嫂子来了,总想看看什么样子,天一亮就说要下山,这倒好,他前脚才走,我就接到指导员电话说嫂子要来山上玩,我再叫他,已经跑出去半里路,哪里还喊得答应啊,这分明是他自己乱用特权。”
大约一个多小时后,一个相貌秀气的排长和一个士兵背着些菜上山来,脸色沮丧,一问,却是说下山没有见着我,只好飞快的装了菜,往山上赶,因急于回前哨排,所以走的小路,但小路难行,路上跌了一跤,把三十多个鸡蛋全摔坏了,别的东西倒还好,故而他上来之后很羞惭的样子,几名士兵接下他的背蒌,说了些安慰他的话,始高兴起来。
电视里放的都是越南台,接收不到中国的电视,讲的全是越语,所以他们也不爱看,望远镜里越南女孩骑在牛背上,在山上放牧。房子都造的不一样,异国就在眼前。
因连队有事,送我上山的排长吃了中饭就下了山,山上为接我,隆重到炒了十多道菜,有些是他们采来的野菜,味道还好,就是苦了一些。内中有个与我一同到部队的士兵,也就是路上对我关怀备至的,现在就不爱说话,把家里带来的东西全都贡献出来了。他们住的地方,基本是靠着山坡挖个洞进去,只是这洞比较宽大,厨房简陋得很,又是些男孩子,烧火做饭很费了些力。
木棉花长了白絮,不住地飘洒下来,落在衣服上。前哨排排长是本科生,从地方考上军校的,所以性格稍温和了些,他把女友的照片拿来我瞧,问我:“怎么样?”照片上的姑娘起码比他大十岁的样子,虎背熊腰的,不过面目实在执真,只是和他文雅年轻的脸比,显见老成多了。我接了,差点失笑,几个士兵偷偷的捂了嘴,有人朝我使眼色,我看排长喜悦的样子,自是非常喜爱照片上的女子,哪里敢说什么,只是打哈哈:“很好啊。她是不是比你大些。”排长笑言:“大七岁。”爱情到了他这里,显见是没有年龄之别了,人都以为他不懂美,又怎知他是不是欣赏女子的沉实本色?
我到部队的第三个晚上,也是银本贵离开连队到团里去的第二天,几个战士来陪我闲聊,直到十二点过我实在显出睡意他们才相约离开,他们离开之前一个广东士兵回头对我说:“营区里有个哨兵,你要是害怕的时候,可以出来走走。”他不说还可,他一说,我立时就全身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毫毛根根倒立。
他们走后,我没敢脱衣,关了电,睡了一会,感觉营区很寂静,白天那么多小伙子来来往往的地方,一下子安静下来,心里寒寒的。后面的窗帘关严实了,却最怕后面,因为后面是大块的训练场,且是当年的战场,地势高低不平,有战壕和地洞,就更显得神密莫测。
我睡了半天,心里老想着连长说的那些话,他说后面训练场上有人出过事,后来就是抬到小招里来停放的,这之后这小招一直不干净,他们本意是玩笑,只要促成银本贵可以有机会陪我,偏前几日没有考虑到银本贵要到团部去,这下,我就不得睡,至于头天,实在是因为两个晚上没有睡,疲惫之致了,现今有大片时间安睡过,晚上就睡不着,惧意上来,真就几次打开前面的门,看着营区里哨兵走来走去,大门口是一直亮着灯的,两个值勤的一直站立着,这样的话心里稍加安定,回来再睡,然而如此数回,天已亮,起床号响过,便能安然入梦,直到送早餐的士兵拍门,便又是一夜。
晚间八点,银本贵打过电话来,彼时我正与一个别的连队来的军嫂说话,她仔细问过我怕不怕的话,晚上睡着又没有惊醒,她说专门坐菜车来看我的。银本贵打来电话时说:“我们要回来了,我们夺得了冠军,可能两个小时以后就到,亲爱的,等我一小会,我们的车在响,已经要开了,我上了车,两小时就到了,等我啊,亲一个!”电话放下,我便回到小招,继续和那军嫂说话,那军嫂打扮得很时髦,但行为实在是有趣,到处走动,和每个战士干部都熟透了,穿着当下最流行的小裙子,一大把钥匙挂在胸前,象个管家,又特别能说。
两小时后,我们都听到车响,部队的生活,特别象是一大家子的感觉,所有的人都跑出来了,我正在看人下车,偏那军嫂把我随手拉进一间屋子,关好门,便大声的问:“银排,你女朋友呢?你到处的去说你女朋友要来,怎么我特地下瑶山来看,连鬼影子也没有见到一个。”银本贵并不答话,直往小招里奔,到了小招,那军嫂还在喋喋地说着假话,我都听到了声音,只听银本贵叫起来:“你说什么啊?她才不会走呢,我刚和她通过电话。”军嫂哄他:“那是我的声音,我去接的电话,不信你问电台班的。”银本贵呱呱的笑:“你啊?就你那声音,怎么能和我女朋友比,嫂子,不是我打击你,小沟里那几小只都比你叫得好听些。”原来司务长去买菜时,专门挑了几只小鸭来,放在小沟里养着玩。那嫂子也不恼,还是编造理由来哄他,他一处处的打开门来找,看到我在一间门后,愣了一下,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人在快乐时,真的会特别的可爱,他目不转睛审视我一会,眼里闪耀着爱的彩虹,一把搂过我,紧紧拥着:“真怕你是突然不见了,刚才心跳得好快。”
第五十八章
定好八一节结婚,他刚好25岁,恰恰就是部队规定的军人婚龄,住了十天,走的时候都很不舍,我回了昆明后,他每天写封信来,诉说思念之情,期间有战士探家,他让人家带了些龙眼过来。
渐渐到了七月初,突然信就断掉,最初的两天已经很不安,红妹不断安慰我,说只怕是因为太忙了,到了第七天还是不来信,我突然有种不祥的感觉,便买了票到部队,刚到大门口,便见连长出来接着,他问我:“阿贵都调走了,他都没有告诉你吗?”我一听,如五雷轰顶:“没有,为什么没有呢?他调到哪儿去了?”连长想了想:“你们是不是吵架了?你们两个是我见过的最好的一对,不会是真的吵架了吧?”我哭了:“没有啊,只是突然没有信,我来看看,很担心他。”连长沉呤一会:“没事儿,他到教导队去了,吃了饭我让一个兵带你过去,那里离这有点儿远,又在修路,三百多公里,不过也快,不要紧的。”
中饭吃得很草,虽然指导员因为我到叫人加了菜,但哪里吃得下,一心只想着他为什么调走这样的大事都不肯和我说。新来的排长是刚从军校下来的,极年轻干净的一个,他自我介绍了一下,说:“银排长我虽然没有见过,但是我早已经听说过他的好多故事和你们的爱情了,真羡慕你们!”这话所有的士兵都说过,他们说别人的感情都是平常得很,没有见过一天写一封信的人,那时训练非常辛苦,天天跑五公里,天天晚上紧急集合,但他都要给我写信到夜里两点多钟,因他的床铺在排里,他怕打扰到士兵们休息,就到会议室去写信,晚间有士兵放哨,看到他边打蚊子边写信,那些地方蚊子特别大,而且不怕蚊香灭蚊器,只要给叮着便是个大包,慢慢的皮肤会溃乱,云南十八怪里有一怪就叫:三个蚊子一盘菜,有人拥军时别的东西不送,单送了几箱子清凉油来。
傍晚五点左右到的教导队,一路上都是在修柏油路的,烟尘飞扬,教导队在一个镇边的山上,路边有山泉水流淌着,细细碎碎的声音,士兵教我:“嫂子你洗把脸吧?你瞧你的脸那么脏,排长看到不高兴呢。”彼时我已经疲惫致极,哪里还在呼这些,心中又有对银本贵的无数怨气,而且那种不好的感觉十分强烈。便没好气地说:“又不是第一次见面,他知道我长成啥样的。”士兵不敢再说,到了教导队进得大门,便大声叫喊:“有人没有?有活着的来一个。”厨房里跑出一个士兵来,他看到我,很高兴:“嫂子来了,排长到城里买东去了。”他边说,边带我们上楼,在一间门上贴了“一分队长室”的房门前停下来,士兵往大开着的窗口翻进去,打开门来,把洗发香波,香皂,以及一块新毛巾找出来递给我:“你下去洗个头,我送点开水给你。”
我刚洗了头回到楼上正用一块干毛巾擦着,就听到银本贵大声的吩咐着什么,在场院里,我跑出门去,边擦头发边看他,他手里抱着些新床单,被子什么的,都是平常老百姓们用的,他正大声对厨房里的人训话,一句话才讲了一半,他就突然停住,缓缓转过头来,看到楼上的我。象是不相信似的,大喜,撒开腿飞奔上楼,手自然地搭在我肩上,便扶了我进门:“我就说你要来,你真有福气,我才买了新的东西你就来了。我给你写了信,到这里以后。你收到没有?”我摇头:“就是因为一周没有收到信我才过来。”他笑说:“那是那个地方不能发信,我到八连去教学去了一星期,那里离外面十公里,没法儿发信,我也想着你要来了,记得你爱吃碗装的牛肉面,我带了一件来,就知道不给你写信你会过来的。”我很生气:“你就算定了,知不知道我有多害怕。”我突然就想到了王元义。
过了一会儿,银本贵带进一个人来,脸型温和,目光锐利,唇线明显,英俊得让人不敢直视,个子高高的一个中尉军官,他一见我,愣了一下,而我,刹那间感觉这个人很面熟,一时想不起来在哪儿见过,直到后来,才想到他象陈少友,就象一个模子脱出来一般,天下竟会有如此相象的两个人!银本贵高兴地介绍:“这是我战友,最好的,他叫李星,歌唱得最好了,晚上带你去唱。”李星这时才回过神,伸出手:“你好,早听到银排多次提到你,欢迎你来。”
因事出有因,离八月一日还远,所以只得再回昆明,但回昆明也不过十来天,又收不到他的信,心里那个急啊,又跑到部队,彼时天刚下过很大的雨,路上泥泞不堪,无数的士兵朝着我旁边的路上跑过,穿了迷彩服,个个都象是泥人,其中一个看了我一眼,就把身上的外衣脱了,跑过来把我的包接过去,说:“你就站在这儿不要动,我让队长来接你。”山路还有两公里,我哪里等得,便慢慢朝山上走,上去了一点儿,便陷在一片泥泞之中,上山的路本就只是一条便道,上面有个村庄,住了四十多户人家,只有他们和部队官兵要通过这条路,所以路上并没有什么投资,路边又有新下来的泥石流,竟把士兵们刚才上山才跑过的路埋了,我上不得下不去,一下子心中酸楚,想着我可以找个地方老百姓,平安平和的过生活,恋爱也不会受这般罪,眼泪象断线之珠,便掉下来。
银本贵到了泥石流的那边,他张开两手大叫:“你不要动,我过来背你。”我哇一声哭起来,大约半小时后,他不知从什么地方转了过来,伸出手,拉我上了他的背,我早已经筋疲力尽,便由他背着,安然得很。
到得山上,他去要了热水来,给我洗了一下,之后他摸了床头柜问我:“猜我给你留了什么好吃的?”我摇头,懒得回答,他打开柜子,里面是草精,麦片之类我未吃过的新玩艺儿,满满一柜。他一样样的拿出来给我瞧。
吃晚饭时,我饿极了,一碗饭瞬间吃完,他却一口也没有动,问他,他只说:“男人在心爱的姑娘面前是吃不下饭的。”我吃了饭,就开始数落他心里没有我,我边数边哭,他只是一个劲地说对不起。他忙了,再说婚期都快到了,所以他也就没有写了,他不写信也是想让我早点到部队。我气得不得了,想着自己在昆明的担惊受怕,便恨他的淡然。
第二天,有消息说,他们团一个排长带一士兵出差,遇上山洪,为了救一个中学生,那排长让山洪卷走了。
我听隔壁的文书说了这事,便半日不快,那李星的女朋友也恰好来队,她是个高瘦的女孩子,脸上有几颗青春豆子,聪明漂亮,她过来我这边,担心地说:“你说他们以后会不会好好的啊?”我说不出话来,正在这时,银本贵回来了,他忧心仲仲地看了我一眼,和李星的女朋友打了个招呼,李星的女朋友一走,他便坐来来说:“你想好了,真的肯和我结婚吗?我真怕你受苦。”我点了点头,他便拉了我的手说:“明天我们到团里叫管婚姻的人发函到你们老家,我们先把结婚证领了好吗?”我点头。
第五十八章
我们去团部的日子,正是街天,瑶山下来的女孩子们买卖着野果山货,穿扮得花枝招展,带着朴素清甜的泥土味儿,面真眼净。小小县城竟是十分繁华闹热,让人留连忘返。于是两个人慢慢在街面儿上闲走,他拉着我,时常的遇到熟悉他的人和他打个招呼,他笑着,那笑容有些勉强有些忐忑,一直拖到下午两点过,他才带我到团部,刚进门,便遇上机关干部们上班时间,陆续的有人走出来,都拿着我们两个看,我那天穿了淡白花的对襟衣裙,黑色高跟鞋和衣裳极不相配,所以有些害羞,看的人多半是在看我。
有人叫了一声阿贵,一个相貌稳厚的军官定定地看着银本贵,然后又看一眼我,着实仔细地瞧,一丝儿不曾放过,我便知他是银本贵的至好乡亲了。
银本贵问他:“黄洪给好?”那军官还在瞧我,淡淡地答:“好呢,他回家去了,你要结婚了?”银本贵言:“不是我要结婚,是有些人想结婚了。”我恰好一个字不落的听见,怒火中烧。那军官笑笑,两人蹲下,不知道说了些什么,都是说的关于我的事,因为我看到那军官不住目的上下瞧我。路上来往的人把我当成了风景,都看一眼,约半小时后,他方才站起,带我到团里办事的地方,一个少校看见他,便问:“阿贵要结婚了?”他嗯了一声。那军官说:“这些东西我都还来不及复印,这几天太忙,有几份,只是效果不好,你们急着要的话就拿了去,你们寄回去就得了,再交上来。”银本贵答应着,拿来几份做了比较,要了一份较明白的,揣了,向他告别,出来以后,去照结婚相。
我问他,我要不要擦粉,他言:“不擦能见人么?长得又丑,还不化妆,你还真当自己美丽无敌啊?”这话在要结婚的时候听来,十分剌耳,而且半点玩笑的意思也无,我观察他几回,心里得了个结论,他不愿意和我结婚。
我找他本是因为他的诚心所感,那么久我也不理他,他还十封八封的信写,想不到如今要成亲了,他却作嘴作脸给我看,心里悲怨,难以说得,就坐在相馆里拿公众用过的来历不明那脏脏的脂粉往脸上抹,边抹边掉泪,这时他已经好奇过了相馆的设施,才走过来,看到我掉的泪,冷笑道:“没见过这样女人,凭白无故的哭,你最好给我止住,别人不知道的以为我欺负你了,还有,我最讨厌掉泪的女人,杨平平就从来没有哭过。”杨平平是他原来女友,原来在我之前,他正跟其恋着爱,见我照片,就把杨平平给开排了。这些,俱是我后来才得知的。心里越发不自在。
住到了七月二十三日,故乡的信便来了,隔天要去领结婚证,他说:“明天去领结婚证吧。”我答应了一声,晚上便一起睡,天亮之前,忽得一梦,梦中一黑一白两只死羊挡道,想跃过死羊,却感觉两羊臭不可闻,根本没有法儿过去得,正在四下迷茫,却看到自己有个衣服柜子,打开来瞧,一柜子的白的红的婚纱,俱是我的,却件件破烂,老鼠咬的千疮百孔,独得一件好的,是雪白的,却有人与我抢,一个大嘴巴的女子,一脸疙瘩,抢了穿在身上,我叫她脱下来:“这是我的婚纱,好不容易看到一个好的,你是什么人,来和我抢?”她也不答话,自己只顾穿了,扬长而去。我望衣号哭,无能为力。
天亮,我和银本贵说着这个梦,他看着我,一双大眼睛一眨一眨的,之后冷笑:“你这人真无聊,怎么这么迷信。”
我劝他说:“我们后天再进城去,今天不去了,我总感觉不好,是不是杨平平会来啊?等她来了再说,我梦到两只死羊的。”他怒了起来:“你到底结不结婚?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倒看不出来你是这么个德性,鸡毛蒜皮的事也放在心上,磨死人了。”
我只得跟了他进城,因为要买两身结婚的衣服,所以他带了三千块,我自己带得三千,都是和百灵借得,我想总得自己出些钱,他叫我把自己的钱锁在床头柜里,我问:“不会丢了吧?”他冷笑:“三千块钱就生在眼睛上了?”我不吱声,由他说。
两人进城,先是我选衣服,因为才从省城过去,这么个小县城,哪里有什么好衣裳,所以走了一早上,也没有发现什么东西,是以没买,他很生气:“别人都能买到衣服穿,怎么你一买就不成了。”我没理他,过了一会问他:“我们去领证吧?”他不言,我还总,他才冷冷地说:“现在都十一点了,人家办证的人也要吃中饭吧?”我不敢再说什么,只好由他。他问:“吃羊肉不吃?”我点头,进了羊肉馆子,我竟忘记了头天晚上梦见两只死羊挡路的事,也是合当如此,命里注定,我也就傻呼呼的跟了他进去了,一碗羊肉我只吃得一块,便开始恶心,我便不吃,他边吃边瞅我,目光阴冷,我怎么也坐不住,好容易等到他把肉吃够了,我说:“走吧!”他言:“你要走先走,我要抽支烟。”
我拨脚便离了餐馆,指望他会追上来,走得极慢,然后面除了别人,就没有他,心里寒凉到了极处,一心想着去翻他的抽屉,要看到真相,哭着一路走回部队,共五公里。
第五十九章
我走得累了,坐在路边的电线杆子上歇气儿,这是上坡的路,离部队只有一公里上下,在镇子边上,路面已经让银本贵带人修好,平整而且铺了些沙石,他很热心于公益,做得相当好。
远处山环雾转的,景美色深,只是我茫茫然无措地瞧着,银本贵微笑着走上来,来拉我:“我以为你死了呢,找了一个县城,没有找到,我准备担罪责了。”我突然就悲从中来,原来他将死亡想象得这么简单,意思我极可以轻易地死去,这和诅咒有什么区别!
我上了楼,便疲疲地走向他的房间,他在下面就让人叫住了,楼上的东西一时之间让我翻乱,我想打开已经看过百遍的抽屉,仔细瞧瞧有什么他不再爱我的证据,但是抽屉却怎么也打不开,一用力,整个的抽屉翻倒在地,忙乱地拾起,正要归位,却见抽屉夹层里,放着些信,打开来,分明的女人的信,里面有一封夹有一张照片,照片上的女子短发,粗眉,圆脸,穿了蓝色印花毛衣,黑色健美裤,明显的乡镇干部的表情,手扶一枝盛开的桃花,郁闷地站在桃林中。这年代还有穿健美裤的,我心里想笑,但也就只那么起了笑意,便再也笑不起来,她的嘴型和银本贵的一模一样,虽然别的地方不象,但一官象已经是夫妻相了。再看信的内容,便更加笑不起来,信中说:“你都要和别的女人结婚了,还给我写信干什么?”我成了别的女人!
银本贵回来,便是看到那一大堆我正在看的信,他呆了,之后便抢上前来,笑着来抢:“这是朋友。你不要误会了。”我笑:“是朋友,面儿没见,已经定了婚!行动够快的啊?”他很生气:“你说什么啊?”我说什么?我不再言语,他边收桌上的东西边喋喋不休的骂着我,我先还能听到他骂我的声音,后来就什么也听不见,只见他的手和嘴巴在动,他手上的文件雪白一片,眉毛一跳一跳,一个女人,原来爱情是不能处理的,我以为自己没有找到最爱,他如此用心的对我,我便可以跟了他,想不到事到临头,他却突然变脸,我的爱情突然失水,什么也听不见,我一巴掌甩到他的脸上,他呆了半响,突然朝着我笑起来。笑声变腔变调的,要多怪异有多怪异,我没有想到我会打人,而且会用这样的方式打人。
晚上,他带我到饭馆里吃饭,我知道他要摊牌了,也不言语,也没有心情吃,他也心情不好,回到山上,他出去了,一会指导员便进来,和我说了许多的话:“你最好还是早做打算,你们这样吵吵闹闹也不是办法,没结婚就搞成这样,还怎么过下去,结了婚离婚的也多。”他后来说了些什么我全然没有听到。
银本贵自己回来以后,在门口徘徊,来来往往的,最后似是鼓足了勇气,进来,突然跪下:“我求求你了,放过我吧!”我看到他如此,心里已经寒透了,却故意的说:“你叫你儿子放过你吧!你忘记了那十天你是怎么说爱我的?你忘记了一百多双眼睛看着我们同居。还有这么些天,四百双眼睛看着我们。”他低下头去,又抬起来:“求求你放过我,我错了还不行吗?我没有能力养活你和孩子,我没有能力啊!”
对于这样一个男人,还能求他什么,还有什么指望?!
我收拾了行李,第二天便离开他。
回到昆明,老板和红妹都不敢和我说话,我原先在昆明买的真丝婚裙,成了个天大的笑话,鲜红的色泽异样的伤人。
我清楚地记得那女子的通信地址。是个搞计划生育的女子,那个县的计生办,要找这么一个人很容易,她叫黄志花,名字有点怪,我突然产生了也许可能从她那里打开缺口的想法,男人都是花心的,如果他失去了爱的对象,是不是会变得好一些,毕竟他们都还没有见面的。
我把借来结婚的线,用来去了贵州,那个市那个县,看到黄志花的时候,感觉她象一株肥菊,寒寒的带着肃杀之气,一些死亡的气息笼罩在她身上,我心下一寒,但只有委曲求她:“我是张。”她目光散漫地瞧了我一眼,她穿了个紫色的衬衫,西裤很紧窄,一米七二的身高,肩宽面冷,但皮肤细腻,不象我梦见的抢婚纱的女子一脸横肉,只是嘴巴却是与梦中女子一模一样,单这一项,已然让我心理上先就败下阵来,有些女子身材一高,再稍胖一点儿,走路总要合胸低头,形成习惯,就会生出虎背,她就是这样的情形。
我说:“我和他的事你都知道的?”她不说话,我再问:“你知道他在我之前有个杨平平吗?”她还是不吱声。我感觉这女子有些可怕,却不甘心。
她急忙着收东西,然后朝着外面走,我们一起走进了一块玉米地,此时玉米刚好长好,要收不收的景象,她转过头,明知故问:“你是哪个?你为什么要找到这儿来,你们的事你们自己解决。”我和她说了好些话,说了我不能解决了才来求助她的话,她只有一句:“你去找他。”最后我再说什么她都是沉默,不再吱声了,我说我怀了孩子,而且可能是双胞胎,已经三个月,求她看在我孩子的份上,不再给银本贵写信。她上下打量着我,还是不做声。那天我穿着雪白的T恤,长发扎成马尾,穿牛仔短裤,背了个只带点小行李的双肩包,轻爽自然,我自以为和她相比云泥之别,她也不理我,只是走到一个蓄水池边,停下来,目光阴沉地看着我,这目光有点象银本贵最后这几天偷窥我时的特色,让人心生惧意。
蓄水池在玉米地深处,地的中间,水深而碧绿,可能是好久没有下雨了,水面离地一公尺左右。
我再说:“我真的希望你能设身处地的想一想这事儿,其实他还是喜欢我的,只是因为经济危机,暂时心理有压力,过了这阵子,孩子出生就好了。”她冷笑起来,笑容诡异,她一共还没有和我说过五句话,这人真哑,这样的人我向来就比较怕。
到了后来,我再说什么她都不肯再言语,如此漠视我的存在,真的让人感觉恐惧,只是我也已经没有了路,当时年轻,不知回头中岸。在问了她一百多句话她都不回答以后,我低头朝着她宽大的肚子撞了上去,悲愤莫名的情绪牢牢地控制了我。她一闪身让开,然后,她揪住我长发,我天生爱留与衣相齐的长发,正好让她拉到,就提着头发,把我扔进了蓄水池。
第六十章
如果苍天有眼,它一定会泪流满面!
黄志花把我扔进池中,那池方方丈宽,竟是没有台价可上,我试了一下,任自己下沉,下面不着底,我已经沧了好几口脏水,才害怕起来,努力想要拉到池边生长茂盛的青草,那草肥嫩异常,如何能受重,一拉就断,我只好把求助的目光看向黄志花,她冷淡而麻木地看着我,然后微笑一下,转身离去,我突然就绝望了,边尽可能的拉岸上伸下来的草,这样虽然上不去,但不至于下沉了,我可怜万分的把池边的草都拉了一遍,最后拉到无草可拉时,我终于号叫起来,那样情形中人是想不起来要哭的,只有凄历的叫喊声让自己都感到悲凉。
草没有了,池壁十分光滑,但我还是用了一切力量去摸池壁,我不想死,我对生活充满了热爱。就在这时,天上好好的突然下起了倾盆大雨,这之前一点要下雨的迹象都没有的,雨水豆一样打在我脸上,我才哇哇哭了起来。
因为雨太大,瞬间就有地里四下流的小沟水把池塘给冲满起来,我飘了起来,最后奋力上岸,一路爬行,确信自己到了安全地带,才睡了过去,任由雨打风吹,再不能醒。
梦里,一个面貌清奇的男子,穿着军人制服,手里捧了个小男孩儿,在我身旁,我们都不言不笑,他眼睛看了看自己肩膀,我会意似地靠了过去,却突然靠空,这便惊醒过来,第一眼,看到的是我睡在一块土豆地里,离玉米地也就几米远,然是早晨,红日高照,万物突现生机,我整整在大雨里睡了一夜。那么大的雨点打着我,我竟能睡着,活着呢!我想了想便笑了。
我跌跌撞撞地到了附近的村子里,村边一棵桃树,几个小孩子来看我,围着我久久不肯离去,我朝他们笑,我想一根绳子肯定会让我断气,便对他们说:“给我一根带子吧。”两个小孩子到了小卖部里,给我拿了几个食品袋子来,我看着好心的孩子,笑了,我感觉老天没有让我死,一定是会让我有更好的活着的理由,所以站了起来,拼尽了全力,找火车路。我的鞋早已经在我在水里挣扎时丢了,我赤着双足,行走在火车路上,踩在细碎小石上,把路边的生玉米当了食物。一步一步,想走回家乡。
我日夜行走在火车路上,累了随倒下便睡了,晚上也不知道害怕,第三个晚上,意识完全恢复过来,路边上我找了一块草地,在天还没有完全黑下来的时候,农人正在收割,有人在田里吃饭,我给他借火,在附近寻了些柴草,点起来烧了几个玉米,这是我第一次吃到熟食,我抬起头来,那几个农人远远地注视着我,目瞪口呆,之后便有个年轻女人,拿了些衣裳来,拉我进了玉米地,给我换上,又叫我洗了洗脸,之后给我洗脚,边冼那年轻女子就边哭,因为我的脚板全乱了,血淋淋的。我也意识不到疼痛。然后问我家乡等事,才知我已经走了好些路儿,快要到昆明了。
我穿着碎花布的确良衬衣,心情很好,他们把我送给警察,警察送我上了火车。
当我突然出现在银本贵面前时,他有点意外的感觉,他拉我坐下,看着我腊黄的脸,问我是不是病了,我说:“我们去做人流吧。”他点点头,显然心情很好,很高兴,他还说:“做了孩子我们就结婚。”那无声的快乐让我轻笑了起来。结婚?我做了孩子我还会和他结婚吗?
他穿了便衣,和我一起到县医院,医生动了刀以后才说:“这有点大,象是双胞胎,而且很可能是儿子,有点可惜了,我看你老公气质很好的,你这是第几胎,你还这么年轻啊!”我说:“第一胎,还能是第几胎啊?”医生很惊讶:“你们为什么不要呢?”我没有说话,医生突然恼怒起来,跑到外面对正在张望的银本贵说:“你这个王八蛋,你已经婚龄了为什么不要她和孩子,是双胞胎,是儿子,如果不是动过了,你跪下来求我我也不会给你们做。”
我的眼泪瞬间流下来。
哀,莫大于心死。
此后我和他都一直很少说话,他买了个小电锅专门给我煮菜,尽心的给我洗衣服,我不再和他吵架,半个月后,我要离开了,他说:“也许我还会来找你的。”我白了他一眼。
我失去了身份证,想回家再办,却感觉我这样的心境回去,母亲必然伤心,不如到寺院里休养一些时日,于是直接到了四川。
山上更加的美了,百色花样都有,石工正在打地板,观音殿前已经铺好一半,前面全部铺好了,山上有了个小卖部,造在大殿的右侧面,有个居士老太太守着,她看到我,并不认识,我和她说,我找师父,她便审视了我半响,叫圣果,一会儿圣果出来,她已经长大一些,看到我,是一脸的惊喜,问我:“你是来常住呢?还是来玩风景?”我说:“可能要长住了。”我心里有了些出家的打算。
圣果带我去见师父,路上有百花盛开,放生池里清莲耀目,穿过放生池,远远看到观音殿左侧那边一个绝色少女和着圣纯在种菜,那少女只好十六岁上下,面如满月,穿着新的黄色简单僧衣,考查僧的服色,圣果低声说:“那是北方一个省长的孙女儿,她爷爷来找过她了,说不回去要拆我们的寺院,正在协商这事儿呢。师父也不敢要她。
我由不得一笑,言:“这样的女孩儿都想出家,想来我们这样的土物也就没有什么舍不得了,圣果笑言:“师叔说你最近要来,可是给她说着了!你是要出家了?”
我正要说话,已经到了观音殿右侧大师父房间,进了门只见大师父二师父都在,大师父温和地看着我,二师父则显百感交集之相,我跪了下来,伸出双掌,顶礼,并泪如雨下。
第六十一章
师父的房间里放有冰箱,直到我哭够了,她把我扶起,拿了块西瓜给我,然后微笑看我,因四川天热,我穿着白色的纱质裙子,二师父的眼光一直没有离开过我,她穿着淡黄僧袍,她在微笑,之后说:“你吃了瓜先到厨房去吃点饭,圣会,你先给她兑一点汤菜吃了再让她吃饭,怎么这么瘦呢?是不是几天没有吃了?”
是日晚,大师父听我细细的讲了下山后的前前后后,她听完了说:“你也出不得家,真的想出也要考查三到五年,不是说出就出的,他可能还会来喊你回去,世俗中人往往复反无常,所以这事还是留待以后再说吧,你到这儿的事你母亲知不知道?”我言:“我原先给母亲写了信,说要结婚,现在反而什么也不能对她说了,就让她当我已经结婚了忘了家忘了本,这样还会好一些的。”师父点了点头:“你还是去厨房干活,要着什么就给圣纯要,她还是管帐,晚上没有事时看一下经卷,我这里什么都有,我这里没有的藏经楼里也有,西楼上也有,你自己找着看,在不明白佛教教理之前,你就先别说要出家,就算明白了,也要有心出家,不然就是搬家,出家何用?”
厨房里的事也总不过是从园子里采来菜,再洗好,炒出来,能装几百人吃的大水缸里有抽水机,水是从山下抽上来的,洗菜和洗衣服都在缸边,厨房用水就要来挑了。连石匠带出家人,共有四十来个,圣会师和我一起做,她只是打个下手,因知我炒菜味好,所以基本上都放手让我做了,每个晚上把面和好,然后才洗浴,再去学习室看书,习书法,那些书法都是师爷写下的贴儿,我们几个照着临一下。
早晨做完早饭以后,我就到地里摘菜,山上有一棵小小的三人多高的香椿树,种在一大片玫瑰花墙边,八月了,玫瑰还未完全开败,红鲜一片,近处还植有甘蔗,正是好吃的时节,面积不大,都是随意种了玩的。我提了小蓝,伸出根棍子拨椿树上的嫩芽儿,尖着脚拨拉了半天,好容易拨下一点来,低头拣了,抬头时意外看到一个年轻的大约也就25岁上下的和尚拿了本书从花墙边走过,他看到我,停了下来,朝我笑一下,合了十,我瞧着他很象电视里的楚留香,再加上身上穿的是月白色僧袍,这种料子很洒脱的,我说:“你手里拿的什么书?”他伸出来给我看了一眼,苏蔓殊传。我心里正在想这个苏蔓殊何许人也,便沉思,他欲要离去,见我表情反常,便问:“你遇到什么事了?”我摇头,言:“无事,这书上说的是谁?”他看了一眼书,又看了一眼我,突然说:“给你吧,结个缘。”他把书放我手里以后就走了,这让我很意外,我站在花墙边看他月白色的僧景消失在房子拐角处,方回神,就见二师父立在我面前,一脸研究的眼神看我:“你还想沟引和尚?”
我赌气不理二师父,她叹道:“你打算怎么办呢?那个银本贵为什么会不要你?有特别的原因吗?”我摇了摇头:“就是因为不太清楚,所以我才深感委屈。”她想了想:“你先住着吧,如果有必要呢,打上电话给他也是可以的,别硬撑着,如果不是姻缘,自然会断掉,只是这样的脸丢大了。”
那和尚是另一个寺院的方丈带着的徒弟,佛学院放了假,他师父带他出来走走,因慈云寺是他师父的设计师,他们可以想住多久住多久,再说了,在这里挂单也没有人规定可以挂多久。
吃饭的时候,石匠们之中来了个穿红色袈纱的和尚,那应该是西藏那边来的,晒出两坨高原红,很年轻,自己到一边打了饭和石匠们坐在一起吃,我指给圣会看,圣会非常高兴地说:“是个出家人,西藏来的,西藏的是学密宗的,那个要挽手印的,很难学。”
省长的孙女儿叫小豆子,这样的名字着实的稀奇古怪,她只要一看到我,就会浅浅的笑,这样个如花似玉的小孩子,会有什么不如意的事呢,为何会来出家,圣会分析:“她最大的烦脑就来自于她的美貌,通常哪一方面强过一般人,就会为这一方面所累。”偶然得空,晚鼓打过以后,我们一起坐在外面山前的月亮下面,我问小豆子,她回说:“从上幼儿园开始,我就不得安宁,走到哪儿都从来没有落过单,没有自己的意志,什么都让人为你打理得妥妥当当了,你说这是好事还是坏事?我离家出走过,总走不出他们的影子,只有跳出槛外,不在红尘,他们才不会好意思再来烦我了。”她的理由听起来很简单的,只是怎么感觉人生确实不过如此呢?
圣纯站在放生池的桥上,看着水里发愣,愣了半天以后就开始晃自己的脑袋,越晃越快,我和小豆子在东楼上扫楼,看到圣纯如此痴迷,便跑了下楼,到桥上看,什么也没有看到,平常的鱼儿,平常的莲花。小豆子纳闷:“师兄你看什么看得那么出神?”圣纯笑道:“这小鱼儿,竟是天下最快乐的无忧的东西了。”她这么一说,我们都留心看那鱼儿,果见其不紧不慢,载沉载浮,一派逍遥样,不禁哑然失笑。
第六十二章
阴历的七月半前,山上要放焰口,日子定在七月十四,因为山上常住女尼只有七个,一个还在成都上佛学院,并且没有学过焰口,所以是专门请的外地放焰口的师父,提前就放了海报,为亲人超度的,不拘多少,五块也行,十块也可,写上亡灵名字,一律就一起超度施食。
一些居士专门来处理这些事,我是第一次经历这样的情形,几个居士阿姨私下里告诉我:“最好那晚上别去山门口走动,因为放焰口时会引来满山遍野的阴魂,出家人无事,我们还未出家者却不同。”
一些父母夫妻新亡的人,便什么事也不怕的来守着看,由此可见还是有夫妻情深的,也或是做给后人看的道场。
山上人来人往,活人也来得不少,山门前还是不时的有人走动,我们做了饭吃过,我收拾干净厨房,便随小豆子和着她们几个去看放焰口,大师父吩咐,放焰口时到里面去瞧,看他们挽手印作法,学着些,以免总是学不会,自己办不了大道场。
十多个和尚,穿着整肃,法器轻敲,才一念动咒语,便感觉阵阵阴风,不知是不是心理作用,反正一下子寒起来,又正是早秋,也许是我穿得单薄,我就穿了身圣纯新做的桔黄色无袖僧衣,材料是棉绸的,轻软异常,我坐着听了一会焰口语,待说到一半的时候,身上发冷,打了个寒颤,圣洁看到,低声问我:“你冷吗?快去穿衣服,别凉着了。”
我从大殿后门出来,穿过一方花园,到得放生池边,才要过桥,便看到池边数百盆昙花正在盛开,霞光灿烂,此时正是晚上十一点过,平时难得一见的艳景,突然逞现眼前,不由惊讶。所有的人都在大殿里和山门前活动,大家都把这宝地给忘了,是以这样的丽景中竟一个人也没有。
慢慢走上桥,正要趴在桥上仔细欣赏,却看到桥上立着个衣着特别之人,只见她梳着清朝中期的一字头,上面装饰有钿子,翠翟,身上着红袄红裙,袄上镶有明黄色滚边,袄上绣有粉色牡丹花朵。大明的月亮底下,竟是色色分明。我站在桥中,动弹不得,她的脸白而五官不甚分明,然头上钿翟,件件闪烁。我壮着胆子问:“你是哪个?为什么妆成这样吓人呢?”她不说话。大殿里依然是法器声声传来,我心里想,这一定是谁妆神做鬼来吓人的,就算是真的是鬼,我也是不应该怕她,只一抬脚,我就可以返身跑回大殿,那里十二个法师在放焰口,这女鬼不去等施食,跑到这地儿来做什么呢,鬼也有鬼疯子么?
正在纳异,便见前面女子转过身去,缓慢前行,因她身下有裙子,拽地的,所以我定了心要看她是不是鬼,飘着行还是走着行,却看不真切,心里正急,女子回过头来,虽还是未看清五官,却是感觉她在招唤我,便不由自主跟了她下桥。桥下的昙花更炽,有的一棵开有三朵四朵花儿,然我哪里还顾得看,只盯着眼前的女子,深怕一错眼她跑了,倒还把她当成了鬼和怪。
也就在开得最盛的花前,她停了下来,我竟不敢上前去,只与她隔着两米的距离,我正要鼓足勇气开口问话,却听得她轻声叹息,那声音幽幽怨怨,竟象从地下传来一般透着一股寒意,月华如水,这样看着她,看着一地的树影花墙,竟不知今夕何年。
我站在花前,忘记了时间,一直就这么呆立着,彼时忽听圣洁的声音略高地问:“小张,你搞什么子?”便看到圣洁正走到桥中间,朝我看来,我有点慌张,但我又没有做什么错事,慌什么呢?我回头,却发现刚才还在的女子,突然之间无影无踪,圣洁有些茫茫然地问:“你是不是见到无形众生了?怎么表情怪怪的?”我忙说:“不知是不是!”她听了惊道:“难道真的见到了?我说我瞧你穿衣服半天不回,这附近村中有些个无聊懒汉,你又不是出家人,我怕大家都在前面,你到这后面来不安全。”我勉强笑道:“什么不安全啊?你瞧这些花,开得真好。”圣洁就说:“是啊,明天来摘了开过的昙花去做菜,清心明眸的。放点冰糖。”
我心下惶然,若说不怕,刚才见她时反而不怕,如今不见了,突然后怕起来,想想她又实无伤害我意,便心慢慢平复下来。圣洁来到面前,她气息温暖地站在我面前,这让我心里很快乐,她见我笑起来,便笑道:“这样好花,不看可惜了,我到里面搬几个竹椅来?”她边说边去了学习室,一会儿拖来两个竹椅子,我们对着花坐下,恰才的寒意已经散尽,才发现,天下还没有怎么冷呢。
两人正经坐着说些闲话,就见小豆子从前面出来,也顺着桥走来看花,她蹲在我腿前,双臂靠着我,便说:“你说这些事是真的有吗?人死了以后会在下面受苦,非得有法师放焰口?我怎么会越瞧越害怕?坐不住了。”圣洁在一边说:“说有就有,说没有就没有,你们都出来了,去厨房做些消夜吧,我瞧焰口也快放完了,我还是去瞧一下,自己的事自己做好。”
和小豆子隔了好几岁,突然感觉没有什么好说的,于是我静坐池边,她看着圣洁离开,便也坐下,她安静迷惑地坐着,这女孩儿的眼神有些和同龄人不同,总是如梦如幻,似颠似倒,却又如水如诗,聪敏异常,她的头发早已经剪过,考查僧是不兴留长发的,她理了平头,那软香的寸头因为没有任何修饰物而十分干净,她离我这样的近,若不是同来寺院,我们这样各自的家庭,可能永无交集之日,也不可能同地观花,她突然说:“我可能不久就要下山了,本来想过了冬天,但爷爷不准,以后,你如果能出家,我可以来看你的是吗?”我会出家么,我对这事越来越怀疑,我对自己的未来越来越不确定,这种不确定很让人忧愁,我说:“如果出家了你当然可以来看我,只是我真的不知道未来会怎么样!你回去以后还上大学吗?”她嗯了一声:“要上吧,虽然我并不认为上大学会有什么好,但是别人上,我也上吧。”
有很多人的生活就是这样的让人安排着,这样也没有什么不好,至少我是渴望有人为我安排一回,只是从来没有,凡事都是我自己主张,我很累的感觉,心力交瘁,这里最好的地方,便是可以不用为找对象而心烦,看到这里如诗如画的女子,她们都和男人没有什么关系,干净,聪明,只是我心下却想,世生男女,物分阴阳,但凡人间诸事,都已经生成这样,按自然规律生活,可能也不失为一种修行方式。
豆子问我:“在想什么呢?”我说:“其实修行在哪里都应该可以修成的。”她说:“是,师父也这么说,劝我不必出家,只是我并不是为着修行,而是为摆脱烦脑。”我笑言:“修行就为有道,有道就是去烦脑,说来说去都是同一个理儿。”她想了想:“也是啊!”我拉了她手一下:“我们去做消夜吧,时间差不多了。”我起身时顺手提起椅子,她也提起,我们送椅子回学习室,我到了观音殿门口,回头望一眼刚才坐处,总感觉有人在那儿窥视我们。
第六十三章
七月十五的早上,居士贾阿姨手里捧了只白猫走进厨房,我正和圣果圣会估算着当天要用多少米和菜,这贾阿姨年纪也就四十开外,听说她一直霜居着,丈夫早年病逝,带着个女儿过了多年,女儿长成嫁了个县委书记,她也就丢开了手,天天只朝山拜佛起来。还喜欢穿个色的花的衬衫,纱质的穿得多,不显老,正经就象三十出头的样儿。
洁白的小猫儿一身长毛,她把猫儿递了给我:“昨儿个晚上大师父说这里老鼠多,这猫儿不会捉老鼠,吓吓还是可以的,你把它拿个绳子拴起来,白天给它些饭吃,晚上让它看着些厨房,也好。”我拴了猫儿,陆续的居士们也都上得山来了,有的背着山上没有的菜,大家都忙了起来,圣果却拉了我到西楼上,仔细的和我做木瓜水。
木瓜子不知她从哪里得来,搓了一分钟,那么小小的一包仔儿,却搓出了一桶冰一样清颤的木瓜水,有点儿象变戏法,也象人世间很多奇巧,她笑着,用石灰点出来的,好看。她提了下楼,交给贾阿姨:“可以卖三角钱一碗吧?”贾阿姨帮着寺里卖茶,一大碗的茶一角钱,草栅子里满是男人女人孩子老婆婆。
县长他们另外有一桌,不在五观堂,摆在了寺院隔壁人家的梨园里,果子都吊在头顶上,我送汤过去,看到菜同这边的一样,只是豆花要得多些,慈云寺的豆花,都是我和圣果用石磨磨出来,当地一绝。去的时候,他们已然饭饱,要离开的意思,大师父也才到,和县长说着话,又望着我说,我便心下想到,他们自是在谈论我应该不应该出家的事了,只见县长点了点头,又多看了我两眼,便回到桌前坐下,吃了些新上的热汤,桌上的所有人都起来付帐了,这寺院的规矩,各付各的钱,没有谁给谁付的,再说一块五角钱一顿饭,比面条还便宜。所以轮到县长时,他拿了一百块出来,大师父说不必了,这天天来都是这个数,不敢要了,县长言:“我不过一个月才来一回,就算是我的香火钱吧,如果不是走上这一条路了,我也喜欢这清静无为的生活,这钱也不是给你们,你们这几年做的事已经很多,怎么感激也不为过,我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供养多的供养不起,这一点心意还是能办到。”
我听着这个县长倒象个读书人说的话,原本客堂里放着他写的一个对联儿,我还当他从哪儿抄来的。原来真是有点道行的人。
却说晚间人散,圣果和圣会看着几盆白饭发愣,这些饭煮多了,当天来朝山的人固然多,但因最后做饭的人没有把握,我们又一昧地跑去看木瓜水,倒把正事给耽误了,这要浪费了还得了?!
圣果寻思了半天,才对我们说:“跟我来。”她端了一盆饭,我们各端一盆,一起到了放生池边,圣果把饭大把大把撒到池子里,喂鱼。
是日早上,我做完早餐回楼,郝然看到池里有死鱼飘浮,赶紧跑到观堂,和她们说:“不得了,那些鱼,死了好几条。圣果当时就傻了,愣愣地目瞪口呆着,她突然象是做了天在错事的孩子,眼泪水就流下来了:“是太多了鱼儿给撑死了,我说这鱼儿向来饿得可怜,想不到就成了这样!”
我们都不知道应该怎么办,只有把死鱼捞起先埋了,但到中饭时分,那鱼已经是越死越多,到了傍晚,已经控制不住,整个池里白花花的飘浮着死鱼,偏生大师父出门去了,不然不知道要怎么骂我们呢。大师兄圆智出主意:“去山下借个抽水机来,那种抽苗水的抽水机,先把水抽干了,把活的鱼儿先捞上来,送到大河里去放了生,这放生池暂时使不得了。”
众人慌忙行动起来,抽水机天还不黑就抬了上来,但抽了几小时,水也才浅下去几寸,第二天早上起来,又接着抽,睡莲无力地倒了下去,慢慢的暴露在烂泥里,非常煞风景,她们全都下了池子,摸索着把尚活着的鱼儿拿出来,拿了几个我们平时洗澡用的大盆,放上清水装了,圆智说:“小张,你盯紧你的猫,若让它吃了鱼,别怪我们说你。”我保证说:“猫拴得很好,再说这盆有点深,猫儿也够不到的。若它来吃了鱼,我负责。”大师兄大叫:“你负责,你负什么责?不要轻易说这句话,谁也不能为谁负责,你只管好那只猫。”
我有点害羞,回到厨房想给猫喂点儿食,才发现猫不见了,我吓了一跳,心下一寒,会不会真的是那么远的感知到了鱼味,挣脱绳子跑了。
这里才想着,大师兄已经来到门口:“你管好你的猫。”我有点恼羞成怒:“什么我的猫,我从来不养小动物,是大家的猫,为什么叫我一个人看好?”师兄生气了,她的脸色有点难看,气得发紫,这时圣果一把揪住我,往外就走,走了一大节路才说:“你怎么能那么说话呢?你要是气着她了气出病来咋个整?”我不吱声,她又说:“你都几回来寺里了,怎么不能学着让心态平稳一些?”我说:“她是大师兄,她都会生气,我都不可以生气了?”她好气好笑的看我一眼:“你话多。”我一屁股坐了下来,越相气越是不顺,我想到鱼儿可能和放焰口时那个女鬼有关,她是不是已经知道鱼要死了,我把事情的前因后果说给圣果听,她听了发着愣,半天才说:“应该没有关系,难不成这些鱼里有她?也说不准,曾经一个老和尚不小心踩死一只蜘蛛,后来有个女人送来一匹绢,和尚不知人家怎么会送他绢,那女子说她的前生就是蜘蛛,如果不是给和尚踩死,她还是蜘蛛,因为和尚有道,把她的罪业都担了,所以她才会转生成人。”
不知那些鱼是人变的还是鱼受够了做鱼的罪将要做人,要说鱼受罪,圣纯师又那么的羡慕鱼儿的清静快乐生活,我坐着发起呆来,圣果叫唤:“起来,去做事,别想得头疼,少想多做就对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