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狐,狐事,我家乡关于狐仙的真实故事。

  幸福的时光是短暂的,这句话往往很灵验。
  林霜儿记忆里,更多得是无休无止的苦难。这个柔弱的小女子,不知为什么得罪了老天,灾难无休止的降临到了她头上。
  几年后,秀才娘子得了重病,林霜儿永远记得那个风雨飘摇的晚上,娘拉着她的手,充满不舍的眼神,慢慢变得黯然无光。一阵大风,吹熄了桌上的油灯,林霜儿生命中的那一缕暖色,也从此随风而逝了。
  后来,很老套的故事,秀才又娶了个彪悍的女人,林霜儿姐妹便跌入了火坑,再后来,彪悍的女人生了个金贵的儿子,姐妹俩便从火坑又掉入了地狱。吃不饱穿不暖是家常便饭,挨打挨骂也象日出月落一般,一天不落。
  有了后娘,渐渐地亲爹也变成了后爹。
  一开始还为姐妹俩说两句好话,到后来在女人的凌厉眼神下,和谆谆教诲之后,终于明白,女儿是水,终归要泼出去的,儿子才是传宗接代的宝贝。
  俩闺女越长越大,林雪因为整天干活,晒的黝黑,皮肤粗糙,又吃不饱,瘦弱的身子顶着个脑袋,象一根细细的豆芽。那个彪悍的后娘看在她身上也榨不出多少油水,就以几张兽皮的代价把她嫁给了山里的猎人。
  出嫁那天,林霜抱着林雪哭的昏天黑地。她和姐姐就是相依为命的孤苦伶仃的两棵小树,有风雪来了,姐姐总会用瘦弱的身躯替她顶上去,每次挨打,伤的重的总是姐姐,可现在,姐姐要走了,林霜的世界里,天轰然一下,塌了。
  林雪黑黄的脸上,泪水流到了腮下,她走了,小妹就要干更多的活,挨更多的打了。她不舍,她放不下,在她心里,那不只是妹妹,更是需要她关心的,孩子。
  山风凛冽,唢呐呜咽,林霜在花轿后跌跌撞撞的拚命追赶,脸上的泪水冻成了冰霜,身上的破棉衣被荆棘挂的露出了一缕一缕的棉花。
  花轿渐行渐远,转过山脚,消失在了苍茫的大山里,林霜在母亲去世后,生命唯一的一点亮色,也随风而逝了。彪悍的女人追上来,一脚把她踹倒,揪着头发拖了回去。她反而不哭了,也没有哼一声,眼神空洞的任那个女人拖着,她的幼小的世界里,第一次有了一个念头,死!死了算了,这样的日子,熬不到头了,她受不了啦。死了,就可以看见娘了,就可以随时看看姐姐了。她念过书,知道这个世界很好,很精彩,可这些都是别人的,和她无关,她的结局和姐姐一样,只不过是以不同的价格卖给不同的人罢了,又有什么意思。她等不见了,也不想等了,真的,熬不住了。
  一个雪后的晴天,没有一丝的风,天蓝的让人心醉,漫山的白雪,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树上偶尔有鸟儿飞落,便簌簌的飘下一篷雪花。林霜儿跪在母亲的坟前,点燃了三柱香,摆好了从家里偷来的供品,默默地跪着。青烟燎绕中,她仿佛看见了母亲的笑脸。
  来之前,她洗干净了脸,梳了头,换上了林雪托人给她捎来的棉衣。
  香已燃尽,熄在了积雪里,林霜磕了三个头,毅然站起身来,拿起一根绳子,系在坟边的一棵树上,然后绝然的把脖子伸了进去。
  林霜睁开眼的时候,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干净,俊朗的面容。用山里人的话说,就是忒喜人。男孩子面容白晰,不象别的山里孩子那样晒的黑红。一双乌溜溜的大眼瞪着林霜,林霜的脸莫名的有点红了。
  “哎,傻丫头,你为咋要上吊啊?不怕你爹娘伤心吗?"
  爹!娘?
  风吹过来,卷起了雪花,飘在脸上,灌进脖子里,一片冰凉。更凉的是心里。乱发拂在脸上,林霜也懒得理了。呆呆地看着天上飘飞的白云,眼圈有点湿了。
  "少爷,她娘死了,她爹和后娘不待见她,经常打她,还不给她吃饱。"
  林霜顺着声音瞟了一眼,看见了男孩子后边一个黑小子。她以识,是她们村的,听说侍候邻村韩家的少爷,是韩家独子韩凌的跟班。
  "噢,那道是怪可怜的,不过也不能死呀。你娘把你生下来,就想让你长大成人的。再说,你没别的亲人了吗?你死了,他们不伤心吗?″韩凌儿俨然一付大人模样,背着手说道。
  "亲人!″林霜心里一动,一张黑黄的脸孔在心底浮现出来,"姐姐。″
  林霜儿死寂的眼神里有了一丝光彩。
  如果说这世上还有一个让林霜坚持下去的理由,那就是林雪。
  这样的日子,林霜看不见一点希望。她就象一只被风雨催残的残破的风筝,命运掌握在别人手里,哪天坚持不住了,一头栽下来,一切就结束了,除了林雪,没有人会在意她。而林雪,就是那根牵着她,让她没有沉沦的线。竟管,她也不是掌控风筝的人。
  林霜从雪地上站了起来,揉了揉勒的发疼的脖子,仍然没有说话。
  韩凌拍了拍她的肩膀,"丫头,来这世上一回不易,坚持下去,好好活着,会熬出头的。″
  少年领着跟班走了,雪地里,两行脚印寂寞地伸向远方,阳光下的雪野,闪闪发光,少年的白衣身影,好象也灵动飘渺了起来。
  林霜在雪地里发了一阵呆,爬在娘的坟上无声地抽泣了一会儿,又钻进山林里捡了一捆柴,用上吊的绳子捆了,摇摇晃晃的向家里走去。早饭没有吃,早已饿的发慌了,伸手捋捋遮住眼睛的乱发,抓一把雪,放进嘴里。泪,又流了出来。
  既然选择活着,就咬牙默默坚持吧。
  或许,以后会好吧。
  林霜就象山坡上石缝里的一株小草,虽饱经风雪,依然顽强的活了下来。而且,还绽放了漂亮的花朵。
  十六七岁的年华,越发出落的漂亮了。象草丛里的野百合一般婷婷而立,亮的耀眼。后娘也破天慌的对她好一点了,虽然挑水,砍柴活儿一样不落,好吃好喝的都尽着后娘生的。可必竟粗茶淡饭可以吃饱了,破旧衣服也可以打上补丁了。
  过惯了挨打受气的日子,林霜有点莫名其妙。这个冰雪聪明的女子,总觉的有点不对劲儿。她把想法告诉了林雪,林雪让她自己小心。
  十八岁刚过,一天,后娘从柜里拿出一身新衣服,让林霜换上,然后亲自给她梳了头。瞧着林霜,满眼都是小星星,好象看见了大堆的金银财宝。"啧啧啧,俺家二闺女可真是喜人啊!雪儿那丫头咋长成那个样儿了,就不象一个娘生的,唉!可惜了,只能嫁个死猎户了。"彪悍的女人摇头晃脑,连连叹息,满脸的横肉乱颤。
  “她婶子,你叹息个啥呀,好象丢了几吊钱似的。"一个沙哑的声音把林霜吓了一跳,回头一看,一个老太太走进屋来。干瘪瘦小的身上,穿着一件水红的缎面衣服,闪闪发光,花白的头发在脑后梳了一个发髻,上面插着一朵鲜艳的珠花。风干的桔皮一般的脸上,涂了一层厚厚的白粉,就象初秋时的驴粪,上面下了一层白霜。
  彪悍女人忙不迭的把老太太让到炕上座下,让林霜端上茶来。老太婆斜眼瞅了一下林霜,眼睛一亮,″你说的就是这个闺女,倒是有几分姿色,不过嘛……。"老太太话还没说完,林霜心里"咯噔"一下,头轰的一下象要炸开。
  "去去去,挑担水去,你个死丫头,缸里没水了你不知道?”后娘一把把林霜推出屋去,随手把门一关,插上了。
  林霜挑起水桶,走出院子,把扁担和水桶放在门外,又慢慢地返了回来,趴在窗台上,耳朵靠近窗纸悄悄的偷听。
  "你说俺要的价高,那个野丫头你也见了,长的咋样,喜人不?放你们那儿,调教一下,妥妥的头牌,不说以后,就头一回,就能卖出俺要价的一大半,你不亏的。"彪悍女人声音虽然自觉压的很底了,但还是较常人高了许多。
  林霜的脸色一下变的煞白。
  以前还有幻想,长大了或许会好,可真的长大了,却变的更糟了。
  人这一辈子,穷不怕,苦也不怕,你可以去拼,可以去闯。最怕的就是你隐忍坚持了好多年,牙都快咬碎的时候,忽然发现,原来你的命运,从来都没有掌握在自己手里。别人一句话,就让你这么多年的坚持土崩瓦解。
  林霜儿眼前发黑,绝望了,软软地坐在了门台上。
  屋里的老太婆发出一阵刺耳的笑声,夹杂着彪悍女人粗哑的笑声,让人混身发麻。
  “好了,那就说定了,明天我过来,一手交钱,一手交人。″
  “行行行,大姐呀,要不你吃了饭再走呗。″
  ″算了吧,我还有事儿,明天见。″
  门"吱嘎"一声开了,林霜不知从哪儿来的力气,象只受惊的小兽,猛的蹿起,箭一般向院子外跑去。彪悍女人尖叫一声,追了下去。
  林霜天天在山林间砍柴,捡蘑菇,刨药材。在山间小路上跑的飞快,象一只轻盈的狍子。彪悍女人追了几步,混身肥肉乱颤,大口喘气,眼看着林霜没影儿了,双手叉着腰,在那跳脚大骂。
  林霜一溜烟的跑到母亲的坟前,躺在坟堆的枯草上,呆呆地望着灰色的天空。
  没有流泪,这么多年,泪早就流尽了。
  风一阵紧似一阵,吹的满山枯叶黄草乱飞。暗灰的天空,压在枯黄一片的山野上,天色阴沉,快要下雪了。林霜儿一身的大红,躺在干枯的草地上,象一朵正在盛开时,忽然被严寒冻死的花朵,红的鲜亮,红的刺眼,好似一阵狂风,就能把她吹走,消失在这一片土黄的天地之间。
  林霜大睁着眼,安静的躺着。
  自己的一生,仿佛就是来受罪的。
  生下来几岁,娘死了。接下来的记忆里,就是无休止打骂,干不完的活儿,变了味的剩饭,破烂的衣服,……。十八年经历,竟然没有一点可以支撑自己继续活下去的理由。本该绽放的年龄,却没有享受过一天春风。原来还幻想一个虚无飘渺的明天,现在,啥也没有了。
  雪纷纷扬扬地落了下来,打在枯草上,沙沙地响成一片。林霜解下衣服的带子,在坟边的一棵柳树下徘徊。两只在树上缩着脖子的乌鸦,拍拍翅膀,叫了几声,飞走了。
  "你没别的亲人了吗,你死了,她们会伤心的。″"丫头,人来这世上一回,不容易,坚持下去,好好活着,会熬出头的。″几句话攸然从心底泛出,眼前浮现出了一个神采飞扬的白衣身影。
  林霜儿咬了咬牙,把衣带又系上了。
  “就知道你个死不了的狼嗑的东西,又来找你的死鬼娘了。″一声恶毒的大吼,一个魁梧的身影从山林间的小径里钻了出来,满脸横肉扭曲,一头稀疏的黄发上粘满了枯叶和雪花。
  林霜心里忽然安静了下来,眼神坚毅地站在那,瞪着越来越近的泼妇。
  那妇人到了跟前,伸手去揪林霜的头发,林霜偏头闪过,搬起一块石头,狠狠的砸在妇人脚背上。泼妇抱着脚坐在地上惨嗥,林霜在她脸上啐了一口,在她的咒骂声里,义无反顾的向着无尽的风雪中走去。
  一幢老旧的土坯房静静的蹲在莹白的雪山下,几簇衰草从积满雪的房顶冒出头来,在朔风中瑟瑟发抖。院子里偶尔有觅食的鸟雀落下来,被一只大黄狗一追,又唰的一下飞了起来。朝阳下,漫山遍野的白雪好似染上了一层微微的金光。
  林霜躺在热乎乎的火炕上,睁开眼,一时有些发懵。听着外屋呼嗒呼嗒的风箱和灶里呼呼的火苗声,忘了自己在哪儿了。
  蓝色的土布门帘一闪,一个女人走了进来。
  “醒啦?″女人灰黄的脸上满满的笑意,带着几分怜悯,几分宠溺。
  ″姐,我,我睡误了。″林霜一磆碌爬起来,打了个呵欠。昨晚上和林雪在一个屋,睡了这几年最踏实的一觉,都没听见,姐啥时候起来做饭的。
  跳下地洗了把脸,林雪已经把堆满炭火的火盆端到了炕上,小小的屋子里一下子暖烘烘的。林雪又端了一个砂锅放在了炭火上,砂锅里的冻豆腐,野灰肉,粉条,蕨菜,土豆块咕噜咕噜地冒着热气,满屋飘香。一盆金黄的小米饭,一盆米汤,还有一碟腌的酸酸的白菜,也被林雪端到炕上,看的林霜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肚子实在有点饿了。
  “姐夫尼?″林霜问。
  "起五更上山去了,昨天下的兔套子,怕被别人捡走了。″提起自家男人,林雪的脸上满是笑意。灰黄的脸上,也多出了几丝风韵。
  丑是丑了点,穷是穷了点。可饱经风霜的她,有个人知冷知热,十成十的真心对她,行了,也知足了。
  "你姐夫说了,咱们先吃,不用等她。″林雪拉着林霜,坐在炕上,吃了起来。
  一阵"咯吱咯吱″的脚步声由远而近,院里的大黄狗竖起耳朵,静静的听着。大门一响,黄狗箭一般冲了出去。"哎呦″一声,一个女人咣的一声又把门关上了。
  ″俩狼不嗑的小卖货,给老娘滚出来。″一个沙哑难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林霜手一抖,碗里的米汤洒了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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